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議事
宋元之時,大重陽萬壽宮的重陽寶殿後部是議事場所。
正值盛夏時節,後堂中輕煙繚繞,數十名道士席地而坐。為首的道人頭戴上清芙蓉冠,身披綉金道袍,一把雪白的鬍鬚垂於胸前,正是全真掌教真人齊志誠。
他身後的牆上懸著重陽祖師的畫像,側方的龕架上面上首擺著太上老君像,下首一左一右分別是佛陀像和孔子像。
圍坐在掌教真人身前的是張志仙,柴志鼎,李志厚,馮志亨,韓志忠等一干志字輩道士。
稍遠處坐著以劉道堅,王道謹,宋道安,常道清為首的大批道字輩弟子,最外圍的還幾個年幼的德字輩小道。
眾人靜靜地坐在那裡,等候掌教真人發話。
齊志誠掃視了一眼道字輩弟子:「道一為何不在?」
張志仙連忙答道:「我派他去地母廟給李道長送信,還沒有回來。」
齊志誠眉頭一皺:「為何一定要派他去?」
沒等張志仙回答,坐在他身旁的柴志鼎說:「張師兄是想考驗一下道一的輕功。他前日出發晚了,可能腳力又不濟。」
張志仙道:「我看道一的功力進展神速。這點路程難不倒他。一定是有事耽擱了。」
「無論如何,此會早已安排,他實在不應缺席。」柴志鼎說著,朝掌教真人看了一眼。
齊志誠手捻鬍鬚,正要發話,大堂門口一個人急匆匆進來,正是毛道一。他渾身風塵僕僕的樣子,背上還有行囊。
「算了,他不是來了?」齊志誠把手一抬,示意毛道一入座。待他在道字輩弟子之中坐下后,齊志誠又問:「何事耽擱?」
「稟告掌教真人。弟子無能,在山中迷了路。」
齊志誠點點頭,朝向眾人說道:「為何在此議事,諸位想必已經知道。全真自重陽祖師創教,馬真人,丘真人發揚光大以來,一直在北方傳道。
至於南方,由於以往戰亂阻隔,聯絡甚少。如今本教在北方已是第一大教,國朝又已一統天下,因此現下是我全真聯絡南方道友,向南方傳播道家正法的大好時機。
讓大家來,就是想聽聽諸位對此事的看法。志鼎,你剛從南方回來。你先給大家講講南方諸道派現況。」
「遵命。」柴志鼎行了一禮,然後轉向眾道士。「在下這兩年奉掌教真人之命行走南方,對那裡的情況還是略知一二的。
可用四個字形容,魚龍混雜。南方既有和我全真理念相近,以內丹修鍊為根本的內丹同道,也有沉迷於黃白之術,炒煉所謂仙丹的外丹舊道門,更多的則是以畫符念咒,治病驅鬼為生的家居道士。
南方內丹以真州李道純為首,以武夷山為根本重地,其修道之法也和我全真一樣講求性命兼修,只是他們先修命后修性,與本教相反。而且據貧道所知,他們仍保留了部分黃白之術以為助力。
南方專修外丹的舊道門同時制符水畫符咒,且多以父子相傳方式繼承。因此門派眾多。
除了為首的龍虎山天師道外,較大的是上清派,閣皂派,清微派,神霄派,東華派和凈明道。其中龍虎山天師道,三茅山上清派和閣皂山閣皂宗最為著名,號稱符籙三山。情況大致如此。」
待柴志鼎說完,掌教真人齊志誠問:「以你看,我全真應當如何對待這些門派?」
柴志鼎坐直身子,說道:「外丹,符咒皆害人不淺。以金石砂汞煉成的丹藥非但不能延年益壽,反易令人中毒折壽。
眾所周知,始皇帝和唐太宗皆因服食丹藥而亡,畫符更是騙人之術。
因此,以貧道看,全真應當鮮明立場,對這兩樣邪術決不姑息。非如此不能以正驅邪,造福南方百姓。」
齊志誠聽完,朝張志仙看去。張志仙一拱手:「柴師弟立場鮮明,用意不錯。只是如此一來,本教與南方道門交流時易產生衝突,甚至於引起禍端。
況且,即便在中原北方,精於符咒的太一道在朝廷也頗為得勢,其前任掌教簫居壽很得皇帝信任。若我全真一味打壓,恐怕...」
「師兄,你這是何意。」柴志鼎睜大眼睛,「常言道,正邪不兩立。若是不與歪道劃清界限,而是混淆是非,南方百姓如何能分辨何為正道,何為歪道。
即便由此發生衝突,以我全真內丹功力之深厚,也很容易讓南方百姓瞧見何種道術更為強大。對推廣本教道法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柴師弟怎知全真功力定能輕易勝過南方道門。據我所知,南方道家雖因不重內丹修鍊因而內功欠佳,但其常年修鍊的黃白之術,頗有幾分我全真不知的外輔法門。
況且南方暑濕,怪蟲異草無論種類和效力遠勝北方。南方道門若藉此與我對抗,本教恐怕也得萬分小心才是。」
柴志鼎眼睛更大了:「師兄,究竟是你了解南方還是我了解?我這幾年去南方不下五次,踏遍南方山山水水,而你只是固守這重陽宮,不是練氣就是閉關,偶爾在關中散散步。當然我內功不如師兄你,但要論南方道家虛實你還是得聽我的。」
