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入煙

第七回 入煙

看那姑娘似乎馬上就要醒過來,柳夢生心裡叫苦只想撞牆。

不是吧,自己這還沒時間好好苦惱一番,那姑娘就要醒了,這下好了,別說編故事,柳夢生連應付她醒來時何如打招呼都沒想好。

這時間,那姑娘好像並不想給柳夢生餘地準備似的,隨著那一聲呻吟過後,眉頭輕輕皺起,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柳夢生見狀也來不及思考什麼對策,立刻直直地站到床邊,扮出一副自以為和煦友善的笑容低頭看著她。

少頃,那姑娘果然動了動身子舒展一番,似是剛睡醒一般地睜開了眼睛。

「早啊,你醒啦,」柳夢生僵硬地抬起右手沖她帶了個招呼。

「你是誰?你要幹什麼?這裡是哪裡?」那姑娘一驚,忽見身旁立著一個笑容怪異的男子,一下子就跳了起來,雙手交叉架在胸前,對著他擺出了防禦的姿勢,然後又粗略地摸索一下身上,透著幾分怒意又略帶哭腔地繼續問,「你對我做了什麼?」

柳夢生本來就沒有心理準備她會這麼快醒來,又苦于思索何如解釋香雪和桃花塢的事情,直接被這姑娘一連串的發問給整懵了,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個,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結果柳夢生就這樣一直保持著剛才極為僵硬的笑容,抬著手繼續作打招呼狀。

那姑娘快速打量了柳夢生一番,見他沒什麼別的動作,就試探性地往床邊挪了挪,卻發現眼前這位依然沒有什麼反應,便小心翼翼地湊了上來,一邊觀察一邊嘟噥著,「這人該不會是個獃子吧,還真可惜了這張小臉了。」

「喂,這麼稱呼你的救命恩人不大好吧,」柳夢生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聽到那姑娘這麼說自己就脫口回了一句。

「你不是獃子呀,」那姑娘一驚又跳回了床上,漲紅了臉道,「那你怎麼剛才一點反應都沒有?」

「本以為你大病初癒甚無精神,誰知你醒來后這般活蹦亂跳的,叫我如何反應?」柳夢生一臉無奈地戳在原地,一時間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緒了,也不知道是該繼續生氣,還是繼續無奈。畢竟自己以最快的反應扮作了一副友善的姿態,結果還是被人家誤會,不過換做姑娘的立場,似乎這個反應也情有可原,畢竟自己昏倒醒來的時候身邊突然站著一個大活人,是誰都得嚇一跳。

「什麼活蹦亂跳的,還不是被你嚇的,人家平時可穩重了,」還是那姑娘反應快一些,嘀咕了一句問道,「我好像是有印象在路上昏過去了,救命恩人?是你救了我?」

「不然還能是誰?」柳夢生心裡鬆了口氣,好歹是沒把他當成是什麼不懷好意的人,也總算是把事情的開頭理清楚了,只是後面的解釋依然是茫茫愁緒啊。

就在不知道如何繼續說明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推門的聲音,柳夢生乾脆不理那姑娘,轉身去迎師姐進來。

柳琴秋端著早點推門而入,見柳夢生迎了上來,便輕聲問:「師弟呀,那姑娘情況何如?」

「姐姐不必關心,好著呢,活蹦亂跳的,」柳夢生沒好氣道。

柳琴秋聽了這麼一句微微一怔,遂將早點放到桌上,同時遣自身氣息探來,雖然雙眼被蒙住,但一探氣息卻也將屋中情況探得分明,遂是一頓然後責問道:「夢生,你是不是欺負人家姑娘了?」

柳夢生第一次聽師姐這麼稱呼他,霎時一怔,等反應過來心裡又是一陣委屈,慌道:「我不是,我沒有,姐姐不要誤會呀!」

「噗……」那姑娘在一旁將這般情景看得仔細,竟然一時沒繃住笑出聲來。

聽到她的笑聲,柳夢生便回過頭來對那姑娘擠眉弄眼一番,意思是讓她幫忙解釋。

結果那姑娘見狀,迅速跳下床,越過柳夢生,躲到柳琴秋身後用手指著他扮作委屈狀道:「這位姐姐,就是他,想要趁我剛醒來的時候,欺負我。」

「喂喂喂,不要裝作跟我家姐很熟的樣子,離遠點離遠點,」柳夢生見勢不妙,沒好氣道,「講點道理,我哪裡欺負你了?」

那姑娘故意要氣柳夢生似的,拉著柳琴秋的衣袖躲在她身後,沖著他吐舌頭扮鬼臉。

「姑娘可有受什麼委屈?」柳琴秋關切地問道,語氣里有幾分寵溺的意思。

柳夢生本來是十分自信,他的琴秋師姐自然是了解她撿來的這個師弟的,雖然這麼大了還一直…嗯…調皮搗蛋的,但是內心卻是十分端正的,絕不會做出什麼非分越禮之事的。結果眼下這發展,分明是要拿他問罪的架勢,而且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師姐站在她一邊,柳夢生現在就是個嗷嗷待宰的小綿羊。

