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晉江正版103
也許應該假裝不知,沈嫣一大早便起身,打算到隔壁廂房伺候老太太洗漱,從前沈漵不在的時候,也是沈嫣晨時陪老太太誦經禮佛。
秋日早晚寒涼,寺廟後院也透著一股微涼的冷清,以至於再怎麼佯裝平靜,沈嫣在經過廊下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顫慄。
「祖母。」
進門之後,沈嫣接過含桃手中的杉木魚洗,待摘杏伺候老太太更衣完,便與老太太一同在妝台前坐下。
老太太看她一眼,隨即接過棉巾,「昨日鎮北王過來,你可知曉此事?」
沈嫣心口一跳,她知道祖母會和她談這件事,卻沒想到這麼直接就開門見山。
怔愣的這一霎,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老太太洗漱完,她將魚洗交給含桃,在老太太面前跪了下來。
儘管昨夜的那個「安」字已經讓她提前知曉結果,並給予了她莫大的勇氣和信心,可在自己獨自一人面對祖母時,並不比拷問更加好受。
老太太垂眸,看到她眼下兩道淺淺的烏青,料想她昨夜也忐忑到徹夜難眠,老太太自己又何嘗不是?
老太太吐了口濁氣,緩緩道:「你雖成過親,可年紀尚小,經歷不足,遇上一個模樣、性情、權勢、能力方方面面都出眾的男人,再對比從前所嫁非人,難免受人蠱惑,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可祖母知道,你是聰明的孩子,明白感恩、仰慕、依賴和戀慕這四者的區別,祖母想讓你仔細想清楚,你對他到底是何種感情,而他對你,可有任何威脅、蠱惑、強迫此等不當行徑?」
聽到這處,沈嫣趕忙搖頭:「沒有,祖母,他對我很好,是基於尊重的愛護,也從未逼迫、蠱惑於我。」
她不知道昨晚謝危樓同祖母說了什麼,那是他的事。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庇護自己所愛之人。
沈嫣俯下-身,朝老太太深深地磕了個頭,起身時,眸光純粹而毅然:「方才祖母問我,我對他到底是何種感情,我想告訴祖母——
他對我而言,不僅僅是恩人,更是我無數個黯淡黑夜裡看到的第一縷曙光,是我絕處逢生的希望,也是我無堅不摧的鎧甲,他是我背後的支撐,也是我畢生勇氣的來源。」
老太太微微有些哽咽,默默攥緊了手邊的扶手。
一大家子人,孫女是最讓她憐惜的那個。
父母的慘死,自幼被人譏嘲的啞疾,還有那折磨她整整三年的婚姻,給孫女造成了一輩子的創傷。
她做祖母的,不知該如何疼惜和彌補。
她日日叩問神佛,佛光普照眾生,為何就不能照拂自家孫女,要讓她承受這麼多的苦難?
老太太回過神,復又多問一遍:「他與你而言,當真這般重要,無可比擬?讓你不顧世人眼光,也要毅然決然和他在一起?」
沈嫣慢慢捏緊手掌,抬起眼眸:「和離前後的那段時間,我做過很多日後的打算,陪伴祖母,守住家產,甚至想過跟著姑姑一起雲遊四海,總歸,從未想過這顆心此生還會交付給另一個男人,直到遇見他,也許這一切來得太快,也許彼此的身份並不相配,可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可以讓我奮不顧身去喜歡的人。」
老太太沉默了很久,眸光認真地看著她。
她還記得四年前孫女出嫁的時候,與此刻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四年前的孫女,杏眸中一派天真無邪,對未來有隱隱的惶恐,也有歡喜的展望。
而此刻的孫女,她很清楚自己要什麼,脫胎換骨,心志堅定,誰也無法動搖。
「你起來吧。」
沈嫣跪在地上,聽到祖母的聲音,卻不敢起身,戰戰兢兢地等待一個回應。
老太太斂眸,注意到她藏在袖中的雙手輕微的顫抖,終於嘆了口氣:「好了,在你眼裡,祖母是迂腐不堪的大家長還是什麼洪水猛獸不成?既是你真心喜歡的人,祖母難道會橫插一腳,破壞我孫女的好姻緣嗎?」
沈嫣怔了一下,隨即啟唇一笑:「祖母這是同意我們了?」
老太太點了點她的鼻子:「不同意還能怎麼辦?」
才拿起梳篦,沈嫣立刻殷勤接過去替老太太梳頭,她抿抿唇,眼裡藏不住的歡喜,一邊梳頭,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昨晚他來,同祖母說了什麼?可有唐突祖母?」
她在心中腹誹,這人素日倒是跑得勤,一到關鍵時候掉鏈子,只留一字給她,裡頭的細節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老太太瞥她一眼,笑嗔道:「這麼關心他說什麼,日後你自己問他便是。」
沈嫣面上登時染上一抹紅暈:「祖母……」
老太太想起謝危樓走之前的談話,道:「今日之後,他會稟明陛下,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求陛下賜婚,迎娶你進門。」
沈嫣這下臉色更燙,眼裡甚至泛起了細碎晶瑩的光。
明明很久之前他便說過要娶她,現下聽到這個字眼,還是忍不住心潮波動,不能自已。
老太太見她一臉歡喜羞赧的模樣,心中又生出淡淡的悵惘,才陪伴自己不久的孫女,如今又要嫁到別人家去了。
從東嶽廟連夜趕回京城,謝危樓一早就進了宮。
天還沒亮,皇帝今夜歇在養心殿,才起身準備上朝,就聽小太監進來稟告說鎮北王求見。
皇帝納罕極了,他在停職期間,聽說舊傷未愈在府上養傷,昨日還去了延芳淀,總之朝中大小要務一樣不沾,連皇帝派人請他進宮教導皇子功課都遭到推脫,這一大早趕來,難道前朝出了大事?
