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謝景深坐在樓梯間的台階上，一隻腿隨意地伸著，佔了得有四個台階，這裡是大廈通往天台的那一層，進出的鐵門常年封閉，沒有人會到這兒來，所以很安靜，他手裡點著根煙，煙頭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只是今天似乎有了點例外，下兩層樓梯間的門被人輕輕拉開，感應燈隨之亮起，似乎有人走了進來。腳步聲不急不慢，離他越來越近。謝景深冷著張臉望下去，來人幾乎是同時抬頭朝他望過來。燈熄了，兩人的目光在黑暗中對上，樓梯扶手宛如一條分界線在兩人臉上劃開，謝景深沒能看清。誰也沒有說話。顧錦在黑暗中勾了勾嘴角，果然在這兒，就知道要想抓到他，到這兒來最有效了。他放輕了腳步，並不想驚醒燈光。他在離謝景深幾個台階的地方坐了下，抽出了一支煙，抵到謝景深的煙頭上點燃。微弱的火光下，謝景深只看到了兩根修長的手指，靠近，然後遠離。男人一邊把煙遞到唇邊，一邊伸直了雙腿，膝蓋關節跟著響了兩聲。「這麼晚不下班，抽悶煙呢？」他似乎也並不期待著他的回答，「一起啊。」然後他就不說話了。謝景深也沒有說話，剛才那一瞬間，他渾身豎起來的尖刺慢慢又縮了回去，也許因為在黑暗裡，他們不知道對方是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讓他還能忍受著在這兒待下去。謝景深的煙頭已經滅了，他沒有再點一支新的，而是盯著幾個台階之下，另一枚小小的火光。那個人的鬢角稍微有些長了，下頜骨的線條在一點橘光里顯得很漂亮。煙頭熄滅后，就連下頜骨也看不清了。兩個人坐了不知道有多久，謝景深完全放鬆下來，幾乎忽視了那個人，重新放空了思緒。或許過了有二十分鐘，可能三十分鐘，那人站了起來，輕聲道：「那我先走了。」一如來時的腳步聲一樣，他不急不緩地走了下去。腳步越來越遠。門被輕輕拉開，下層的燈光短暫地亮了一下，然後熄滅。出了通道，走到明亮如白晝的電梯間里，顧錦按了個電梯，低頭一看，他手裡仍然拿著那份策劃案，並沒有遞出去。他無奈地笑了笑。上輩子謝景深這人就喜歡時不時地鑽進黑暗的犄角旮旯里，他家裡甚至有一個專門封了窗的閣樓，以便他偶爾進去坐上一夜。後來他們熟了，他還誠摯地邀請過顧錦，被顧錦毫不留情地拒絕。但偶爾在樓梯間里陪他抽一支煙還是可以的。今天是第一次，在這樣的氣氛里，他暫時沒辦法說一些煞風景的話。下次吧。從這天起，顧錦每次下班后都會到最頂層的樓梯間里看一看，也碰到了謝景深幾次，每一次他都會安靜地在離他兩三個台階的地方坐下，有時候會點一支煙，有時候不會。他好像有點開始明白，謝景深為什麼會喜歡到這種破地方來了。在第四次的時候，顧錦終於把那份策劃案留在了原地，他站起來，輕聲告別：「我先走了，早點回家。」在他踏下台階的那一刻，一隻寬大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胳膊。顧錦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拉得一頓，下一秒，突如其來的燈光刺得他偏過臉去。再回過頭的時候，他就看到了謝景深那張冷硬銳利的臉，他舉著開了手電筒的手機，一言不發地望著他。顧錦與他對視半晌，笑了起來，「看清楚了？我的長相應該能讓大部分人滿意。」手機燈光重新熄滅，謝景深鬆開了他的手，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再見。」「我給你留了一份東西，在台階上，記得看。」顧錦隨意地揮了揮手，也不在乎他能不能看見，轉身走了下去。自覺處理完了一件必須處理的事情，顧錦的心情難得有些輕鬆，決定去犯個賤，給俞輕打了個電話過去。俞輕接起電話的語氣似乎有些驚訝，「喂，顧錦？」「你有程楓的手機號嗎，發我一下，謝謝。」他的語氣自然到俞輕都愣了愣，半晌才回：「我跟他正在一起，你找他有事？我們在賽車場，你要過來嗎？」在還沒和季霄分手之前，賽車場就是他幾乎不會跟去的地方，他不會開車，對速度激情之類的東西不感興趣，不僅自己不會去，他還不喜歡季霄過去，季霄偶爾在推脫不成的時候，只能私下裡過去，還要小心不被顧錦知道，弄得朋友們滿是怨言。「行，剛好那裡離中翔很近，我二十分鐘之內到。」他還……沒有報地址呢？俞輕掛了電話，微微有些出神，池邵陽在初冬的夜晚拿著一瓶冰可樂，往俞輕臉上一挨，看他猛地一縮的樣子直樂呵。

