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完結
婚期定在十月初十,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除了為數不多的幾個知情人,京中上下再次一片嘩然。
從重陽之後聖旨傳到武定侯府,街頭巷尾對這今年以來京中第一咄咄怪事議論紛紜,到鎮北王府一百二十八擔聘禮浩浩蕩蕩行經半個皇城,滿眾瞠目結舌,再到鎮北王馬上迎親這一日,直接而醒目的刺激又將此前的瞠目結舌演變成嘆絕和艷羨。
武定侯府除了老太太、沈漵、沈嫣三人,並無人知曉內情,是以聖旨入府的時候,整個大房、二房全都驚得說不出話。
尤其沈嫣剛剛和離那一陣,眾人私底下多少都冷嘲熱諷過幾句,後來謝斐身世大白,眾人詫異的同時,更覺得七娘這三年過得像個笑話。
陳氏在上元之後,對沈嫣就懷恨在心,但大多時候是敢怒不敢言,畢竟她有鎮北王信物在手,二房三房又斷了交,陳氏心中再怎麼不快也不敢鬧事。
唯一讓陳氏感到慰藉的是,沈嫣二嫁之身,這輩子不可能再嫁多好的人家了,往後只有吃不盡的苦頭,她就等著看熱鬧便是!
可誰能想到,時隔一年,竟是陛下親旨賜婚,鎮北王親自上門迎娶!
陳氏震驚之餘,聯想到昔日與沈嫣撕破臉皮的那件披風,要說裡頭沒有蹊蹺,陳氏實在是不信!可她能怎麼做,那可是權傾天下的鎮北王!
當日唯一的知情人翠喜早已被趕出府去,別說翠喜不在,就算她還在府上,借給陳氏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讓她當面指認鎮北王與人有私。
婚事前後事務繁忙,老太太將此事交給沈漵來操持,沈漵顧及自己婚姻並不如意,只負責各項人員調度和採買添置,真正與婚事相關的對接,都交給了族中一位兒女雙全的堂姊來張羅。
饒是如此,兩人還是忙得不可開交。
大方沒皮沒臉,不好插手,畢竟這樁婚事本就源於「陛下憐恤將門孤女」,人家是如何淪為「孤女」的,大房摘不幹凈。
沈二郎倒是想往上湊,好搏一個鎮北王內兄的名聲,被沈漵冷冷一句「阿嫣的事用不著你們二房操心」給堵回去,沈二郎就是想獻殷勤都沒有門路。
至於當日在延芳淀的那些世家子弟更是不敢置信,當日沈家離開之前,齊盛前去求親一事眾人皆知,私下還議論過一番,說國公府這樣的門第,一個二嫁之女哪怕進去做妾,齊盛的父母也未必會答應,幾個伯府子弟倒是有機會。
哪知道那齊盛回程途中遭遇意外,馬車側翻,直接斷了一條腿和三根肋骨,求親一事只能擱置。
眾人躍躍欲試,還等著看這沈家七娘花落誰家,卻沒想到等來了一道賜婚的聖旨,這沈嫣誰的妾都不是,竟直接做上了鎮北王的正妃!
那可是謝斐的父親,整個大昭最有權勢的男人!
他竟然要娶謝斐從前的妻子!
