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拒絕
三天後的下午放學,我回到二舅家,草草地吃完晚飯,如同小三輪一樣屁顛屁顛地奔到校外的小賣部。
我考慮過了,「小白菜」是不能再送了,已經被她拒絕過兩次,想來,她是很不喜歡的,要是再被拒絕第三次,只能怪我太不識趣了,而且同樣的一件禮物也不適合反覆地被送。尤其今天是她生日,我不想破壞了氣氛。
小賣部的商品並不多,送人的禮物當然更少,而且都是被箍束在學生範圍之內的。
我看中了一款玻璃球,裡面的飾品是一棟低矮的房子和一個戴聖誕帽的雪人,其周圍都是白色的泡沫星子。
這是需要上電池的,我估計打開之後會放出音樂併發出彩色光,並且裡面的泡沫星子也會充當雪點飛舞起來。
要真是這樣,這就是一個夢幻般的場景,太羅曼蒂克了。
只是我喜歡,她未必會喜歡,我怕太兒戲,她會嫌這幼稚。
我又看了一款青花瓷的水杯,當然,只是外部樣子是青花瓷罷了,我也知道不可能是真的。
年初的春節晚會上,周杰倫在舞台上演唱了《青花瓷》,當時節目的美感確實讓人窒息,所以今年一整年,「青花瓷」就在各地流行起來。
要是能送上這樣一件禮物,她當然是很喜歡的。而且,班上其他戀人,第一件也是送水杯的。
就在我為兩件物什猶豫難決的時候,一個童顏**的女孩兒搖著胸脯,輕遙遙地走了過來,她先是繞著架子轉了一圈,然後停在我面前,說:「欸,林哥,你也在啊?」
一句話說得人畜無害,又諸多意味,似乎剛沒發現我一樣。
我「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她鬼腦子動上來了,把臉和嘴角擠成一條很大的縫,說:「讓我猜猜!家裡有人過生日,所以要買禮物,對吧?」
我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她眨巴眨巴眼睛說:「那麼,老師過生日,要買禮物?」
我又笑了,搖了搖頭。
然後,她把臉拉的老直,豎出一根手指,說:「那就是女朋友過生日了?」
我又笑了,又有點不好意思,結果笑出聲來了。
「林哥,你怎麼這樣!」她聽了十分不樂意了。似乎對我拒絕她的事很不滿意。
我咳嗽了一聲,仗著自己即將成年,輕慢有餘地說:「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小孩子?我才比你小一歲!還是不是同學,」,她仰著頭一臉不服氣,「好歹也讓我給你參考參考!」
我一聽,也對,她鬼靈精怪的,說不定會拿主意。
我就給她指出了玻璃球和水杯,她小嘴一張,小手一指,馬上就給出意見了:「林哥,我要是你女朋友,絕對不希望你為我多花錢。而且,這個玻璃球又大,又重,很難放,又不能帶在身邊。相反,水杯就好多了,常用品,隨時可以放在眼前。睹物思人嘛,對不對?聽我的吧,沒錯的!」
我想也是,畢竟她是女孩子,女孩子更了解女孩子的心思。
我問她來是想買什麼,她說買一根笛子,我問買笛子做什麼,她說保密。我就一併給她買了。
回學校的時候,我怕造成誤會,讓她先走了。
「有的人滿肚子心思,你卻對此毫無所知!」
我知道,我的黑人兄弟又對此表示不滿了,似乎在他的眼裡,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蠢蛋,而別人都是滿腹心機的大惡魔。
天色向晚,我抱著包裝好的水杯走在學校的「一字型」長道上,道路兩旁對列的香樟樹,「嘩嘩」地搖曳著秋末的凜冽和清冷之音,如管笛,如排簫,讓人聽了悠悠然而有涼意。我此時就像坐鎮在壽陽城的後秦天王,望著八公山上的草木蕭蕭而產生的瑟瑟之感。
遠遠地望去,一字道的盡頭,教學樓的門口,一個舉步翩躚的女孩兒,對我破顏一笑,真是媚動秋風,那神情如同看著征戰歸來的情郎,如同看著衣錦還鄉的佳婿。
這麼遠的距離,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看清楚的——她的臉。
於是我不顧一切地向這個女孩兒奔去。
多少次拿其她女孩和她比較,多少次站在窗前呼喚她的名字,阿純,阿純啊!
