第六十七章 殺賊堪一刺

覺醒踏踏實實睡了一覺，並不曉得百里之外的一個地方，許許多多的人正經歷著一個不眠之夜。倒是有一些人睡著了，卻無法見到明天的太陽。醒來之後，覺醒拿起孟守仁老前輩的佩劍新月，極有興緻地舞弄一番，又跪在墓碑跟前，磕了三個響頭：「孟大俠，小子斗膽，借劍一用，待日後尋得您的後人，必當完璧歸趙。」起身後，一邊心中默念《無常訣》，一遍舞劍生風，招式不一，無法名之，只是恍惚間有山水宇宙之態。過得大半個時辰，覺醒坐下來，開始想如何出去的事。

洞口傳來人音，細聽，竟有些耳熟，乃是明石的聲音，隱約聽見說什麼「真是巧了」，「狗腿分我一隻」，「看好那小妮子，吃完酒在好好伺候他」之類的話。覺醒稍作聯想猜測，便知道發生了最怕發生的事情：明月帶大俠回少林，遇著了明石，然後明石几人，準備吃掉大俠。

「明石，住手，放了大俠！」覺醒心中憤懣，朝著洞口大喊。

洞外的人離得不遠，聽見聲音，搜尋片刻，便找到了洞口，點著火把朝里一望，就看見了覺醒合住手掌作喇叭吼叫，當下樂開懷來。

「瞅瞅，瞅瞅，這才叫過節，有酒，有肉，還有仇人送上門來！」明石一手捉著酒葫蘆，一手拎了條狗腿，旁邊的明是、明非也是如此，後面又湊過來一人，是明罪，他體型龐然，膀大腰粗，胳膊下面夾著嗚嗚直叫的白臉兒明月。

「大哥，這妮子跟條泥鰍似的，滑不溜秋。」明罪憨憨來了句。

「四弟，這你就不懂了，要的就是滑不溜秋。」明石一巴掌排在明月的屁股上，淫蕩一笑，回過頭來，又說，「二弟三弟，四弟，你們怎麼這麼不懂規矩，趕緊拜見咱們的覺醒師叔呀。」

於是明是明非明罪三人便規規矩矩地沖覺醒行禮。

「明石，你想幹嘛？大俠在哪？」覺醒心中不願相信地問道。

「覺醒師叔，我們沒見到什麼大俠，哪有四條腿走路的大俠？」

「少他娘的裝糊塗！」覺醒罵道。

「他娘的，這小子居然會說渾話。四弟，要不你收服他，咱們搞一個五人幫，你也不用墊底了，把臟活累活都給他。」明非說道。

「好像是哦，就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明罪若有所悟，明月還在扭動，被拍了一下屁股便安生了。

「覺醒師叔，你願不願意做我們的五弟，今天酒也足肉也香，月亮也明晃晃的，適合結義。」明罪有模有樣地問了句。

「做你爹！大俠在哪！」

「你說那條黃狗呀，喏，這不是在這嘛！」說著，明罪走開兩步，回來時拎著肉架，在洞口晃了兩下，明非惡趣味上來，拿起扇子往下扇風。

「覺醒師叔，您聞聞，俺們幾個弟兄這手藝如何？」

覺醒想殺人。他沒有殺過人，也沒有起過殺人的念頭，包括他的滅門家仇，他想的也只是報仇，並沒有想殺人的那種衝動和慾望。然而此時此刻，他想殺人，想用手中的利劍在對方身上戳幾個洞洞，血流不止的洞洞。他無法冷靜，無法思考如何殺人，除了恨明石几人，他對明月的愚蠢也恨得發毛。怎麼就發生了這樣的事！他惡狠狠地盯著洞口處的明石几人，雙拳緊攥，指頭脆響，牙關嚴閉，悶息如濤。他恨不能揮劍斬下幾人頭顱，但想到目前無能為力，一時做不出些許動作來。無力的對峙，恨意聚積在心間，時而濃縮，時而爆裂。

明罪將肉架放在明月嘴邊，明月別過頭去，嗚嗚不停。他有口難言，愧疚，痛心，以及對不可知的未來的恐懼。他從明石几人身上看到了女人最怕的那種眼神，自己也如果架子上的肉，下面的火已經熊熊燃燒。

「師叔，您怎麼掉到這裡面了，下面有什麼，咦，你手裡拿的是一把劍？」明是忽地想到些什麼，「大哥，這下面可能是個高手遺迹，少林周圍有不少這樣的洞穴，只是我們發現的幾個都已經被人捷足先登，這個洞穴看起來沒有被破壞過，裡面興許有些寶貝。」

明石聞言，覺得有些道理，便問道：「小子，下面有些什麼東西？你交出來，我就放了明月。」

覺醒心中的憤怒和悲傷已經達到峰值，並在峰值之後呈現出逐漸爆散的趨向，他的鼻息變輕，手也沒握得那般緊，他明白，自己想要報仇，就必須冷靜下來想辦法。自己同明石單打獨鬥尚且沒有辦法，更別提他還有幫手，自己還有個累贅！想起明月便覺得可恨。明石几人想必也不會放走自己，若是回到少林，只是將今日一番事情說給師父不鬧，他們幾人即便不死也會變成殘廢。所以，明石必然要殺了自己，親自動手倒不見得，但只要做點小手段，自己這邊也難有生路。怎麼辦？他把新月劍提了起來，借著月光欣賞它的身姿。當真是一把好劍，他幻想著劍鋒飲血的樣子。罷了，老老實實想辦法。他不發一言，轉過身去，走到洞壁邊上，開始研究。