「幹嘛呢？誰的電話？」他跨過椅子坐了下來。「顧錦。」池邵陽猛地轉過頭來，「他給你打電話幹嘛？」「他找程楓。」池邵陽的聲音更大了，「他找程楓幹嘛？」俞輕搖搖頭：「不知道。」沒到二十分鐘，俞輕又接到了顧錦的電話，他打了個哈欠，似乎有些困頓，「出來接我。」然後就掛了電話。俞輕沉默片刻，站起來往外走。池邵陽問：「幹嘛去？」俞輕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接人。」俞輕在賽車場的大門口接著人的時候，顧錦正蹲在那兒，拿著根棍子戳著螞蟻，俞輕走到他身前，顧錦抬起頭，上抬的眼眸里映著夜色，似乎一如以往一般純粹，又似乎多了些什麼別的東西。顧錦見著是他，抓住他的胳膊站了起來，「我好像沒有這裡的VIP，你給我弄一個唄。」俞輕頓了頓，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抓住的那節手臂，「你不是不會開車的嗎？」只是他很快鬆開了，「你說的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會開了。」他們遠遠的看到跑道，程楓剛剛熄了火，到旁邊來休息，他擰開一瓶礦泉水，直接幹掉了半瓶。池邵陽正準備開口問，一道男聲提前一步在不遠處響起。「你穿賽車服的樣子還挺帥的，破記錄了沒？」兩人抬頭望去，顧錦穿著件長款的風衣，腰帶隨意地散著，衣擺在夜風裡被吹得呼呼作響，他一手還插在口袋裡，一點也不客氣地過來在池邵陽身邊坐下，伸直腿抻了抻，感嘆了一句：「上班好累！」在他走過來的這幾步里，池邵陽一路瞪著他，直到他落座也沒離開目光。顧錦抽空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頭，「狗狗乖，不必對主人這麼熱情，沒骨頭帶給你。」池邵陽慢了半拍躲開他的手，「……操，你什麼時候嘴這麼賤了，被司亭山傳染的？」顧錦和季霄分手之後，池邵陽也就在酒吧和他接觸過那一次，那個燈紅酒綠的氣氛下，他只記住了顧錦過於尖銳的氣質和精緻得畫一般的臉。他甚至記住了他耳邊的那個銀色耳圈和過於白皙纖細的那一截腰線。可能因為氣質差距得過於遙遠，他反而沒多少真實感，感覺實在割裂，讓他甚至無法把那個人和顧錦聯繫到一起。不像此刻，氣質還算收斂、穿著還算普通的顧錦坐在他旁邊，讓他習以為常地對這人翻了個白眼。顧錦卻沒有像以前一樣，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輕笑道：「罵你還用跟他學，那不是隨口就來！」話說得很不客氣，但這種口吻卻跟朋友間的調侃似的，似乎你要為此生氣的話，就顯得太小心眼了一點。「你怎麼來了？」程楓打斷他們的交流，表情看著卻不是多情願和顧錦說話。顧錦把目光轉移到他身上，「你再上去飆幾圈，我坐副駕？」「程楓平時自己的車都懶得開，你還想讓程楓給你當司機，你配嗎？」池邵陽插了一嘴。「大人交談的時候，小狗不要亂叫。」「你……」程楓站了起來，往自己的愛車那邊走去，顧錦似笑非笑地看了池邵陽一眼，起身跟了過去。「我上次就想問了，」池邵陽轉頭一臉猶疑地看著俞輕，「他什麼時候跟程楓攪到一起的，他那為什麼會有程楓的T恤，他不會是想曲線救國吧，搞不定季霄，又想複合，所以先搞定程楓？」俞輕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你他媽這是什麼眼神？」大約是是感慨某人從來看不清形勢的眼神吧。坐進了略有些狹窄的副駕駛室里，顧錦扣上安全帶，隨口問道：「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沒？」「喝醉了又怎麼樣？」「不怎麼樣，一杯就醉的話，那還得練練，畢竟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替你擋酒的。」顧錦的話也不是太客氣。程楓臉色一沉，直接把車啟動。速度在很短的時間內爬升，彷彿離弓之箭般沖了出去。顧錦抓住了旁邊的扶手，耳邊都是引擎的轟鳴，所有的景色被他們迅速拋在身後，他閉上了眼睛，表情卻還算淡定。程楓幾乎用他能開出來的最快的速度，一連開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轉頭去看顧錦的時候，他睜開眼，朝他笑了笑，「看來下次輪到我搖骰，我還得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