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見光
越是想和眾人隔得遠一些,就越是有人要湊上來。
離榮和院還有一小段路,遲紜主僕幾人和前頭的一人離得愈來愈近,除非停下來,不然定是會走到一起的。遲紜也不避,不過她倒是沒想著先來找她的會是這位——府中除了這些年的她之外最安靜本分的鐘姨娘。
「三小姐風寒可好些了?可有按時服藥?」鍾姨娘如願行在遲紜身旁,竟是一刻也未等就開了口。
遲紜狀似虛弱的笑笑,「謝鍾姨娘關心,今日倒是好多了,葯也是在按時服的」,說完又拿帕子掩著唇輕咳了一聲,一點不像方才說的好多了。
「三小姐如今長開了些,倒是愈發像許夫人了,方才妾身恍然間還以為是許夫人回來了」。
鍾姨娘說著也不看遲紜,只靜靜的看著前頭的眾人,也不知到底是在看誰,聲音有些飄渺,似又帶著無盡的回憶,也不知她是想起了些什麼陳年舊事。
對鍾姨娘的印象,遲紜一直覺得她是個不多事不惹事的,哪怕趙念蓉有時暗中刁難,她都不會吭聲,更別提去爭寵之事,甚至讓人覺得她現在還在這府里,無非就是為著遲懷瑤這個唯一女兒罷了。
可這兩日來看,這位鍾姨娘身上的秘密,也並不是沒有,甚至當年的事,她或許都在其中摻和了的……
「母親辭世時我年紀尚小,如今也快記不清了」,遲紜不見情緒波動的回道。
「那時的許夫人,多風光啊」。鍾姨娘忽而一笑,似嘲非嘲。
這尚書府十年之前是有兩位夫人的,一位是禮部尚書嫡女趙念蓉,另一個是與遲惟運年少情深的永敬候府庶女許淑婧,那時遲家老爺子還在世,終究瞧不上許淑婧的庶女身份,便和老夫人商定之後定了趙家嫡女為正妻,又允遲惟運將許淑婧以姨娘身份抬進府中后再昇平妻。
那時遲惟運方在朝堂之上嶄露頭角,正需要助力,根基頗深的趙家的確是最合適的選擇,而許淑婧雖為候府小姐,但終究是庶出,也並未得侯爺和侯爺夫人喜愛,是以兩相權衡之下遲惟運答應了自己父親的提議,先娶了趙家女兒,在朝中得趙大人扶持站穩了腳跟,隨後一年便如願將許淑婧納入了府中。
那時的遲惟運,情深不假,趙念蓉先進府一年都未曾有身孕,而許淑婧進門不過兩月便有了身孕,誰是心中所愛便一目了然,甚至在許淑婧懷胎期間遲惟運都未讓趙念蓉得償所願有一個孩子。
後來許淑婧誕下一子,便是府中的大公子遲昂傑,遲家老爺子和老夫人抱得孫兒自是高興,當即應下遲惟運將許淑婧抬為了平妻,從此尚書府除了一位尚書夫人,還有一位許夫人。
外頭的貴婦圈子裡又有誰不知曉這尚書府的許夫人生活如糖似蜜,上有夫君疼愛,下有小兒繞膝,還不用操持府中事物,這京中不知又有多少人羨慕了……
遲紜未曾見過那時的許夫人,可也想得到,那時的許夫人風光不假,可就是這風光,讓她喪了命。
怎會有人容得下她如此擋住自己的光,將自己一次又一次推入黑暗中呢?
