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師娘

大夢無常，一場夢，一劫心，惑汝意，侵其識，不得方寸始至，滿目屍骸，血流成河，前三魂不得入極樂界，后七魄不可超度往生，終行阿鼻之路靈怨鬼纏，死不瞑目。

葉洛塵沉寂在那片灰暗的土地上，他不敢再抬頭去看任何地方了，因為他怕自己又一次的目睹到，那一排接著一排的屍體和無數慘死的亡魂怨靈，來找自己索命。

他其實也不是第一次殺人了，早在靈獸谷的時候，他就親手宰過一位歹毒的馴獸師，這是他第一次殺人，那時候他心中並沒有什麼波瀾，除開一上來，那骯髒的鮮血沾到了他的衣服，內心覺得作嘔之外，自己的第一反應就是覺得他該死，死有餘辜，根本不值得同情。

但這次的屠戮千軍，與上次在靈獸谷只殺一人的情況相比，肯定是相差甚遠的。這次葉洛塵的心境終究是出了問題的，他有了殺人的恐慌感和仁慈，這對於任何一位修行者，甚至是一位普通人來說，都是不可抹去的陰影。

葉洛塵緩緩抬起了，那微微顫抖的雙手，眼角處以有了淚花閃動，緊閉著的雙唇還是在下一刻，忍不住的痛哭了起來。

「你這個…惡魔…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這時耳邊不經響起了，那些孤魂野鬼痛苦的哀嚎聲。

「啊啊啊啊啊…」葉洛塵逐漸奔潰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拼了命的搖著頭，想要擺脫這一切，可是終究是徒勞。

葉洛塵猛的一咬牙，站起身來，大喊了一聲：「別逼我！！！」說完，便抬起自己的雙手，各伸出一指作勢就要把自己耳朵給戳聾。

就在這時，一聲清亮的嗓音從遠處傳來：「你以為把自己的耳朵給弄聾，就能逃避這一切嗎？那你的眼睛不還是能看到這些亡魂，你是不是也要把自己的眼睛給戳瞎？」

被這一聲叫住，原本慌張失色的葉洛塵，漸漸地恢復了理智，他煥然的吐了一口氣，想要穩住自己的心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今天他怎麼會如此失控，情緒波動極大。

在自己穩住心神后，周遭的陰物片刻之間，就消散殆盡了，看來這些都是致幻之力，專門亂人心神。

「多謝前輩仗義直言，小子在這裡感激不盡。」葉洛塵拱手，彎腰行禮的向著聲音的方向就這麼一鞠躬。隨後緩緩地說道：「不知前輩身在何處，可否現身一見？」

「哈哈哈哈哈…這才多久不見，連為師的聲音都忘了嗎？」虛空中，聲音逐漸消失，一紅衣男子憑空出現在了葉洛塵上方。

葉洛塵抬頭一看，這不正是自己的師傅修羅嗎？可是看這樣子，和眼前這般境遇，此情此景之中，這修羅應該也不是自己師傅的真身，而是一道遺留下來的分魂。

可即使是這樣，葉洛塵的內心也是莫名的感動起來，師傅就算身死道消，也總是無時無刻的保佑著他。

修羅見狀，慈愛一笑，一把抱過葉洛塵那稚嫩的腦袋，慢慢地放進了自己的胸口，在被擁入的這一瞬間，葉洛塵頓時感到了從未有過的依靠，這溫暖的臂膀，就如同他心中最後的一片綠洲。

終於葉洛塵他綳不住了，先是熱淚盈眶，到後面的嚎嚎大哭了起來，這次與之前受刺激被嚇哭不一樣，這次的哭聲更像是一個孩子在訴說著委屈。

修羅撫摸著葉洛塵的後腦勺，心疼的說道：「苦了你了，都是為師的錯，都是為師的錯…」

一句「苦了你了」不知道出了多少情感，一聲「都是為師的錯」不清楚透露出多少心疼。

不一會兒，葉洛塵似乎是在修羅懷裡哭累了，哭聲漸漸淡去，只聽得微微地哽咽聲。修羅見狀，終於回歸正題，淡淡地說道：「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用到了我留下來的神術，是遇到強敵了？」