可眾人一想到沈家七娘顛倒眾生的美貌和那一把甜糕般的嗓音,頓是也能想通了,在絕對的美貌面前,便是鎮北王那樣的人,恐也把持不住。
而對於平民百姓來說,此前謝斐的身世傳得沸沸揚揚,儘管這些日子以來街談巷議在操控引導之下,老百姓早已將「謝斐非鎮北王親生」這幾個字烙在腦海中,可對不少人來說,公公娶過去的兒媳還是讓人難以接受,不過流言蜚語很快被更高的聲音蓋過。
「再怎麼說,那沈家七娘到底做過鎮北王三年的兒媳婦,這像話嗎!」
「又不是親父子,都說了那世子爺是個假的,鎮北王從未娶親,連兒子都沒有,又何來的兒媳!況且沈七娘早已和離,人家是自由之身。」
「何況是陛下親自下的旨,陛下和太皇太妃都同意,怎的到你這卻不行?」
……
外面鑼鼓喧天,紅綢高掛,內外布置得喜慶洋洋。
沈嫣坐在妝奩前,府里的秦嬤嬤正在給她梳妝盤發,她手巧,也是頂頂有福氣的人,不但自己兒女雙全,兒女也都家室美滿。
沈大爺作為一家之主,不管大房三房從前的過節,這個日子也與沈大郎一起主動在外迎來送往。
漪瀾苑內聚滿了看熱鬧的人,儘管大房二房不在,還是有不少侯府故交和族中親戚來送嫁,幾位堂兄弟還爭著搶著要背新娘子上花轎,鬧得一屋子人哭笑不得。
全福太太在一旁笑說:「七娘花顏月貌,新郎官亦是俊美無儔,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另一位伯夫人是壓床小孩的母親,也跟著笑:「可不是,瞧瞧那聘禮和催妝禮置辦得多用心,豐厚又氣派,全京城找不出第二家。」
比起四年前,鎮北王府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一群年輕兒郎鬧著就把催妝禮送完了,嘴上胡言亂語也沒個禁忌,什麼規矩體統,到最後全都忘得乾乾淨淨,這一回可稱得上是鬧中有序,給足了女方家的體面。
梳頭也是有講究的,髮髻還剩下最後一綹,秦嬤嬤將手裡的木梳交給老太太。
木梳穿過雪緞般的柔密青絲,老太太含笑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堂」,話音落下,鏡前女子眉開眼笑,一屋子人也圍著笑起來。
四年前出嫁時,也是祖母為她梳頭,念的同樣也是這句。
沈嫣含笑望著鏡前的自己,這一回嫁給所愛之人,定能白髮齊眉、兒孫滿堂了吧。
老太太在沈嫣面前坐下,還是不忘囑咐一句:「我雖知道鎮北王為人,此番嫁去王府,他必不會虧待於你,只是來日方長,再親密的夫妻也難免有齟齬的一天,祖母只一句,受了委屈不必強撐,祖母永遠是你的靠山。」
沈嫣忍下心中酸澀,向老太太抿了一笑:「祖母說的,我都記著。」
吉服上身,幾個婦人裝扮的年輕娘子都看直了眼,新娘子鳳冠霞帔,容顏嬌美,華服彩綉綺麗,整個人看上去流光溢彩,美得讓人心驚。
小娘子們也都特別羨慕沈嫣,她嫁過去可就是鎮北王妃!這麼多年來,京中多少貴女盯著這個位置!
不論鎮北王是否奉旨才娶的她,還是只因她這忠定公孤女的身份,單看這豐厚的聘禮和各項籌備,便足見新郎官的用心。
她們還聽說,七娘的啞疾都是鎮北王的功勞,待進了門,得把她寵成什麼樣!關鍵沈嫣進門還不用伺候婆母,鎮北王可只有太皇太妃那麼一個長輩,聽說這樁婚事還是太皇太妃求來的,沈老太太當時還不肯吶。
門外忽然吵嚷起來,催妝曲響起,一時間鼓樂齊鳴,不知誰高呼了一句「迎親的來了」,屋內眾人紛紛往外瞧。
沈嫣這頭也準備好了,只是聽到催妝曲時,心裡還是免不得漾起一陣酥-麻。
謝危樓很少穿紅色,尋常總是一身玄黑錦袍,與生俱來的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威嚴,今日著一身大紅吉服,坐於高頭大馬之上,嘴角難得含一抹淺淡笑意,尤顯得年輕英俊,龍章鳳姿。
數年前京中出過一位年輕狀元郎,一身紅袍,騎馬繞城一圈,可謂是春風得意,不知俘獲了多少閨中少女的芳心,當時人人都在說,新科狀元郎俊美無匹,遍尋整個大昭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可今日鎮北王迎親,再度打破了眾人對俊朗的認知,比起年輕文弱的狀元郎,眼前這一位正值壯年,雄姿英發,淵亭山立,無論是形貌還是氣概,都可稱得上一句無出其右。
