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蘇玉瑤其實有些後悔，她太衝動了。

可是，如果讓她視若無睹，捫心自問，她做不到。

「太子還活著？」黑風坐在虎皮座椅上，臉色蒼白，目光犀利的審視著蘇玉瑤。

蘇玉瑤端端正正的站在廳堂，目光淡然的迎著黑風的目光，她的髮絲凌亂，臉上沾了土，衣服上還有將干未乾的血跡。

「是。」

聞言，黑風眼神一亮。

「你能找到太子？」

蘇玉瑤聞言，淡聲道：

「不能。」

黑風看起來沒什麼耐心，焦躁的把桌子拍的震天響。

「蘇小姐，我這人可沒什麼耐心，本寨主只問一句，太子人在哪兒？」

「哦，對，我的人既然在竹林發現了你，那本寨主是不是可以認為，太子也在那？」

蘇玉瑤道。

「殿下自然有他自己的事要做，至於如今身在何處，我也不知。」

「你這麼藏著掖著，又說不出太子的下落，怕不是哪裡來的山村野婦來充數的吧？真是好大的膽子，你難道就不怕本寨主殺了你？」

蘇玉瑤看著黑風惡狠狠的樣子，依舊語氣清淡的說道：

「你不會的，如今我能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便是最好的答案，寨主，你會殺了我嗎？」

「或者，我換個問法，你敢殺我嗎？」

黑風聞言，一時語塞。

對於太子的風流韻事，他也是早有耳聞，被太子護在羽翼之下的人，普天之下，誰敢試其鋒芒？

但所有的前提，就是這個女人是真的蘇玉瑤。

可是，也不能說這個女人就不是蘇玉瑤。

黑風猛的灌了一碗酒，道：

「蘇小姐，在你的身份查明之前，本寨主暫時不會動你，但是那個賤人，本寨主卻是動得的，您說是不是？」

「來人，帶下去，好好款待蘇小姐。」

蘇玉瑤聞言，緊緊攥著的手指節泛白。

「若娘是我的人，你不能動她。」

「蘇小姐在說什麼笑話？本寨主想動什麼人，可輪不到蘇小姐來教，更何況，咱們的交易，也沒有成功啊？還不帶走！」

蘇玉瑤站在原地，掃視了一眼圍著自己的人，冷冷的看著黑風。

「我可以幫你找到太子。」

黑風嗤笑到：「蘇小姐要是早這麼識相，哪裡還用廢這麼多口舌。」

「若娘需要醫治。」

「好，只要找到太子，蘇小姐就是要天上的星宿，本寨主也給蘇小姐摘下來。」

「只是不知，蘇小姐要如何找？」

「寨主只需把我身在黑風寨的消息放出去。」

「就這樣？」

「只需如此。」

蘇玉瑤說的信誓旦旦，是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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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風動作很快，一刻不停的就派人去散播消息，不過他也不算太笨，對外說的是蘇二小姐心疾發作，幸得他黑風寨搭救，黑風想的好，只要消息一出，憑著太子對蘇家小姐的看重，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太子都會出現。

黑風寨還能平白讓太子欠一樁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蘇玉瑤沒有再回那個院子。

她被帶到了新的地方，那是一間獨立的房屋，周圍的雜草無人打理，瘋長著直衝屋檐，一同被帶過去的，還有若娘。

只是，若娘的情況很不好，她到底是傷的太重了。

蘇玉瑤守在若娘的床邊，一遍又一遍的去擦她唇邊不斷流出的血。

她看到若娘痛苦到扭曲的臉，那些淤青看起來礙眼極了。

黑風從來沒有想放過若娘。

這樣的事實…她不敢深想，縱然萍水相逢，她就是想試試，試試能不能救下若娘。

她心中有一萬個萬一，可是往往這種時候，命運就會再一次的捉弄她。

蘇玉瑤不累不倦的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她的面上很平靜，手卻是顫抖的。

忽然間，蘇玉瑤的手被輕柔的握住了。

若娘半睜著眼。

虛弱的笑了一下。

「遇見你…我…很開心…」

「不要說話。」蘇玉瑤這樣說著。

「…別等了…不會…有人來的…」

「會的。」

若娘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實在忍不住的疼，翻身趴在床邊面色極其痛苦的嘔出了好幾口血。

