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第 173 章

第173章 第 173 章

今兒穿上紫衣的四爺,和往日一樣俊美無雙,但是紫色襯托的他五官如雕刻般分明,眉目如畫,作為一個王爺,俊逸,沉穩,洒脫,他著紫衣漫步而來,宛如畫中仙。

皇太後用力眨眨眼,護短道:「我們朝朝服都是黑色、石青色、藍色,不像其他朝代紫袍紅袍,偏老四能穿出來。」

康熙取笑地點頭:「紫色挑人!好看的襯托的越發好看,不好看的襯托的越發不好看。這不,襯托老四從二十八變成十八。」

四爺委屈地看著皇太后:「皇祖母……」那小樣兒要皇太后看得沒忍住瞪一眼康熙,安慰孫子道:「你汗阿瑪是羨慕你,他打小兒就穿不來紫色。」

「原來如此。皇祖母,胤禛多穿穿,要汗阿瑪多看看,也沒有遺憾了。」

四爺顯擺他的孝順。皇太后噗嗤笑出來。氣得康熙抬頭給他腦門一巴掌。四爺自己坐到一邊,用著喜歡的茶點,無賴地笑:「皇祖母您看,汗阿瑪今天的氣色好似五十歲的人。」

「那是,你都十八歲了,還不許朕年輕一點兒?」康熙給他一個大白眼。

四爺嬉笑笑。

劍眉星目,目光深邃,穿上紫衣,有少年氣,也有城府與悠閑,也頗有點小小憊懶腹黑的驕傲感。

皇太后看著自家孩子總是長不大的樣子,小小的發愁,抬抬眼睛湊近仔細看看,老四這麼大的人了居然還沒有眼角皺紋,可見這多麼心大養出來的。一時更心疼了。

「烏雲珠,去我的賬上取來三十萬兩銀票。你說說你,老十四使勁地花錢買人情名聲,你就傻傻地自己掏銀子,也不知道去找國庫要。別怕,皇祖母給你墊上。」瞪一眼康熙。

叫烏雲珠的大宮女清脆地答應一聲,羞紅了臉退下了。四爺歡喜道:「皇祖母最疼胤禛了。」康熙正喝茶差點嗆出來,埋汰道:「皇額涅,您別光聽他賣乖。他手裡的銀子多的很。光是當年太皇太后和胤礽給他的精油玻璃一成份子,多少銀子?比我們富裕多了。」

「孩子有的是孩子的。」皇太后推著點心碟子給孫子:「先吃這碟子點心,剛出鍋的。」

「謝謝皇祖母。」祖孫三代人閑聊說話兒,輕鬆得很,不知不覺時間飛快,一直到皇太后累了,康熙和四爺照顧皇太后曬太陽打盹兒,康熙先走了,四爺躺在躺椅上跟著迷糊一會兒。

等四爺沐浴春日陽光到了承乾宮,倒是皇貴妃看見他這一身,大大地誇了一番:「紫玉含煙。好看。」

「池面風翻弱絮,樹頭雨退嫣紅,撲花蝴蝶杳無蹤,又做一場春夢。」四爺望著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快樂地吟誦著,滿心享受他這輩子的一場春夢。

皇貴妃伸手點著他腦門,取笑道:「你汗阿瑪沒罵你?穿著這一身一點沒有穩重的樣子。」

「皇祖母說汗阿瑪打小兒不適合穿紫色,兒子這一身好一個長身玉立飄逸俊朗的翩翩公子,正好填補了汗阿瑪不好穿紫的遺憾。」

皇貴妃噗嗤笑了出來,看著茶桌上的兩盆姚黃魏紫的牡丹花:「你汗阿瑪的一臉麻點兒,哪裡能穿紫色?穿任何顏色都靠帝王氣勢撐著的。」

頓了頓,囑咐道:「老十四大手筆花錢的行為,我也聽說了。看著憨憨的,其實最是討你汗阿瑪喜歡。你要小心。你給老十四送去銀子了嗎?」

四爺點頭:「他問額涅要銀子,兒子給了二十萬兩銀票。剛皇祖母給兒子補貼了三十萬兩。」

皇貴妃聽了開頭放了心,聽到後面無聲地笑。卻還是不放鬆:「老十四這是花錢買名聲那,精明得很。偏他是個窩裡橫的,自己沒錢只管問你們要。你還不好去找國庫報銷。你汗阿瑪身體還好著,可是到底奔七十的人了。越到這個時候越不能大意。」

「皇額涅,」四爺呼喚一聲,靜靜地注視著皇貴妃。今天皇貴妃的神氣清爽了許多,頭髮盤起來只有一根金簪固定,只一身玫瑰色紗衫配著白綢中衣,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也難怪她高興,康熙也年紀大了,她又多熬著康熙一年了。

四爺想說,他打算和康熙提出來,冊封皇貴妃做皇后。到底是咽下了。

「皇額涅,弘暉的福晉人選,您知道嗎?福晉著急那。一直追問兒子。說就算不知道人選,大致日期知道,這樣家裡也好準備起來。」

「跟你媳婦說,不用著急。大約就是明年開春。」

明年,康熙五十九年了。

四爺一時又想起來康熙的壽數沉默。安靜中,落葉大宮女捧著一紫砂鍋的養生湯進來,四爺聞著香氣,笑道:「皇額涅換了羹湯?好香。」皇貴妃莞爾:「春天到了,要換春天用的羹湯。你也一起用著,先喝了這碗保養葯膳,再喝一碗護膚葯膳。」

「兒子夠白了。皇額涅。」

落葉用銀勺子舀出金黃綿厚的湯汁在兩個青花小瓷碗中。那湯是用魚翅加老鴿、龍骨、肉眼、牛肉、火腿絲搭配春筍、松蘑用文火煲足三個時辰,其間要不斷撈去浮油什質,待湯汁成金黃色后隔渣方能用。魚翅用此沸湯煨過,令其柔糯而不爛,加入雞湯,燉沸后調以適量參湯方成。

皇貴妃聞著羹湯在室內瀰漫開來的一股氤氳的暖人肺腑的香氣,用湯勺輕輕攪著羹湯,白他一眼:「你明年要娶兒媳婦了,漂漂亮亮的才是好看。弘暉、弘時、弘暖、弘暻,你給他們寄去一些保養的好東西,可不能黑了,或者臉上兩坨高原紅。」

四爺看著皇貴妃道:「皇額涅,他們在前線那,哪裡能吃這些?」

「怎麼不能?是不是他們也吃大鍋飯?胤禛,你對孩子們不能太狠心了。」

「就因為他們是兒子的孩子們,兒子才必須更狠心。」四爺微笑著語氣堅毅,「皇額涅,您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四爺輕輕握住皇貴妃的手,她的手是冰涼的,潮濕,有澀澀的觸感。四爺動容道:「皇額涅,您都放心,孩子們都很好。」

有長久的靜默,母子相對時竟似在無人之境一般,半點聲息也無。皇貴妃轉過頭看著牡丹花盆上的脈脈花瓣,那耀眼的紫紅,在明媚的陽光朦朧里也有溫馨的熱烈。良久,皇貴妃轉頭看兒子,眼角含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欣慰,「有些話,我在你第一次出征時就對你說過。」

四爺頷首,心裡漫出一絲感激:「等他們回來,兒子一定安排好了養身護膚的食材。出去的孩子們都有,都養的白白胖胖的。」他溫和微笑,「皇額涅,不光是孩子們好好的,我們也都好好的。」他攥著她老去的手更用力些,切切道:「不管為了什麼執著,都是大大的不值得。皇額涅,兒子真心希望,您為了自己活得開心。」

皇貴妃一味地沉默,已到了午休時分,天空春日暖陽散出朦朧溫暖的金光,照在皇貴妃清瘦病弱的面龐上,照亮歲月劃過時留下的淡淡痕迹。

四爺有些怔怔,或許,那些痕迹不僅是生命留下的痛苦的印跡,亦是一種生命用力活著的證明。

皇貴妃又說起來她的各種保養、朝廷的消息:「你汗阿瑪說,朝廷最近可能要裁軍裁減官員們。你如果接下來這個差事,又要得罪不少人,偏你出門總不記得帶齊了侍衛們。我和你汗阿瑪說,這差事你不要接,安全第一。我知道你不接別人也沒人接,可你總要先顧著自己。」

四爺正要開口,驀地想起這可能也是汗阿瑪的意思,心下一酸,只道:「這事慢慢再說。」

正巧內務府總管董殿邦派親自送了時新的料子來,大宮女飛花進來通報,皇貴妃瞅一眼兒子的袍子,年紀大了也不需要避諱,直接喚人進來。董殿邦進來磕頭請安,滿面堆笑道:「給娘娘和四爺請安。皇上說江南新貢來的蜀錦和蘇緞,請娘娘盡著先挑。」

皇貴妃挑了一塊蓮青紫的素色綾子,又挑了一塊銀紅的緞子,道:「紫色衣服很少有兒郎敢穿。沒想到我兒子穿著這樣好看。這塊,這塊,這幾塊都拿去做衣裳。飛花待會兒親自出宮送給四福晉。」

四爺打量這幾塊布,還想努力掙扎一下,道:「皇額涅,兒子穿穿藍色紅色就好。」說著指著一匹水藍底子鴨卵青蟹殼青的緞子,微笑道:「還是藍色最大方沉穩。」

皇貴妃含笑道:「你以前就喜歡穿藍色和紅色,黑色朝服也要多穿穿。這匹藍色的給你,這匹赤金大紅二色織金纏枝蓮紋緞,也給你。但是這幾匹淡紫、銀紅的,也都給你。」

四爺努力保持微笑道:「皇額涅,您留著自己穿。」

皇貴妃指著他,對董殿邦笑道:「聽聽你們四爺的話,這顏色,我還能穿嗎?人家不說老妖婆了?」

四爺尚未答言,董殿邦在旁陪笑道:「娘娘能穿。別人穿衣服是衣服襯託人,娘娘穿衣服,是人襯托衣服。」

皇貴妃笑著睇他一眼:「你呀,做了內務府總管,說話越發好聽了。我記得你祖上是只會打仗的?董嬪也是一個嘴笨的,也不知道隨了誰的嘴巴。」

四爺笑道:「弘暉的信里,董玉麟也是嘴巴笨的。董管事確實是董家的奇人。」

皇貴妃心念一動,朝落葉道:「要老四誇獎還真不容易,可見董管事素日的嘴皮子利索。替你們四爺拿十兩金子來好好賞董管事。」

董殿邦忙叩首謝了,皇貴妃繼續翻賞料子,論著做什麼衣裳好。四爺忽地想起一事,道:「上個月葡萄牙使團,新帶來了不少金絲花緞、銀絲花緞、金花緞、洋緞等物作為禮品,法國洛可可風格的大洋花,沙俄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入緞內的毛錦,花更花麗,兒子要人送來您看看。」

皇貴妃微微詫異,道:「西洋、沙俄那樣誇張的風格,我穿不慣。新送來的有區別?」

四爺只顧專心看布料的織法:「有區別。在圖案上採用我們明暗光影表現法。目前我們的布料也有東西結合的特點。絲線緙織地紋、毛線緙織花紋,稱為「緙絲毛」。以亞麻作經,羊毛顯花,有時也用絲線顯花。」

皇貴妃不禁搖頭,挑出來一匹蜜合色綾棉布料:「怪道你汗阿瑪特意送這些傳統的蜀錦和蘇緞給我,原來年輕人都穿的東西結合了。落葉你去,將這塊料子送給妙答應。」

落葉將布料包好,問:「奴婢即刻就去么?」

皇貴妃頷首,忽然笑起來:「你別忘了,她換了新地方住。」

一旁飛花聽見了,不明白道:「娘娘忘了她上次請安的樣子么?這樣好的料子送她做什麼。」

「我不過是看她生的十八公主,想著她不能太清減了,叫落葉送去。」皇貴妃微微蹙眉,道:「她無禮,我已經處罰了她。她身為答應衣服少,卻給皇家生有子嗣,我就要顧著她。」

飛花拍一拍衣裳,撇嘴道:「奴婢不過是瞧不上她那裝高貴的樣子,把自己當什麼似的。」

四爺聽到妙答應,想起來住在自己府里的靈答應,皇貴妃笑道:「就你那麼多話,不過一匹料子而已。」轉頭向落葉道:「告訴她,不必過來謝恩了。」

四爺見落葉去了,俊秀的眉頭微微擰起。由妙答應聯想到靈答應,靈答應住到府里有一段時間了,老三老八老十四,都沒有一個去和汗阿瑪告狀自己窩藏靈答應?