那姑娘轉了轉眼睛,收起一臉壞笑道:「就是他,在我醒來的時候,站在床邊嚇唬我。」

柳夢生心道這小姑娘分明是想說的誇張一點,好好捉弄一下他,又顧慮把自己也搭進去,誤了名聲,才換做這般說詞。

「夢生,還不快給人家姑娘道歉,」柳琴秋似是在忍住笑意道。

柳夢生聽到師姐這般要求,又見那姑娘一臉得意的笑容,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看來琴秋師姐是故意要跟那姑娘一起整他,不過現在自己也是百口莫辯,只好咬著后牙道:「對不起,是在下冒昧,驚擾到姑娘了。」

「家弟莽撞,多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柳琴秋轉向姑娘接著說道。

那姑娘見柳琴秋轉來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泛起了紅暈,似是覺得不好意思了,連忙道:「不要緊的,不要緊的,還要好好謝謝兩位的救命之恩呢。」

「姑娘感覺身上可還有不適?」柳琴秋問道。

「謝謝關心,已經完全恢復了,」那姑娘精神滿滿地回道,然後又十分恭敬地向柳琴秋施了一禮,正色道,「小女子姓江曉鶯,今日承蒙搭救,還未請教恩人名姓,來日必會報答。」

柳琴秋笑了笑,然後轉向站在一旁想要搭話卻找不到時機的柳夢生,道:「夢生,還不快來跟人家江姑娘好好介紹一下自己。」

「哦,在下姓柳名夢生,這位是我家姐同為柳姓,名琴…咳…含煙,」柳夢生被剛才一鬧,差一點就把師姐之前囑咐過的忘掉了,幸好一念閃過改了回來。

「柳含煙,柳姐姐的真好聽,」江曉鶯說罷又施一禮,「這一次幸好遇到了柳姐姐跟柳……兄弟了,小女子再次謝過兩位恩人。」

柳琴秋笑著將她扶起來,示意讓她一同坐在桌旁。

「原來是只小鳥,怪不得這般調皮,」柳夢生搖頭道,心想聽她喚師姐作柳姐姐,本來還期待她能叫自己一聲柳哥哥,平衡一下剛才被捉弄的委屈,也不枉自己費勁把她從林子里背回來,結果換到他這裡就成柳兄弟了,心裡好生鬱悶。

「小鳥?」江曉鶯剛坐下,差一點就又跳了起來,「我這是楊花繞江啼曉鶯的曉鶯,哪裡來的小鳥!!!」

「說了那麼多,不就是早上的小黃鶯嘛,還不是只小鳥,」柳夢生道。

「你!!!」江曉鶯在桌下雙手握拳,似在暗中克制自己,看來若不是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恐怕早就過來跟他打一架了。

「好啦,夢生不要鬧了,快來用飯吧,不然粥都涼了,」柳琴秋笑著道。

柳夢生聽罷開心地跑到桌邊,結果坐下來一看,師姐已在桌上擺了三人份的早餐,心裡大叫中計,琴秋師姐分明是算好了這姑娘將要醒來,才讓自己先行前來看望的,後來恐怕也是故意要和江曉鶯一起捉弄自己的,心裡一陣無奈,雖然柳夢生自知自己活潑好動、調皮搗蛋的,但是有時候總覺得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師姐其實比他還要愛玩。

「柳姐姐,這裡是什麼地方呀?」江曉鶯喝了幾口粥,好奇地問。

「此地喚作桃花塢,我與夢生自幼在這裡生活,」柳琴秋緩緩道。

柳夢生在一旁也喝了幾口粥,就見江曉鶯一邊喝著粥一邊眨著明亮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柳琴秋,心裡有點不快,這姑娘剛一醒來為什麼就能這麼精神,而且還跟他的師姐這般熟絡。

「話說,柳姐姐為什麼蒙著眼睛呀?」江曉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你這小鳥這麼這般無禮,」柳夢生插嘴道。

「對不起,人家就是好奇嘛~」江曉鶯噘著嘴道。

「無妨,此身自幼雙目失明,目中無神。若是不經意間睜開,有恐驚到他人,便這樣終日以白綢遮住雙眼。」柳琴秋淡淡地說道。

「對不起,柳姐姐,我不該問的,」江曉鶯飽含歉意道。

「江姑娘不要在意,沒關係的,」柳琴秋似是並沒有在意一般。

「別老是江姑娘江姑娘的,柳姐姐叫我曉鶯就好了啦,」江曉鶯活潑地說。

「嗯,好,」柳琴秋應道。

「不過柳姐姐好厲害,居然還能行動自如,若是常人早就需要別人攙扶,或者是拿個手杖探路了,」江曉鶯一臉欽佩道。

「曉鶯呀,此身雖是失明,可心裡卻是看得明白呢,」柳琴秋笑著說道。

「是這樣呀,」江曉鶯似懂非懂地應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這江曉鶯醒過來,柳夢生總覺得自己跟師姐的日常交流被這小鳥搶去了大半。現在倒好,看著琴秋師姐跟這江小鳥交談甚歡,乾脆直接把自己晾在一邊了。說好的讓他來想主意解釋的呢?現在別說不用柳夢生解釋了,他連話都快搭不上了,看著二人都快以姐妹相稱了,心裡能不鬱悶嘛。但是也沒什麼辦法,看師姐聊得也很開心的樣子,自己只好在一旁幽怨地看著面前的這個江小鳥了。