葉洛塵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哎…我之前就囑咐過你劍叔，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用此術，以你現在這般修為和心境很難扛過此術的反噬啊！」修羅痛心疾首的對葉洛塵說道。

葉洛塵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向修羅問道：「那師傅，我現在該怎麼辦？」

「如果你現在有將級修為，為師有可能還能幫你渡過難關！但我觀你現在才剛入丹級不久，連靈根都沒有吧！」

葉洛塵點了點頭，老實回答道：「是的師傅，徒兒有負您的期望，前不久剛入的丹，現在連靈級的門徑都不曾觸碰到。」

「你也不用自責，有一說一，以你現在的修行進度還算快的，不比我當年差，只是我是萬萬沒想到，你們在人類國度，居然會用到神術，這樣的通天之力。料想是我當年你這般年紀，別說神術了，就算是天階功法武技，都不敢如此胡來的啊！」

說著，修羅緩緩轉過身，背對著葉洛塵，此時修羅的臉上寫滿了愁苦與無奈。葉洛塵聽到修羅這一回答，也是低下了那略顯沉重的腦袋，其實他在之前就有過最壞的心裡準備了，對此，說實在的他其實並沒有抱有太大希望。當然他也不後悔，畢竟他救了自己的父皇，而父皇母后那邊還有大哥二哥靈靈他們，為他們養老送終。葉洛塵也相信，戰國之後的儲君，不管是他大哥還是二哥，都會做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帶領戰國走向繁榮昌盛。

一想到這裡，葉洛塵的心就不經又揪痛了幾分，心中暗道：「這麼看來，就算沒有了我，好像也沒什麼太大關係，但若是我真的走了，父皇母後會思戀我嗎？他們在來年合家團圓的日子裡，會發現桌前少了一個人嗎？不知道…….」

葉洛塵他現在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對父皇母后，還有靈靈他們講，但估計是沒那個機會了。

「怎麼？你對這人間很不舍嗎？」見葉洛塵遲遲沒有說話，修羅仰望天空，帶有深意的向葉洛塵問道。

「沒有，除了師傅您交待的事，徒兒自是有心無力，這輩子恐難以完成，有負您的期望。其餘的…..」說到這，葉洛塵歪了一下腦袋思索了很久，忍住了眼淚，吞吞吐吐的說道：「看來在我的心裡，還是有點捨不得父皇母后的，但縱觀我這一生從低谷的廢物到轉眼見的天才，說真的也還算是跌宕起伏，是個有意義的一生。」葉洛塵在旁邊找了一處空地坐了下來，和修羅一樣，望著遠方。

「你就這點出息？」修羅冷不丁的說道。

葉洛塵自嘲的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現在應該就這點吧！其實我真沒想過自己能做成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對戰國皇位並沒有什麼興趣，想來怎麼傳，也傳不到我身上。而且我自小就被別人當作廢物，病秧子看待，父皇母后也只是想我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過完這一生，並無他求。」

說到這，葉洛塵抬頭，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修羅，接著說道：「但是在我原本平平無奇的一生中，遇到了師傅您，這真的為我增添了許多光彩呢！我真的很感謝您，是您讓我蛻變了，讓我不在渾渾噩噩的過日子。」說完，葉洛塵對著修羅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修羅不敢去看葉洛塵的眼睛，因為他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這是一個多麼天真無邪的少年啊！而他正等著自己的一生即將走到盡頭。

有時修羅自己也在想，如果葉洛塵沒有遇到自己，如果葉洛塵沒有拜他為師，那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就算當一個不被任何人看好的皇子，起碼這一生也會是無災無難，能活的比現在久的多。