「可惜母親沒那個福氣,不然現在見著哥哥如此優秀,該是有多高興」,遲紜平靜的道,卻忽而轉頭看向了鍾姨娘,「鍾姨娘說是吧?」
鍾姨娘又是笑了,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後悔,「她若見著三小姐,也定是高興的,今日之事三小姐做的漂亮,許夫人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說完竟是不避不諱的對上了遲紜探究的目光,眼神中似是有些……解脫。
今日之事遲紜本也沒打算躲躲藏藏,她也知道會有人忍不住,哪怕那人能忍,搜院之事也定是能將那些舊事翻出來的,再加上「新仇」,今日尚書府肯定是安寧不了,她的一切準備,都行在路上了。
鍾姨娘此番先跳了出來,遲紜未想到,但她卻知曉,鍾姨娘在這一樁樁事里,不過是一個不重不輕的角色,或許有一件事她參與其中或是推波助瀾了,但也只是被一時蒙蔽,這麼些年,怕是後悔了不少次,夜裡輾轉反側不知幾何了。
「鍾姨娘是聰明人,卻也糊塗了,我只是掀了層布而已,怎會是我做的呢?」
一切自有結果,遲紜現下並不想多說些什麼,縱使鍾姨娘不是那個直接下手之人,都是有錯的,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遲紜覺得,有些錯一輩子都挽回不了,兩條無辜生命的錯,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
鍾姨娘見此也不再言語,卻是看著比之前好放鬆了些許,像是心事了了一般,連行路都輕快了些,絲毫不擔心等會兒搜院的事。
榮和院已至,趙念蓉身為院中主人自是不能進去,連帶著身邊的向媽媽和貼身的幾個一等侍女也是要在外頭等著,省的在裡頭做什麼手腳,趙念蓉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做派,竟是將自己的人都撤了出來,一時間榮和院的院子空地里站了不少人,忽而顯得有些擁擠了。
領頭搜院的是老夫人身邊的秦媽媽和大侍女紫嫣和夏錦,餘下就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幾個侍女和遲惟運身邊的侍從觀墨還有幾個小廝,這俱是讓遲惟運放心的人,也不擔心他們會欺瞞與他。
榮和院一間間屋子傳來物件翻動的聲響,遲惟運和趙念蓉在侍從先搬來的椅上坐下,小輩和兩位姨娘皆是立著,遲紜倒還好,畢竟才從自己院子里出來,其他人就不一樣了,先前走了那麼多個院子,如今還是得站著,等會兒還有幾個院子要搜,這一日回去怕是都得揉腳了。
等待的過程是無趣的,但結果卻是讓人期待的,遲紜現在極為期待趙念蓉的臉上出現震驚亦或是慌張,又或者是不可置信也行,總之這個昔日的罪魁禍首,是不可能善了的。
其他不少人都覺得趙念蓉之前如此坦然說出搜院的主意,那定是對自己的院子極為放心的,是以覺得沒必要在此多待,可看著遲惟運那肅穆的樣子,一時間也不敢多言,只能老老實實的待著。
鍾姨娘又恢復了之前的安靜,遲懷夢不知是不是因為年紀小的緣故有些待不住,開始有些東張西望,時而摸摸身邊的花草時而踢踢腳邊的石子,有一顆石子滾到了斜倚在樹上的遲昂熙腳邊,兩人又是一陣呲牙咧嘴,看著實是冤家路窄,也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
遲紜恰巧看著這一幕,心下有些感慨,看著如此孩童心性,她是真有些不想相信的……
眾人沉默之下,主屋裡頭的秦媽媽似是拿了些什麼東西出來,走近一看,才發現是一些有些泛黃的紙張,看著年頭極為久遠了,而趙念蓉在看見秦媽媽手中的東西時,就已如遲紜想看到的一樣——不可置信。
「老爺,這是從夫人屋子裡花瓶中找到的」,秦媽媽將手中物件呈向了遲惟運,到底是性情中人,眼中暗暗有了些鄙夷之色。
遲惟運心中一頓,他知曉身為一府夫人不可能沒有什麼秘密,但大抵是一些無足掛齒的,可現在看著秦媽媽的神色,和眼前第一張紙上的那幾句話,一時間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接著就是憤怒。
「趙念蓉,你怎敢?!」
這是這麼多年來遲惟運頭一回直接喚趙念蓉的名,亦是頭一回直接對其發怒。
紙張一張張掃過,句句話砸在心頭,留下的,只剩下悲憤,氣氛逐漸冷凝。
遲惟運忽而頭有些脹疼,將手中的紙張盡數甩向仍舊愣怔著的趙念蓉,紙張洋洋洒洒落在了趙念蓉身上和地上,那朝著眾人的一張有幾個大字——思源郎,盼今日府中相見,望君來。其後,是一個「蓉」字,不用想也是趙念蓉的署名。
旁邊的一張——許已亡故,尚解心頭之恨,只盼源郎能為蓉娘解另一心頭之愁,小子遲昂傑。落款,蓉。
一時間院中眾人都不敢動作,生怕惹禍上身,唯獨遲懷萱大呼出聲,「父親,定是有人陷害母親,父親莫要中了惡人奸計!」
此聲入了遲紜的耳,也不禁感嘆一句,母女情深,昔日如此,今日還是如此,果然是血脈親情!
可有用嗎?有些東西,到了該見光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