「柳姐姐,姐姐可是姑蘇柳氏的仙子呀?」江曉鶯眼中流露出些許期許的光芒。

「姑蘇柳氏是什麼?」柳夢生不由脫口問道。

「就是那個玄門世家呀,」江曉鶯不耐煩地瞥了柳夢生一眼,后又轉向柳琴秋道,「柳姐姐是嘛?」

「這桃花塢只有此身與家弟兩人,如何擔得起一方宗門的名望?」柳琴秋笑著說道。

「嘿嘿,那柳姐姐是出身於哪一家仙門呀?」江曉鶯目不轉睛地盯著柳琴秋看,身子也向傾了去。

「你這小鳥,怎麼就一口咬定家姐是仙門出身呀?」柳夢生好奇地說道。

「你少插嘴,」江曉鶯伸手對著柳夢生擺了擺,做了個驅趕蠅蟲的動作。

「是呀,曉鶯為何就認定此身出身仙門呢?」柳琴秋笑著問道。

江曉鶯噘了噘嘴,想了片刻便道:「就是感覺呀,感覺柳姐姐無論是氣質樣貌還是舉止談吐,都不像是鄉野之人,又隱居在這麼僻靜的地方,就算不是玄門出身也一定是何方高士。」

柳夢生聞言不由看向柳琴秋,見師姐也轉向了自己,似是想到了同樣的事情。僅僅是見了一面,江曉鶯就能猜的八九不離十,看來以後這種情況會很常見了。

「難道沒有猜對嘛?」江曉鶯看見兩人的反應就試探地問道。

「不能說是猜錯了,只是姐姐也不知此身與家弟是出自玄門還是武家,」柳琴秋道。

「這個簡單,」江曉鶯立馬坐直了身子道,「柳姐姐會法術嗎?」

「法術?」柳琴秋微微一怔。

「就是能呼風喚雨呀,掌雷御火呀,上天入地之類的,」江曉鶯激動地解釋道,差點從座子上站起來。

柳琴秋聞言掩唇笑道:「這般神乎其技,豈不是神仙了?」

「對呀,那些玄門世家哪一個不是為了成仙的?」江曉鶯理所當然地說道。

「好啦,曉鶯還是趕緊吃些東西吧,不然可就沒了,」柳琴秋笑著說道。

「哦,」江曉鶯眨眨眼睛坐了下來,喃喃道,「不是都這麼傳的嘛?」

江曉鶯再看向桌上的時候,卻見兩道小菜已是快被柳夢生吃完了,遂著急地說道:「喂!你怎麼吃這麼多啊?」

「你和我師姐聊天我又插不上嘴,可不只能化鬱悶為食慾嘛,」柳夢生心中如是想,遂又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嘿,你少吃點,」江曉鶯見了也連忙端起碗筷,同柳夢生搶起菜來。

待兩人風捲殘雲般地打掃了盤中餐,三人便將碗筷收到漆盤上,柳琴秋轉來對江曉鶯道:「曉鶯呀,你的隨身之物就放在床下,用過早飯之後,你好好檢查一下可有遺失。」

「嗯,好,」江曉鶯明快地答道。

柳琴秋正欲起身去將碗筷沖洗乾淨,江曉鶯也立馬起身道:「柳姐姐,我也去幫忙。」

「曉鶯呀,你大病初癒,雖然看起來很精神,但還是注意調養為好,多加休息才是,」柳琴秋道。

「那我去幫師姐洗碗筷吧,」柳夢生自告奮勇道。

「這種事一人就夠了,夢生還是在這裡陪一陪曉鶯吧,」柳琴秋淺笑道,后便端著餐具推開房門,臨走前似又想起來了什麼,回過頭來囑咐道,「夢生,你可不要欺負病號哦。」

江曉鶯笑著將柳琴秋送出木屋,望著她走遠,然後不情願似的回頭看向柳夢生,兩人就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間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空氣里充滿了尷尬的氣氛。

「算了,還是去查看一下我的東西吧,」對視良久,江曉鶯終於忍不住了,跑過去在床下摸索了一陣。

「有了,」江曉鶯自言自語似的嘀咕了一句,遂從床下拿出來了一個匣子。

江曉鶯看了看四周似乎有點無奈,又走回桌旁,不想搭理柳夢生一般,坐下來就打開匣子翻找。

柳夢生本來也不想多跟這江小鳥言語,便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她察看隨身之物。

只見江曉鶯先是在匣子里胡亂翻了一通,然後眉頭一皺嘆了口氣,看來是沒翻到想找的東西,隨後就慢條斯理地從匣子里不斷地拿出各式各樣的小物件。

柳夢生好奇地看去,見那些小物件看起來像是各種藥丸、爆竹、小零件之類的東西,末了江曉鶯還拿出來了一個不知名的物品。

「這是什麼?」柳夢生不禁問道。

「孤陋寡聞了吧,」江曉鶯專註地將那物擦拭了一番,遂不知扣動了什麼扳機,那物兩側即刻彈出兩張弓片來,「這是一把機關弩。」

「不是,我說你隨身帶這些東西幹什麼?」柳夢生訝異她竟然能在那麼小的一個匣子里裝這麼多東西,又尋思這小姑娘帶這些東西要做什麼?