鎮北王迎親,自然沒有人敢當真堵在門口為難,沈家大郎、二郎在他面前更是大氣都不敢出,走個過場就將人請進去了。
漪瀾苑,謝危樓從院門外簇擁著進來,立刻引起不小的波動。
老太太坐在正廳的紅木圈椅上,謝危樓恭恭敬敬向其行了拜禮,廊下傳來一陣喧鬧,是新娘子在全福太太的牽引下,緩步走進正廳。
謝危樓看著她蓮步輕移,一步步走得那般謹慎,竟然有種心急之感。
沈嫣戴著紅蓋頭,視線被遮得嚴嚴實實,只能低垂眼眸,透過蓋頭邊角,看到一隻粗糲的大掌伸過來,緩緩牽住她,溫熱的指腹一點點收緊,密密麻麻的酥癢一瞬間從指間漫向四肢百骸。
純金的頭面和重工的吉服非常沉重,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可沈嫣在此刻,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盈,一切都很不真實,有種飄飄欲仙之感。
老太太握住兩人的手,眼尾泛起的酸澀又壓制回去,吉祥的話不必多說,今日他們聽得太多了,老太太只望著謝危樓道:「老身最疼愛的孫女,今日可就交給你了。」
謝危樓目光落在沈嫣頭頂,語氣柔和卻篤定:「祖母放心,當日一諾,此生必踐,來日無論面臨怎樣的處境,阿嫣在我這裡,都是第一位。」
蓋頭下的沈嫣慢慢彎起唇,雖然看不到他說這話的神情,但話中透出的濃稠愛意已將她全部包裹。
兩人拜別老太太,在一片喧鬧的鼓樂聲和笑鬧聲中,八抬大轎被抬往了鎮北王府的方向。
與此同時,京中一處偏僻的宅院里,有侍衛提了一壺酒進來。
「喲,您醒了?」
耳邊語含輕笑,謝斐趴在床上,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你是誰?」
一開口又牽動了傷處,疼得他眉頭皺緊。
玉佛寺那日他傷得太重了,連月以來都處於昏迷狀態,這幾日才偶爾能清醒一回,可一旦恢復神識,後背的鞭傷仍舊摧心折肝地折磨他。
方才睡夢中,耳邊一片嘈雜,似有爆竹嗩吶的聲響,醒來時方知是他的錯覺。
這個院子非常安靜,幾乎聽不到任何外面的聲音,謝斐就算不曾出去過,也知道這裡一定是杳無人煙。
那侍衛給他倒了一杯酒,遞上前,「今日鎮北王大婚,請您喝一杯喜酒。」
話音剛落,謝斐瞳孔猛的一震,手指當即抓緊枕下的薄褥:「你說什麼?」
侍衛笑了笑,怕他沒聽明白,復又解釋一遍:「今日鎮北王迎娶武定侯沈家七娘,他還念著昔日父子情分,請您喝杯喜酒,只不過今日接親事務繁忙,不能親自過來,遂派遣屬下前來,還請您見諒。」
木床吱呀吱呀地響動起來,謝斐冷冷笑著,渾身都在顫抖。
他終究是娶了她……
他已經把他折磨成這樣,娶妻之日還要來誅他的心。
「大好的日子,您就別晦氣了。」侍衛替他抹去眼淚,把酒遞到他嘴邊往下灌,「放心,沒毒,王爺若真想取您的性命,也不會等到今日,更沒必要使用這種手段,您喝了喜酒,屬下也好回去交差。」
冷酒一路從喉中灌入腸胃,謝斐喝了吐,吐了喝,滿臉燒紅,狼狽不堪,毫無還手之力。
鎮北王府。
算起來也是第二次嫁給他了,而鎮北王府明明又是最熟悉不過的地方,今日回來,沈嫣卻隱隱有種陌生和眩暈之感。
也許是發上的金冠太重,也許鞭炮聲太吵,也許是那隻一直緊緊攥著她的手太過滾燙,她全程木木地跟著全福太太的指示跨火盆、跨馬鞍,再登堂行夫妻之禮,然後就這麼被推入洞房。
比起尋常人家的鬧騰,離北堂已經顯得清凈很多,就算皇帝在此,也未必敢鬧謝危樓的洞房,不過一路上奏樂歡笑聲還是少不了。
進了洞房,坐上灑滿紅棗、花生、桂圓的描金拔步床,沈嫣整個人才慢慢放鬆下來。
全福太太和眾女眷一低頭對上鎮北王那天生帶有三分威勢的鳳眸,只敢拘謹地走流程,到了掀蓋頭的時候,才開始笑鬧著起鬨。
這些前世和從前的婚禮上都經歷過,可沈嫣一顆心還是砰砰直跳,緊張得手心都在發汗。
待到明黃的燭光碟機散蓋頭下的黑暗,她掀眸,對上一雙紅燭下風華萬千的眼眸,帶著淡淡的笑意,一下子就讓她溺進這片溫柔的深海里。
他這個人很少笑,對外人是一貫的冷漠嚴肅,兩輩子的笑容唯獨都給了她。