用了兩碗羹湯,出來承乾宮,四爺到了永和宮,陪著德妃一會兒又喝了兩碗羹湯。再去看看宣妃敏妃惠妃良妃,轉到了傍晚時分,去無逸齋接了放學的孩子們,一起到乾清宮。

康熙高興地抱住一個個撅屁股請安胖孫子孫女,對他卻是嫌棄道:「你這是又來吃朕的大戶了。」

四爺正義臉:「兒子這是孝順。」

康熙白他一眼:「幸虧朕大米多,否則都不敢要你孝順了。」抱住手腳並用爬過來的胖小子福沛親一口,瞅著胖孩子和老四一樣的眉眼,不禁一樂。

「唇若塗朱,睛如點漆,這小子長得好。」

身邊的弘曆不樂意,搖著瑪法的胳膊:「瑪法,我們那?」

康熙點著福沛的鼻子,一隻手護著小螃蟹一樣搖晃走過來的弘晨,笑道:「弘曆看看,弘晨福沛的眉眼和你們的一樣嗎?」

「一樣!」

弘曆開心了,挨個哥哥姐姐仔細瞅瞅,骨架修長,腰板挺直、白成一道光的膚色,飄逸的黑髮,高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都和阿瑪一樣。

四爺性格強勢,家裡的孩子基本都隨了他長,閨女們也是。康熙慶幸道:「幸虧你阿瑪長得好,否則朕的孫女們可怎麼辦?」

福宜還沒有美醜的觀念,懷裡抱著一個西洋機械人玩具,歡喜地表示:「瑪法,阿瑪說,我們是您的孫女兒。不愁嫁。」兩眼亮晶晶的忒是自豪。

康熙心梗。

四爺與有榮焉:「福宜說的好。」

弘晝頑皮,抱著阿瑪的大腿纏著問:「那我們也不愁娶媳婦兒?」

「不愁。」四爺抱過來一歲半的小閨女,捏捏她好奇的小鼻子。

小孩子們一起歡呼,長大一些的捂臉表示害羞。康熙牙疼胃疼實在沒眼看。

小荔枝抱著四爺的胳膊,驚喜地喊:「瑪法,阿瑪今天穿新衣服了,阿瑪您晚上要出門參加宴會嗎?」康熙樂了:「你阿瑪穿個新衣服就是出門?誰說的?」

四爺納悶兒:「不出門。出門的衣服還分新舊?」弘晝嘴巴快:「我知道我知道。前幾天在張廷玉家參加宴席,孫姐姐說張姐姐穿的衣服過時了,同樣的釵子她已經送給丫鬟的,早不流行了。瑪法、阿瑪,為什麼那些姐姐們每次出門都要穿新衣服?還是兩套。」

「我知道原因。」福宜鬼靈精怪的笑著,眼睛亮晶晶的。「孫姐姐欺負張姐姐。我保護張姐姐,罵了孫姐姐連作為客人的禮儀都沒有。孫姐姐的臉色好難看難看,要下雨,還哭了,哼哼!錯了不認錯,還哭!果然是壞孩子。」一揮胳膊,一副打抱不平的小樣兒。

弘晝開心地抱著妹妹親一口面頰:「妹妹最棒。」

福宜開心地回親弘晝:「我最棒。十五哥最棒。嘿嘿~~」「嘿嘿~~」兄妹兩個互相誇讚,傻乎乎的樂呵。身邊的泡芙笑著護著弟弟妹妹,弘曆伸手捏捏妹妹的小臉蛋兒,轉著眼睛納悶地問:「那為什麼那些姐姐們的衣服要分新舊?」看向姐姐們的衣服,都是半舊的。

「因為呀,……」康熙說了一半兒,正要顯擺地矜持一下,弘晨爬在康熙的身邊,抓著康熙和自己的衣服喊:「衣服!衣服!」

弘晨和康熙都穿的豆沙紅衣服。康熙樂呵呵的摟著弘晨在懷裡,給他擦著嘴角的口水,一抬頭,對眼巴巴等答應的年幼孫子孫女們笑道:「因為呀,他們以前天天穿舊衣服,被人看不起,有銀子了,就想天天穿新衣服要人讚美。」

孩子們有點傻眼,轉兒就是同情。弘晝搖頭晃腦:「怪不得呀。怪可憐的。不生氣了。」

弘曆才沒有同情心,他眼珠子一轉,脫口而出:「阿瑪,孫家以前也窮呀?瑪法,孫家好生富裕,一頓日常飯菜要花幾百兩銀子那。」年幼的兄弟姐妹們都震驚地睜大眼睛,年長的捂嘴笑。

「窮!」康熙對孫渣濟的炫富本不在意,但影響到孩子們的教育就是大事了。嚴肅著老龍臉道:「以前是手頭上窮,現在是心窮。就跟那餓了三天的人吃飯一樣,明明吃飽了還以為沒有吃飽使勁地吃吃吃,吃的撐死。」

這不是精神病了嗎?有銀子了還以為沒有銀子,非要天天穿新衣服證明。孩子們更同情孫家人了。弘曆鼓著腮幫子哼哼:「活該!」

康熙一愣,抬手捏捏他的胖臉蛋兒:「我們要做好自己,不要評價和我們無關的人和事情。明白?」

「明白~~~」弘曆不屑地癟癟嘴,滾到康熙的懷裡扭糖兒,九歲的漂亮男孩子,和四爺長得六七分相似,抱著兩個小弟弟挨個親親,畫面很是好看溫馨。

年長的哥哥姐姐們習慣了弘曆的冷心冷肺。康熙看一眼四爺,四爺笑著點頭:弘曆對一家人還有點熱乎勁兒,對其他外人那是完全沒有一點兒同理心。

康熙面上還是和孫子孫女們歡笑,心裡更驚訝了,他一直以為老四用心養著孩子們,必然都是天真爛漫的富有同情心的。吃飯散步彈琴玩耍的時候,他這才注意觀察老四家的孩子們,不光是小十四弘曆,其他的,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性格。

小六弘曈,因為母親是蒙古人,他長得也有點蒙古兒郎特點,俊秀中透著彪悍壯實,但是他隨了他舅舅嗷嘎的天賦,喜歡數學,喜歡研究。所以弘暉去前線,他的年齡能去也不去,而是跟著他舅舅做一個數學研究試驗。很有主見的孩子。

小七弘昕,十二歲,性情最是溫和,用心照顧每一個弟弟妹妹吃飯穿衣學習,和天底下每一個親切普通的哥哥們一樣,其實是一個書獃子,做事有條有理一板一眼。

小八弘曦,最懶的一個,也是最關心一家人最熱心的一個,但他不會口頭表達,管著弟弟妹妹們都精精神神的學習讀書不許偷懶。康熙看得分明,弘曦最重情意,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沒有一點權勢野心**。

……

康熙送走了一群孫子孫女,一晚上心神不寧,到晚上臨睡前,還是沒有一點困意,乾脆去找皇貴妃。

皇貴妃剛醞釀出來一點困意,被他的到來鬧醒了,照顧他洗漱沐浴躺到床上,猶自生氣道:「皇上,您是不是有心事?」

康熙在床上動動身體,反問道:「這床舒服?」

「哪裡舒服?本來我挺好睡的,結果老四送來這張床,每天睡三四個時辰還想睡,快變成懶人了。」皇貴妃哼哼地抱怨,外頭瞟一眼康熙:「老四說給皇上也換了新床?皇上不知道?還是皇上表哥每天夜裡摟著小美人兒顧不上體會床舒服不舒服?」

康熙不搭理她的無理取鬧,嚴肅道:「朕的這個床,從來都是自己睡。你也知道躺上去就想睡覺,翻了綠頭牌,就不躺這張床。你睡著舒服就好,年紀大了,能睡著就是福氣。」

皇貴妃滿意了,抬胳膊給康熙掖好被子角,含笑吐糟道:「這床呀,就是太舒服了。聽說那時候胤礽被圈禁,最捨不得就是他的那張床,最後搬著一張床去了咸安宮。」

「多虧了那張床,否則胤礽估計早瘋了。這床的價錢老貴了,越來越貴了。偏偏官員們都競相地買,分期付款也要買。」

「一天天的,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睡不著呀,不買好床怎麼辦?這錢就該要他們花!胤礽是生性敏感思慮過重,他們就是活該。」

「聽聽,弘曆是不是隨了你的脾氣?什麼活該不活該的?這樣發泄的話不要當著孩子們的面隨便說。」

「知道知道~~不過說起來弘曆,我呀,是真擔心。人都說三歲看到老……表哥,你也注意到了嗎?我真擔心將來老四家裡……」皇貴妃說著話,眉心緊皺,眼睛望著眼前黑漆漆的一團空氣。

康熙的一顆心越發沉重。

弘曆將來再怎麼樣精明薄情,他排行十四,先天資歷不足,折騰不出來大浪花兒。可光是老四媳婦親生的幾個孩子,那就能爭的夠嗆。弘暉、弘暖……

「擔憂完兒子們,擔憂孫子們……我聽說,老五家裡、老七家裡……都因為王位繼承人鬧著凶那。老大家裡、老三家裡,雖然都有嫡子,可若是嫡子沒有出去打功勞,其他兄弟們也都不會服氣。」

「那怎麼辦?老四的王位,也只有一個。幸好弘時過繼給老六了,少了一個爭鬥的。」

夜風吹著窗戶呼哧呼哧作響,外頭響起來宮人關窗戶的動靜。康熙嘆氣道:「相對其他兄弟姐妹,弘時性子弱沒有主心骨,過繼出去也好,否則將來呀……」

「將來呀,他排行第三靠前惹眼,不知道被一群弟弟們怎麼欺負。」皇貴妃在被窩裡握住了康熙的手,想要安慰一句,說不出來,只能更用力地握緊了。

衣食住行,對比美食,衣服才是人的形象第一位。因為四爺去宮裡轉了一圈,四福晉就收到自家爺今天又怎麼「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沐浴在最夢幻溫暖的夕陽光下,美的華麗莊重、磅礴壯闊……」咬牙笑著將皇貴妃送來的布料分發下去給四爺做衣服。

年側福晉見四爺穿玫瑰紫好看,從四福晉那裡抱來茄子紫、葡萄紫、大紫、荔枝紫……和自己的親信丫鬟興緻勃勃地開動針線。而隨著四爺穿的越來越花哨宛若「陽光照進了心房」,一整個春夏天引領大清穿衣風潮,男男女女都跟著學。

臉黑臉黃穿不出來咋辦?有辦法。一些機靈的閨閣女子紛紛出書,有哪些簡單方便的美白方子。雍親王府的才女們也湊熱鬧,化妝護膚、服飾搭配,儀態禮儀……寫出來就是大賣。反正是代筆,筆名,也沒人知道是她們。

