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窺探天機
城牆為依山而建,與山崖勾連處漆黑一片。
姬興這一聲喝,嚇跑了田畝中逡巡的豺狗,驚飛了林中的夜梟。
黑暗中,一個模糊的影子緩緩移動,隨即傳來微弱的「叮叮」聲響,似拐杖敲擊牆磚。
於是,姬興緊繃的神經放鬆了,趕緊迎了上去,還未接近來人就搶先抱拳施禮道:「驚擾了主母,主母勿怪。」
「興,這麼晚不睡覺,跑到城牆來做什麼?」一個蒼老的嗓音傳來。
月光朦朧,微光映照出一個人的輪廓。
這是一位不知活了多少年歲的鳩面老嫗,面部滿是皺紋,眼睛只剩下一條細微的縫,頭頂發環插滿了五顏六色的禽鳥羽毛。
老嫗手執一柄骨質拐杖,最惹眼的是其裸露在外的手指,枯瘦乾癟,指甲鋒利異常,手背處覆蓋著一層細細的鱗片,竟然如鷹爪一般,整個人彌散著一股蠻荒時期人獸混雜的半獸人氣息。
姬興道:「稟主母,聽到城外豺狗叫,就起來看看。」
「哦?你這耳力這般靈敏嗎?」鳩面老嫗眼縫中突然精光四射。
「起床如廁,碰巧聽到的。」姬興不敢說實話,他從小就具備某種特殊能力,只是時靈時不靈。
當年他母親尚在世,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異於常人,是透過房屋的牆體看見一條五彩斑斕的大蛇在草叢裡遊動,當時嚇得不輕,哭著喊著跑去告訴母親。
當母親聽明白兒子哭哭啼啼的講述后,卻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帶到了無人的角落裡,神情緊張的一再叮囑他不要告訴其他人,任何人問都不可說。
母親的話他當然聽從,從此未與人說起,隨著年齡增長,此能力的好處逐漸體現,有時表現在感知能力上,反應比一般人敏銳,外出狩獵時他藉此躲過了多次性命之危。
「是么?」鳩面老嫗淡然道,眼縫盯著姬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幾番。
就在此片刻間,姬興只覺遍體生寒,就像渾身被鳩面老嫗的目光穿透了一般。
忽然,鳩面老嫗笑了起來,道:「難道不是趴在鵲姐兒房門外,被她發現了再跑來這裡的么?」
「呃……」姬興語塞,不想那尷尬一幕被鳩面老嫗發現了,一時漲得面孔通紅,頓了頓,又問道,「主母,聽說在我們部族北邊,有一個被神樹庇佑的地方,叫做織衣部,是真的嗎?」
「你打聽這個……莫非是想……」
「嗯,我想去織衣部走婚。」
「為什麼不去附近部族?這樣回來也方便……」
氏族男女婚配為走婚制。故到了春季,與灰石部較近的鷹岩部、長石部等幾個小部落的青壯勞力時常結伴而來,以尋求生命中的歸宿,繁衍生息。
若得蒙婦人垂青,誕下子女,便是完成了短短人生中的一件頭等大事,正常情況下其盛年之內,便得全心全意為灰石部服務直到子女成年。
到了這時,走婚的男性有兩個選擇,一是返回原部落,為本族的生存發展發揮餘熱,絕大多數人都會這麼做;二是繼續留下來直至生命終結,氏族人淳樸,絕不會因為其是外姓人而區別對待。
如果姬興就近走婚,每年閑暇之時倒是可回灰石部看看。
鳩面見姬興欲言又止,頓時明白了他心中所思,若想徹底忘記某些人,原是要走得越遠越好,不由嘆息:「哎,也確實苦了你……」
「主母,聽說織衣部很富庶,也不知我會被姐兒瞧中不?」
「你長得儀錶堂堂,孔武有力,武技超群,怕是會被姐兒黏糊得一塌糊塗。」鳩面老嫗呵呵笑道,「也罷,待老身回去后,以巫神之術為你占卜。」
「多謝主母。」
「嗯,你且回去歇息吧。」
姬興再次施禮,然後三步並做兩步躍下城牆,向著自己的地坑方向而去,臨拐彎時還回頭露出個笑臉。
鳩面老嫗一直目注姬興背影,待他消失在眼帘的剎那,忽露出凝重之色,喃喃道:「你可真讓老身意外啊,好在你並無異能……」
在此之前,她正在鑽研巫神之術,忽覺有些心神不寧,便以此為卜,確定方向後才過來看了看,沒想到姬興竟比她還搶先一步。
這般晚了,族人都已安睡,姬興自然不會無端跑來這裡,且方向拿捏得與她的占卜方位一般無二,天下哪有這般巧合的事情?