到了飲合巹酒的時候,瓷白纖細的腕子繞過他堅實有力的手腕,她垂頭抿了淺淺一口,辣得滿臉燒紅,然後就聽到耳邊一聲輕笑,謝危樓喝完手中這一杯,也不顧什麼規矩了,直接將她手裡的酒拿過來一飲而盡。
出門宴客之前,謝危樓吩咐雲苓和松音:「鳳冠吉服太沉,你們先伺候夫人卸妝沐浴。」
兩個丫鬟趕忙應下,松音面上雖不顯,心中卻覺得鎮北王這一聲「夫人」叫得未免也太熟稔了些,彷彿成親多年的夫妻。
謝危樓交代完,又垂下頭看沈嫣:「膳房準備了點心,自己先用些,累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沈嫣小聲地回了一句「好」。
謝危樓又看了她好一會,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粉腮,「我先過去。」
沈嫣望著他離開的挺拔背影,面頰緋紅一片。
前世的新婚之夜非常可怕,沈嫣好幾次從夢中驚醒,渾身都是香-汗淋漓,夢中他寬大的掌心幾乎將她的軟-肉揉-搓變形,又被他蠻狠地箍緊腰-身,陷入更深的領地。
沈嫣緊緊閉著眼睛,這些她從來不敢回憶。
不知今夜會不會也是如此。
沈嫣催著雲苓替她卸妝,沐浴更衣完畢,用了幾塊桂花糕,胡亂墊了墊肚子,便扒拉著鴛鴦戲水和多子多福的錦被鑽了進去。
外面的喧鬧聲還不知要持續多久,等他回來,她肯定早就睡著了,到時候應該不至於將她從睡夢中啃醒吧。
沈嫣緩緩閉上眼睛,兩隻手緊緊攥著被角。
謝危樓回來的時候,守在外頭的雲苓小心翼翼地按照自家姑娘的吩咐道:「姑……夫人已經睡下了。」
謝危樓淡淡揮了揮手:「知道了,這裡不用你們,都退下吧。」
雲苓與松音對視一眼,大喜之日不能哭喪著臉,但兩個丫鬟心中還是無比忐忑。
鎮北王身軀偉岸,肩寬腰窄,處處透著絕對的力量,不知今晚,姑娘能否承得住。
謝危樓推門進屋,慢慢踱到床前,視野盡頭是小姑娘恬靜溫軟的睡容。
大紅的喜被襯得肌-膚瓷白柔膩,整個人那麼嬌小的一團藏在被子里,立刻就讓人有種將她圈在懷裡的衝動。
他褪下外袍,坐到床邊來,才將她手指從被角拿出來,沈嫣就裝不下去了,眼睫顫動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
外面鬧得太厲害,心裡又緊張到極致,哪裡還能睡得著。
她張了張口,忽然不知道喚他什麼好,糯糯地闔動嫣紅的嘴唇:「你……」
謝危樓笑了笑,大手伸進被子,握住了她的腰身,低笑道:「叫我什麼?」
明明是溫柔的撫-摸,她的心卻怎麼也定不下來,武將的手指溫熱粗糲,觸感極為鮮明,遊走過哪處,都能引起一陣顫-栗。
她咬咬唇,「你想讓我喚什麼?」
羞澀落在他眼裡,像一粒火星落入無垠荒野,瞬間燃起灼灼烈焰,呼吸驟然就粗重了許多,「嗯,你不知道該喚什麼嗎?」
說這話時,吻已經密密麻麻地落在下來,從耳垂到脖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深濃而用力。
只是不吻她的嘴唇,而逶迤向下的手指一點點用力,仿若無聲的逼迫。
帳內的溫度不斷攀升,她的唇無意間碰到他喉結處的傷疤,幾乎就比燎原的大火還要滾燙。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熱烈感染,她情不自禁地張嘴,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結,聽到男人登時沉重的呼吸,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禍。
在她斷斷續續的求饒聲里,那吻一寸寸下落,洶湧而急促。
像悶熱的夏天突如其來一場暴雨,碩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落地,溫度卻不斷蒸騰,雨點落在身上有熱烈的痛感,讓人想要酣暢盡興地淋一場。
兩人緊緊相貼,不知過去了多久,他在那片溫熱的沼澤里,最後深深烙上屬於他的印記。
「夫……君。」
「嗯,再喊一聲。」
「夫君。」
「喜不喜歡夫君?」
「夫君。」
「……問你喜不喜歡夫君?」
「喜歡……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