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三章翌日天邊剛翻了個魚肚,明公公便到了西暖閣。太傅劉大人,每日辰時固定會前來東宮與太子講學,且這兩日,一日比一日早,明公公生怕被撞上,急急忙忙上了門。「咚咚——」兩道敲門聲,唐韻猛地一個驚醒,翻身坐了起來。剛剛才閉上眼睛的阮嬤嬤也是一驚,趕緊起身開了門。麻麻亮的天色,門外明公公的臉一團模糊,裂出一口白牙來,笑著問道,「唐姑娘可醒了。」唐韻哪裡還有瞌睡,蹭了床邊的鞋,匆匆走到門前,明公公見了人,半點不敢磨蹭,催促道,「殿下已給唐姑娘指了住處,奴才這就帶姑娘過去。」唐韻昨夜過來,也就一個包袱,阮嬤嬤轉身去提,唐韻緊跟上明公公的腳步。時辰太早,路都看不清。明公公又像是做賊似得,帶著兩人專走偏僻的地兒,從主殿到後宮,愣是沒驚動一人,順順利利地將人領到了後宮最靠里的一處宮殿。靜安殿。不出來見人,住這兒就最合適。明公公看著唐韻進去,不忘轉達主子的吩咐,「唐姑娘先且住著,待會兒奴才給您尋個婢女來,姑娘有什麼需求,交代婢女去辦,東宮路雜,姑娘萬不可亂闖。」能這個時辰出來,還一路急趕,唐韻便知,如今的她還見不得人。唐韻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明公公話里的意思,點頭應道,「多謝公公,請殿下放心。」「那唐姑娘好生歇息。」明公公說完,轉身回去復命。此時天色尚未亮開,明公公回到東暖閣,見裡頭已是人來人往,心頭一陣疑惑,殿下今兒怎起這般早。進屋時,太監小順子正在伺候太子更衣,待替太子扣上了腰間的玉帶,明公公才走近,打算稟報唐姑娘的事,「殿下」太子面上明顯帶著疲倦,連一貫的和悅都沒了,揉著太陽穴,掐斷了明公公後面要稟報的話,「讓孤安靜會兒。」明公公不知緣故,望了一眼身旁的小順子,小順子才低聲附耳過來,說了一句,「劉大人來了。」明公公:明公公轉過頭,望了一眼屋內的沙漏。卯時二刻。這人還真是一日比一日早。見太子已經抬步去往書房,明公公極有眼力勁兒地從屋內的木几上,拿起了劉大人昨日講學的史記,三步並成兩步,趕緊追了出去。不過一瞬,東宮的書房內,一片燈火通明。那頭劉大人的腳步剛入東宮,便瞧見了書房方向的燈光,心頭不由「咯噔」一沉。今日,莫不是又晚了明公公守在書房外,見到劉大人來了,忙迎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笑著招呼道,「劉大人,今兒怎這般早。」這話聽進劉大人耳里,無一不諷刺,作為臣子,豈能日日讓當朝太子候著他的道理。「殿下勤學,竟比我這個當先生的還起得早,微臣汗顏啊。」明公公心道,這還不是被你上趕著的嗎,你要是晚點來,殿下犯得著早起,嘴上的話又是另外一個樣,「劉大人言重了,殿下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卯時二刻進書房,辰時末,太子才從里出來。昨兒折騰到半夜才睡,今日劉大人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孜孜不倦地講了近兩個時辰的學,太子一雙眼睛硬生生地熬出了幾條血絲一進暖閣,便歪在了軟榻上,閉目養起了神。迷迷糊糊之際,聽明公公問,「殿下,唐家的案子」辰時一過,聖上就得定罪了。明公公也是怕誤了事,畢竟殿下昨夜都將唐家姑娘帶回來了。太子不耐煩地道,「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卷宗都交給了刑部,他能有什麼法子。唐家通敵之罪,無力回天。明公公不敢再多問一句,趕緊出去布膳。膳食端上來,太子才睜眼移步,拿起碗里的瓷勺,剛舀了一口甜粥,還未送到嘴裡,屋外又響起了腳步聲,「殿下」還讓不讓人省心了。