「你!」張志仙想張口反駁,卻一時間找不出話來。
道一見師父受窘,在一旁說道:「恕弟子直言,方才柴師叔屢次言稱畫符為騙人之術,但據弟子所知,全真也不是不用的。」
此言一出,大堂內眾道士面面相覷。
柴志鼎氣得伸手點指道一:「放肆!你此話有何根據?」
道一不慌不忙地說:「弟子記得,丘師祖曾於登州修真觀建齋立醮,還為此作詩曰,
承安四年冬十月,大興黃籙演金科,
赤書玉字先天有,白簡真符破邪久,
三級瑤壇映寶光,九卮神燈摛星斗,
巉岩破錢豐都山,列峙升仙不可攀。
師叔你看,此詩中『赤書』『玉字』『真符』不指符咒還指何物?」
大堂中響起議論聲,一些道人連連點頭。
「你!巧舌如簧,胡攪蠻纏!」柴志鼎怒道。
「師叔,你是說丘師祖此詩說得不對么?」道一一臉真誠地問。
「你,你,你,放肆!」柴志鼎鬍鬚亂抖,右手不停點指著道一,卻再也說不下去。
掌教真人齊志誠手捻長須一陣微笑,「道一說得不錯。丘真人在登州確實建齋立醮用過符咒。只不過這是八十年前的事了。志亨,我看你有話要說?」
馮志亨一拱手:「依我所見,全真在南傳道法時應當視情況而定。對於紫陽真人的師承者,他們與本教道法分歧不過是先命后性,還是先性后命。
全真只需曉之以理並略為施展全真內功之精妙,南方內丹派不難認清何為光明正道,繼而放棄他們殘留的外丹邪術,也是順理成章。
有了南方內丹歸依我全真,之後再借他們在南方的影響,讓符籙各派走上正途也更加容易。即使萬不得已發生糾紛,南北內丹合力,必可以正壓邪。」
齊掌教滿意地點點頭說:「還是志亨的辦法更為穩妥,以全真一教之力同時對抗南方各道派,即便可以成功,也必有所損耗,且容易留下禍患。接納南方丹派,天下內丹歸一,也是重陽祖師夙願。」
大堂內道士們紛紛點頭稱是。齊志誠繼續道:「既然如此,下面大家就說說應該如何與南方內丹派交流,如何說服他們走上先性后命的正途。志仙,同門師兄弟中以你內功修為最深,就你來先說吧。」
張志仙欠身道:「掌門師兄,請容我先思索片刻。」
「嗯,這樣也好。大家先休息一下再議。」
......
就在眾人準備起身之時,一個年輕道人慌慌張張從外面進來。
他快步走到齊志誠身旁,俯身說:「掌教,山門外來了一隊人馬,說是皇上派來的,有聖旨要宣。」
眾人都吃了一驚。自齊道長接任全真掌教以來,還從未有這樣的事發生。一些道人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齊掌教示意大家安靜,命韓志忠去山門迎接使者,他自己鎮定地站起身,走向重陽寶殿的前堂。
志字輩和道字輩弟子也依次起身離開,留下德字輩小道們議論紛紛。個別膽大的決定去門口偷聽。
前堂已擺好香案。各位道士依次肅立。過了半晌,在他們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朝廷使者的隊伍終於步入寶殿。
為首的人頗讓眾人一驚,竟是一位年輕的火者。元朝年間,所謂火者即宮中的太監。
這位公公連二十歲都不到,中等身材,長相俊美,雙目有靈氣,一看便知聰慧過人。
小太監手捧聖旨來到齊掌教面前,先亮出一面金牌表明自己是傳旨人,說了聲:」全真教齊真人接旨。「
然後他便展開手中的聖旨念起來。
」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助里,皇帝聖旨。宣慰司每根底,城子林子里,達魯花赤每根底,官人每根底,齊真人為頭先生每根底,宣諭底聖旨。
馬兒年,和尚與先生對證,佛修贏了先生每,上頭將十七個先生每剃了頭髮,交做了和尚。
前屬和尚每底,先生每佔了四百八十二處寺院內,將二百三十七處寺院並田地水土一處同付與和尚每。
幺道真人為頭先生每,興了退與文書來。如今總統每,和尚每寸奏,有那同與來底寺院內,一半不曾回付,已回付了底,再爭者。
幺道言語每,是實那虛?若是這底每言語是實呵,一遍經斷了底了,怎生?宜只依在前斷定底,不曾回付來底寺院並屬寺家底田地水土,一處回復與者。
俺底這聖旨,這般宣諭了呵,別了在前斷定底言語,寺院並田地不肯回與相爭底人每,有罪過者!
聖旨俺底。「
小太監念到這裡,停了停,又繼續道:「更齊真人,為天護助,俺建了大京,您卻不住,怎生?從今以後,您住大京,勿回重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