蘇玉瑤牢牢的扶著她，整個人都被血腥味包裹著。

「…玉兒…我…好…疼啊……」

蘇玉瑤心裡綳著一根弦，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若娘，再忍忍，大夫很快就來了。」

蘇玉瑤僵著手臂給她順著氣。

若娘將頭歪在了床邊，蒼白的手重新搭在了蘇玉瑤手上。

「…傻…丫頭…」

若娘趴在床邊，手臂無力的垂著。

蘇玉瑤感覺到手上溫熱的觸感漸漸失去了溫度，恍惚間，她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破敗了。

土匪的話，她當然不信。

只是，不由得她信不信。

蘇玉瑤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她垂著眸子，映在她眼底的人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若娘死了。

蘇玉瑤心底的聲音說到。

可她的腦海里，在她的眼前，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兩個字『報仇』。

是啊，她答應了若娘，要替她報仇。

這一刻，蘇玉瑤彷彿終於回過了神。

她輕柔的扶著若娘躺了回去，打了一盆水，洗了布巾，緩慢又仔細的擦拭著若娘布滿血污的臉。

她理了理若娘的頭髮，抬手拔下來自己頭上唯一的發簪，簪在了若娘的頭上。

做完這一切，蘇玉瑤便呆坐在若娘床邊。

直到燭台燃半，明月高懸。

忽然。

蘇玉瑤動了動僵硬的脖子，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燭台。

她在屋內閑庭信步的走著，目的明確又隨意的一點一點的點燃了屋內一切可以輕易點燃的東西。

屋內的火著了起來。

蘇玉瑤看起來平靜極了。

火光映著她蒼白的臉，在她的眼底熊熊燃燒。

火光越來越亮，黑風寨的人被驚動了。

天上烏雲蔽日，人間喧鬧不止。

蘇玉瑤隱匿在黑暗裡，像一個遊魂，趁亂逃出了屋子。

她悄無聲息的跟著去報信的人，十分順利的找到了黑風。

大概是人逢喜事，一群人在大堂暢快肆意的吃肉喝酒。

「不好了！不好了寨主，關押那女人的地方著火了！」

「什麼！」黑風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扯住了傷口，震得他自己也咳了咳。

「一群廢物！還不滾去救火！」

黑風氣急敗壞的想著，這女人要是死了，那他的計劃不就白費了？不不，沒有白費，他可以讓她的死變成意外，這樣太子不就怪不到他的頭上了？

一個女人罷了，太子傷心過後，還是要回京繼承皇位的，與皇位相比，女人自然就算不得什麼了。

到時候他再遍尋美人進獻，總能討得太子歡心。

滿堂歡宴一朝散。

黑風坐在虎皮座椅上，懷裡摟著一個女子。

想是這樣想，可黑風也怕啊，民不與官斗，要是那女人真死了，太子非要殺他呢？真他娘的晦氣！黑風暴躁的把那女子扔在了地上，狠狠的踢了好幾腳。

嘴裡罵罵咧咧的砸著東西。

「你們兩個，站樁子呢，還不滾去救火！」

「…寨主，您的傷…」

「滾滾滾，趕緊滾，本寨主好著呢！」

待那二人走後，又踹了一腳趴在地上的女子。

「裝什麼死，還不扶本寨主回去。」

女子被嚇的抖了幾抖，顫顫巍巍的起身，心如死灰的扶著黑風小心翼翼的往房間走去。

她走的小心極了，卻還是踩空了腳跌在了地上，連累黑風也差點摔倒。

「哎喲我去，臭娘們，老子今天非打死你！」

女子哆嗦著往後退，黑風氣勢洶洶的抬腳又要喘她，只是剛走了一步就直接嗑在了地上，順著台階滾了好幾圈，直摔的他眼冒金星，裂開的傷口疼的他直吸氣。

還沒等他緩過神來，只覺驟然間脖子一疼，他看到了疑似葬身火海的蘇玉瑤。