太子往後一仰,手裡的瓷勺突地擲了出來,「哐當——」幾聲,在木几上直打著轉兒,明公公忙地上前,眼疾手快地一把給按住了,方才倖免落地。剛進來的小太監被這突如其來的盛怒,給唬住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一陣死寂般的安靜,小太監的身子都抖上了,太子的態度才轉變了回來,溫聲問那小太監,「何事?」可適才那一幕,已經在小太監心頭有了陰影,說話也磕磕碰碰了起來,「皇,皇後娘娘宣,殿下去一趟鳳棲殿。」當今皇後娘娘,太子的生母。太子想不起來,今日母後有何宴會,抬頭看向那小太監,「可有說何事?」小太監額頭抵地,「娘娘倒,倒是沒說,不過奴才見到了顧家夫人。」成,早膳不用吃了。當今皇后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兒子是當今太子,女兒是萬千嬌寵的五公主。縱然皇上身邊的美人再多,占著有這一對兒女,皇后的臉上也是終日帶著笑,平日里同人嘮嗑,嘴邊提的最多的也是一雙兒女。「昨日寧安殿那位,徒手獵了一頭大蟲,再瞧瞧咱們太子那身秀氣架子,本宮這心頭總是七上八下的,前兒也不知怎麼了,還鬧起了吃素,倒讓本宮想了起來,兒時他連殺只兔子都不」話還未說完,對面一排桂花樹底下,便走來了兩道身影,一個身形挺拔走路帶風,一個弓腰跟著直追。眼見就要進來了,不知怎的,前頭那黑色身影突地一頓,又走回去了。身旁的顧夫人也瞧見了,忙問了一聲皇后,「可是太子殿下來了。」皇后怎能瞧不見,眼皮子一跳,同身旁的嬤嬤使了個眼色,嬤嬤心下瞭然,腳步急急下了台階,一面追一面喚道,「太子殿下」這一聲喚來,立在桂樹底下,正賞著桂花的一位姑娘驀然回過了頭。鵝臉蛋,一對柳葉眉,烏黑明亮的雙眸,如秋水剪瞳,自帶一股子含情脈脈。許是不知身後早來了人,這番冷不丁地一轉身,目光與太子巧好碰了個正著,姑娘的臉色霎時紅了個透,忙低頭蹲身行禮,「民女拜見殿下。」「免禮。」太子溫和地回了一聲,從她身旁走過,到了皇后和顧夫人跟前,含笑道,「兒臣見母后同舅母聊得暢懷,不忍打擾。」皇後知他是什麼心思,並未揭穿。這麼些年了,一見到姑娘,就是這個德行,莫非有那大蟲厲害,能將他給吃了。顧夫人趕緊起身行禮,「殿下。」「都是自家人,不必講究虛禮。」太子坐在到皇後身邊,客氣地問了一聲,「舅母的腿風濕可好了些。」顧夫人萬沒料到太子竟然記得這一樁,頗有些受寵若驚,又蹲了個身,感激地道,「多謝殿下惦記,都是老毛病,沒什麼大礙。」「還是仔細得好。」這一問一答,顧夫人看著跟前相貌堂堂的太子,一身高貴,卻對她這個婦人都能體貼入微,再想想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臉上的愁容蓋都蓋不住。偏生皇后又問了一句,「淵哥兒也有好些日子沒進宮了,要是閑下來,讓他到東宮,找他表哥切磋切磋武藝。」顧家三公子顧景淵,小太子一歲,從小就愛耍刀弄槍,四書五經背不了幾篇,倒是單挑了幾個武將。正好,這段日子讓他進宮來帶帶太子。太子什麼都好,就是心太善,身板子又秀氣,再不學點防身的功夫,哪天要是同寧安殿的那位獵大蟲的皇子遇上,豈不吃虧。顧夫人也沒瞞著了,滿臉愁容地道,「昨夜也不知道發了哪門子瘋,跑到城門口,吹了一宿的冷風,凌晨就燒上了,這會子還躺著呢」皇后神色一詫,「怎麼還燒上了。」問完又忙地轉頭看向太子,「待會兒太子派個太醫過去瞧瞧,風寒可不是小事。」小時候太子得了一場風寒,險些沒把她嚇死,至此,每回看著太子,皇后都覺他身子骨弱。「母後放心。」太子說完當下磚頭喚了一聲,「明慶德。」「奴才這就去辦。」明公公領命,腳步匆匆出了鳳棲殿。顧夫人今日進宮來,斷也不是為了這事,見話說得差不多了,皇后便同還立在桂花樹下的姑娘招了招手,「你過來。」小姑娘的臉色又生了紅,埋頭邁著碎步到了跟前,乖巧地喚了一聲,「娘娘。」皇后先是笑著誇了一聲,「多標誌的姑娘。」后才看著太子介紹道,「這是你舅母娘家的侄女,姓王,他父親王治,殿下也認識,去年才升為了戶部侍郎,按輩分,也算是你的表妹,前兒剛來江陵,本宮瞧著小姑娘乖巧,便想留在宮中,陪本宮幾日,不知殿下意下如何。」皇后一面說著,一面察看太子的臉色。過了這個年,便極弱冠了,再如此下去,等到皇上指親的地步,便不是他們母子能左右得了。為了一個太子妃,這些年,她相過不少世家姑娘,能想到的,都給他帶到跟前過了眼,奈何始終沒讓他滿意。今日這王家姑娘,多水靈。
