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
顧錦回到帳篷里的時候,又覺得今天的行程十分無趣,他甚至找不到當初決定要來這裡的那一瞬間的心情。半夜,他半夢半醒,夢境里有些人對他說了很難聽的話,他激動得渾身都在顫抖,想要反駁,卻哽咽得說不出聲音,他的話被自己的哭聲打斷,越說不出口就越委屈,他努力地張開口,扯破了喉嚨,發出風箱般嘶啞的聲響,可還是不行,他成了個啞巴。顧錦在黑暗中猛地睜開了眼,覺得胸口憋悶的讓他難以呼吸。他從自己背包最裡面的隔層里拿出了一個藥瓶,倒出兩顆葯,生吞了下去。外面的風聲吹得帳篷都在呼呼作響,他從蠶蛹般的睡袋裡鑽了出來,套上了一件長羽絨服就出了帳篷。腳步聲被狂風吞噬,他往外走了幾步,發現懸崖邊似乎坐著一個人。那人的背影在黑暗裡模糊不清。顧錦腳步一頓,舉起手機照過去,那人轉過頭,抬起手擋住了眼睛。是寧博文。顧錦倒不覺得有什麼意外,寧博文性子冷漠,從來不喜歡說話,平日里跟著他們行動,如同一個沒長嘴巴的擺件,偶爾在一旁神遊,似乎自有一片天地,他看著旁人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縱使對著程楓也是一樣。但要說他有多麼超凡脫俗,他卻也能擺著一張冷如寒冰的臉,語氣平淡地說出嘲諷的話。顧錦按熄了手機的燈,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你……」寧博文似乎想要叫住他,斷裂的語音破碎在風裡。顧錦腳步一頓,又轉身走了回去,他在離寧博文有點遠的地方坐了下來,甚至比他更膽大,就坐在了懸崖邊緣,腿在石頭上垂下去,雙手撐著地,後仰著望著天空。他此時此刻,也很需要這風來吹他一吹,很需要這塊崖,讓他坐上一坐,不想為了寧博文躲開,他也不配。寧博文卻似乎誤會了什麼,以為顧錦是看到了他坐在這兒,特地過來陪他的。他當然也不需要這些關心,於是冷聲道:「我只想一個人呆著,你不用過來。」「您是太子嗎?」顧錦嘲諷的語氣在黑夜裡聽得格外清晰,「出去要人避讓行禮?你想自己呆著,就換一個地方自己呆著去。」寧博文原本是不太容易生氣的人,卻因他的話難得有了點怒氣,顧錦這段時間對待他的態度本就奇怪,他連對著季霄都可以有點笑意,唯獨在對著他的時候,宛如視線里就沒有這個人,連眼神都可以把他略過去。他不喜歡理人,卻在別人唯獨不理他的時候,非常非常介意。但他也永遠不會出口詢問,他不說話,也不動,依然坐在這裡,好像什麼話也沒有聽到一樣。不知道坐了多久,顧錦望著前方,突然開口:「這麼討厭這個世界的話,不如毀了吧,這樣看起來還會更勇敢一點。」他這話也不知道是跟旁人說的,還是跟自己說的,說完就起身走了回去。從崖邊站起來的時候,就連寧博文也跟著顫了顫,顧錦卻一丁點謹慎的樣子都沒有,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不小心踩空會掉下去。他走了,他那句話卻好像如同驚雷劃過天際,刻在了寧博文心裡。寧博文跟季霄他們不一樣,他家庭複雜,是跟著嫁進豪門的母親一起進門的拖油瓶,小時候遇到的嘲諷欺辱不計其數,他的父親並不喜愛他,繼兄也從來就無視他,母親更是只會讓他忍耐。他忍耐著忍耐著,便忍成了這幅冷漠的性子,如果不是遇到了季霄他們,也許會更甚。如今他已經能獨當一面,卻仍然被那個家庭牢牢地管束著,那是個沒有一丁點聲音,連吃飯都有規矩的地方,他每天都在這樣的氛圍里,好似已經被磨平了稜角,卻還是有一些蠢蠢欲動,一直在心裡隱藏著。如今卻被顧錦一句話點燃了引信。也許……也許他是該勇敢一點。他轉過頭,看著顧錦已經拉得嚴絲合縫的帳篷,突然間有些好奇,顧錦為什麼會跟自己說這句話,他有注意到他嗎,有體會到他複雜到自己都分不清的心情嗎?第二天一早,大家凌晨五點就被俞輕一個個叫醒,所有人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唯獨顧錦,絲毫看不出昨晚不曾睡好。大家一邊聊天,一邊吃著東西,等待著天亮,顧錦安靜地仰著頭,看著太陽從天際線跳了出來,掙脫了束縛它的雲層,朝這個世間散發自己的光熱,日復一日,永恆不變。顧錦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裡無比寧靜,周圍的議論和吵鬧聲也被按下了靜音鍵,他一直一直望著朝陽,直到被灼熱起來的光線刺得花了眼。俞輕轉過頭,對著他們拍下了一張照片。他低頭檢查了一遍照片,然後微微一愣。照片里,顧錦安靜地看著風景,而程楓和季霄,卻都看著顧錦。俞輕認真分辨了一下季霄的視線,他好像站在程楓旁邊,也好像在看程楓,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他的頭微微前傾,越過了程楓在看顧錦。