黑風想都沒想，本能的抬手就劈向了蘇玉瑤。

蘇玉瑤沒有避開，硬生生的挨了他這一掌。

蒼白的唇角流出了血，她手下的力道一松，黑風趁勢捂著脖子就要站起來。

蘇玉瑤顧不得疼，眸子裡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氣勢又向黑風撲了過去。

只是她的力量太過渺小，根本不是黑風的對手。

就在蘇玉瑤打算魚死網破之時，驟然看到一柄長刀穿胸而過。

黑風被人捅了個對穿！

他踉蹌的回過頭，就看到給他一刀的人是不久前被他扔在地上隨意踐踏的女人。

「你這賤人！」

蘇玉瑤看準時機，極快的拔出了插在黑風身上的長刀，在黑風劇痛倒地之時割開了他的喉嚨。

黑風怒目圓睜的看著她們，再恨，也沒有辦法讓自己脖子上的傷復原。

他捂著脖子，不停咳血。

他的脖子被割開了，怎麼就被割開了呢？

直到死，他也沒有想明白，他怎麼就死了？

還是被女人給殺了。

黑風死了，竟然這麼輕易的死了。

蘇玉瑤被濺了滿身滿臉的血，纖長的睫毛上血珠滑落。

她側目看了一眼癱在地上抖個不停的女子，蹲在她旁邊，抬起手想安撫她，結果看到了一手的血，蘇玉瑤默默的把手又放了下去。

「走吧，去藏起來。」

蘇玉瑤說道。

「小心，別被發現了。」

「那…你呢？」

女子問道。

蘇玉瑤笑了一下，只是她臉上沾著血，這笑看著著實有點滲人。

「我還有事要做。」

女子顯然也怕極了。

「多謝你，救我。」

等到女子走遠了，蘇玉瑤才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她拿了一壇酒，一路走一路撒。

黑風的屍體上是撒的最多的。

她拿過燭台，扔在了黑風的屍體上。

大火轟的一聲著了起來，血肉被燒的滋滋作響。

蘇玉瑤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到了原本屬於黑風的高台，坐在了虎皮座椅上。

蘇玉瑤的鼻腔里被酒氣充斥，嘴裡湧出的血被她咽了下去，心口痛的她呼吸都是疼的，再加上黑風那一掌，要是被神醫前輩看到，她怕是又要挨罵了。

蘇玉瑤眼前發黑，眼睛閉了又睜，睜了又閉。

她大概是醉了…

蘇玉瑤混混沌沌的想著。

不然，她怎麼好像，看到了容楚…

「瑤瑤！」

蘇玉瑤在這熟悉的聲音中徹底墜入了黑暗。

……

「喵…喵…喵喵…」

「阿…寶…」

「你叫阿寶好不好？」

「喵喵喵～」通體雪白，只有尾巴是黑色的小貓，瘦巴巴的可憐極了，路都走不穩，還是沙啞著嗓子賣力的叫著。

蘇玉瑤站在『蘇玉瑤』和阿寶的身邊，看見了面目猙獰的女孩彎起的唇角。

蘇玉瑤想摸一摸『蘇玉瑤『的頭，結果手卻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蘇玉瑤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

這次，她是旁觀者。

阿寶很乖，也很聰明，它知道『蘇玉瑤『過得不好，所以很少出來給她惹麻煩。

有時候有人來了，它就安靜的躲在床底，不鬧也不叫。

蘇玉瑤看著她和阿寶的一點一滴，就像一出走馬燈。

她感受著當時的感受，體會著陳年的痛苦，看著她一次次重複著當初的選擇。

她看見了大火，她聽到了裡面凄厲的慘叫聲，還有瘋狂絕望的拍門聲。

蘇玉瑤不明白，為什麼要讓她以旁觀者的身份再去看一遍又一遍自己的選擇，是為了讓她懺悔嗎？

可惜了，即使再來千次萬次，她依舊不後悔。

回頭無岸。

不是所有人都能回頭的。

蘇玉瑤伸出了沾滿鮮血的手，潔白的雪花緩緩飄落，落到她的手上，轉瞬即逝。

蘇玉瑤神色悲傷的抬頭望著無盡的夜。

天地間最潔白的雪。

再下的大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