四爺看著,只一笑。

大國,和平久了,吃飽了穿暖了,人都自覺地開始注意美了,不是那時候四爺使勁地喊要注意乾淨衛生、垃圾分類了。

這一天上午,天氣炎熱。四福晉領著領著年幼還沒進學的孩子,去孫家吃喜酒。孫老夫人很是熱情,要自家的孩子們陪著一起在水榭里玩耍。哪知道四福晉和命婦們歡笑連連,丫鬟來報,孩子們吵了起來。大小孩子們哭成一片,自家的福宜擋在娘家侄女面前,一把推倒孫家的小姑娘。孫家小姑娘一屁股摔在地上,咧著嘴巴哭聲震天。

福宜高高地仰著小腦袋,詞嚴義正:「犯錯了不道歉,還哭,羞羞臉。」附帶一個可愛的小鬼臉。那模樣,真像囂張跋扈的街頭小霸王。

四福晉快步衝上去抱住她上上下下檢查,發現沒有吃虧放了心,關心地問道:「怎麼回事兒?和嫡額涅說說。」

福宜撅著小嘴巴,指著身邊另外一個表情怯懦的小姑娘,叭叭叭:「嫡額涅。孫姐姐壞,她家請客,她不照顧好我們吃點心,還取笑表姐頭上的釵子是過時的,她的那一隻釵子早就給丫鬟了。」

四福晉眼睛一眯,給孩子仔細地整理好頭上小揪揪和絹花,嚴肅道:「嫡額涅知道了。福宜做得好。」四福晉站起來身體,看一眼一邊哄著孩子的孫家老夫人兒媳婦們、其他的命婦們。

孫老夫人因為四福晉那眼裡的冷漠心驚肉跳,顧不得尷尬,上前一步福身行禮,低頭表態:「四福晉,是老身管教無方,沒有照顧好貴客們。改天我一定教育好孩子,登門道歉。」又要哭嚎的孫女兒一把拉過來,厲聲道:「道歉。」

孫姑娘從來沒見過祖母這般嚴厲,一時被嚇到了,真乖乖地道歉了:「對不起……」學著祖母福身行禮。烏拉那拉家姑娘是心軟的,扶著她起來:「不怪你。我就喜歡這支釵子,所以經常戴著。」孫姑娘好奇:「真的?你為什麼不喜新的首飾?」

烏拉那拉家姑娘垂目,倔強道:「就是喜歡。」

「為什麼就是喜歡?新的好。」孫姑娘摸摸生疼的屁股,不甘心地問:「你要戴新的,我就不嫌棄你,就不會挨打了。」孫姑娘看著福宜眼淚花花的委屈極了。

「……就是喜歡。」烏拉那拉家姑娘反而有了脾氣,拉著福宜說話道謝,不理她。孫姑娘卻執著地追著她問。

到底是小孩子。小孩子嘛不知道記仇,吃糕點、踢蹴鞠、拼積木,不一會兒又開開心心地玩到一塊兒去了。大人們看著面上慈愛地笑。心情就微妙了。

孫家姑娘,去別人家做客,自己家請客,都這樣炫耀顯擺,別人也不好說什麼。除了皇家和一些幾百年大世家,天然尊貴,家風蔚然。其他豪門閨秀們來往的潛規則之一:比著衣服首飾,誰穿穿戴過的衣服首飾誰被嘲笑。咳,誰也沒孫家姑娘這樣直白。

孫家有銀子嘛,誰有銀子不穿身上顯擺?孫家做派豪放,有銀子使勁地花,孫家人鼻孔朝天。可是孫家的銀子是怎麼來的?在座的誰還不知道誰的發家史?一次兩次犯到四爺的閨女身上,四爺那樣疼孩子的人,還會不知道?明晃晃地告訴四爺我家銀子多,走私來的,且看你孫家還能富裕幾時?!

四爺要隆科多打聽官員們誰的黑錢多,隆科多發揮官職優勢,很快交上來一個名冊單子,可四爺真沒想到會這麼快用上。

前線接連捷報傳來,四爺的壓力越來越大。

這些年,不興兵,不打仗,太平加粉飾,即使朝廷早有準備,近二十萬兵馬一動,所有的弊端立刻顯了出來。堅持一年多,糧草供應越發緊張。上午前線來信,西域還是嚴霜遍地,水結薄冰,要戶部即刻再發十萬冬衣,以供將士禦寒。下午收到十萬火急軍報,陝甘總督調給大軍的糧食,一半是霉爛變質的,草料也不夠使用。

更有前線傅爾丹來信說:請四爺轉奏皇上,將士遠征,浴血疆場,生死只在呼吸之間。糧草一定要供應及時。

傅爾丹被刺客行刺胳膊受傷了,寫字歪歪扭扭的,隨信來的是陣亡名單。軍餉、軍衣、糧草、兵器、瞻仰陣亡將士家屬……六部九卿被四爺使喚的腳不沾地,卻又見四爺雷厲風行,忙得顧不上偷懶曬太陽,顧不上他早睡早起吃好喝好的好作息,一邊走路聽彙報一邊舉著一個包子用早膳,個個又心疼,又畏懼。跟著四爺做事的皇子官員們,從來就沒有誰敢推推諉諉、疲軟拖沓,如今辦事效率更是空前提高。

糧食軍衣等等都湊上去發送前線,南海水師發來軍報,日本勾結英吉利、法蘭西,在南海偷襲港口引發大戰,隨信來了一封立功將士名單,四爺的腦門上立即蹦出來「賞銀」兩個字。

軍前立等要用的一百多萬兩餉銀,和安頓家屬的九十萬兩銀子。四爺看完戶部的庫銀統計數字,把幾個部的尚書們叫到上書房來,商議對策。

剛調來的戶部滿尚書孫渣濟沉吟著說:

「四爺,這一陣把您忙得連剃頭的功夫都沒有,我們這些人心裡都不安哪!今早上,我接到廣東的解銀單子。他們上繳國庫的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已經到了揚州。依我看,發個文書,叫他們不必押來北京,直接轉海運送南海水師,這就解了一樁燃眉之急。」

四爺略一思忖說:「那安置家屬的銀子呢?」

「嗯——這個,能不能請他們體諒一下國家正在用兵的難處,等一等,到年底一定全部發放,決不拖欠。」

戶部漢尚書趙申喬介面說:「四爺,家屬們會體諒的。再說,到不了年底,九月份有秋季稅收,還有海關上的銀子馬上也就到了。四爺您放心好了。」

剛從前線調回來的吏部尚書富寧安更是成竹在胸:「乾脆將糧食、軍衣、藥草等等列個單子,給各省派個明數,要他們按月準時送往前線。違了限期、少了數目,一律按軍法處置,這是個簡單高效的辦法,只是顯得過於嚴厲了點。」

四爺苦笑了一下說:「富寧安,這辦法爺也想過。說心裡話,四爺我早就落下冷酷無情的名聲了,不怕再被罵刻薄嚴厲。可這樣大事,需要請旨。汗阿瑪年紀大了,我不忍心去驚動他老人家!」

在座的大臣,都是儒學大家,都是生怕兒孫們不孝的老頭子,他們聽四爺在千難萬難之中,還處處維護皇上,都是十分感動。吏部漢人尚書張鵬翮想了一會兒說:「四爺,您對皇上的心意令人欽佩。臣還有一個辦法不知能行嗎?」

「老張,吞吞吐吐地做什麼,有話就說!」

「是。今天上午甘陝總督來信哭訴,解釋說那糧食是好的,但是運輸途中遭遇大雨,又遭遇准格爾大軍,導致糧食保護不到位所以才霉爛。四爺,糧食到來邊境,怎麼保護糧食變成關鍵。四爺門下的年羹堯這一點做的最好,他的手中有錢、有糧、有兵器。前線軍中急需的東西,從他那裡先調一些,先救了急嘛。而且年將軍現在京,四爺您只要說句話,他還不得乖乖地辦。」

四爺目光一跳:「年羹堯回來了?」

趙申喬說:「年將軍回北京已經四天了。他來過戶部四次,正好四爺都不在,說今天過來的,估計馬上就來了。」一拍腦門,「實在是找四爺的人太多了,忘記了說了。」

「哦,是這樣。」四爺沒想到年羹堯回來北京,對在座的人說,「諸位請先回去,我到暢春園見駕,把剛議的事上奏汗阿瑪,等回來,我們再商量。」

在去暢春園的路上,四爺坐在大轎里慢慢思考,外邊轎夫們一聲吆喝:「四爺,暢春園到了!」把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起身下轎,一眼就瞧見年羹堯從園子里走出來,大老遠地喊著:「四爺!」快跑上來倒頭就拜:「奴才年羹堯給四爺請安。」

四爺隨意點點頭:「起來。」對站在門口的侍衛董三保道:「你前兒送的鼻煙壺挺好,是你自己所畫?」

董三保連忙打了個千,略激動地說:「正是屬下所畫。四爺看著可行嗎?」

四爺歪著頭想了想,笑了:「看筆法,是師從丁大家。丁大家是一位出類拔萃的內畫藝人,多數是仿宋元明清繪畫,畫風博雅深邃,別具一格。可對?」

「對對對!四爺好眼力。可是我沒有學到老師皮毛,老師一氣之下去西北前線了。」

「莫要灰心。你老師是仿書畫大家的畫兒,你是畫自己的畫兒。有自己的東西在,繼續練習。」

四爺看見了年羹堯等在一邊,那年羹堯見四爺不理他,只顧和董三保說話,知道四爺生他的氣了,只好候在一旁,心神不安地等著,這會兒,他見有了空兒,連忙搶步上前跪了下去再次請安:

「奴才年羹堯,請四爺安。」

四爺斜著眼瞧了一下跪著的年羹堯說:「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四爺,容奴才稟報。奴才回京,今兒是第五天了。一直找不到機會給主子請安……」

四爺淡然一笑打斷了年羹堯的話:「爺有點忙,你先到別的皇阿哥那裡去請安問候吧。爺府里你也不必去,那裡地方窄,容不下你這位封疆大吏。」發作完了,一甩袍袖,抬腳進園子了。把個二品大員的年羹堯傻獃獃地撂在門外,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四爺來到澹寧居的時候,正碰上張廷玉走上來,張廷玉行禮:「給四爺請安。」

「張廷玉?有一陣子沒見你了,可好?」

張廷玉一起身拱手說:「四爺,臣一切都好。只是您最近太忙了,人也瘦多了,得注意保重身體!」

兩人在這正說話呢,屋裡的康熙已經聽見了,吩咐一聲:「外邊是老四嗎?快進來,大熱的天,站在外頭說什麼呢?」

四爺緩步進殿,規規矩矩地磕頭行禮:「兒子給汗阿瑪請安。」聽到康熙喚「起來」,一起身打眼一瞧,皺眉道:「汗阿瑪,您怎麼直接坐在涼席上?」

康熙在涼竹編的羅漢床上半躺半坐,身上穿著一件半舊薄紗緙絲藏青色綉彩雲金龍紋龍袍,清爽明亮且充滿帝王威嚴,聽了這話笑了笑說:「朕精神還好,這樣坐著沒事兒。你看你穿的粉嫩的這又是什麼紫?來羅漢床上坐了說話。廷玉,你也過來坐下吧。」

四爺聽了只笑:「木槿紫。府上女子做好的衣服,兒子就穿了。也是皇額涅特意選出來的料子。」拿過來一個毯子鋪在羅漢床上,硬是要康熙挪過來坐在毯子上。自己坐在康熙身邊,將這兩天的籌糧、籌餉等等事情一一奏稟,康熙眯著雙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等他說完了,康熙突然問:「你皇額涅還當你是小孩子那,可勁兒給你打扮。弘暉是康熙三十九年生人,弘時、弘暖、弘暻、弘曈是哪一年的?」

四爺接過來李德全手裡的毛巾正在擦臉:「兒子在皇額涅面前就是孩子。弘時是康熙四十二年,弘暖是康熙四十五年二月,弘暻是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弘曈是康熙四十六年三月。」

「厚臉皮的小子。這樣,都一起指婚。幾個長大的丫頭小糯米小米粒,再留兩年。」

四爺不由得心中一陣狂喜,連忙回答:「兒臣敬謝汗阿瑪天恩。汗阿瑪,小糯米小米粒還小著那,過了二十五歲再談婚論嫁也成。」

康熙白他一眼,把話轉入正題:「你剛才說的軍務上的事兒,朕全知道。剛才年羹堯來見朕,朕已發出詔旨,從四川調五十萬石糧食到前線,也讓他及時供應軍中所需。另外。年羹堯調到陝西,做陝甘總督。目前來看,陝西的糧草運輸任務更重。」

四爺聽了,很是感動,老父親還是顧著自己的,沒有悠哉哉地看著自己受累。四爺小小激動地說:「兒臣感激汗阿瑪的體恤。」

康熙「深情」地說:「我們父子誰跟誰?朕怎麼能要你一個人忙那?朕既然知道了,就會幫你的嘛。眼下,傅爾丹受傷,需要另派將軍前去。兵士家屬的安家銀子還沒有著落,內務府為了慶祝朕登基六十年的一百萬兩銀子,朕的意思,把這筆錢拿出來,發給家屬們。」

四爺一聽這話,反應過來了自己被忽悠了,這怎麼是幫自己那?汗阿瑪您才是皇帝!

