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晉江正版102
今日靶場上,老太太就沒給這齊三公子一個好臉色,一支箭偏到十萬八千里,險些傷到自家孫女,如今竟還想著娶孫女回家做妾!
連給鎮北王做王妃她都要斟酌再三,一個國公府出身的紈絝要娶孫女做側室還要央求他家裡同意,老太太越想越氣,渾身都在發抖。
沈漵上了車,馬車徐徐駛出,老太太瞪著她:「那種人,你同他啰嗦什麼!他是竭誠求娶的嗎,分明就是瞧上阿嫣的美貌。那樣的人,便是與他做正妻,我阿嫣都瞧不上,更何況是妾!」
沈嫣倒是不在意,倒反過來安慰老太太,「好了祖母,我不嫁他便是,您仔細氣壞了身子。」
一路上,老太太慢慢冷靜下來,斟酌沈漵與那齊盛的談話,再加上這一整日看下來,孫女的處境並不樂觀。
連一個破落國公府的公子都將孫女為妾說得理所當然,其他人恐怕也是這麼想,再嫁之身的女子在大昭本就易受指摘,孫女要想做正妻,恐怕只能在低品階或京城之外的官宦門庭中選擇。
要麼,就是那位現成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
細細想來,他倒的確符合孫女的標準——
孫女想嫁將軍,這位可是十歲就上了戰場,遍尋大昭,也找不出第二位比他更有英雄氣概的。
年紀雖大了些,可不就是像她爹爹么!
儘管權勢地位不在老太太考慮的第一要位,但不可否認的是,論誰能一輩子護孫女周全,鎮北王無疑是最佳人選。
可老太太又難免考慮到,他比孫女大了十六歲,來日若是早孫女而去,恐怕獨留她一人受世間伶仃孤苦。
況且,老太太始終過不去人倫這一關。
馬車行至東嶽廟山腳下,耳邊漸漸多了些集市的喧囂聲。
沈嫣忽然想起什麼,掀開一角帷幔,看向窗外,果真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師傅,停車!」
她這一喊,閉目養神的老太太也睜開了眼睛,「怎麼了?」
沈嫣飛快地解釋道:「我看到陳大夫了,去年我們來東嶽廟,就是他發現了您服用的藥材中的苦石藤,我想再和他道聲謝,沿街的這間香鋪應該就是他家娘子開的。」
後來查出王氏就是暗地裡下藥之人,沈嫣便沒再瞞老太太,交代了東嶽廟老太太吐血暈厥的前因後果,唯獨那錦盒中的麝香沒有透露,只說苦石藤遇麝香會揮發毒性也是陳大夫告訴她的。
老太太見是恩人,趕忙道:「咱們一道下去見一見他們夫婦吧。」
沈嫣怔了怔,隨即頷首:「好。」
天色已晚,陳大夫替人診治完畢,順路來接丹娘回家。
晚膳時分,家家戶戶炊煙裊裊,鋪子里並不算忙,丹娘正準備收拾櫃檯,一抬頭便看到了三名貴客。
可以說是老中青三代,卻不似縣裡那些員外家的娘子穿得那般彩綉輝煌,是一種更為內斂的華貴,氣度更是雍容不凡。
尤其是老夫人右手邊的這個小姑娘,鬢髮如雲,膚白若雪,眉眼動人,五官仿若仙人之筆精心雕琢,漂亮得不像話。
饒是丹娘見過不少美人,此刻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丹娘沒見過她們,陳大夫卻是一眼就認出了沈嫣和老太太,驚喜道:「可是去年重陽留宿在山上的貴人?」
沈嫣笑著走上前,「陳大夫,您還記得我們。」
陳大夫詫異極了,睜大了眼睛:「姑娘能說話了?」
沈嫣點點頭,沉吟片刻,忽然不知哪來的勇氣多解釋了一句:「我遇到了一位貴人,他一直幫助我、鼓勵我,否則……我也不知何時才能遇到可以說話的契機。」
這段話分毫不差地落入老太太耳中。
老太太面上平靜如常,心中卻湧起了莫大的波瀾。
孫女口中的貴人,難不成就是鎮北王?
她能說話,除了玄塵的提點,還有鎮北王的功勞?
老太太臉一沉,先前她問的時候,孫女可不是這麼說的!難道有什麼瞞著她?