鳩面老嫗思慮至此,不再耽擱,縱身一躍便下了城牆,穩穩噹噹落地,其身手之矯健比年輕人也不逞多讓。
寨子中心靠東側,有兩座用泥石堆砌成的碩大土丘,既是祭祀之所同時也是鳩面老嫗的住處,平時此處沒有任何人敢靠近。
鳩面老嫗一揚手,泥石堆砌的土丘露出一扇暗門來,眼前赫然是一座石灰岩天然溶解而成的溶洞,入口狹小,而裡面卻別有洞天,一根根的鐘乳石或倒掛金鐘,或平地林立,蔚為奇觀。
溶洞中間位置突兀的存放著一直徑三丈左右的巨大龜殼,她手一掐訣,指尖彈出一拳頭大火球,直入龜殼中,轟的一響,龜殼內頓時亮堂了,她毫不猶豫閃身走進。
龜殼中心處卻有一佔地三尺的火塘,火塘八個角上分別刻畫著奇形怪狀的圖案。
鳩面老嫗在火塘邊跪下,口裡念念有詞,隨後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臂,左手手指在右臂上一劃,一滴殷紅的鮮血落入火塘中。
瞬間,火苗竄起三尺來高,搖曳之狀,似被無形之力牽引。
隨後,她起身走向儲物架,看了看,找到一塊刻畫著圖案的小龜殼捧在手中回到火塘前,有條不紊的念起祈詞,大意是祈求神明與先民指引之類的。
這一套流程做完后,她開始目注那不停跳躍的火苗,好像能從中發現什麼一般。
不一會,她淡淡一笑,念叨:「倒是機緣不錯,會有一個美滿的婚姻……咦,只有一個孩子么,這倒有些強差人意了……」
氏族部落的頭等大事便是繁衍生息,只有一個孩子,在鳩面老嫗看來自然是不完美的,也就在這時,那搖曳火苗突然膨脹,就像是火塘中的全部能量瞬間釋放一般,炎炎之火,散發出熠熠白光,熾熱之勢,似可熔金化鐵!
鳩面老嫗身體朝後一仰,堪堪避開,那爆裂之火卻已驟然熄滅。
她驚魂未定中,伸出布滿了鱗片的枯瘦右手往火塘中一探,火塘冰冷如斯,就像之前燃起的烈焰是一個假象。
與此同時,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冰冷霧靄在此巨大的龜甲中漂浮並蔓延……
「祈請恕罪,老身無意窺探天機……」鳩面老嫗嚇得魂不附體,拜服在地,叩頭不止。
一時之間,這巨大龜甲中只聽到頭磕在地上的「砰砰」聲,那蔓延的霧靄逐漸稀薄,縈繞四周的陰寒亦隨之消散。
鳩面老嫗顫巍巍從地上坐起,尋思自己並非第一次通過巫神之術給族人占卜,從未如今日這般驚心動魄,猶如觸犯絕對禁忌。
「男孩……」鳩面老嫗醍醐灌頂般明覺,有種大禍臨頭的惶惑,可她馬上警覺,一把捂住口鼻,以致這一聲囁嚅如被掐斷了咽喉般,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