當然張廷玉在那,四爺這話只能在肚子里嘀咕,四爺面上大義凜然:「汗阿瑪的話要兒臣慚愧無比。兒子怎麼能用汗阿瑪汗阿瑪登極六十大慶的銀子,六十大慶是千古沒有的大事,這慶典銀子一兩都不能動。兵士家屬們的安家費,兒子有辦法。」

康熙差點就感動了。驚訝地看了老四一眼問:「哦,說說看。」不會是查出來哪個貪官了吧?

四爺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故作神秘地說:「兒臣可以向在京的皇親阿哥們募捐。兒臣自己先出二十萬兩。」

康熙放聲大笑:「哈……老四啊,內務府的銀子也是國家的銀子,拿去用,沒事兒。不用和朕客氣。」

在一旁的張廷玉聽到這裡,明白四爺的意思了,嚴肅道:「皇上,四爺說得對,您六十大典的銀子,不能動用。知道內情的,說是皇恩浩蕩;不知內情的,就會傳出國庫空虛、入不敷出的謠言,於目前軍心民心情勢大大不利。依臣看,讓皇親國戚募捐,是個好主意。國和家本為一體,應當榮辱與共。臣的補充是,不光是皇親國戚,大臣們也募捐。臣先捐兩萬兩銀子。請皇上聖裁。」

康熙想了好大一會兒才說:「廷玉呀,朕知道這樣操辦更好。不過朕擔心,這麼一來,老四又要挨罵了,他難哪!」

四爺一聽這話,心裡一熱,立馬順杆子爬,表白道:「汗阿瑪,兒子不怕罵,兒子為國為民,皇親國戚都是識大體的,也都會體諒支持兒臣,哪裡會罵那?」

康熙真感動了。還是老四貼心啊。

四爺接過來李德全手裡的茶杯端給老父親,孝順道:「汗阿瑪您一切都不用擔心。兒臣也擔心南海戰事打一場只是開始,再打幾仗軍餉必然緊張。若皇親國戚募捐不夠,兒子這裡還有兩個方法,要英吉利和法蘭西、印度、日本賠償戰爭費用。另外,兒子還有一個名單,大臣們感動於皇親國戚募捐,跟著募捐的名單,您看一下。

康熙的感動到了一半,正喝茶那,變為目瞪口呆,再變為承受不住的咳嗽。

朕就知道老四鬼心眼兒多!

「戰爭賠償……有點不近人情。但也不能任由他們挑釁挑起來戰事不做表示,至於名單……」康熙放下茶杯接過來名單一看,綳不住樂了,頭一個就是新任戶部尚書孫渣濟。康熙大致瀏覽一遍,將名單遞給張廷玉看,張廷玉一看,登時有點傻眼:孫渣濟是什麼人那?滿洲鑲紅旗,祖上是遼東漢人,既和漢人一樣飽讀詩書,又和滿人一樣熟悉弓馬騎射,一家子弟都是精英。

但是!他家裡的事兒,太多了,御史都懶得彈劾了。孫渣濟、孫渣濟的小妾們、孫渣濟的兒子們孫子們、孫渣濟的兒媳婦們、孫渣濟的丫鬟們小廝們……隨便兩個男女連線,都有故事。隨隨便便寫一件出來,這本書都得被和諧掉。

亂,真是太亂了。一大家子就大門外頭兩頭石獅子乾淨。當然,家裡這麼亂,首先必須有銀子,沒有銀子亂的什麼?銀子哪裡來?傳說孫渣濟就是前些年大批走私海外大賺銀子的官員之一。家裡金山銀山的,吃一道茄子鹹菜,都用把才摘下來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凈肉,切成碎丁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各色乾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雞湯煨乾……

各地方山珍定期進貢宮中的,比如浙江冬筍、江西的石耳、鉛山香菰,湖南的乾木耳,四川的茶菇、丁香菌,山西的五台山台蘑,他家應有盡有。

丫鬟們穿的戴的,都是大家小姐一樣富麗堂皇。綾羅一匹就是上百上千兩,一家子上上下下每次出門的衣服金玉首飾都是第一次穿戴簇新的。比皇宮裡頭還奢靡好幾倍。別看皇家人有織造局和匠作處專門負責衣服首飾,但都是穿了又穿,戴了又戴,換算起來,並沒有花用多少銀子。

孫渣濟還經常宴請,三天前張廷玉有幸參加。南海運來的鱘鰉魚非常大,一條魚小則數百斤,大則上千斤,逢年過節尋常官宦人家能買的起一條鱘鰉魚就不錯了,但是孫渣濟一頓宴席用掉兩條,家裡還養著三條。

張廷玉細看單子,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和孫渣濟差不多的情況,四爺這是有備而來呀。他不由地苦笑連連。

還以為四爺放過之前走私的事情了那。

原來等在這裡!

大熱的六月天,張廷玉嚇得一腦門沁著冷汗,看到最後,上面居然有高家,已逝高士奇的高家!

張廷玉白著臉望著四爺,後背一陣冷汗直冒:皇天后土在上,幸虧我爹當年沒有貪污!否則我爹去世了我都要承擔後果被抄家!

四爺納悶兒,一眯眼:「老張,你怎麼了?你不會也是……?」

「我不是!我沒有!」

張廷玉嚇壞了,急切地表白:「我沒有,我爹張英也沒有,我大哥弟弟家裡也沒有。」

四爺眨眨眼。

張廷玉傻眼臉色由白轉紅。

康熙坐直了身體,慢悠悠地品著最愛的碧螺春,苦笑搖頭:「老四啊,朕沒有錯看你,你呀,朕不要滿朝文武罵你,都不行了。打仗,明著看是在前方爭鬥,其實打的是後方。可是呀,這單子,不能著急辦,也不能硬辦。這樣,你先操辦皇親國戚的募捐,朕看情況,哪天宴請這名單上的人,再說。」

康熙還是要維護他的老臣們一二的。

四爺也沒強求,行禮拜辭,領著張廷玉退了出來。到了乾清門就停下了,聽到張廷玉哀嘆連連說:「四爺,您是害苦了我呀。我真後悔剛剛看了名單。」四爺微微一笑:「老張呀,我們是什麼交情?青梅竹馬。」

誰和你青梅竹馬!

張廷玉一口氣沒上來憋得臉發紫。

四爺笑得無賴憊懶,腳步愉快背影開心地離開。

身上背著一個炸藥包·張廷玉氣急敗壞地回去了。四爺渾身上下像酥了一樣,那個美呀,就別提了。抬頭看著藍天白雲,藍天特別藍,白雲特別白,忒是神清氣爽。

傍晚四爺回到府里,陪著一家人用了晚食散步,將鄔思道、性音、文覺叫到后書房,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鄔思道卻沒有四爺那種喜悅的心情。他沉思了好長時間才突然問道:

「四爺,據你近來所見,皇上的身子骨到底如何,每頓飯能吃多少,睡眠好不好?起坐要人攙扶嗎?」

四爺聽他問的奇怪,隨即明白,自己當年病重的時候,兒子大臣們也是這樣天天打聽身體情況,笑著答道:「汗阿瑪是明顯地見老了,但身子骨尚好。用膳的時候有兒孫陪著吃得挺好,食量小了點。從去年秋天以來,走路久了要有人攙扶。每天只能有三個時辰議事,再長了,就有點坐不住,頭疼眼花。不過,老人家十分注意儀容,平常半躺半坐,接見大臣時卻一定要正襟危坐。」

鄔思道又問一句:「斗膽再請問四爺,宮中有煉丹、修道修仙的事嗎?」

四爺斬釘截鐵地回答:「無!噶禮獻了個什麼長生不老的秘方,被皇父傳旨申斥。揆敘在南海又不知怎麼弄到了個鶴髮童顏的葯獻上來。皇父說:『千古以來,能活到白髮蒼蒼滿臉褶子的皇帝,乃是大福氣,何必要青春永駐?』讓揆敘招了個沒趣。」

鄔思道沉思著點了點頭:「皇上所言所行,要人感佩。如此,吾等就放心了。不知四爺注意到沒有,最近,三爺、五爺、七爺、八爺、九爺、十爺……任何一個皇子府上都是門庭若市,車馬不斷。從京官到外官,從封疆大吏到縣令。皇上一直不表態,官員們不敢再進言有關冊封太子的事情,不知道哪片雲上有雨,乾脆都去拜一拜。最可怕的還是八爺,別看他時常請病假,其實,他這病,都是裝的。他把鄂倫岱安插在十四爺身邊,他又不擇手段拉攏隆科多,離間四爺和隆科多的關係。您收留了靈答應的事情,很可能就是他設計。可是,他手裡抓住您的把柄,卻引而不發,這就反常了。」

四爺在思索著,文覺和尚倒開口問道:「原來,就我們府上沒有人來拜拜。鄔先生,八爺對皇位還沒死心……」

「不來我們府上才好,免得招皇上的眼。八爺怎麼可能死心?要麼是走兩條路,一是和四爺保持友好兄弟關係,若是爭敗了有退路。另一條是背地裡不斷擴大勢力,關鍵時刻玄武門政變奪皇位。萬事反常即為妖。八爺這兩天竟然還在年羹堯身上下功夫,戲中有戲!」

性音和尚糊塗了:「八爺不是和十四爺先聯手?十四爺是聰明人一定知道鄂倫岱是八爺的人,難道這兩位爺先爭起來了?」

鄔思道「撲哧」一笑:「關係再好,穿一條褲子也嫌棄擁擠。」

鄔思道這一句話,將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分析得如此透徹,四爺聽了,心中不免感到沉重。

性音一張大胖臉全是煩惱。鄔思道卻坦然一笑:「四爺,我們目前優勢最是明顯。即使八爺拉攏隆科多和年羹堯,京城駐軍,皇宮侍衛都能聽他的嗎?」

「但是,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京師駐軍,密雲和通州的將士遵照聖旨辦事,密雲是皇上的老人。通州是皇上和二爺的人。丰台大營一萬人馬、西山銳健營一萬多,九門提督隆科多手裡一萬多,差不多四萬兵力。一旦幾方人打起來必然生亂,八爺的目的就是要形成四爺、八爺、十四爺的三角形勢力,要四九城亂起來!」

性音被他自問自說,說得目瞪口呆,蒼白了臉,文覺和尚皺眉道:「雖然西山銳建營是十四爺使出來的人馬,但是皇上深謀遠慮,一定不會要這樣的局面發生!再說,咱們還有一位遠在天邊的十三爺呢。只要十三爺回來,猛虎歸山,京畿地區怕誰什麼?」