俞輕又抬起頭,眼神複雜地望著這群人,似乎幕布已經拉起,有什麼戲碼正在上演,他卻在高/潮來臨之前開始厭煩起來,不太想再繼續看下去了。看完日出,兩隊人馬在山腰處分開,各自上了各自的車,程楓一直盯著顧錦,模樣看著很不高興。「怎麼了?悶悶不樂的。」池邵陽問他。程楓回過頭,以一種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向季霄。他心裡似乎千迴百轉,複雜得理不清看不明。俞輕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伴隨著這種預感,彷彿慢動作一般,程楓的眼神堅定了下來,他張口道——「我好像……有點喜歡顧錦。」猶如晴天霹靂,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向程楓,懷疑是不是自己幻聽。程楓卻對著他們的眼睛,主要是對著季霄的眼睛,再次重複了一句,「我喜歡顧錦。」季霄彷彿被冰凍在了那裡,冰凍從大腦蔓延到他的手腳,這一瞬間,他對這個世界都產生了些許懷疑,「什麼?」他啞著嗓子,眼神裡帶著一絲企盼,好像希望程楓能自己推翻剛才的話,給他截然不同的另一個答案。比如……我不過開個玩笑;比如,我跟顧錦說好了,要逗一逗你。手心裡的沙子似乎在加速地滑下去,他想找個瓶子,將那快要隨風飄落的沙礫裝在一起,環顧四周,卻什麼也找不到,只能任憑它快速地落下去。他甚至都分不清,此時他這份不願意接受的情緒,是因為程楓,還是因為顧錦。他明明是為了程楓,才扔下了顧錦的。在顧錦那麼愛他的時候。在扔下他的這些天,他也有過動搖後悔的時候,可每一次都是因為程楓,再次堅定了自己的決定。因為程楓是自己的情竇初開,是他的第一次心動,是看到他從窗邊經過的時候也會露出的那份微笑,是自然而然從保護欲轉化成為佔有慾的自我拉扯。因為他強迫症一般,一定要給未完待續的一個故事,續上一個結局。可這個結局,卻突然180度轉彎,連角色都換了人來演。他怎麼能接受?程楓卻沒有露出絲毫不忍,好像他從來不知道季霄對自己的心意,此時,他只是針對自己對好友的前男友動了心這件事,在提前給予報備。「既然你們已經分手了,那我喜歡他也沒有關係吧!」程楓神態天真,看起來卻那麼殘忍。「你真的什麼都不明白嗎?」季霄終於忍不住低吼到。「……對不起。」程楓垂下了眼,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俞輕眉頭緊皺,忍不住插了話,「程楓,你得明白,顧錦是不會和你在一起的。」季霄也冷笑了一聲,「你根本就不了解顧錦,你以為他對你溫柔和善,就是真的對你有好感嗎,他不過把你當成報復我的工具。」他早該預料到這樣的場面了,在顧錦第一次見程楓,就靠到程楓的肩膀,醉眼朦朧地讓他送自己回家的時候,他就該預料到,顧錦絕對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只是他追逐了這麼久的那個人,居然那麼輕易的為別人動心,還是讓他疲憊到無法呼吸。他這話就像點燃了一根炮仗,程楓瞬間橫眉豎眼,連剛才那點歉意也沒了,「是嗎?你這話說的好像你很了解顧錦,你了解他嗎,你知道他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嗎,你知道他手腕上耳朵上都喜歡戴飾品,不然就沒有安全感嗎,你知道他其實一點也不耐煩教小孩子音樂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季霄愣住了,他看著程楓以一種想要勝過他的氣勢在一條條列舉的樣子,突然覺得無比的荒唐,這世界應該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了吧。「我不管他接觸我的時候抱著什麼樣的目的,但我們後來的那些交流是真實的,我因他產生的情緒也是真實的。」程楓用一種不服輸的眼神瞪了他們所有人一眼,好像他們一個個都是阻擋他往前走的惡人。這一天,程楓和他們不歡而散,故事在這裡被畫下了一個很可笑的拐點。季霄渾渾噩噩,好久都沒法從程楓的話里回過神來,坐在辦公室里也仍然心不在焉,但桌上的那個相框,卻再次被裝進了抽屜里。抽屜拉開的時候,原本屬於相框的那張照片,正靜靜地躺在那裡,顧錦燦爛地對他笑著,像夏天裡的冰西瓜,沒有任何陰霾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