「出門在外,總是會有各種不時之需呀,」江曉鶯一臉認真地檢查機關弩著,很隨意地答道。

「你一個姑娘家家的,隨身帶這些,難不成是想行俠仗義去呀?」柳夢生道。

「也可以是這麼說吧,」江曉鶯好像依然不想認真搭理他似的。

「不就是醒來的時候,嚇到你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沒想到你這小丫頭還挺記仇,」柳夢生見江曉鶯這般敷衍自己就幽幽道。

江曉鶯沖柳夢生吐了吐舌頭,然後用手裡的機關弩對準他做了一個假裝發射的動作。

「早知道就不你從林子撿回來了,」柳夢生一臉無奈地看著她。

「林子里?你剛才說什麼,你是從哪裡把我撿回來……救回來的?」江曉鶯突然正色道。

「林子…林子里呀,怎麼了?」柳夢生茫然道。

「可是,我記得我好像是在河邊昏過去的,」江曉鶯皺了皺眉,撓了撓頭道。

「你這小鳥,怕不是暈倒的時候把腦子摔壞了吧,我把你撿回來的地方離河邊遠著呢,」柳夢生心想這小鳥要真是在河邊暈倒的,怎麼可能會跑到林子來?總不會真的是有人想殺人滅口棄屍荒野吧,這小鳥難不成是在詐他?

「你!你再叫我小鳥,小心我揍你!」江曉鶯沖他瞪了瞪大眼睛道,並握緊拳頭在空中揮了揮以示警告。

「怎麼著?是你自己名字就是只小鳥,還不樂意啦,有本事你來啄~我呀,」柳夢生挑釁道。

江曉鶯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看了看手裡的機關弩,又看了看柳夢生,將手裡的弩放到桌上,衝過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柳夢生沒想到這姑娘還真過來啄他……不,打他,一點準備沒有,挨了幾下,本來想還手,但是面對一個姑娘家家的,柳夢生還真不知道還手打哪裡,於是就這樣抱著頭一直被動挨打,「別打了,別打了,再打我就還手啦!」

「哼!柳姐姐吩咐過了不要欺負我,你敢不從,是不是欠打?!!!」江曉鶯一邊說著一邊又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你這是恩將仇報,忘恩負義,嗯…那個…欺師滅祖,辱沒門楣,」柳夢生只得吃痛地叫道。

「你這書沒讀過幾本吧,」江曉鶯聽他這般亂用成語,停下手來一臉鄙視地嘲諷道。

「你這小鳥,一個姑娘家家的這般野蠻,一看就是家裡沒教好,當心以後嫁不出去,」柳夢生抬頭反擊道。

「你找打!」江曉鶯一聽,立馬又是一頓暴打。

「還來?」柳夢生抱頭欲跑,卻在起身的時候被江曉鶯絆到,一個踉蹌摔了個全體投地,連懷裡的那裝著血玉的香囊也跌了出去。柳夢生趕緊伸手將香囊抓了回來,然後立馬回頭防備江曉鶯的追打,結果回首卻看見江曉鶯雙膝跪倒,扶額靠在了桌子腿上。

柳夢生立刻上前察看,見她面色一白,額頭微汗,便有點擔心道:「小鳥小鳥,你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了?」

「突然一下有點頭暈,還不是被你氣的,」江曉鶯略顯虛弱地瞪了他一眼。

「你呀,還是聽師姐的話,好好休養便是,別剛有精神就打打鬧鬧、蹦蹦跳跳的,」柳夢生心想這姑娘可能真的是暈倒的時候撞到了腦袋,於是一伸手把江曉鶯扶了起來,安穩地扶到床上又給她蓋好被子。

「只要你不氣我就行,」江曉鶯噘著嘴沒好氣道。

「好好好,不氣你,江姑娘好好休息,在下不打攪了,」柳夢生擔心江曉鶯真有個閃失,便不再跟她鬧著玩了。

江曉鶯依然撅著小嘴合上了眼睛,不久便又睡過去了。柳夢生心道這姑娘雖然剛才揍自己的時候精神滿滿的,但畢竟是剛剛恢復,這一番打鬧想必真的是累了,自己又不明她的病情實在不應該這樣鬧著玩。

想到這裡,柳夢生不免心生愧疚,見江曉鶯睡去卻依舊不放心,便在一旁細細探查她散出的氣息。說來奇怪,柳夢生在探查之時發現江曉鶯的氣息總是處於不穩定的狀態,還變化得時緩時烈。

柳夢生不由陷入沉思,依他這幾年在桃花塢所學,按說世間萬物皆有氣息,以鳥獸最盛,草木次之,山石最微,而人貴為萬物之靈,其氣息更盛。師姐曾經告訴柳夢生但凡世間萬物的氣息都會處於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雖然會隨所處環境以及時節變換略有波動,也不會浮動過大。但像江曉鶯這般氣息變幻無常的情況,柳夢生自然是聞所未聞的,不禁十分詫異,卻也不知緣由。

再回神,見江曉鶯已然睡安穩了,柳夢生便躡手躡腳地出了木屋,想要去找師姐問一問這小鳥的病情。

柳夢生剛一出門,就看見柳琴秋從遠處歸來,於是立刻迎了上去。

柳琴秋知道是他跑來,先是一陣不解,隨後又迅速明白了過來,還未等柳夢生開口便先問道:「曉鶯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柳夢生頓了頓,以前琴秋師姐就很細緻入微,柳夢生無論幹什麼事情都瞞不住師姐,沒想到如今蒙上雙眼也能這般明察秋毫,於是帶著幾分愧疚幾分驚訝把剛才的事老老實實地彙報了一遍。