「但我們必須預防這種情況!」鄔思道用茶杯蓋刮著茶里的茶葉沫,「即使四爺有繼位詔書,也要做好全面預防。我幾次看邸報,這次跟著出去西部打仗立功的將士,大多是丰台大營的人,正是十三爺帶過的兵。十三爺當年辦差時使過的小軍官,如今都是參將游擊,帶兵掌實權的管帶。四爺,如果十三爺不能回京,您要想辦法和十三爺見一面!」

所有人都擔心,汗阿瑪撐不過今年或者明年了,必須開始準備兵馬了。

四爺接過來蘇培盛手裡的茶杯無心品茶,突然間,很是傷心。

這傷心,是兩輩子的。四爺上輩子這個時候,面對老父親的日益衰弱,神經時刻緊繃著,即使老父親病重不起的時候,那傷心的眼淚,也必須克制壓抑完全理智。

因為他不知道老父親的傳位聖旨上寫的是誰的名字,一步坐擁九州萬方、一步被圈禁,他必須打起來十萬分的精神做好奪位的準備。

如今,四爺單純的,只是關心老父親的身體情況。

當然,沒有塵埃落定,四爺還是必須要十萬分的謹慎。

搖著搖椅,舉目望著天邊火紅的落日,橘黃色的晚霞映照的花草樹木重重殿宇都是少女心般的溫馨浪漫。汗阿瑪越發年邁,兄弟殘殺、爭奪皇權的爭鬥,迫在眉睫。上輩子他感到興奮,也有點害怕,此時此刻,只有平靜。

高斌、餑餑、王之鼎等人都進來,一起看著四爺。

四爺的眼睛還凝視著夕陽,唇角淺淺微笑:「諸位,依你們高見,爺的當務之急是什麼呢?」

鄔思道脫口而出:「先解決靈答應的事情,想辦法要十三爺回京。」

四爺眼裡含笑,朗聲道:「好吧。」

餑餑咬著粉唇為難,想說您現在最要緊是拉攏住隆科多和年羹堯,舉目四看,就連剛剛憂心忡忡的高斌和王之鼎都不敢說話,擔憂地低了頭。

——四爺的脾氣,知道年羹堯先去拜訪其他皇子,哪裡能禮賢下士地隱忍?

四爺起身出門,走進了漫天夕陽之中。

出了花園,來到二門近旁,突然看見一個人正站在那裡,渾身成了紅人兒,五大三粗的年輕漢子站成了夕陽下的溫情小少女一般。他仔細一看臉,原來是在前書房侍候的大海,笑著問:「大海,你站在這兒幹什麼?」

大海猛一抬頭,見是四爺,打千兒行禮,忙說:「爺,奴才有新消息了,奴才著急和您彙報那。還有年大人等在書房裡。奴才知道您有事,一直等著找機會回您。」

四爺:「年羹堯來了?」

「回四爺,年大人等了半天了。說,今晚哪怕一夜不睡呢,也得見見主子,說主子對他有點誤會。」

四爺微微一笑:「爺先見見這位年大人。你的事情晚些說。」

年羹堯在暢春園被四爺發作了一頓,心中又愧又怕,離開暢春園,就直奔四爺府而來,在這裡足足等了三個時辰了。別看在疆場上他是出了名的「殺神總督」,可是卻偏偏怕這位四爺。這三個時辰里,他不敢去內院求見妹妹,更不敢去后書房找文覺等人閑聊,只是在這前書房裡走來走去,焦急不安地等待著。

年羹堯怕四爺那一身凜然正氣,怕四爺那一雙能洞穿心肺的眼睛。

終於看見四爺的身影。他連忙快步上前磕頭請安。可是,四爺根本不理這茬兒,讓大海搬著躺椅坐到書房外間,徑自坐下來欣賞落日餘暉,一邊畫畫兒,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見著八爺了?」

年羹堯趕緊回話:「回四爺,奴才沒去見八爺。是在暢春園門口,偶然碰上了三爺五爺九爺和十爺,還有很多同僚,說要聚會,硬拉奴才去三爺府上坐了一會兒,八爺是宴席中途來的。別的,奴才都沒見。」

「哦~~三爺五爺也好,九爺、十爺也好,不都是爺的親兄弟嗎?還有十四爺,我們一母同胞,更是親近,見見又有什麼關係呢?」

年羹堯跟四爺年頭多了,他深知這位主子的脾氣就像是這夕陽,那顏色是多重漸變的,層次感十足。他不敢多說話,只是答應著:「是,是。奴才知道,主子是最寬宏大量的。」

四爺對著夕陽調色,一眯眼:「年羹堯啊,你可說反了。爺是出了名的冷酷無情的活閻王。你看爺今天在暢春園給你面子了嗎?說起來,你還是爺的內兄那。」

「四爺,奴才明白,都是奴才的錯。」

「你不明白!如果你心裡明白,就該知道,什麼時候,爺還要聽你的理由理解你的誤會了?」

畫夕陽要用到一種特殊的顏料。這種顏料可以隨著光線變化呈現出粉藍漸變的效果,而且遠看就像蒙了一層霧,還透著一層光暈。此刻年羹堯的眼裡,四爺整個人就是這樣的色彩,你看著他沐浴著晚霞,溫暖夢幻的好像眼前看見的一切事情都能變得美好。

可這就好像年羹堯最喜歡的鮮血的顏色,越是美麗,越是要人恐懼。

年羹堯不敢說他回來后每天都去戶部找四爺,今天更是整整等了三個時辰。年羹堯知道,四爺正生著他的氣呢。其實,他習慣了四爺的脾氣,也不怪四爺吃味兒。論親疏,論身份,年羹堯回到京城,第一要見皇上,第二就要來叩見四爺這位主子,四爺沒空他天不亮守著大門口也要來磕頭。可是,這次年羹堯回京五天了,還不來見,四爺能不生氣嗎?年羹堯心神忐忑,連忙賠笑說:

「四爺,您別生氣。實在是您這幾天太忙,奴才見不著……」

四爺揮筆繪畫夕陽,面色和夏日傍晚的天空一樣平靜包容一切色彩:「今兒爺就不忙了嗎?你怎麼見著了呢?」

年羹堯連忙附和:「是是是,主子教訓得是。不管誰拉扯奴才,要緊的是奴才心裡裝著誰,兩腿朝誰奔。奴才這會兒也沒法表明心跡了。十四爺在西部,京城裡有八爺,但是奴才忠於誰,聽誰的,會讓主子放心的。」

四爺舉目眺望西方天空,坐等太陽即將沉入吊腳樓台那一瞬間,揮筆潑墨,一直到一幅畫完成,他才放下毛筆看向年羹堯,語氣嚴厲道:「你是大清的官員,你的本分,不是為爺做事,而是要為皇上盡忠。安安分分地做事,守法守著規矩,不要胡思亂想。」

年羹堯跟著四爺這麼多年,還能不知道四爺霸道的性子?四爺說不爭皇位,他信也不信。他的理解,皇位對於四爺而言,是必得的,但只是一個更有利於他施展抱負的身份的變化。可是他又怎敢頂嘴呢。連忙說:「主子教訓得很是,奴才不敢胡想。」

哪知,話一出口,又碰上了四爺的釘子:「不敢胡想?年羹堯,你已經這樣想了,這樣做了嘛。前些時你來信中的什麼四川比tai灣好,你都忘記了?如果爺把這封信交出去,你現在就在刑部大牢,你懂嗎?」

年羹堯冷汗都嚇出來了:「主子饒命,奴才那天昏了頭,在信里胡說一通……」

四爺用到了淡粉、橘黃和藍紫幾種色調,宣紙上的畫兒遠看完全是夕陽本尊。四爺看著畫兒滿意,唇角一挑似乎是笑,深邃清亮的眼睛里露出來一抹厲色,肅容說道:「年羹堯,大丈夫立世,要敢做敢當。你看你犯下大錯爺要護著你,就是護著你了。爺與你,不管你投靠誰,爺不會把你當外人,可是別人誰也不會信你、用你。這道理,用不著多說。你怎麼做,全看你自己的了!」

年羹堯心下驚顫正要回話,大海卻神色慌忙地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四爺,不好了!小佛堂的那位靈奶奶……啊,尼姑奶奶上弔死了!」

四爺「忽」地一下站起身來說:「走,年羹堯,你跟爺一塊去看看。」

年羹堯跟著四爺出了書房,這才發現,起風了,缺了一個角的太陽呈現玫紅色窈窕地掛在屋頂飛檐上。

他在四爺後邊走著,心裡一直琢磨:唉,這頓訓挨得實在委屈。此次回京一路上聽得都是皇家兄弟情深的故事。真實情況,自己還能不知道嗎?那天碰上幾位爺,被硬拉著去三爺府上坐了一會兒,無非是划拳吃酒說了些閑話。年羹堯和四爺的關係,不論哪位爺有機密的話,也不敢說給他聽啊!好嘛,四爺可吃醋了。

年羹堯心裡清楚,對四爺剛才的訓斥,他也不敢說委屈。反正他年羹堯認了這麼一個主子,也是命運的捉弄了,掰不開分不開了。靈答應當年的事兒,年羹堯隱約也有耳聞。他知道,四爺收留靈答應是擔著天大責任。可是,四爺沒有背著他,聽說靈答應上吊,不是叫自己也跟著進來了嗎?咳,到底是四爺重情義,發作完了,還照樣寵著,信任著。年羹堯正在胡思亂想,不覺已經來到花園小佛堂了。

管家金常明正在門口站著,見四爺他們過來連忙上前說:「四爺,年大人,請到裡邊吧。」

四爺冷冷地瞟了一眼金常明說:「什麼年大人。他和你們一樣,都是爺的奴才。」年羹堯聽了沒有生氣,卻向金常明扮了一個鬼臉,悄悄地笑了。他知道,沖這句話,四爺原諒他了。

四爺陰沉著臉,來到靈答應住的房間里。屍體已經放到了靈床上,臉上蓋著一張麻紙。四爺掀開看了一下,又蓋上了。靈答應為什麼要自盡?侍候靈答應的幾個丫頭只顧著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四爺又把老疙瘩叫來。

金常明幾步到門前,扶著哭得淚人似的老疙瘩進來,一邊讓他坐了,說道:「你先別傷心,慢慢說……」

老疙瘩低垂著頭,蒼白的頭髮絲絲顫動,聲音嘶啞哽咽,本來已經弓了的腰深深彎著,抽泣著搖頭,斷斷續續道:「……我……我也不明白她……怎麼走短路……」他一頭哭一頭說,半晌,眾人才知道,今天下午靈答應還好好的,因寫字的宣紙用完了,叫老疙瘩去琉璃廠買。老疙瘩回來,說了幾句話出去了,再見靈答應身體都硬了。他語無倫次地哭訴,索性放了聲兒:「……可憐人要可憐可憐人……嗚……我的二爺啊,我可怎麼見你啊……」看著他臉上縱橫的老淚,聽著他撕心裂肺的號啕,人人心裡發瘮,身上起栗。

「老人家,人死不能復生。」年羹堯沉思著道,「她都問了你些什麼話?」

「她問的不多,只問了外頭有什麼傳言。」老疙瘩哭泣道,「我沒聽說什麼。我說前線打仗,豆子都征了軍用,豆汁兒也漲價了。還聽人傳言,二爺本來有機會出來,叫一個姓賀的給賣了……」

年羹堯眼一亮,他已經若明若暗地知道了靈答應的死因。還要再問時,卻見四爺蒼白著臉,金常明剛說了句:「四爺,她是自覺沒有希望——」四爺打斷他的話,陰沉地點頭道:「老疙瘩,她留下什麼東西沒有?」老疙瘩便回頭看幾個丫鬟。其中一個小丫鬟忙道:「奴婢驚糊塗了,是有一張紙在桌上,奴婢不識字,也不知寫些什麼。」說著將一張半尺幅的宣紙遞過來。四爺接過看時,上頭是一句話:

朔風冷淡舊亭台,又是一年寒意來。殘魂那堪遊人折,誰尋相思雪裡埋?