雖說是修羅造就了現在的葉洛塵，但是也讓他在這個年紀，承擔了本不應該有的痛苦與責任。

「師傅，其實我是真的真的不想走…..我還沒跟父皇母后告別，我還沒帶靈靈去吃那家她最愛吃的松花桂魚…我真的不想…」說著，葉洛塵真的是憋不住了，他淚珠又一次的落了下來。

修羅無能為力的嘆了一口氣，其實他這次進入葉洛塵的意識，一是因為他給葉洛塵留下的命珠起了反應，自己的分魂鏈接進了葉洛塵的意識，二來也是擔心葉洛塵被怨靈侵蝕，幫他穩住心神，驅逐鬼邪。至於救他，修羅是真無能為力，他現在自己肉身盡毀，也算是自身難保，就更加救不了葉洛塵了。

「如果再等個兩三年，等我的神力恢復一點，說不定還能救，但這次實在是太突然了，以我現在的力量，根本不夠幫你解除這血蝶的反噬。唉…此血蝶蘇醒，除非有神級之力，才能將其剝離出體外，不然它會發了瘋的不斷蠶食你的血肉，甚至是神經。」修羅無奈的說道。

葉洛塵抹著眼淚，安慰道：「師傅我沒有別的意思，您不要自責了。」

修羅望著遠處，有些著急的自言自語道：「這傢伙怎麼還不來！難道他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葉洛塵模模糊糊的聽到了一點，愣了一下，說道：「師傅，你說什麼？」

外界，葉戰他們前腳剛回到了西嶺關，就連忙要把葉洛塵給安頓了下來。

當葉溪第一眼看見葉戰那雄偉的身影時，一時間激動萬分，下跪行禮道：「兒臣葉溪，拜見父皇。」

可是現在的葉戰哪有心情與葉溪敘舊，很快便將他攙起，焦急萬分的說道：「好了這些禮儀就免了，快些把你弟送進府，再去找全城最好的醫師過來給他看看。」

原本心情異常高漲的葉溪，在聽聞了自己父親這麼一席話后，也是開始擔心了起來，問道：「塵弟怎麼了？」

「此事說來話長，你先按我說的去做。」葉戰哪有功夫去跟他解釋什麼，輕輕從馬車裡抱起了正在昏睡的葉洛塵。

看著不知是死是活的葉洛塵，葉溪自然也是不多問，連忙點頭，就去按著葉戰所說，去請醫師。

就在這時，天地間的空氣瞬間凝固，周遭的環境在這一刻驟停，原本飛舞在空中的飛鳥定格在空中，一開始瞬息萬變的雲朵，也在這時停止了浮動。

葉戰頓時眉頭一皺，他雖然是上五境的修行者，略微感受到了這天地異變，但他這一時，也難逃此間法則的限制，整個人就在這一息中被定了身一樣，當然葉戰如此，周圍的那些人就更別說了，像是根木頭一般，面無表情，手腳僵硬的杵在那。

一道白光乍現，從天空中劃過，徑直的沖向了葉戰懷裡的葉洛塵。

…..

修羅遙望遠方，終於他愁苦的臉上，出現了喜色，但隨之又有些強顏歡笑的味道。他轉身對葉洛塵說道：「徒弟你有救了。」

葉洛塵一聽到修羅的話，激動的跳了起來，大喊道：「真的嗎？師傅你想到辦法救我了？」

修羅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是的，只不過救你的人不是我，但你放心，她既然來了，就肯定會出手相救的，為師還有事，先不陪你了。」

話音剛落，修羅的身型就消散了起來。葉洛塵見狀，瞳孔放大，驚呼道：「哎…師傅，你這話怎麼說的雲里霧裡的，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葉洛塵猛的跑向前，揮起手想要去抓修羅殘存的魂魄，可是這老傢伙走的是真快，根本沒給葉洛塵反應的時間，就這麼一溜煙的落荒而逃了。

「師傅…師傅…師傅…」葉洛塵瘋狂的叫喚道，他現在其實是真不想一個人就這麼孤獨的呆著了，他的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渴望有個人在他身邊的。