「師姐再去查看一下曉鶯的情況,」柳琴秋擔憂道,說完便又推門進屋了。

柳夢生雖然也著急了解江曉鶯的病情,但是又不敢耽誤琴秋師姐診治,只好耐著性子在外面等著。好在用時不久,柳琴秋就從屋裡出來了,看師姐的神色柳夢生便知江曉鶯已是無有大礙。

「師姐師姐,小鳥…呃…這江姑娘情況如何了?她這究竟是何症疾呀?師姐好好跟我說說,我以後也多加註意才是,」柳夢生一直站在門外等著,見師姐出來了,急忙輕聲問道。

柳琴秋黛眉淺凝,並沒有馬上回答這一串問題,而是輕輕挽著他向湖邊走去。柳夢生見師姐不言語,也不願繼續追問,就靜靜地陪在一邊,等著師姐開口。

走了半晌,柳琴秋才緩緩道:「其實曉鶯的病情,師姐也沒有頭緒,倒不如說是從未見過這般情況。曉鶯的體內似乎是有兩種不同的氣息,兩者互不相容卻又不得不相互依存。子林將她背回來的時候情況已然趨於穩定,只是桃花塢中也無甚良藥,便僅用了些安神的香,卻不知為何又會突然暈倒。」

聽師姐一說,柳夢生恍然,怪不得那時候覺得江曉鶯氣息有些紊亂,原來是這般緣故。只是一人體內如何能出現兩種氣息,柳夢生暗自琢磨,根據自己所學,這世間恐怕無非兩種情況,一種是藉助外人調理自己內息,以自己的氣息為主導,外人的氣息也只作疏通輔佐之用,這種情況下外人的氣息在調理結束后很快便會消散,所以多數情況下若是外來的氣息經久不散,應該是此人被誰人出手所傷。但柳夢生把江曉鶯撿回來時粗略察看過,加之琴秋師姐又仔細檢查過了,卻並未發現江曉鶯身上有任何被人出招加害的跡象,也難怪師姐毫無頭緒了。

「那現在怎麼辦?」柳夢生問道。

柳琴秋搖搖頭道:「以你我之力,恐怕束手無策,不如早些帶她去林外另尋良醫。」

柳夢生點點頭深表同意,只是江曉鶯這種情況恐怕連一般的醫館大夫也是聞所未聞吧,但若是武道世家或是玄門各派興許還有些希望,「那江姑娘知曉自己的情況嗎?」

「即使不告訴她,想必曉鶯自己也有所察覺吧,你我還是早些打點行裝,做好離開桃花塢的準備吧,」柳琴秋道,隨後推了推他,示意柳夢生回去收拾行囊。

「好,」柳夢生應道,便很聽話地回房去打點行李了。

整理隨身要帶的物品並沒有花費很多時間,倒不如說柳夢生根本沒有很多可帶的東西,挑了幾樣感覺可能會用到的物品就打包了,行李整完了又覺得出門一趟還是多準備些比較好,便又挑了幾瓶醫治外傷的葯塞了進去。

柳夢生再次檢查了一遍打點好的東西,卻覺得心裡總是空落落的,頗有一種即將離家遠行的感覺。推開房門,望著一池湖水,柳夢生長嘆一聲,兀自惆悵起來。這幾年來不曾想過有一天會離開這桃花塢,雖不知失憶之前是何種,但現在這世上他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桃花塢了,練劍修行的淺台,師姐撫琴的池亭,自己不時躲去偷閑的梅林香雪,乃至一草一木,就連常常被罰抄寫的碑文此時都顯得格外親切了。想自己平日里與師姐在此間逍遙,怎料今日會有此情此感,如若當初師姐的故友沒有闖進來,是不是自己這一世就能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地度過呢?

柳夢生正望湖興嘆之際,眼角餘光掃到琴秋師姐不知何時來到不遠處,似是在望著自己。柳夢生便乾脆收了感傷,靠在欄杆上一手托腮也望了過去。見琴秋師姐似是知道自己被發現了,移步向他緩緩走來,柳夢生卻不迎上去,而是靜靜地等在原地。

「莫非是師姐打攪了子林的望湖興懷了?」柳琴秋走到他身旁淺淺一笑道。

「還是聽師姐叫我子林比較舒服,夢生夢生的總覺得怪怪的,」柳夢生一臉傻笑地說。

柳琴秋伸手戳了柳夢生腦門一下道:「好好好,你我獨處的時候便喚你子林,若是有外人在的話,子林還是早些適應夢生這個稱呼吧。」

「那江小鳥也算是外人嘍?」柳夢生挑了挑眉毛道。

「曉鶯姑娘雖然人不壞,但畢竟不是你我同門,難免不會將你我出身暴露給外人,而且目前尚不清楚她為何會出現在香雪之中,當然不能與子林等同看待啦,」柳琴秋道。

柳夢生見師姐雖然口中是這般說辭,可是提到江曉鶯的時候卻帶著一臉溫柔的笑容,便道:「是嘛,明明之前跟人家很是熟絡的樣子,聊起來我都搭不上話了。」

柳琴秋險些笑出聲來,理了理氣息道:「子林這是在擔心師姐會被別人搶走了嗎?」

「才沒有呢,」柳夢生不想承認地回道。

「好好好,沒有~沒有~師姐會一直陪著子林,才不會被別人搶走呢,」柳琴秋用哄孩子的語氣接道。

柳夢生一臉無奈地看著琴秋師姐這般哄自己,不過心裡卻是無比開心的,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師姐呀,我們真的有必要這麼小心行事嗎?」