明石見他不吭一聲地便轉過身去，心中詫異，若是一般人，該有一番不成樣子的叫囂喊罵才對。旋而又想到，這小子也許是怕了，躲起來抹眼淚兒去了。果真是沒出息。

「大哥，怎麼辦？這小子不說話。」明非問道。

明石腦門一拍，道：「咱們下去一個人，打他一頓，然後看看下面有什麼寶貝，通通帶上來。」

「對對對，就應該這樣，大哥，那我下去吧。」明是道，他向來膽子大，手上有些陰招本事，又借著和尚這張皮，假裝心慈手軟，實際上卻從沒吃過虧。

「好，老二，你最輕，就你吧。老三，你腿腳快，去尋些繩索過來，要長一些。老四，把這妮子捆好了丟一邊，別來礙事。咱們再吃些肉，喝點酒，這大好日子，應當痛快些。」明石一頓安排，各自行動起來。

覺醒聽到上方言語，悲憤之餘，竟有些敬佩明石的本事。喝酒吃肉的混笑聲傳來，覺醒咽了咽口水，他也想吃酒了。更想的是跟唐爺在柳村的日子，當真是瀟洒快活。

不到半個時辰，老三明非帶了繩索回來，選了棵大樹打好繩結，明是的油手在腦袋上一抹，愈發明亮。也不磨嘰，調整好姿勢，便抓著繩索下落。覺醒躲在暗處盲點，深呼吸，他做好了在來人身上戳幾個洞洞的決定，牢牢抓住新月劍，隨時準備出擊。

明是手腳端得是利索，宛如一隻猿猴，不到一個心跳，便繞著繩子落在洞里。上面三人各自一個方位，手中握著兩顆硬石頭，幫明是掩護，時刻準備著砸向有異動的覺醒。明是的僧衣袖長袍闊，藏了不少東西。落地之後，右手攥一把匕首，左手捏一包石灰粉，胸口內襯還包著一片鐵皮。他站在月光照射之處，向四圍打探，尋找著覺醒的身影。待看清周圍情況之後，石桌石床，古墓古碑，還有一人形骨架，心中料定此地必然是某位英雄豪俠葬身之地，肯定有不少寶貝。武功秘籍，神兵利器，要是再有一些金銀之物，就賺大發了。他將情況報告給上方的兄弟，便帶著獵人般的微笑一步一步踏入深淵，直到上面的人再也看不見他。

在場的人都屏息斂神，小步悄悄，提防著暗中的偷襲。

覺醒現在沒想著殺人，但為了自保，為了保護孟大俠的遺迹，為了讓來人不對自己產生危險，為了脫困，他必須讓明是躺在地上，對自己無法產生任何威脅才行。於是，他同樣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一直處在明是的盲點。待得兩人只有一丈之距時，覺醒朝明是右手邊丟出一顆石子，隨著聲音響起、明是轉向右手時，他滑步前刺，要送明是兩個敞亮的窟窿。

明是反應極快，頭扭到一半，又當即轉到左邊，見覺醒持劍刺來，意料之中般笑笑，便撒出石灰粉，彎腰俯衝，要跟覺醒近身交手。對付一個十二三歲的娃娃，他可沒有失手的可能。再說，他準備地相當充分。

覺醒見其拋出一把粉末，以為是麵粉，想起自己從前打架也喜歡用這招，當即也彎下腰去，半眯著眼睛，向前猛揮兩劍，跪步前擊。只要衝過這層粉末，後面的視線便會明朗。而且他看到明是手裡只是一把短劍，以長擊短，他不會怕。

興許是覺醒的運氣，或是明是的倒霉，覺醒接連兩劍，都劃到了明是身上，而且留下深深大口。明是的眼淚一下子噴薄而出，因為吃痛亂了方寸，往前一滾恰恰滾入石灰陣里，傷口處的灼燒感使得明是的聲音更加凄厲。覺醒待聽到明是的喊痛聲後知道自己佔了便宜，又往前幾步，周身揮舞長劍，才轉身睜眼。新月劍雙鋒飲血，匯流滴地。明是在石灰陣里翻滾，蜷縮著手腳，小小的短劍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撞，地上一片黑血，配合著慘絕人寰地哀嚎，令得洞口處的三人紛紛叫罵起來。

「小子，你耍了什麼花樣！」

「老二，你怎麼啦！」

「二哥，二哥！」

「小子，我要殺了你！」

覺醒不做一語，緩緩走到明是跟前，看著對方痛苦掙扎的樣子心中生出些不忍來。對方叫得愈來愈慘，如同陀螺一般在地上旋轉打滾，手中的短劍仍在揮舞不停。他的上身已經被鮮血滲透，臉上也掛著極為可怖的刀痕，嘴巴張的老大，幾乎能吞下一個拳頭。覺醒默念一聲阿彌陀佛，然而就在此時，地上翻滾如餃子般的和尚噌地躍起，像餓狼一般撲殺過來，覺醒閃退不及，下意識地向前方刺出長劍。

一劍穿喉！

明是倒在地上，一切的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