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仇報又如何
覺醒發誓這是他最後一次爬這條暗道。
胳膊硌得生疼,腿腳胸胯皆如給四五畝地除完草后的酸硬,口中更是乾渴難耐,大戰方歇,肚子咕咕叫出聲來,想起終點處的大漢,恨不得生咬他兩口肉。想起明罪,身形龐然,腦子一攤漿糊,傻裡傻氣。如何殺他?要不要殺他?覺醒本就緩慢的速度因為思緒變得更加緩慢,待瞧見前面的光線時,停了下來。
明罪畢竟吃了大俠,很可能還是吃的最多的那個,憑藉這個,就應該給他一個了斷。然而他是個傻子!傻子聽了壞人的話,吃了一隻狗,好像也沒到必死之地。明石三人死去,明罪又是親眼所見,回到寺里,不知又該如何解釋。覺醒他,畢竟殺了人,還是殺的同門師侄。縱使過錯在於明石几人,但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些。
外面的人會自然而然地以死者為大,吃了大俠,也只是犯了葷戒,況且師父不鬧也常年吃酒吃肉,也沒有受過太大的責罰。不對,明石几人也是犯了殺戒的,大俠也是一條性命,再就是綁架同門,明月可以給自己作證。明月,哼,沒有她,也不會有這檔子事。蠢貨比壞人更令人氣憤。好像也不對,明月也是個孩子,無心之錯,這怎麼能怪到他身上。明石几人本就是匪類惡徒,留在少林,也是老鼠屎,老實交代清楚,師父和爺爺會諒解自己的。
「呵,我殺的都是壞人,那句話怎麼說,對,清理門戶!」覺醒想到這裡,暢然一笑,繼續往前爬。
「誒,明罪怎麼處理?」覺醒沒有答案,只得隨機應變。
臨近洞口,聽到有人在念經,吐字迷糊,斷句不分,咪吶嗚阿的,熊聲奶氣,往前一看,是明罪。他坐在兩個土堆前面,雙手合十,專心致志地念著經。倒真像個傻和尚。
「咳咳,明罪,你做什麼呢?」覺醒窩在洞邊,並不打算下去。
明罪聽到聲音轉過頭來,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說道:「覺醒師叔,俺在給二哥三哥念往生經,他們去極樂世界了。」
這是覺醒沒想到的反應,隨口搭了一句,「你手腳倒挺快,我們在那邊打架,你墳頭都埋好了。」
「明罪吃得多,力氣大。」明罪嘟吶一聲。
聽完這句話,覺醒想起大俠,心中悲慟,就要站起身來,指罵一番,不料磕到腦袋,豁得抱頭蹲地,「明罪,你們為什麼要吃大俠?」
「誰是大俠?」
「就是那條狗,我養的狗。」
「俺們在後山吃酒,見那個妮子抱著條狗跑來,很著急,大哥就叫我們攔住他,見狗在流血,快死了,就給了它一個痛快,二哥說,這是實現它的『狗生價值』,小妮子不肯,哇哇叫,哇哇哭,大哥就叫俺將他捆了起來,拍兩下屁股就安生了。」
「胡說,大俠只是受了傷,怎麼就快死了!」
「那小妮子也這樣說,狗也又叫又咬的,大哥拿起大棒,砸在狗臉上,說,『這不就快死了』,妮子看完就昏了過去,我去架柴火,大哥他們就將狗處理乾淨,然後就烤熟了。」
覺醒越聽越氣,恨不得回去再砍明石几刀,但一想到明石死的慘狀,便覺得已經給大俠報了仇。可報了仇又如何?大俠已經死了。心裡缺了一塊兒的地方,哪怕將兇手通通殺死,也無能復原。
「誒,師叔,我大哥呢?」明罪天真問道。
「下地獄了。」覺醒憤恨回答。
「阿彌陀佛,大哥說過,他不信什麼極樂世界,死了一定要下地獄,去混個閻王噹噹。」明罪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后,便咪吶嗚阿開始念往生經。
念得覺醒不知所措,不知所往。
聽明罪磕磕巴巴念了一陣,覺醒又問道:「嘿,明罪,不給你的大哥二哥三哥報仇嗎?」
「什麼是報仇?」明罪走近幾步問道。
「就是殺了我呀,你大哥殺了大俠,所以我殺了他,你要報仇,就是要殺掉我呀。」
「明罪殺了你,便還有人來殺明罪,明罪不想去極樂世界,也不想下地獄,只想吃飯、幹活、念經、偷懶,何況你是師叔,俺不能跟你動手。阿母說過,要聽長輩的話,打長輩是要下地獄的。大哥想下地獄,所以去打你,俺不想去。」
不知明罪是真傻還是裝傻,覺醒反正是信了,跳到洞里,走到明是明非的墳堆跟前,踩了一腳,說:「你們倆去了西天好好學習,下輩子別跟著明石做壞事!」轉頭叫明罪坐下,後者應聲坐地,覺醒拍拍他的腦袋,道:「明罪,以後不許叫誰大哥二哥什麼的,不許做壞事。」
「什麼是壞事?」明罪問道。