她的笑,轉瞬而逝,就像剝掉外殼的雞蛋,只剩下近乎純凈的蛋衣和蛋白。
如此渺遠,如此親近,如此撕心裂肺!
我用風一樣的速度,只不過幾秒,就來到了她的身後,她卻好似不知道我來了一般,再沒有回頭望我一眼。
如此冷漠,如此絕情,如此痛徹心扉!
望著她纖柔的背姿,濃密的單辮兒,被牛仔褲緊裹的雙股,被皮靴襯高的雙足,我又發現她不是我的阿純!
我的阿純,個頭要矮小一些,我的阿純,背影沒有這麼豐致,或者這只是穿著阿純衣服的女人。
我跟著她上了四樓,或者說是她陪我上了四樓,因為我的教室是在四樓。
走到四樓的樓梯拐角處,她停了下來。那兒有一個綠皮垃圾桶,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黃皮的、圓圓的果子,剝將起來。
是荔枝?這時候哪來的荔枝,是龍眼!
這麼大粒龍眼並不多見,又白又軟,還淌著甜水兒,沾在她秀嫩的蔥花指上,就如同她現在的表情,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下一刻,龍眼掉了下去,掉進了垃圾桶里,她看都沒看,轉頭就走了。
她下樓去了。
我竟看得呆了。
這是在罵我是狗眼不識人嗎?怪我幾次沒認出她,怪我幾次沒有叫住她。
阿純,這又真的是你嗎?
「是又怎麼樣?她還不是要這樣對你,以眼還眼!」
誣陷,赤裸裸的誣陷,我的阿純怎麼可能這麼做,你不了解,你這種人怎麼會了解!
我反過頭走向教室,看見我的阿貞正和一個男生站在走廊里,用奇怪的可以害死貓的眼神望著我。
我不理解!
或許也是因為他們無法理解才有這樣的眼神。
阿貞看見我過來,捏著手裡的熒光棒進了教室。
坐到座位上,我發現自己像被抽空了一般,有幾分靈魂出竅的真感,感覺身體內部又麻又白,整個人像一塊沒有被打磨的毛玻璃。
看見田文貞座位周邊熱鬧的很,好幾個男生、女生給她桌子上放東西,我竟一點打開「青花瓷」包裝盒的勁頭都沒有。
我這是怎麼了,病了么?
「喁…吁…嗚……」
我竟聽到笛子的聲音,我以為我聽錯了,轉頭望過去,大斜後排那個戴深黑色眼鏡的男孩兒,正斜停著一管竹笛在嘴邊吹弄,一副儒經博士的模樣。
這不是那誰嗎?
江流兒!
我好大一險沒認出來,還有這管笛子!
果然,周靜那小騷包一頭貼在桌子上,喜眉笑眼的,如聞仙樂一般欣賞流兒的「下里巴人」。
我一看就明白了個大概,原來周靜買笛子是為了送給他的,只是不知道這兩個人什麼時候湊成了一桌。
可以啊,流兒,士別三日,非復吳下阿蒙啊!
也不知道是什麼心理作怪,我把包裝盒一撕,取出「青花瓷」,走到阿貞的課桌前,往她面前一放,冷冷一句:「生日快樂!」
頓時周圍一滯,彷彿電影里的魔鬼出場,將周圍時間凝固一般。
我感覺這並不是一個好的氣氛,周圍的人似乎在想:這個人怎麼會出現?這個人總算出現了!
原來我並不是一個很受歡迎的人。
田文貞臉上本來是有笑的,但是看到這個「青花瓷」她就不笑了,有點驚恐,有點錯愕,彷彿看到一個悲劇。
她把「青花瓷」一收,塞進我懷裡,十分歹毒地說了一句:「我不要!」
我一聽,心裡那個小火山就膨脹了,把「青花瓷」一抓,大跨步走去投進了教室的紅皮垃圾桶里。
我沒有去在乎她的表情,也沒有去在乎全班人的表情,我只感覺我的兩張臉被抽得像兩塊牛革,又皮又硬。
「一開始如此,又怎麼會有今日的後悔,你就是太不為自己設想。」
這回我的黑人兄弟除了表示對我的同情之外,難得地對我表示了三分的認同。或許,他是對的,只有他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