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 174 章
康熙五十九年,大清國舉國上下最隆重的事情,就是籌備康熙登基的六十大慶。
可是本來準備好好的,遇到了問題。
陽春三月里,大臣們集體上奏皇上,請求在明年舉辦盛大的慶典活動,以慶祝皇帝陛下御極六十年。
康熙一生文治武功,不用看後人評價誰都敢斷言,他必定是歷史上屈指可數的傑出帝王。大清國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樂業,西藏、tai灣、甚至南海群島重歸華夏版圖,主場外交辦得風生水起、四鄰敬服。他作為帝王,在位長達六十年,締造了康熙盛世。這確實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
那康熙如何答覆呢?
康熙當天給出答覆:「此所奏,不準行」,意即不同意舉辦慶典活動。
這又是為什麼呢?
康熙面對群臣接二連三的懇請,在四月初一的乾清宮大朝會上,面對群臣,給出了三條理由:
「第一,朕向來不喜歡慶賀。朕只在每年正月初一日照例接受新年祝福而已。即便每年朕生日的時候,也不舉行慶賀禮。」
「第二,朕的皇位來自世祖皇帝。朕幼年時,先帝便將朕保護於宮外長大。因此朕一日未嘗孝順過先帝。這是朕六十年來最為遺憾的地方。正月初七是先帝的忌辰,二月十一是孝康章皇后的忌辰。因此朕不可能在二月十一日之前接受慶賀。」
大臣們聽著紛紛點頭,很是理解皇上的遺憾之情。
天花泛濫,豫親王多鐸都因為天花去世了,四九城十室九空,那真是人心惶惶,先皇不得不送僅有的幾個皇子去關外養著。先皇駕崩,皇上即位,時年僅6歲,虛歲8歲,小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龍椅上,兩條小腿懸在半空中,眼淚害怕都要忍著,哪知道孝康章皇后緊跟著去世了。
再細細琢磨,群臣都反應過來,這六十慶典的流程安排碰觸到皇上的傷心事了,更要他老人家不滿意了,登基在正月,可二月十一日是孝康章皇后的忌辰,這六十慶典的時間必須挪到三月!改!馬上改!
禮部尚書剛要站出來說話,康熙又說話了。
「還有第三點,現在西陲正在打仗,官民給前線運送糧餉,非常辛苦。而山西、陝西兩省連續兩年欠收,去年冬天陝西地震,今年一開春沙城地震,京城也有震感,百姓生命財產受到損失。因此,朕認為,我們君臣應當勤勤懇懇,治理天下,何喜之有!」
得嘞。
皇上犯了小孩子脾氣了這是?
身為帝王想要慶祝就慶祝,差哪裡也不能差了這點銀子!要說這兩年,確實國家困難了一點,可我們君臣同心協力,都完美處理好了呀,哪怕四周邊境都不穩當,三方戰場開戰,我們也是保證了糧草、火器、軍餉……還沒有影響賑災和民生經濟,這多難得呀。
於是宰相蕭永藻第一個站出來了:「啟奏皇上,臣感佩於皇上愛民之心,臣等也明白目前大清形勢,然,臣認為,就因為如此,更應該慶祝一番。這兩年,從北京到地方,從邊境縣令到封疆大吏,無不矜矜業業殷勤辦差。跟著皇上,打了一次次勝仗,安排一項項民生。舉國士庶都在渴盼慶祝大典,表達對皇上的敬愛之情。」
有蕭永藻打頭,大臣們紛紛站出來,有的說:「先皇和先皇后在天有靈,知道皇上如今的成就,一定因為皇上感到驕傲和滿足,一定喜歡皇上開開心心的慶祝登基六十大典。」
有的說:「當年先皇出天花,皇上您在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九日登基,正好挨著正月節,臣請在六十慶典的時候,隆重祭祀太廟祖先們。」
可是康熙聽著,不光沒有緩和表情,反而越發沉了臉。
「朕在位六十年,都是依靠祖宗積德蔭佑所致。朕戰戰兢兢克己復禮為仁,幸虧六十年來沒有重大過失。即使要慶賀,朕也應該前往盛京三陵,舉行大祭典禮。」
群臣傻眼了。
皇上您都快七十歲的人了。
您還要大冬天的跑去盛京?