「子林呀,且不說這般在尋找師姐故友時不容易暴露行蹤,更是你我涉世未深,世事難料,況且子林來桃花塢之前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失去了過往的記憶,只怕是禍非福。也不知林外是何人對子林心有歹意,總之先小心為好,」柳琴秋認真地說道。

「師姐說的好有道理的樣子,」柳夢生贊同道,雖然不知道自己暈倒在竹林前經歷過什麼,心裡卻十分清楚此番絕非福分,更何況柳夢生篤定自己是墜崖至此地。也不知這世間有何種兇險等著他,柳夢生頓時心生退意,若世事真將自己逼迫至此,他還真不願意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再去趟這渾水。但眼下師姐要去追尋故友,自己自然是當仁不讓,如此考量琴秋師姐提議改換身份倒也合情合理。

「話說,師姐就沒想過我以前也許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當初怎麼就這麼輕易地照顧我,還把我領入門中?」柳夢生問道,之前自己並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但是自從看到師姐對從未見過的江曉鶯也是這般溫柔,不免心中有了疑問,莫非師姐雖然嘴上說是要防備外人,但其實根本不會去懷疑戒備他人。

「師姐雖然不能看出一個人是否曾經為惡,但一個人的心性何如還是可以通過身上的氣息感覺出來的,」柳琴秋用有點認真地語氣說道。

「原來還是憑感覺啊,」柳夢生這臉上的無奈看來是褪不下去了,心想也不知道師姐這種樣子還能不能行了,看來以後自己還是多替師姐提防一下歹人吧。

「可不要小看師姐的感覺哦,不是都說女人的感覺非常準確的嘛,」柳琴秋自通道。

「是是,我相信這話,」柳夢生心裡暗暗把「才怪」兩字加上了,「那師姐感覺一下那位故友目前身在何方呀?」

「我要是知道了,還用這麼大費周章呀?」柳琴秋道。

柳夢生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念,等一下,師姐的故友既然通曉梅林的出入方法,莫非……

「嗯……那師姐的那位故友可是同門嗎?」柳夢生問道。

「算是吧,」柳琴秋隨口答道。

「唔,」柳夢生眉頭皺了起來。

「怎麼啦,子林?」柳琴秋問。

「就是突然冒出了個看上去比自己小好多的師姐,感覺…嗯…怪怪的,」柳夢生回道。

「其實,我覺得子林叫她師妹更合適,」柳琴秋笑道。

「這樣也可以?」柳夢生又是一陣無奈,心道琴秋師姐又開始亂排輩分了,看書里記載的人家別的門派都是按入門先後排輩分的,師姐雖然不至於是看心情排,但也是強行按年齡排了。

「不然子林也想管她叫師姐?」柳琴秋道。

柳夢生無奈地看著琴秋師姐,心想咱家門內輩分可以這麼亂來的嗎?嘆了一口氣道:「感覺不管怎麼叫都很奇怪。」

柳琴秋笑了又笑,道:「好啦,不糾結這種事情了,一起去看看曉鶯吧。」

「哦,」柳夢生撓了撓頭應道。

走到木屋前,看到江曉鶯正坐在門前的台階上低著頭擺著雙腿,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曉鶯醒來后可有不適?」柳琴秋同柳夢生上前問道。

「柳姐姐!」江曉鶯跳了下來,「我挺好的,並沒有什麼不舒服的。」

「還是不要大意,曉鶯的情況此身與夢生都無頭緒,剛才我們還在商量還是早些帶你去另尋醫治方法呢,」柳琴秋道。

「哦,」江曉鶯略有失望的樣子。

「對呀,你這情況雖然平時看起來精神得很,感覺沒什麼事,卻又突然暈倒的,怪嚇人的。本來就是為了救你才把你背回來的,要是現在耽誤了你的病情,豈不是白費了我當時的初衷?」柳夢生接話道。

「好吧,只是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兩位了?」江曉鶯看了柳琴秋一眼,小聲問道。

柳琴秋笑著拉起江曉鶯的手,緩緩道:「這一程一來是陪曉鶯去尋醫,二來我與夢生也想藉此去找一位朋友。」

「這樣啊,還以為能在這裡多住兩天呢,」江曉鶯有些失望地說道。

「你現在這情況還是早些尋醫好好診治一番才是,再說你出來的這些時日,家裡人不會擔心的嘛?」柳夢生見她似是有些不想離開的樣子便問道。

「哦,好吧,那什麼時候出發呀?」江曉鶯依然一副不情願地樣子問。

「今夜暫且休息一晚,我們明早再出門,」柳琴秋道。

「嗯,好,」江曉鶯釋然地應道。

「曉鶯再好好休息吧,」柳琴秋道。

「不了,現在感覺還好,也不想一直躺著了,不如柳姐姐陪我走一走吧,」江曉鶯道。

「嗯,可以呀,」柳琴秋道。

「那我去地里摘點菜去,」柳夢生自告奮勇道。

自然兩人並沒有異議,其實並非是柳夢生不想和師姐一起陪曉鶯走走,只是方才一說道明早就要離開桃花塢,柳夢花突然想起來梅林里的陣法自己還沒想出個說法呢,頓時感到陣陣頭痛。不如趁這個機會,自己好好思索一番,也省得陪那小鳥遛彎的時候顯得心不在焉。