「就是——就是——」覺醒說不出來,因為整件事情,明罪確實沒有什麼罪過,以他的智力而言,分不清好壞事,只能聽話,「算了,以後,只能做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不許做。」
「什麼是該做的事,什麼是不該做的事?」
覺醒一拍腦門:「不用問了,以後我教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聽師叔的話。」
「明罪懂了。」
覺醒長舒一口氣。
這時,洞頂傳來嗚嗚聲,稍微想想,便知道是明月那個妮子。他長得實在是俊美了些,難怪明石几人都把他當做小尼姑。見繩索還在,覺醒將新月劍和武功秘籍收好,躍起抓住繩索,一步一步爬了上去。外面的世界真精彩,空氣清香濃郁。漫山遍野的月輝隨著春風波盪,搖曳動人。月亮懸挂在西邊連綿起伏的山脈之上,笑靨如花,靜靜地欣賞著它的世界和它的子民。覺醒是故意這樣沉浸在月色當中的,自他上來,餘光便瞅見了明月所在,其嗚嗚之聲也被收進喉嚨,像是要躲起來。
覺醒心中無奈,要說恨是有的,但這恨對這般柔弱無依的妮子來說,又不太公平。他無法光明正大地恨明月,明石明是明非也為他們的罪孽付出了代價,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大俠不會復生,他也回不到殺人之前的清澈歲月。覺醒緩步走到明月跟前,解開繩索,沒有對視,然後尋來大俠的遺體,挑了個隱蔽的地方,刨坑埋好。明月落著眼淚碎步跟在覺醒身邊,盡自己的一份心意。埋土的時候,明月哭出聲來,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覺醒紅著眼,打坐念經,呢喃一陣,記不起詞,心中說了些愧疚的話:「大俠,一路走好,下輩子跟緊我,不要做叛徒......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狗......」
明月遞來一塊木板,指著覺醒腰間的劍說不出話,覺醒卻瞬間明白過來,用新月劍將木板削平,成木牌狀,然後小心翼翼卻又大義凜然地用指尖劃過劍鋒,冒出血來,忍著痛在木牌上寫下「大俠之墓」四個大字。安好木牌,覺醒起身要走,明月跪在跟前,磕了三個頭。覺醒愣住,想了一會,沖著木牌拱拱手,瀟洒轉身。
明罪還在洞底,得想辦法救出他來。明月不發一言,跟在覺醒身後,始終保持一丈距離,無神地看著前面的背影。覺醒幾次回頭想說些什麼,明月小撤一步,彎腰就是一聲「對不起」。覺醒不轉身,明月不抬頭。一路無話,回到洞邊,從上往下看去,瞧不見明罪。叫了幾聲,也無人理,當真奇怪。以明罪的體型,想要爬上來不容易,若是陷阱那邊還有可能。覺醒打算下去看看,回頭看明月也準備下來,當即說道:「你不用下來,在上面看著就行。」
明月卻是不作理睬,一臉倔強,撅著小嘴掛上繩索。覺醒暗罵一聲「小妮子」,滑到洞中,然後錯開一步,小妮子果然是第一次溜繩,控制不住,掉了下來,還好被覺醒接住。
真輕啊,覺醒如是想。
明月雙頰浮紅。
覺醒將其放好,摁住不明所以的心跳,跨到井邊,探身取了半瓢水,咚咚喝完,又取半瓢,遞給明月。
「啊,那個,明月,事情既然發生了,咱們都很難過,我也給大俠報了仇,明石明是明非都死掉了,明罪,那個大個子,剛才還在,現在不知道去哪了。你,你,也受驚了,好好休息休息,等回去咱們帶些好吃的過來,祭奠一下大俠。」
明月小聲「嗯嗯」應答,望著覺醒,眼淚又開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你先喝水,補充補充水分,一會都沒淚哭了。」話說完,覺醒覺得有些語病,但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說。
明月很聽話地喝完了水,袖子抹抹眼淚,倒把大俠的血抹在了臉上。覺醒指了指他的袖子,明月反應過來,或許是想起大俠,就要嗚咽。覺醒看不得這場面,匆匆又去打水回來,叫明月擦拭一番。之後,覺醒把自己在洞里的經歷一一講給明月,包括秘密小道,孟大俠的遺言,留下的新月寶劍和武功秘籍,還有洞底一些陳設安排,同明石几人的廝殺簡單略過,他不想說的那麼艱難顯得自己拚命、逞英雄,也不想說的過於詳細血腥讓膽小的明月晚上做噩夢,但當他一隻腳踩在明是明非的墳堆上漫不經意地掩飾自己的得意時,明月的眼圈又紅了。
明月突然撲了過來,覺醒如同被點穴一般,一動不動,耳根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