這這話誰也不敢說呀。
皇上年紀大了,脾氣越發古怪,真跟小孩子一樣。你說皇上龍精虎猛還能打獵跑馬一天,他高興。你說他年紀大了不能去盛京,他立即黑臉。那可是真生氣了。
大臣們開動腦筋想著說辭,前線又有軍報送來,康熙一看軍報,又想起來他的孫子們,孫子們還在前線那,更沒有心情辦什麼慶典,老龍臉陰沉的滴水。大臣們一看,好嘛,皇上想孫子們了。可是打仗誰知道什麼時候結束?一時之間,整個大殿靜的落針可聞,這個事情就卡住了。
皇子們一開始就沒有出聲。
此刻更是安靜。
御史楊汝谷站出來,有些大臣不由地眼睛撇著他眼睛直跳——鄂爾泰走了,都察院又出來一顆茅坑石頭要人討厭。只見楊汝谷無視所有目光,慷慨陳詞:
「啟奏皇上。河南南陽總兵官高成標下兵丁,因地方官查拿賭博人等,到知府署內爭鬧,將知府沈潮抬到教場圍辱,囚禁三天。巡撫楊宗義隨即奏聞。然,此事至今沒有說法。」
!!!
大臣們都震驚了。
有知情人瞄著康熙的面色變化,低了頭。
康熙那真是怒了。
絲毫不遮掩的怒氣勃發,威嚴的目光看向刑部所有官員。
刑部官員不由地頭皮發緊。
刑部尚書張廷樞,陝西韓城人,父親張顧行,官江安督糧道。難得陝西出來的士紳人家,康熙為了鼓勵邊境省讀書風氣特意提拔,再加上他是八爺黨的人,在當時可以挾制廢太子胤礽的勢力,他本人擅長鑽營也有一定能力,等等原因,要他步步高升。
從廢太子的吏部到四爺的工部,再到八爺守著的刑部,他逐步從八爺黨變成保皇派中間黨,做事越發老練圓滑。這樣得罪地方實權總兵的事情,他是能不管就不管。其他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卻沒想到,要楊汝谷給捅了出來。
他在心裡恨得罵楊汝谷寒門出身不懂官場規矩,面對康熙的冷眼卻是虛汗直冒,忙慌出來表態:「啟奏皇上,河南巡撫楊宗義上奏這件事,是臣疏忽,臣請罪。」說著話,人就跪了下來,磕頭請罪。
康熙黑沉沉的一張臉,目光掃向滿殿大臣。
河南巡撫楊宗義,漢軍鑲白旗,祖籍山東。為人膽小怕事,勝在謹慎守禮不惹事。康熙和朝臣們都知道。楊宗義管不住河南的兵痞子們,將事情上奏,這是他的做法。可張廷樞拖拉不管,這就是故意的了。
康熙看著不斷磕頭的張廷樞,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有刑部尚書張廷樞前往察審。高其倬,你也跟著。」
高其倬剛從成都回來翰林院,正等著皇上給正經官職那,哪知道被委派這個任務。官員出京一般都是兩個人,互相監督互相提點。可明顯皇上對張廷樞不滿意了,要他監督張廷樞行動,他趕緊出來官員隊伍,恭恭敬敬地躬身道:「嗻。」
張廷樞也知道皇上的用意,磕頭領命,表情越發悔恨忠誠。
就在眾人以為這件事要結束的時候,康熙又說:「傳聞此等人皆詭冒營兵,夥同二三百人詐擾百姓,不獨河南一省,別省亦有。他命各省嚴查,九卿等議。」
「臣等遵旨。」
大臣們齊聲應著雷鳴般地響亮,都在心裡嘀咕。
皇上您什麼態度?查到什麼程度?給一個話兒呀。現在打仗的時候那,地方兵痞子們再囂張,也要忍一忍呀。
安靜中,四爺站出來躬身行禮。
「啟奏皇父。兒臣請命,主理此事。」
康熙眼皮一跳。
群臣被嚇得眼淚都要飆出來。
大清和平二十多年,危急時期,舉國備戰,國人激情澎湃,地方上爆出來的內部問題也越來越多。雖然一直整頓吏治,官風清明,但是你添加一個親戚,我加上一個族人富商,不做事挂名官員們越來越多,將士們越來越多,各地方軍政兩方吃空餉多不勝數。
之前康熙也早就有意要裁減,四爺也有意請命。但這這樣得罪人的事情,康熙不想要四爺接。四爺忙著籌備糧草一時也顧不上,但是除了四爺沒有人做,一直拖延下來。
四爺嚴肅臉,聲音清晰有力:「官員冗雜、士兵吃空餉,是歷朝歷代的大問題。大宋包拯曾經大聲疾呼,設官浸多,本朝繁冗之甚也。都察院、大理寺等各官衙門的下屬台寺之小吏、衙役。地方上各衙門私自增加的勤雜員外郎。……」
說到後面,頗為無奈的樣子。語氣也是平靜,好似在說陰了五六天終於今兒天氣放晴了,太陽真好的無奈。
「兒臣這兩年,在籌備糧草的同時,偶爾遇到地方官員報上來的請功名單,上面的名字非常生疏,不用查探稍作詢問就得知,這是挂名之人,只為了占功勞吃俸祿享受身為大清官員的種種特權,平時根本連衙門也不去,有的借權利走商,有的流連花街柳巷,影響極其惡劣。」
康熙重重地咳嗽一聲,狠狠地瞪一眼惹事的老四。
四爺感受到群臣委屈、憤怒且不敢言、擔憂、害怕等等情緒,眉眼低垂,一片安靜。
滿殿的大臣們已經驚呆了。
四爺您在說什麼?