這時一陣悅耳動聽的聲音在葉洛塵的身後響起：「你師傅來過？」

葉洛塵聽完，頓時嚇了一跳，轉過身來，連忙後退了兩步，穩住心神后定睛一看，只見一位端莊優雅的白髮女子站在了他的身前。

此女擁有著絕世容顏，白皙水嫩的肌膚，宛如夜晚的月光，令人神往，一身錦繡白衣，緊覆其身，高隆的雙峰世間僅有，勾勒出了那令人直咽口水的傲人身材，半卷白髮散披在肩，另一半長發則落於腰部，撫媚中帶著些許優雅，雅中又不失半點風韻。

可是此時的葉洛塵，估計也沒空欣賞這傾世間所有的風景線，他盯著眼前的這位白髮女子，漸漸地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說白了就是一種殺氣，在她說完第一句話后，這種無形的殺氣，就從白髮女子的身上不斷的散發出來。

葉洛塵本身就是修此道的，所以對殺氣血氣之類的，可謂是非常敏感的，他能很清楚的感受到這些氣息的存在，強弱與否。

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葉洛塵，那白髮女子見狀，也是心領神會，收起了殺氣，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說道：「小小年紀就如此膽大，連這麼霸道的神術都敢用？」

葉洛塵被她這樣的轉變，更是嚇了個半死，又連連退了幾步。以前就常聽他的母親清璇經常告誡他，說是長大后，切記有三類人不要惹，一是不顧生死的瘋子，二是正在氣頭上的老婆，三則是喜怒無常的女子。

而此時那白髮女子見葉洛塵與自己如此疏遠，也是不經皺了柳眉，抿著那粉嫩的玉唇，強忍著心中不滿，說道：「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是那老….你師傅修羅的朋友，我是來救你的。」

聽到了此番言語，葉洛塵逐漸明白了師傅臨走前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放下了戒心，對眼前的白髮女子，試探性的問道：「師傅的朋友？」

「對啊！他沒跟你提過我嗎？」那白髮女子面帶微笑的說道。

葉洛塵愣了愣，實誠的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啊！我師傅的朋友，我只認識李鄔星，李師叔。」

就在這時，那白髮女子神情微變，仰天大笑了幾聲：「哈哈哈哈…好好好…好你個修羅，這麼多年過去了，只怕都把我給忘了吧！」

說著，周圍的空間劇烈的顫動了起來，葉洛塵大驚失色，這裡可是他的意識空間啊！這女的在幹什麼？僅僅是笑了幾聲，自己的空間就直接扭曲了。

葉洛塵頭痛難忍道：「這位仙子，你在幹什麼？我的頭好痛啊！」

可是那白髮女子，貌似並沒有聽到葉洛塵所說的話，而是沉寂在自己的悲傷情感之中，但她越是傷心，周圍的一切扭曲的就越厲害。

終於葉洛塵撐不住了，他抱著頭，身體曲伏的癱在地上，很是難受，這時他想到了過往的種種，一股腦兒的出現在了他的心中。

根據這白髮女子之前所說的話，葉洛塵靈機一動，不管三七二十一，大聲的喊道：「師娘救我！！！」

這一聲后，果真有用，那白髮女子頓時收起了那逐漸暴躁的情緒，看向了倒地的葉洛塵，急忙上前攙扶。話語中略帶抱歉，細聲細語的說道：「對不起，方才想到了你那個混蛋師傅就來氣，一時間沒控制好神力。」

葉洛塵在她的攙扶下，喘著氣緩緩地站了起來，心中暗道：「師傅啊！師傅，你當年的情債，差點把我的小命兒給要了啊！」

「確實混蛋！」葉洛塵自言自語的小聲嘀咕了一句。

這一小聲嘀咕，自然是被一旁的白髮女子給聽到了，她掩面一笑，隨後對葉洛塵說道：「說的好，你這小子的嘴真甜，說的話很是讓人歡喜啊！」

葉洛塵見與這白髮女子的關係逐漸親近，抓準時機，一把向她跪了下來，磕頭道：「弟子葉洛塵，給師娘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