籬下人絕筆寄雍親王

鄔思道轉著輪椅過來,在四爺側旁仰頭看了,踅回去頹然坐了,半晌,說道:「這也算得殉節。其情可原,其志可憫。」

四爺慢慢將宣紙折起塞進袖裡,兩眼久久地望著燭光,良久,深深透了一口氣,說道:「後事要好好發送。金常明明兒去法華寺請和尚,給她做七日水陸道場。」說罷便往外走,對一干下人道:「都散開去。」

「年羹堯,你先回去。明個下午,你到戶部等著。金常明,你去叫大海大浪和前書房的幾個小廝,立刻來如意齋。」

「嗻!」

年羹堯這回可真學乖了。下午是誰?一大早,年羹堯就騎著馬來到戶部,在書房裡坐聽招呼。哪知,他又失算了。整整等了一天,也沒見四爺的影子。天傍晚了,戶部的人全都要走了,四爺還不來。年羹堯正在著急,卻見四爺府上的大浪跑了進來對趙申喬說:

「趙大人,四爺讓小的給您傳話。他今天在暢春園商議募捐的事情整整一天,乏了。請趙大人把今天的事情擬出個條陳來,四爺晚些時看。」轉過身來,又悄悄地對年羹堯說:「快,四爺在門口等你呢!」

年羹堯小聲問:「哎,我說大浪,你剛從南海來,北京熟悉嗎就跑腿辦事?」

大浪四下瞅瞅沒有外人,悄聲說:「先別問了,府里出大事了。我怎麼不熟悉了?我也能做事……」話剛說一半,見門外四爺的轎子已經動了,便和年羹堯一起上馬追了過去。

大轎在府門前停住,年羹堯急忙下馬,上前打起轎簾。四爺看了他一眼,徑自大步往裡走。年羹堯不敢說話,急步跟上。一進二門,他就驚呆了:如意齋正廳里,府里十個管事都在,曲腰弓背,肅然而立,石頭一般。四爺拉著年羹堯上來台階,進來書房。弘曈給阿瑪搬來椅子,放好墊子,請父親坐著。眾人一起磕頭:「給四爺請安。」

四爺既不答活,也不讓他們起來,卻沉著臉說:「這幾年,爺在外邊的事情多,家裡顧不上操心,讓你們都受累了。皇父論功行賞,封了爺做親王。爺呢,也不能虧待了你們。管賬的在嗎?」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賬房先生,連忙膝行上前:「奴才在。」

「上半年小湯山莊子收入多少銀子?」

「回四爺,一共是一萬四千一百一十八兩。」

四爺微微一笑:「好。爺只要個零頭過七夕節,其餘的全賞出去。去幾個人,把那一萬兩銀子全抬到這裡。」

老賬房答應一聲,帶著二十幾個夥計,到賬房裡抬出十口大箱子,一拉溜擺在長廊下。打開箱子,銀燦燦,白亮亮的大銀錠,映著滿天夕陽紅,直晃人的眼睛。

四爺瞟了一眼箱子,不屑地一笑說:「都看見了嗎?銀子確實是好東西。有了它,才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好日子。但是,爺瞧不上它。爺看重的是人心、忠心。賬房,你把這些銀子分發下去。」

老賬房答應一聲,拿出一個大厚本子來說:「按四爺的吩咐,賞銀分甲乙丙丁四個等級,甲等五名,每人得八百兩;乙等三人,每人得六百兩;丙等四人,各得四百兩;……這冊子,是各房管事的輪流記錄,經主子裁定的。」接著,便按名單依次頒賞。

四爺看看銀子發光了,眯眼望著天邊絢爛的火燒雲,才說:「銀子多少不等,拿得少的不需要抱怨。萬事萬物都有因果,忠、勤、慎,爺希望,各位都好生想想。為什麼要重賞大海大浪?大海大浪來自南海,但是忠心辦事,不會就學。爺不怕你們笨,爺不嫌棄你們笨。為什麼沒有大管家金常明的賞賜?金常明!」

四爺神色嚴峻。

冷漠沉靜的目光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所有人都沉默,臉上因為銀子照耀的光芒逐漸褪去,恢復原本的皮膚的顏色。

「金常明,他是雍親王府的管家,當年跟著朝鮮使團來大清,犯了事,被他上官污衊打死了人,是四爺我念他家有老母,設法把他保了出來,從死罪到活罪,從囚犯又到家奴,一步一步,登上了管家的位置。爺本來還想要他出去做官兒,和戴鐸一樣。可是,他竟然為了八萬兩銀子出賣了爺。尤其可恨的是,他夥同其他人害死了府里的其他人。金常明貪財賣主,坑害人命,這還能饒嗎?」

金常明渾身篩糠,一個勁兒地在地上叩頭:「爺饒命,都是奴才糊塗!」

四爺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金常明,你不需要求爺饒命。你居然夥同奸佞小人偷盜變賣府里巨額財物,區區八萬兩銀子就把爺賣了。你喪盡天良爺豈能饒你。來人!

幾個彪興侍衛應聲而出,四爺吩咐一聲:「拉走!」

眾人一愣,四爺拉走金常明要做什麼?可是,四爺的令旨,沒有人敢問,更沒有人敢不遵。侍衛再次動手,硬要拉走金常明。金常明面色灰敗,四爺卻望著天邊的火紅夕陽,說道:「好美的夕陽,可惜了。」突然,他轉向金常明:「金常明,你有什麼話說?

「主子爺,求您。可憐奴才還有八十歲的老娘,求四爺……」

四爺手上一粒一粒地轉著菩提佛珠:「難得你還知道孝順。你放心吧,爺不會遷怒你的老母親。」四爺臉色陡然一變,厲聲吩咐:「拉走!」

四個侍衛一個抱頭,一個拖金常明的腿,把金常明拖走。金常明掙扎大喊,四爺又是一聲斷喝:「閉上他的嘴巴!」一個侍衛立即堵上金常明的嘴巴。

眼看著日常風光無限的大管家金常明竟被這樣處置,奴才們個個心驚。趴在窗戶里往裡看的丫鬟小廝們,有的竟嚇暈了過去。連殺人如麻、鐵石心腸的年羹堯,也不由得心中突突亂跳。四爺卻神色不變,一邊在院子里走來走去,一邊沉穩地說:

「夏天的晚霞,總是格外漂亮。世界上光線最美的地方,在荷蘭,受地理和氣候的影響,擁有世界上最美的光。這也是荷蘭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畫家,以及他們的畫如此動人的原因。」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了腳步,厲聲喝道:「還有金常明的同黨,與爺站出來!」

這老大半天,管家們都跪得雙腿發麻,懷裡揣著賞銀,可心裡卻揣著兔子。他們萬萬想不到,處置了一個金常明,還有同黨呢。都面面相覷,可是卻沒有人站出來。

四爺勃然大怒:「怎麼,不知道四爺的規矩是只說一遍嗎?一、二、……」

第三個數還沒數呢。一個人已經爬進來跪下,居然是高斌,請求寬恕。四爺一揮手:

「什麼都不要說了。拉下去,打三十板子!」

「嗻!」

「都散去了吧。」

年羹堯冷靜下來,怎麼也不信金常明會背叛四爺,金常明做雍親王府管家,比京城的四品官兒還風光,收入高得很。他私心重,但他絕對不會背叛四爺。

他後來後來,很久才知道,今天中午雍親王府里爆發一件大事,管家金常明的媳婦帶著兩個女兒給四福晉請安,四福晉在午休,小女兒等候的時候,當眾言語肢體誘惑府里的六阿哥弘曈。

自從四福晉開始給五位小主子準備婚事用品,府里的人都動了心思:宰相門前七品官。哪怕做一個皇家最低等的侍妾,也是皇家的人。而他們身為府里奴才,和小主子們都有感情,熟知小主子們的性情愛好,自家的女孩兒只要能侍寢,就能討好晉陞。他們這也不是異想天開,所有大戶人家給兒孫們準備侍妾姨娘,基本都是熟悉的家生子。四爺身邊的完顏格格就是康熙身邊老奴僕的女兒。

四福晉本來也打算給五個孩子各選一個家生子,本來好好的事情,也不知道怎麼的,金常明家裡的兩個閨女先鬧了起來,小女兒被嬤嬤拉走的時候喊的一嗓子「福晉我爹早就開始培養我姐勾引大阿哥……」石破天驚。

專門培養女兒勾引弘暉阿哥,就是犯了大罪了。金常明是管家,他對弘暉阿哥的性情脾氣太熟悉。他專門培養女兒勾引弘暉阿哥,野心這麼大,想要勾引弘暉阿哥寵妾滅妻?

四福晉震怒,礙於弘曈的名聲,壓住了人心浮動的勢頭,封了所有人的口。

四爺回來,拿出來一萬兩銀子,發給所有管事。是封口,也是警告。更是暫時關上了這條上升的道路。家裡有性情好的女兒馬上要被選中的其他管事,理解四爺和四福晉疼小主子們的心,恨得生吃了金常明的心都有。

年羹堯知道,四爺並沒有要金常明的命。拉走,拉到了四爺在盛京的莊子,替四爺打理事務,風光沒有了,需要用他的後半生努力再重新獲得四爺的信任。當然,這裡頭可能還有其他的,他不知道的內情。四爺有太多的事情,各地方的人手,他其實都不知道。

至於高斌,高斌一貫被四爺信任,管著粘桿處。高斌一直遺憾沒有妹妹嫁給四爺,要培養女兒們,年羹堯早就聽說了。

而高斌的外室是八爺安排的人,高斌自己也不知情。幸虧他一向嘴巴嚴,沒有說什麼出格的話兒,沒有泄露機密消息,四爺打了他三十板子,算是過去。

年羹堯回去陝西前一天的晚上,正好是七夕節。滿四九城的男女老少開心拜月,年羹堯在四爺府上喝酒,隆科多也來了,高斌屁股上的傷勢還沒好,趴著用菜不敢喝酒,等到鄔思道、性音、王之鼎等人都喝醉了鑽了桌子底,年羹堯和隆科多兩個人面面相覷,彼此唉聲嘆氣。

七月七的月牙兒彎彎,高掛九天。如意齋院子里的花草隨著夜風搖曳,送來陣陣花香。屋子裡一盞燭火搖曳,拉著他們的影子長長。

隆科多倒酒:「新來的管家,也是朝鮮金家人。」

年羹堯端酒杯敬他:「朝鮮和大清的關係,這是必然的。難道你想做管家?」

「哼!」隆科多斜眼看他,和他碰一杯,大著舌頭念叨:「我不想做管家。我只是想著,弘暉阿哥的後院人選。你不知道,高斌那小子一直遺憾他沒有妹妹嫁給四爺,要培養女兒。我也念著嫁女兒那。」

「不一樣……」年羹堯醉醺醺地搖頭:「朝鮮、日本、南海……我以前看嗷嘎和四爺親近,也想著自己妹妹要是能嫁給四爺就好了。我還煩惱那,生怕我妹妹被指婚給別人,和四爺不和睦的。可是你看。皇上自有安排……府里小主子們的後院人選,皇上和四爺也都有安排。高斌……錯不在有私心貪念,而是算計了主子——你是不是也被四爺訓斥了?」