您要裁減官員將士們?
前線正在打仗的時候?
在民間造成不好的影響算的什麼?誰在乎民間老百姓什麼想法?四爺您不能光顧著那些泥腿子販夫走卒不顧我們呀!只是吃一個空餉而已!大清朝廷有的是銀子!不去衙門才對嘛,不懂怎麼辦差也不瞎摻和。
咳,吃空餉還要領功勞,確實有點兒貪心哈。可這也不是大問題嘛。
大臣們偷瞄四爺。皇子們面色驚慌,站在四哥後頭的弟弟們偷偷看四哥,前頭的胤祉動動腳步想要站出來,可他喉嚨堵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康熙再狠狠地瞪一眼老四,厲聲道:「這個事情,你都知道了?諸位愛卿哪一個不知道?沒有人提出來,那就是說這不是大問題嘛。」臉一沉,幽深莫測的目光看向所有大臣。
「有關地痞流氓冒充將士們擾亂地方百姓,要嚴查。但是也要注意方式,不要擾民。」
群臣都傻眼了。
皇上您老人家是什麼意思?不是「大」問題?那就還是個問題嘍?皇上您還是要支持活閻王四爺查下去?
胤禩猛地站出來,大聲辯駁道:「四哥,就因為各地方上的衙門上,因為和平日久私自增加的官吏多,所以歷朝歷代都有方法解決。在科舉出現的隋唐,能參加科舉的一般都是士大夫子弟,和寒門沒關係,當然和小吏也沒關係。從宋開始科舉興起,明確規定三種人不允許參加,第一是罪犯,第二是娼優,第三就是衙役。不但本人不能參加,三代之內子孫都不可以。……」
胤禩侃侃而談,眉飛色舞的飛揚著說不出的興奮之情。
「從元明到現在,「官」「吏」分流,愈發涇渭分明。娼優、府衙師爺雜役、樂戶、丐戶……賤籍之人一律不許科舉。即使前些年有賤籍之人去了邊境開荒,有了良家戶籍,還是不許科舉。如此一來,凡是能進入大清官員將士體系的人,都是正當人。官員冗雜、將士吃空餉,也是其情可憫。更有明成祖規定,天下小吏皆不許享有朝廷俸祿,有地方官負擔月銀。至於大宋時期官員俸祿變成國家負擔,其原因之多,我們都知道。汗阿瑪,」胤禩看向康熙,激動陳情:「兒臣認為,當下吃空餉的問題不大,相反官員們的俸祿低不足以供養吏員方是大事,兒臣懇請,增加大清官員俸祿。」
晴天霹靂!
四爺嘴角上挑一個弧度,冷冷的。
嚇得胤禩一縮脖子。
嚇得大臣們齊齊想哭。
蕭永藻還是義不容辭地第一個表態:「啟奏皇上。目前大清正在打仗,臣等不能為國出力已經慚愧,如何還能再增加俸祿銀子?八爺好意臣等心領,然臣等萬萬不敢當。至於將士吃空餉、占功勞這事也確實要查一查。各衙門的在冊官員、不在冊小吏越來越多,良莠不齊,很需要控制勢頭蔓延。」
「啟奏皇上,臣附議。」
居然是戶部滿尚書孫渣濟!孫渣濟惡狠狠地咬牙切齒,好似是包拯在世一般的鐵面無私。
「萬里之穴潰於螻蟻。目前還是小問題,這是大幸。然小問題已經發現了,就應該解決。臣等請命,主理此事!」
孫渣濟聲音洪亮,震耳發聵。
大臣們都呆住了。
蕭永藻是為了要保住他相臣的位子和威望,上下和稀泥。你孫渣濟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捐了一百萬兩白銀捐的傻了?