柳夢生來到木屋后的小竹林裡面,此處有一處空地,種著稻米和幾種青菜,平日里自己與師姐的一日三餐大多仰仗這塊地的收成,記得曾經有一年地里糧食歉收,結果師姐弟不得不縮衣減食,幸好湖中還有些蓮藕可以添補,竹林里也還有竹筍可挖,這才撐了過來。記得有一次柳夢生挖竹筍未果,餓的實在難忍,不等師姐採蓮藕回來,就跳進湖裡抓魚去了。廢了不少力氣才抓到一條魚,結果還被一向吃素不喜殺生的琴秋師姐勒令將那條魚放生了,那一年下來兩人著實清減不少。

柳夢生在地里一邊漫不經心地挑著青菜,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辦法,結果不久便到晚飯的時候了,但是柳夢生依然毫無進展,不管怎麼解釋都是漏洞百出,看著琴秋師姐燒好的飯菜,柳夢生一副雨恨雲愁的樣子,席間並沒有什麼胃口。

柳琴秋不時轉向柳夢生,似是也注意到了他的狀態,遂開口說道:「曉鶯呀,出去走走感覺累不累呀?」

「有柳姐姐陪著並沒有覺得累,」江曉鶯明快地答道。

「那也多吃一點,」柳琴秋拈起竹筷往江曉鶯碗里夾了些青菜,又道,「曉鶯有沒有做過船呀?會不會暈船呀?」

「完全不會,以前經常乘船的,」江曉鶯嘴裡塞滿飯菜含糊地說道。

「那就好,明早我們到剛才的小碼頭,一起坐小船出發,」柳琴秋淺笑道。

坐船出發?柳夢生一聽立馬來了精神,要是能夠從水路出發,就不用糾結怎麼解釋香雪中的詭異陣法了,遂應道:「嗯,好的。」

「柳姐姐又沒在問你,你回答什麼?」江曉鶯瞪了他一眼,似乎有異議,「柳姐姐呀,剛才見到那片梅林里梅花開得好漂亮,我們從那裡穿出去,好不好?」

「曉鶯呀,你病情不穩定,不易過於消耗體力,那梅林中無人修繕,土質鬆軟不便行走。若是從梅林走出,費時費力,姐姐擔心於曉鶯的病情會有變數,」柳琴秋溫柔地對江曉鶯說道,語氣和神態彷彿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一樣。

「哦,好吧,」江曉鶯便也接受了。

「好,那明天由我撐船,師姐與江姑娘就坐在船上,好好欣賞夾岸風光吧,」柳夢生心中大喜,瞬間胃口也來了,立馬往嘴裡塞了幾大口飯菜。

「不然你還想讓柳姐姐撐船啊,」江曉鶯一臉鄙視看著眼見這個吃相狼狽的傢伙說道。

不過,柳夢生沒開心多久就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既然梅林香雪之中設有陣法,防範外人隨意闖入,那這水路必然也會有所玄機,不然起陣之人豈不是太疏忽了。那梅林中的陣法柳夢生好歹是領教過了,也有點心理準備,可是這水面之下的機關陣法自己可以還未對上過,要是三人就這樣乘船而入,那脫身之法豈不是得全靠想象力了?

一念到此,柳夢生又失了食慾,剛才猛塞了幾口飯菜,現在反倒積壓在腹中整得自己很不舒服,柳琴秋在一旁輕輕嘆了一口氣。

飯畢,三人一同收拾了碗筷,再略帶強迫地囑咐江曉鶯躺下休息之後,柳夢生便與琴秋師姐一同出屋了。

路上柳夢生把心裡的疑問道了出來:「師姐呀,既然梅林香雪中設有陣法,防止外人闖入,那這湖面上總不會沒有設防吧?」

「子林放心,師姐自有辦法,」柳琴秋淺笑道。

「師姐知道這水中玄機?」柳夢生追問。

柳琴秋一笑嫣然,並沒有回答,拉著柳夢生又到了碑亭。

「師姐這是何意?」柳夢生雖然心中有惑,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師姐莫不是想著出了桃花塢就沒有碑文抄了,要讓他趁現在趕緊抄上幾遍吧?

「子林呀,可願聽師姐撫琴一曲,」柳琴秋緩緩說道,語氣中儘是溫柔。

「可以呀,師姐無論彈多少曲,子林都願意聽,」柳夢生想都沒想就答道。

柳琴秋將柳夢生領入亭中,自己坐在琴案前,柳夢生則是倚在亭中的欄杆上,一手撐著側臉凝望著師姐。

只見柳琴秋玉指輕挑,一聲弦起,凄梅慟桃,直入心神,瞬間在柳夢生的心湖漾起陣陣漣漪。指間撥動,曲調高潔清冷,卻又如泣如訴,哀婉動人,柳夢生人在一側,卻恍如身在曲中,不禁欽嘆世間宮商竟然能譜出如此凄惻之音,一時間竟感眼中淚意晃動。亭中柳琴秋身姿楚楚,卻也幽寂堪憐,不忍相看。只覺琴秋師姐的身影在自己眼中漸漸模糊,柳夢生收睛合眼,轉向湖面一側。抬眼凝睇,只見天心月色明朗,灑下一池清輝,清風穿林拂過,殘桃欲盡,落梅似雪,隨風吹入粼粼細波,池中荷葉輕顫,青蓮搖曳生姿。柳夢生心想此時若是能起一場煙雨該多好……