隆科多:「……」要面子的一瞪眼:「你當我是你?」

「嘿嘿~~我就知道。」年羹堯拎起來白玉雕花酒壺,歪歪斜斜地晃著倒酒。「鄔先生說我是金命那,……」

「什麼金命?」隆科多醉意上來沒聽清楚,腦袋反應也慢,端起來酒杯一氣灌:「聽那個瘸子成天光一張嘴巴瞎說。有空勸說四爺休息幾天才是正經。」

年羹堯目光幽幽地望著清澈的酒液,嘆道:「自從我回來,我就見四爺從早到晚,咬牙挺勁兒拚命辦差,只是做事。我也心疼。可我告訴你,十四爺到了西藏,我寫信來詢問——我是真的收到四爺的信件,要我配合十四爺做事。」說著和隆科多碰杯一飲。

隆科多呷著酒在嘴巴只是出神,許久才道:「四爺的心思有什麼難猜?前線打仗,一切糧秣、餉銀、勞軍的事都落到他頭上,他必須顧全這個大局。十四爺出使西藏,名垂青史,四爺就是累死也沒人見,我就是不服氣這個世道人心!」

蘇培盛端著托盤進來,問道:「兩位爺,福晉要人送來的,都用點醒酒湯。我們做奴僕看著四爺這樣勞累,也心疼。可四爺的脾氣哪裡能勸得住?天天念著軍情十萬火急,來一件辦一件。」

年羹堯咬著下嘴唇,冷笑道:「與准格爾打仗,打的不是前方,是後方!准格爾有多少兵?只要糧草供上,糧道暢通,他怎麼抗得住?之前傅爾丹險些大敗,也是敗在火器要打完,糧草跟不上不拚命就要餓死。」蘇培盛伸直了脖子問道:「你是說——」

「糧草最重要!」年羹堯將半杯酒一仰而盡,「鄔思道說,皇上英明。不用管八爺和十四爺做了什麼,要爭取皇上的心,就只能淚和血暗自咽下,以關鍵時刻的做事見真章!可是,我又如何甘心四爺這樣默默無聞?皇上要我做陝甘總督,我問四爺章程,四爺還是說,全力做好後方事務。」

蘇培盛不禁合掌稱善,說道:「阿彌陀佛!這才是四爺的為人。」隆科多冷冷道:「你知道四爺的身體不能受累嗎?」

蘇培盛點頭嘆道:「你們誰都沒有我知道多。四爺再忙再累,還是不忘顧著家裡人,每天抽時間陪著小主子們,經常進宮孝順長輩們。」「四爺的身體最重要。」年羹堯目露凶光道,「我聽說,皇上曾經說過『朕一定選一個堅剛不可奪志的人做你們日後的主子。』這說的是四爺似屬無疑!」

「你說什麼?」隆科多被他幾句話嚇得醒了酒,可是年羹堯的眼前又是那天在前書房,因為靈答應自盡,四爺和自己進行到一半的對話。他身體一歪,人鑽到桌子底打呼嚕了。隆科多從椅子上滑下來,使勁地搖著他的胳膊,也推不動他。

蘇培盛指揮小廝們收拾殘席,抬著他們都去廂房休息。隆科多愣愣地看著蘇培盛給年羹堯灌醒酒湯,驀地牙根咬緊——管是不是皇上說的。這就是皇上親口說的!皇上就是要四爺繼位!

四爺在後院陪著孩子們過節,回來后聽說他們都醉了,本來也要休息。胤禩爬梯子過來。

四爺剛沐浴出來,拖著拖鞋,打著哈欠迷糊地問:「你有事?」

胤禩神神秘秘地要大海大浪都退下,自己拉著四哥爬進被窩,藏在被子裡頭碰頭興奮地八卦道:

「金常明、高斌,你知道的,他們的女兒都是弘曆的後宮,和皇后齊名的慧賢貴妃呀,還有備受寵愛的金貴妃呀。對了,金貴妃還生了三個皇阿哥,你這一插手,不想要你的三個孫子了?」

呼吸的熱氣噴在臉上,四爺嫌棄地示意他腦袋離遠一點兒,紆尊降貴的眼神打量他的激動:「小八還記得這些,難得難得。」

「臭毛病。」胤禩罵著,還是移開一點點腦袋,隨即又開心起來。「不難得不難得。四哥,我看,金常明和高斌的想頭,實屬正常。誰不想著用一個女兒提前投資一個好女婿?高斌一直遺憾他妹妹嫁給你,要他在你面前輸給年羹堯和嗷嘎,他一心培養女兒,要給弘暉做侍妾那。」

「胡說八道。我用人,和聯姻有關係?」

「嘿,你說沒有關係,我信。可嫁給了你的兒子,那就是潑天的富貴,誰不想要?弘曆可是提起來高斌一家進了滿洲鑲黃旗。不光從包衣旗抬旗,還是鑲黃旗哦。那寵的,簡直和皇后一個待遇,穿明黃,在皇后活著的時候做皇貴妃哦。」

四爺目光微合,長長的眼睫毛遮住了所有的心思。

「高斌管著粘桿處,金常明是管家,弘曆要拉攏他們,給予他們的女兒高位,很正常。」

「是啊是啊。」胤禩重重點頭。眼裡冒著綠光:「我知道,弘曆也是利用慧賢貴妃打壓皇后在後宮的勢力。富察皇后,富察家……野心也是不小那。四哥,你說汗阿瑪會給弘暉指婚富察家嗎?」

「可能。」

「還會是那位富察皇后?」

「不會。既然是弘曆的妻子,還會是弘曆的妻子。把被子拉開。」

「嘖嘖!四哥你這個擰巴脾氣。你是不是就因為這個原因,這輩子自己選還是選了四嫂?」胤禩不樂意地拉開被子,腦袋露出來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緊跟著,又是一愣。

「這麼說,你還是要將高斌和金常明家的兩個女孩兒,留給弘曆?」

「為什麼不?」四爺困意上來,眼睛閉上就睜不開。「你記得這樣清楚,能不給嗎?」

「給給給!那弘暉那?」胤禩還是心疼弘暉的。「你看,一個是你的管家,一個是你粘桿處的管事,都是緊要的人,弘暉必須拉攏住了。」胤禩不由地貼近四哥的耳朵,小聲警告道:「四哥,你有本事,你這輩子對弘暉弘暖一干孩子,還是和上輩子對弘時一樣狠心!弘暉若不做繼承人,你的其他兒子們誰也不服誰有的鬧!」

四爺似乎是睡著了。

胤禩瞧著他逃避的態度,可歡樂了,身後要是有尾巴能翹上天。饒是沒有尾巴,他也高興的睡不著,翻來覆去的折騰,被四爺在睡夢中踹了一腳,他才老實。蘇培盛進來給熄燈關窗戶,蓋被子,疑惑地看著胤禩。胤禩抬頭拍拍他的肩膀:「蘇培盛呀,聽說你本家人都因為你過上好日子了?」

蘇培盛嚇得白了臉,瞅著四爺睡沉的模樣,拍著胸口鬆了一口氣,小小聲道:「八爺,我本家人,我照顧一點兒,但反正不敢要他們打著我的名義禍害鄉里的,我哪裡敢呀?」眼睛忐忑地看著四爺的睡顏。

胤禩打個哈欠,嘟囔道:「你們都怕他。」

蘇培盛在心裡嘀咕,八爺您不怕四爺?掖好被子,輕手輕腳地出去,在外間榻上躺著。

年羹堯這次回來北京,因為時間緊,四爺事情太多,他和四爺的談話並不到位。

帶著一肚子煩惱離開北京,剛到陝西上任,收到鄂爾泰的信件:「年部堂,你之前在四川對我的土地改革不聞不問,我可以接受。可你離開四川后,你的勢力開始阻止我清查土地,這要我很是憤怒。我本來不想給你寫信,直接上摺子給皇上告你的狀,但是李衛勸說我給你寫信,說四爺信你。所以我給你寫信。四爺點將,點我來四川,為的是做什麼你心裡最明白。你跟著四爺的時間久,最是知道四爺的抱負追求。我敬佩你是一條漢子,你今兒給我一句話,你到底什麼態度?」

年羹堯看著信件,轉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望著北京的方向。

這才是四爺和他之間的最大矛盾!

四爺要改革四川。

四川是他打下來的勢力。

他也是出身正經科舉的官員,大清士紳之一。反對四爺改革的人之一!

用力地呼吸著陝西乾燥塵土飛揚的空氣,極力地順暢肺腑間的鬱悶。年羹堯的眼前又是離京前老父親的諄諄教誨,妹妹憤怒指責的目光。父親當年在湖廣就試圖推廣稅賦改革,只是沒有四爺的徹底,如今對四爺大力改革全力支持。妹妹嫁了四爺,一心替四爺著想,指責他不是好哥哥。

年羹堯天生反骨,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在別人都不看好四爺的時候,包括現在,還是最佩服四爺的能力驕傲,一心跟著四爺。可是四爺要改革他的勢力範圍!要動天下士紳的利益!

他的手攥著那封信,攥的青筋暴起。良久良久,終究是長長地吐出來那口氣。

就好像他在山西為了四爺收住了大開殺戒的手。

此刻,他又為了四爺,自己改革自己的勢力。

四爺信他!

只要四爺信他,他就做一切四爺想做的事!

年羹堯回來桌案,挽袖提筆蘸墨寫回信。

*

四爺收到消息,四川土地清查進展緩慢,四川情況特殊,還算順利。南海戰事再次起來,胤禔和胤祥都參與進去,他們都是懂打仗的人,建造港口熟悉海洋這麼幾年,參與指揮有模有樣。四爺不知道老父親什麼時候要胤祥回來,見胤祥有仗打,也替他高興。

沙俄不滿意大清和沙俄的貿易合約,大舉興兵。四爺忙碌地準備三個戰場的糧草,一直到九月重陽節的傍晚,才有時間去找王剡。

九月已是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的時節,且又在傍晚,連空氣中都帶著淡淡蕭疏的闊朗氣息。王剡犯了病,躺在炕上不能離開被窩。王剡長子王泰領著四爺進來王家,王剡的草堂庭院外三三兩兩聚著幾個男子。才走近些,卻聽見王岳聲音張揚著興奮的喊著:「三弟方才說得好,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四弟院子里那位是在寺廟裡也不忘勾搭男人的貨色,連著她身邊的丫鬟也是個和小廝私奔的主兒。那天聽三弟說起我還不信,現在想起來真是噁心得連隔宿的飯菜都要吐出來了。」

另一道聲音得意洋洋道:「雖然父親輕描淡寫把事情給過了,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我且看四弟如何收回這個臉面!父親手中的那副四爺親筆扇面,他沒有資格收著!」

橫刺里一個憤怒的聲音響起:「我怎麼沒有資格,父親幾次病重,是誰照顧的?你們都做了什麼?」

王岳臉上帶著詭秘的笑:「你照顧的?可別說出來丟人。你給父親擦身了還是喂飯了?不都是下人?大黑別說二黑!」

一陣亂糟糟的吵鬧言語,四爺聽著,登時沉了臉。王泰氣得臉色發青,耐不住咳嗽了一聲,那幾人談得絡,一聽見動靜回頭,登時臉色大變。

在老父親王剡面前敢鬧騰,在四爺面前等到底膽子小,訕訕地打千兒草草行了一禮。唯獨王岳一起身昂然微笑站著,神情愈見不甘。

四爺微微一笑:「還未恭喜王岳,迎娶兒媳婦。」四爺的目光清冷掃過他身後的人王嵩、王華人等,兀自笑道:「想必是照顧王老先生悶壞了,一休息就往是非堆里扎。」

王岳使勁忍住那股子強烈的不甘,在老父親的院子里說這些,打擾老父親休息,是不孝。偏還叫四爺親耳聽見了。他正要解釋,卻是王剡的小廝出來說王剡已經收拾好了,眾人也不再多言,一同跟著四爺進去了。