孫渣濟面對身邊同僚們懷疑的眼神,昂首挺胸,一腔正氣洋溢周身,宛若鍾馗在世。就差腦門上寫著「四爺我支持您!這些中有**害地方風評甚差,早就該辦!」
!!!
同樣被康熙宴請,吃了康熙一頓飯掏出來五十萬兩銀子的張鵬翮,心裡嘆息,腿上條件反射地站出來,表情沉重地表態:
「啟奏皇上,臣也附議。因為有吃空餉的存在,才導致民間地痞流氓有機會冒充將士們。正經官員將士們每天忙碌辦差訓練,可是吃空餉的人不一樣。連去衙門點卯都不去,每天空閑,導致老百姓都認為這群人是官員還有時間閑逛惹事。」
康熙動動做的勞累的身體,換了一個姿勢坐著。
因為是大朝會,他穿的略正式,朝珠冠帽等等頗為沉重,脖子脊背都受不住累地要彎曲歪著躺著,於是康熙乾脆起身,在丹陛上走來走去。
其他大臣都在懷疑,是不是康熙要這些人捐銀子的時候,給了什麼承諾或者好處?還是被四爺嚇怕了?畢竟康熙是真仁慈,尤其對老臣們。但四爺是真活閻王。
正在這時,赫舍里家的嵩祝接著站出來:「啟奏皇上,出現如此情況,臣身為文華殿大學士,有罪。是臣的疏忽。臣等請命,主理此事!戴罪立功!」
緊跟著,溫達去世后升上來的武英殿大學士·王項齡,連同馬齊一起站出來:「啟奏皇上,臣等附議。聖人有言,不以惡小而為之。臣等請命,主理此事,戴罪立功。」
六部九卿官員們一看,顧不得自己的情緒了,四個宰相都站出來,幾個尚書也表態了!
「啟奏皇上,臣等請命,戴罪立功!」一起高呼,山呼海嘯一般要掀翻了屋頂。
都反應過來了:我們自己裁減,總比四爺來操辦好啊!
胤禩身體一晃,狠狠地一閉眼——你們這些沒出息的,就這麼害怕混賬雍正?
唯一的文淵閣大學士王剡站出來:「啟奏皇上,臣等附議。皇上,二爺關在上駟院有時間了,應該放出來了。皇上,二爺已經知道錯誤了,已經改正了。」
刷!
王剡身邊的官員們齊齊挪步,離他遠遠的——您老人家這麼大歲數了不怕死了,我們怕啊。皇上已經表示的這樣明顯厭惡二爺了,您還是要進言?!
鴉雀無聲中,只有王剡的低聲哭泣。
四爺還是老僧入定、淡泊清雅出塵的模樣。
康熙在龍椅前站定,伸手撫摸保養得宜的白鬍子,感慨萬千,和每一個大臣對上眼神,都是互相理解面對活閻王的心酸,很有彼此支持的默契。
「諸位卿家如此懇請,朕心裡還是不忍。可也不好真不管。既然如此,就有幾位大學士領著六部九卿一起操辦這件事吧。」臉色一沉,厲聲喝問:「王剡!朕年齡大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郭木布,扶著王剡回去休息。」
「嗻!」
侍衛郭木布上來,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老王剡,硬是將他扶了下去。
大臣們因為康熙的決斷,狠狠地鬆一口氣。不少人偷瞄王剡顫顫巍巍的背影,後背一身冷汗:皇上罰的朱天保等人還歷歷在目那,王剡真是要人命。下次站班,可不能和王剡站一塊兒了。
四爺八風不動,好似連呼吸都靜止了,好似和整個大殿化身為一體,變成了一顆盤龍柱子。
康熙因為王剡的這一摻和,情緒低落,一個多時辰的早朝下來,累的他走路也不能保持儀態,眼睛示意身邊的禮儀太監。太監機靈地高喊:「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群臣行禮高呼:「臣等恭送皇上!」
康熙醬色朝服的一角也拐彎了,大臣們三三兩兩地快速離開大殿,好似他們多耽誤一秒,就是停留在「二爺」的事件中會被牽扯上一樣。
四爺也抬腳離開。
胤祺胤祐等一乾弟弟不由自主地跟著四哥,說實話,康熙因為胤礽幾次大開殺戒抄家貶官等等牽連一大片,他們也害怕。跟著四哥才有安全感。
胤禩忍不住望著四哥雍容持重的背影,咬牙切齒。四哥真是好定力!王剡明明是為了幫他故意提出來二哥,轉移群臣的注意力。可是四哥明明知道,卻能對汗阿瑪訓斥王剡表現的如此事不關己!好似他和王剡不認識一樣!