翌日清晨桃花塢飄起了綿綿細雨,因三人約在碼頭集合,柳夢生早早就起來準備出行的小船了,這隻輕舟平日里是師姐弟兩人往返於湖上採集蓮藕以及清晨荷花上的露水所乘,今日要多載一人又不用作採摘,便把不需要工具全部搬了出去,騰出琴秋師姐與江曉鶯坐的地方。等收拾完畢,柳夢生便舒了舒筋骨,便覺這細雨打在臉上十分舒服,遠處山色空濛,湖面上暫時還未生霧氣。

靜待良久,柳夢生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回首隻見柳琴秋戴著一頂白紗帷帽,素凈的面紗隨風輕輕飄動,將音容微微遮住,一襲白衣蹁躚,古色古香的琴匣依在身後,一支素傘徐徐搖動,自遠處緩緩而來。

見伊人仙姿綽綽,氣質不凡,如今這般穿著,宛若清荷獨立,不染纖塵,更在一片雨色中添染了一分明麗,伊人近側又似有一縷幽幽荷香隨之而來,柳夢生見此景自然是又看痴了。

「子林,扶我上船可好?」柳琴秋走到近前輕聲對柳夢生說道。

柳夢生身子一顫恍若夢中驚醒一般,連忙上前扶琴秋師姐踏上輕舟,又將師姐的行李安置妥當,唯有身後的琴匣琴秋師姐不願取下。

「柳姐姐!」江曉鶯也很快就從木屋那邊冒著細雨小跑過來,一看見到柳琴秋一時間也呆住了片刻,隨後喚了聲柳姐姐就迅速跳上船鑽到她的傘下,調整一下別在腰后的小匣子,便挽著柳琴秋一同坐在輕舟之中。

「曉鶯,沒有落下什麼物品吧?」柳琴秋輕聲問道。

「放心吧,柳姐姐,全都帶上了,」江曉鶯回道。

「兩位坐好,開船嘍,」見兩人已經坐安穩了,柳夢生便走到船頭,提起船槳輕輕推系船柱,借力將輕舟離岸。

細雨紛紛,湖面如鏡,遠處山間霧氣漸生,緩緩飄來。柳夢生蘭槳撥動,穿湖而行,輕舟過處捲起粼粼細浪,漸漸劃破這一片靜謐。池上青蓮搖曳舷側,在雨色的襯托下更添了幾分迷離之感,讓柳夢生不禁回憶起了琴秋師姐的眸色。

「曉鶯呀,此番景色,聽此身撫琴一曲可好?」柳琴秋似是在欣賞著眼前之景輕嘆道。

「好呀好呀,我也想聽柳姐姐彈琴,」江曉鶯本來也沉浸在山水之中,聽到這一嘆,就活潑地轉身接過柳琴秋手中的傘。

柳琴秋輕輕打開琴匣,橫琴膝上,雲袖拂過,輕挑一音。柳夢生一聽不禁回首看向琴秋師姐懷中的這一張七弦琴,果然不是碑亭中那一張,雖然兩者都是伏羲式,但這一張琴的音色遠不及亭中之琴。柳琴秋似是知道柳夢生正看向這邊,沖他淺淺一笑,繼續彈奏,雖然音色不及,但在師姐指間依舊琴聲悠然,意高情遠,只消片刻柳夢生便沉浸在這山水琴音之中。

輕舟劃過碑亭處的小洲,湖岸上便是香雪一隅,微風拂過,香雪紛紛,翩躚入湖。柳夢生望向碑亭,想自己與師姐相識以來,不知在這亭中度過了多少時日,雖然多數時候是他被罰來此處抄碑文,但今日要離開此處,竟也覺得十分不舍。

又見那亭旁病桃依舊,柳夢生雖然不曾細心照料過這株桃樹,卻不由自主地小聲對這病桃囑咐道:「可憐的桃樹呀,千萬不要在我們離開的時候枯死掉了。」

再復前行,鏡湖兩岸收束成溪,柳夢生驅舟順流而下,又想起昨夜直到就寢之時,琴秋師姐雖是指出水路方向,卻依然沒告訴他水面之下有何等玄機。不過柳夢生現在沉浸在師姐的琴聲之中,卻也覺得十分安心,竟全然不擔心此事了。

入溪未深,水面生起了淡淡霧氣,四散開來,溪水飄滿了落下的白梅,微風中儘是梅花的芬芳,水霧漸濃處,四周之景也漸漸模糊。柳夢生卻恍然明白,穿過這煙水便是離開桃花塢了,不免又回頭望向身後桃花塢的那一片湖光山色,香雪碑亭,也不知這一去,再見又是何時了。

待柳夢生轉回見前方霧氣更勝,心裡暗想也不知這片煙水之後等待自己的是何種因緣際會,此時幾瓣香雪飄落眼前,飛入溪中。柳夢生忽然有感喃喃自語道:「流水若知落梅意,可載寒魄渡清愁。」

語罷,身後琴聲倏然停歇了一瞬,不知是琴曲本意,還是……

春風慕,雨絲綿。

吹落素英香淺,離情牽綰弄清弦。

惹人憐。

只嘆天姿非世有,笑問誰家新柳。

凌波菡萏露中仙,可臨煙。

——詞牌《柳含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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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煙九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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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入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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