家世也乾淨。「母后喜歡便好。」見他依舊是這幅態度,皇后索性挑明了,「本宮記得東宮的靜安殿,種了一片臘梅,太子今兒正好來了,替本宮帶王姑娘去瞧瞧?」太子一笑,「母后怕是糊塗了,臘梅開在臘月,時下不過九月。」皇后懊惱自己一時嘴快,竟忘了時節。但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皇后斷沒有收回去的道理,直截了當地道,「臘梅瞧不成,本宮這院子里的掛花,倒開得正好,殿下陪王姑娘賞會兒花。」什麼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這回太子倒是爽快地應了下來,「好。」隨後起身走到了王姑娘跟前,禮貌地招呼道,「王姑娘,請。」高貴之人的謙和,最為致命。王姑娘哪裡受過這番待遇,低頭垂目,緊張得腳步都不知道該如何邁,太子往前走了好幾步了,王姑娘才回過神,忙地追上。昨日颳了一日的風,桂花滿地都是。密密麻麻的花瓣,細小如針,鑲在金磚縫兒里,腳一踩,全成了一團爛泥,甚至還沾了些在鞋面上,甩都甩不掉。太子不明白,這東西有何好賞的。入了桂花林,沒走幾步,太子實在受不了滿腳的碎花,腳步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了身後。皇后和顧夫人,果然沒了身影。正準備收回目光,眼角卻意外瞥見跟前的姑娘,眉目半垂,一臉含春,彷彿自己對她做了什麼出格的事一般,臊得一對眼睫毛,上下直顫。太子愈發覺得無趣。「喜歡?」適才太子那一轉頭,王姑娘便覺他的目光是落在了自己身上,羞得不敢抬目,如今被他這番一問,理所當然地理解為,問的是他本人。王姑娘儘管羞澀,還是鼓足勇氣,點了頭。「喜歡,就多賞會兒。」他不喜歡。王姑娘還未從他這話里反應過來,太子已抬步,從她身旁走過,頭也不回地出了桂花林。待王姑娘明白過來,是誤會了意思,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太子出來后,腳步如風,下了鳳棲殿外的踏跺,腳步才慢下來。垂目瞧了一眼自己的鞋面,兩道眉目輕蹙。今兒才剛換上的新靴。污了。太子的腳底踩在凹凸不平的金磚面兒上,使勁兒地一蹭,刮出了一片桂花殘瓣,方才覺輕鬆了些。高慶德被他支去太醫院太醫院請人,如今身邊便沒人再跟著,太子一人走在鳳棲殿門前的那條甬道上,也就只清凈一會兒,迎面便撞上了一人。京兆府的高大人。見到太子時,高大人恍如見到救星一般,兩人中間還隔五步之遠,硬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殿下」適才眉間那抹不耐的神色,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太子抬手虛扶了一把,「高大人,出了何事,起來說話。」高大人一個著急,亂了語序,「殿下不知,唐家大姑娘失蹤了。」太子不太明白。一個罪臣之女,失蹤就失蹤,至於急成這樣?高大人已經急出了一身汗,單是這事,倒也好辦,失蹤了,找人便是,偏偏「顧家三公子今早敲了京兆府門前的鼓,一口咬定是康王爺劫了人,說,說屬下不去康王府捉人,京兆府門前的鼓便會一直敲下去。」顧三公子是當今皇后的親侄子,也是太子的親表弟,惹了事丟了人,不尋皇后不尋太子,還能尋誰。太子的神色這才有了些波動。顧景淵。昨夜在城門口喝了一夜的風能打有什麼用,接個人都能比旁人慢上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