皇帝心裡著實咯噔了一下,迅速更衣,請他進來,直到聽聞謝危樓的來意,皇帝這才無奈地鬆了口氣,從眼神可以看得出非常疲憊。
「皇叔星夜入宮,就是為此事?」
謝危樓斂眸,於他而言,娶她便是頭等大事,其他一切在她面前都要往後推。
他想出的足以令外人信服的理由是——
鎮北王世子身份造假,此前更是耽誤忠定公嫡女三年青春,皇帝與太皇太妃憐憫將門孤女,而鎮北王因戍邊禦敵,獨身多年未娶,遂將沈家七娘賜婚鎮北王,擇日完婚。
皇帝當然欣然接受,他早知謝危樓有迎娶沈家七娘之心,早就等著擬旨賜婚的這一天了。
至於沈七娘,她父母雙亡,大房又因王氏謀害重臣之罪被褫奪爵位,如今的武定侯府不過是個空殼子罷了,對他這個皇叔沒有任何助益。
此前他的確因皇後用香一事對沈七娘有過猜疑,好在過去這麼久,如今皇后也懷孕七個月了,沈七娘也沒有任何動靜,要麼就是不知那紫雲香的效用,要麼就是足夠聰明,不敢將此事宣之於口,那麼皇帝也就不必擔心。
如果謝危樓終有一日要娶妻,與其讓他娶一個對他大有助益的王妃,倒不如成全他與沈七娘,如此還能賣他一個人情。
畢竟謝危樓停職這段時間,皇帝暗地裡小動作太多了,泥人尚有三分氣性,何況謝危樓?
皇帝擬完旨,抬頭笑道:「那朕就提前恭賀皇叔新婚之喜了。」
謝危樓亦含笑拱手:「多謝陛下成全。」
皇帝放下手中的紫毫,趁機道:「朕的三位皇子最近的騎射很是不得要領,皇叔何不再考慮考慮閑暇時進宮指點他們一二?」
謝危樓早有準備,抬起手臂,苦笑道:「不瞞陛下,昨日在延芳淀靶場,臣不慎受傷,恐怕連弓都拉不開。」
皇帝看向他右臂,果然用紗布包紮過,傷口處隱隱有血跡洇開,不似作偽,皇帝壓下心中不滿,詫異地睜大眼睛:「何人敢傷皇叔?」
傷口本已經處理好,是方才從東嶽廟回來這一路顛簸導致的崩裂,正好可以拿來當擋箭牌,謝危樓挑了下眉:「小子騎射不精,臣是為救人所傷。」
皇帝暗暗咬牙,只能作罷。
這些日子,前朝沒有謝危樓分擔協助,內閣勢大,加之今年以來工部、兵部大換血,皇帝既要慢慢培植自己的肱股之臣,還要應付各種黨同伐異、各懷鬼胎之人,已經明顯感覺到力不從心。
也漸漸明白了,當年先帝為何在提防謝危樓的同時又不得不予以重任,也許江山社稷的確缺不了這樣一個人,可要從頭培養一個,不說與其不相上下,哪怕只有他十之七八的才幹,幾乎都不可能做到。
謝危樓笑了下,皇帝就這點好,和先帝一樣——足夠隱忍。
只要大昭還有他的用武之地,只要兵權還在他手中,無論是皇帝還是先帝,都只不敢明目張胆地動他。
也許這樣的平衡終有一天會被打破,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從前無牽無掛,所以不懼生死。
如今不一樣了,他有了想要守護一生的人。
那就生生世世,歲歲年年,以一身骨血築她身上盔甲和手中刀刃,以渺渺餘生和全部愛意,護佑她一世安穩周全。
朝會之前,謝危樓沿著宮道出宮。
晨風卷襲著衣袍,他朝著日出的方向大步往外,一抬頭,在沉重黯淡的琉璃殿頂上看到了天際一抹細碎的金色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