陳大夫對沈嫣的啞疾非常好奇,他行醫這麼多年來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病例,還想多問兩句細節,想想又覺得不合適,一來有貴客在,二來這啞疾玄之又玄,非尋常藥物可治,於他而言並沒有參考性。
沈嫣看向老太太和沈漵二人,向陳大夫介紹,「我祖母您見過的,這位是我姑姑。」
陳大夫拉過丹娘的手,向兩人見禮,老太太和沈漵也禮貌地向他夫婦二人頷首,「先前多虧有陳大夫在,否則老身這條命恐怕就要交代在山上了。」
陳大夫笑道:「行醫救人是在下職責所在,不敢邀功,老夫人氣色不錯,又有這麼孝順的孫女,定能頤養天年,長命百歲。」
老太太眉開眼笑,又好生向陳大夫表達了感激之情。
陳大夫替老太太把了脈,交代了幾句保養的注意事項,沈嫣則與沈嫣挑了些香花香包帶走,照顧了一下丹娘的生意。
付賬時,丹娘小心翼翼地瞧著沈嫣,由衷地讚美:「姑娘,你真好看。」
丹娘愛美,自然也喜歡漂亮的姑娘。
沈嫣笑著回:「謝謝,你也是呀。」
漂亮又勇敢的姑娘。
丹娘也笑了,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馬車轆轆駛上山,老太太頗有些訝然:「陳大夫的妻子很是年輕貌美。」
沈嫣遲疑了一下,解釋道:「丹娘其實是陳大夫的兒媳。」
話音剛落,老太太瞳孔猛地一震,「兒媳?」
沈嫣點點頭,盡量用一種尋常的語氣,將陳大夫與丹娘的事情同老太太細說了一遍,「丹娘的丈夫已經死了,死前還寫下休書,想要逼走丹娘,丹娘無處可去,好在陳大夫回來,才有了這個家。」
這次老太太沉默了許久,沈嫣亦是從未有過的緊張,蜷縮在袖中的掌心都出了汗。
好半晌,老太太看向她,眸中帶有審視的意味:「方才你告訴陳大夫的那位貴人,可是鎮北王?」
沈嫣眼睫微微一顫。
早就知道終究要面對這一切,她在腦海中演繹了無數遍這樣的場景,可在交代實話的這一刻,還是緊張到心跳驟停。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壓制,然後咬咬唇,「是他。」
老太太的目光在一瞬間嚴厲,語調微沉,「是鎮北王一直幫助你、鼓勵你說話?」
沈嫣瞧了一眼身旁的姑姑,在得到肯定的眼神之後,聲音更低,卻更堅定:「是他。」
老太太厲聲道:「再怎麼說,他也是外男,如何能與你時常見面?」
沈嫣這次撒了個小謊,「也沒有時常,只是每次進宮或是出府,他會額外關照我一些。」
她小心翼翼抬頭瞧祖母,又斂下眼眸,不敢正視她的眼睛,可心中那股熾熱的衝動終究沒能壓下來,「他幫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
老太太沉默地看了她許久,忽然就想通了一切。
原來鎮北王對孫女竟是早有預謀,而孫女對他的態度,亦不單單是面對恩人或是長輩,老太太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從來不曾有過的光亮。
如此一來,以往樁樁件件都能說得通了。
謝斐身世大白,太皇太妃的提議,包括今日在靶場救下孫女的那一幕,恐怕都不單純。
想象中的狂風暴雨並沒有到來,老太太沒接她的話,似乎在思索什麼,目光隱在車內黯淡的光線里,看不出情緒。
越往山上走,沈嫣一顆心就越往上爬,心跳幾乎已經卡在喉嚨的邊緣,直到雙腳落地,也沒能從老太太面上得到任何反饋。
但她能夠明顯地感受到,祖母心情異常的複雜,甚至是很不高興。
到東嶽廟後院仍是兩廂無言,一直是沈漵在打破沉默而微妙的氣氛。
行至廂房外,沈漵轉過頭對沈嫣道:「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歇著吧。」
沈嫣還想跟過去,被沈漵微微搖頭制止,只好頓住腳步,進了自己的屋子。
用過晚膳,沈漵過來服侍老太太洗漱,兩人坐下說了會話。
沈漵見老太太愁眉苦臉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您這一晚上嘆了多少聲了?」
老太太掀起眼皮,忽然意識到什麼:「你早就知道了?」
沈漵逗她:「猜的。」
老太太狐疑地看她一眼:「你真覺得這沒問題?」
老太太一直擔心這個,沈漵懂她的意思,「感情這東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遠的不說,您瞧陳大夫和丹娘,如今也過得很好,陳大夫懸壺濟世,見過的都稱頌,丹娘貌美心善,客人們都喜歡。丹娘與她前夫已經分開,她與陳大夫之間並沒有人倫的束縛,就是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了而已。」
老太太瞥她一眼道:「旁人嘴上不說,背後指不定如何議論。」
沈漵打趣道:「有鎮北王在,您覺得他會讓您的寶貝疙瘩任人非議嗎?」