四爺逆著光進來草堂,微微眯眼適應室內的光線。王剡還是一身清減的藍色粗麻布袍服,端坐在羅漢床上,身上裹著厚厚的襖子被子,用盡全力彎身行禮,四爺上前兩步扶住他:「老先生無需行禮。」

他微笑看著四爺。

「四爺,老臣動彈不了了,不能給您行禮了。」

王剡的聲音嘶啞無力。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了,可他就是這樣瘦瘦乾乾地堅持活了這麼多年。四爺細看他的蠟黃臉色,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來,王泰親自捧著茶上來,王剡對他們幾個焉焉地揮手,等他們都退下,看著四爺的小廝大海:「勞煩,大海去外頭守著門。」

大海退出去,關好門自己守在門口。

四爺感嘆道:「王老師,爺知道,是梅玉香和老疙瘩聯手逼著靈答應自盡。但是爺有一點不明白,三哥、八弟、甚至遠在西藏的十四弟,都知道爺收留靈答應,這也是他們的目的,為什麼沒有人和汗阿瑪告發爺?」

王剡待還要說話,有敲門聲響起。守在門口的大海打開門,回道:「爺,有一位自稱是雲錦園的梅玉香梅公子求見。」

四爺一怔。

王剡青筋暴起的手拍打桌子哐當哐當地響,嘶聲怒道:「好哇,他還敢來?不知道近春園那位在哪裡?要他們滾進來。」白鬍子一翹一翹的,身體直發抖,可見是真氣到了。

四爺給王剡順著後背。梅玉香小碎步走進草堂,進來就磕頭行禮:「給四爺請安,給王老師請安。」

「起來。」

四爺沒想到,梅玉香會來王剡這裡。

梅玉香起身,一身書生的簡單打扮,青色長衫文質彬彬,給人一種很乾凈的感覺。只有那眉眼之間的精緻,看人時候眼波流轉間不自覺露出來的的嫵媚風情,顯露幾分過往經歷。

王剡一見他就來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手指著他:「你來做什麼?」

「我來,是奉二爺的命令,和四爺說句話。」梅玉香倒也不怵這個老頭子,但也不想氣到他的身體,是故語氣溫和。

但他口中的話,要所有人都震驚。

「四爺,可是來詢問靈答應的事情?」梅玉香提到靈答應的那眼神,要四爺這個老鬼都感覺到陰風陣陣。梅玉香微微一笑,對四爺躬身溫言道:「聽說有人在酒樓里唱二爺的曲子,我就悄悄過來看看,和二爺的人聯繫后,二爺傳來命令,要我領走她。只是我心裡對她有恨,一直拖延。哪知道被四爺撞上了,不能再不管。」

「可是我看見王剡來勸阻四爺,本來以為四爺會答應的。可是四爺顧著皇家體面,一片仁慈之心,硬是要保住靈答應。我也沒有辦法,第二天就幫助老疙瘩聯繫了二爺。就白礬密信事發的那天早上。二爺命令我,不能要靈答應住在四爺府上。我就想辦法,想要勸說靈答應主動要求出府。可是她不答應。她一心要住在雍親王府,我只能對她動手。」

四爺皺眉,靈答應臨終的一首「詠梅、殘魂、相思……」,要他大致猜到是梅玉香動的手。二哥派老疙瘩跟著靈答應,從大火里救出來,如今還要梅玉香逼死了她,到底要做什麼?

王剡道:「四爺,如此最好。」說著話,如釋重負地呼吸了一口氣,猶自憤恨道:「這個女人,早就該殉節了!」

四爺看向王剡。

王剡冷笑道:「四爺,梅玉香想要領走她,也是該的。梅玉香不堪。但他們兩個,誰也別嫌棄誰。真要二福晉來處理,反而玷污了二福晉。」

梅玉香咬牙忍住火氣。自己怎麼不堪了?拿自己和靈答應比?

深呼吸一口氣,梅玉香咬牙解釋道:「我也不想要她死,都這樣了,都是可憐人罷了。可是老疙瘩勸說她離開雍親王府,她只會淚水漣漣地哭。說到二爺的命令,她只會雙手捂著臉嗚嗚直哭:「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有一次老疙瘩忍不住訓斥她:『你有錯你就承擔,哭什麼哭?」她就是哭。四爺您看,這就是那個女人的手段,哭著賣慘。老疙瘩勸說的話重了,她無從解釋,就急切地哭著喊:「我想看一眼二十……」後面的「四」沒有說出來,但四爺和王剡都懂。

「我呸!現在要救命了,想起來了孩子了。」梅玉香想起來靈答應的種種行為,想著老疙瘩說靈答應臨死不甘憤怒的眼神,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目的。「她就是自私!誰都是她的工具,皇上、二爺、包括孩子!她要是有機會活在大唐,真有機會做武則天殺女殺子。」

四爺搖頭嘆息。

梅玉香微笑:「四爺,王老師,天底下,不是所有的女人生孩子,都會愛孩子的。為了權勢,為了地位,為了養老……」

「可惡至極可惡至極。」王剡氣急敗壞地指著大罵:「虎毒不食子那!可還算是人?」

二十四阿哥長大了,或許會知道真相。但目前他還小,怎麼可能承受這樣的打擊?所有知情人都三緘其口,偏靈答應要說出來她要見二十四阿哥!

四爺慶幸汗阿瑪給二十四弟改了玉蝶,抬手按按眉心,長嘆一聲。

王剡猶自對著梅玉香破口大罵:「冤孽!冤孽!世上怎麼有如此狠毒之婦人!你也是自甘墮落!皇上當年明明給你機會,要你回去老家成家立業,你偏偏要回來!自甘墮落!」

梅玉香挑眉,梗著脖子道:「我走過的路,犯下的錯誤,我自己承擔。我今天來,就是告訴四爺和王老師,我要出家了。出家做和尚!」

「我呸!你出家,玷污了和尚廟!」王剡對他也是痛恨!頓了頓又說:「近春園的那位那?出家做尼姑?那真真是玷污了尼姑廟。」

梅玉香憋得臉通紅,硬是忍住了這口氣,轉臉看向四爺。

整理長衫,恭恭敬敬地福身一禮:「四爺操持三格格出嫁,操辦二爺莊子建造,要二爺一家有希望出宮住到莊子上,二爺有如此結果,我心愿已了。我愛他,我從來不認為這有錯。我為了他付出一切,也從來不後悔!我很高興,在我慘淡的人生里,曾經遇到過他!」

梅玉香離開了。

王剡氣得一張臉變成豬肝色。

四爺知道身為理學大家克己守禮一生的王剡,對梅玉香、近春園那位、靈答應,都是批判。上前一步,給他順著背。

「老師莫要動氣……」

「四爺啊!」王剡一口氣緩過來,淚流滿臉。「您之前是不是打算送靈答應去尼姑庵?您到底是心軟了呀。明知道八爺一直盯著她。四爺,成大事者萬萬不能心軟。以前是您作為兒子、兄弟維護一個家。現在您是作為父親維護一個家,將來您要作為祖父,去維護一個家。一個家,怎麼可能沒有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呀,凡是破壞規矩的人,必須都付出代價!」

「王老師的教誨,爺都記得。」四爺手上溫和地給他順著氣。

「不光是您記得。您要教導小主子們都記得。弘暉阿哥是個好的,可是四爺,凡天下人和事沒有十全十美的。您一定要壓制弘暉阿哥。老臣聽說,你換了新管家了?還要您粘桿處的人去內務府了?四爺,您太護短了。您的朝鮮管家,您的粘桿處的人,都和您親近,但他們都不是正人。偏門歪道有用,但用正人方是大道。」

四爺眼角低垂,鴉羽似的眼睫毛在臉上落下兩道小陰影。

「王老師,您說的正人,爺明白。爺也想請教王老師,爺要做的事情,怎麼要天底下的正人支持?」

「四爺,老臣自認也是正人之一,老臣到如今還是不認同您的改革。二爺和老臣幾次說過此事,很是擔心你的安全。自從漢武帝重用權臣酷吏,不擇手段從天下人手中收取錢財,導致天下官員手中權利光明正大地,大過國家,大過百姓,大過道德律法禮儀血緣,就註定了道家的滅亡,儒家的興起。漢武帝利用儒家集權,最後他意識到錯誤,不得不廢除了儒家養出來的太子,下了罪己詔。可是,權利這頭魔鬼釋放出來了,怎麼可能收得回去?明朝朱元璋分封諸子,世人都罵他昏聵,其實他或者也是想利用皇室鉗制官員們的權利,可是結果如何那?朱棣造反、官員士紳們的權利越發龐大。四爺!唐代兩稅制改革、宋代二稅改革、明代一條鞭法,一脈相承,本質都一樣。結果,都是飛蛾撲火的失敗。」

四爺站直身體,背負雙手,眺望著天邊淡淡的晚霞。

他今天穿了一件霧紫色的寧綢緞寬袖長袍,纏枝蓮並竹葉花紋有種神秘魅惑的高貴,襯得整個人仿若天邊一朵華麗優雅的紫色的雲。腰上系著一條玉色銀線腰帶。想起在無逸齋進學那一年冬天,紫色的貂皮端罩,圓圓滾滾的一團紫雲從天而降,四爺一個本該在承乾宮玩耍的二歲半孩子,突兀地出現在無逸齋。

這樣的紫色,穿在身上,一顆心也如雲朵一般不覺舒展開來,心向太陽充滿未來的希望。王剡低低嘆息了一聲,抖著手在羅漢床邊上老紅木雕花牡丹盒裡掏出來一塊古玉佩,給四爺別在腰上,精緻紋理的腰帶上佩上一枚白玉鏤雕成的龍鉤,由一個老龍頭和一條小龍組成,翱翔的大小兩條龍垂在腰上,彷彿也蘊含了從古到今無數飛翔的夢想。

而四爺,已不再是如小龍般天真充滿夢想的年紀了。

時光緩緩劃過,如一潭靜水,雖然潺涴緩和,到底也是徐徐向前流了。一如世上男子飄飄流雲般如何也挽不住的流年。

英雄彈指老,剎那風流呵!這句話讓四爺在上駟院見到胤礽時,更是深有感觸。

重陽節,看守胤礽的宗人府人喝酒吃蟹子,偏僻破敗的上駟院也飄著菊花酒桂花糕的香氣。四爺給胤礽帶來一件新衣服,養在四爺府里的胤礽的六閨女給做的,紅色的細棉布長袍,胤礽換上了,在滿目褐色黑色凄冷的上駟院,別有喜慶。

「二哥。」他的目光溫柔而懂得,如明月的清輝一般,叫人心生安定,「有一家人和無數英雄在,我並不孤單。」

胤礽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四爺輕柔為他拭去淚痕,那渾濁的淚水亦這樣柔軟滲入他指間皮膚的細密紋理,四爺說:「每個人都好,你只需愛護你自己。」

胤礽輕而堅定的點頭,哽咽道:「是。我要好好愛護我自己,是因為你,也因為每一個讓我牽挂著的人。」

王剡終究是沒有回答四爺的問題。

四爺見到了胤礽,給看守胤礽的上駟院人銀子,囑咐他們照顧好他的衣食住行,什麼也沒有問。

西北前線彙集了滿、蒙、回、藏、漢各路軍馬,將士們不斷西進,向准格爾的首府伊犁進發,擺出了大清朝廷要痛殲西蒙古的架勢。弘暉等皇孫們和將士們打算將准格爾剩餘主力軍困在伊犁,聚而殲之。可是胤禵多了個心眼。康熙六十七歲了明年就是康熙登基六十大慶,他更擔心自己爭「皇位繼承人」還有份兒嗎?於是,胤禵偷偷地給康熙寫信要回京。

康熙正想要他回去呢。不光是他,還有胤祥和胤禔。全部收到命令,星夜不停趕路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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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怎麼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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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第 1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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