老太太攥著手裡的帕子,想到孫女和離回府那一日,鎮北王親自護送,一路上無人再敢妄言。
沈漵望著她,「自己過得好比什麼都強,我這一輩子受人非議,您覺得我錯了嗎?還是說,我比那些困在後宅,整日與姨娘爭寵、與婆母妯娌勾心鬥角的女人過得差?京中欺軟怕硬之人太多,誰又敢當面說我一句不是?」
老太太無法反駁。
沈漵見她已經有所動搖,又窮追不捨:「難道您真想讓阿嫣嫁給齊三那樣的人做妾,還是說嫁給殷瓊南這樣的寒門子弟,一輩子數不盡的矛盾爭端,或者將她嫁到上京之外的地方官宦人家,一年不見得回京一次,您捨得嗎?其實您也知道,阿嫣嫁給鎮北王,一定是眼下最好的選擇,對嗎?」
老太太無話可說,良久之後,發出一聲沉沉的喟嘆。
……
屋內,蠟燭燃到一半,滿地昏黃的光細數著時間。
沈嫣靜靜在床上躺了許久,輾轉反側。
心想今日還是或許急切了些,沒有給祖母足夠的反應時間。
可她不願這段感情是靠祖母看過一圈后覺得他剛好合適,而是想要大大方方地牽著他的手,告訴祖母,她喜歡這個人,想要永遠和他在一起。
沈嫣望著帳頂,深深吁了口氣。
事到如今,還是提早告訴他這個消息為好,以免來日相見,再在祖母面前裝模作樣就不合適了。
她穿好衣裳,趿鞋下床,想讓一路護送在側的暗衛回去知會他一聲,誰料門一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沈嫣嚇了一跳,小聲問:「你怎麼來了?」
謝危樓垂眸看了她許久,眸中透著淡淡的冷清,語氣也偏涼:「今日一整天都沒好好看看你,差點給別人可乘之機。」
她沒有細細領會這句話的意思,下意識先去看他的手臂,彷彿能通過那包紮得嚴嚴實實的紗布里嗅到血的氣息。
謝危樓面色原本並不好看,在見到她的這一刻終於緩和過來,笑中帶著哄人的意味:「傷口不深,騙你祖母的。」
沈嫣盯著他手臂傷處,淡淡的酸澀湧上鼻尖,「你又救了我一次,可是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謝危樓蹙眉:「怎麼回事?」
沈嫣就把方才這一路發生的事情同他說了,最後頹喪地看向他:「我是不是太衝動了?怎麼辦,祖母一路都沒說話,恐怕是不同意。」
謝危樓沉吟片刻道:「你祖母屋內還亮著燈,應該還沒睡,我去見見她。」
沈嫣嚇得去拉他的手,「你要不……再等等?」
謝危樓摩挲著她的掌心,與她的濕熱不同,他的指腹溫熱乾燥,舉得起刀槍殺敵,也能護她安穩。
摩挲的同時也在思考,然後道:「我這一趟過來,原本也打算來見你祖母的,別擔心,外面涼,進屋去吧。」
這句話平靜到彷彿在說「喝水吃飯」一般。
沈嫣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卻覺得他似乎正在孤身奔赴某處刑場,可對於謝危樓來說,這一天已經拖延了太久,早該有個了結。
今日他自作聰明地以為,可以在沈老太太心中將他與其他人有一個比較,卻沒想到,會說話的她、僅僅淡妝輕抹的她,可以輕輕鬆鬆吸引整個延芳淀的目光。
多一個人看她一眼,皮下那些壓制不住的佔有慾便瘋狂滋長一分。
這些她大概都意識不到。
後來才知道她們離開之前,齊盛還去攔了她的馬車,表達愛慕和迎娶之意,謝危樓幾乎動了殺人的心思。
他當然確定老太太不會答應,就憑齊盛也配?他最無法忍受的是,他的姑娘,被旁人用臟臟卑劣的心思去冒犯和褻-瀆。
他那時幾乎不太理智,幸好荀川攔下了他,說齊盛這麼一攪和,老太太只會更加堅定不會讓孫女嫁給這些紈絝的心思。
可是不能再等了,她不在他身邊一日,他就會永遠患得患失,只有日日夜夜將她攬在懷中,心臟才能被填滿。
丫鬟在門外守夜,看到鎮北王時詫異得險些忘了行禮。
謝危樓面色平靜如常,「麻煩稟告老夫人一聲,就說謝危樓求見。」
案上燭一寸寸地清減下來,這能決定她一生悲喜的一晚似乎格外的漫長。
沈嫣的心跳一直堵在嗓子眼,萬千忐忑,戰戰兢兢,幾乎喘不過氣來。
隔壁不知談了多久,聽不到一點動靜,門外一有風吹草動,沈嫣就迫不及待下床去瞧,可隔著門縫向外看,只有夜風拂過樹梢的窸窣響動。
她回到床上躺下,眼睛閉了又睜,睜了又閉,高度緊張的情緒在顱內翻湧交織。
夢裡那種四下茫茫,什麼都抓不住的感覺接踵而至。
小眠了一會,又被噩夢驚醒,後背冰涼,一身的冷汗。
到底怎麼樣了……
恍惚間聽到一聲門框響動,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出現這種幻覺,該不該開門看看呢?她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良久之後,還是趿鞋下了床。
還未走到門外,「啪嗒」一聲響,一張摺紙從門縫中竄進來,落在她鞋尖。
沈嫣立刻將那摺紙撿起來,顫抖著手緩緩打開。
白紙黑字,一個工工整整的「安」字烙在紙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