混賬雍正可不是最狠心的?
就連他最疼的胤祥,弘暉等孩子們都還在前線那,他連一點想念都沒有!
胤禩憤憤不平地跟著兄弟們一起離開了。
有四位大學士連同六部尚書一起發起裁減官員、將士們的行動,隨著一匹匹報信的快馬,發到各個省份州府。都是誰誰的同年、同鄉、連襟、親家各種關係,收到信件都知道吃空餉的事情鬧大了,四爺關注到了,趕緊地,拿出來一個態度,該低調的低調,該裁減的裁減。
一個月,京官們也被裁減下去一批,大約五百個,全國上下加起來有五千八百七十三人。加上因裁官而無形中裁去其官員附帶文書皂吏編製,相當於共裁減文武官員皂吏近萬人。九品以上的就有2000人。真的是很多了。
康熙很滿意。大臣們肉疼。可也顧不上肉疼了。裁減下去的人,要安排好啊,不能引發亂子啊。乾脆,都罰款罰去邊境效力吧。正好青海西藏等地方打下來了,要派人去。
四爺不滿意。他的預期是裁減掉三萬人。
康熙和群臣都知道四爺不滿意。
君臣都暗自慶幸現在是打仗的時候,他騰不出來手摺騰,再次再次叮囑自己的同年、同鄉等等同僚們同袍們,管好各自的衙門和大營,低調低調再低調,河南那樣的事情千萬不能再鬧出來了!
當然,有注意到的老百姓是歡呼慶祝拍手稱快的。
官員冗雜的害處肉眼可見,官名與實際職權不一致,因而職責不明,上推下卸,互相推諉,政事淹滯。且機構繁複,彼此牽制,導致重床疊加,閑官過多,效率低下惡果。更是良莠不齊欺壓百姓助長不正之風等等造成惡劣影響。
裁減了近萬人,大清官場各大衙門軍營的風氣為之一振,民間都是誇口稱頌的聲音。
五月初一大朝會,大臣們搶著發言,再次提出來康熙登基六十慶典的事情——四爺您看,馬上是皇上登基六十大慶了,我們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啊。我們保證吃空餉的不鬧事不搶功勞了!只是挂名領朝廷俸祿!
當著老父親登基的六十大慶在前,四爺確實不好找不痛快。
康熙咳嗽一聲,面對群臣加倍的熱情,卻還是拒絕道:「朕還是不想操辦。」
大臣們可納悶了,皇上您怎麼還是不想操辦呀?
其實,大臣們能提出要在明年冬天舉行慶賀典禮,說明這事已經開展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了。
首先,為皇上舉辦慶典這件事情,肯定不能由皇上本人提出。好比歷朝歷代的皇帝從來不會自己說要修繕園林莊子,而只能是親近大臣們提出修繕,從而表達對皇上的關心。君臣慣例嘛,都是在你退我讓中達成一致。
因此,康熙本人的慶典,理論上只能是大臣們來提,誠心誠意三番五次地提,從而表達大臣們對皇上的孝心。
其次,既然大臣們向皇上提出舉辦慶典之事,說明他們一定早就做好相關準備了,也得到了皇上的默許了。否則,如果等到皇上答應了,大臣們再去準備,時間上肯定來不及。
大臣們不明白,誤以為康熙是故意推辭以表仁慈愛民,趕緊貼心地再再再再再次懇請。言辭懇切,理由充分。周知中外、普天同慶。
至此,面對群臣的數次邀請,拿出來的一份萬分符合康熙心意的流程單子,此時的慶典籌備活動已經處於正在進行時。以康熙的聖明,他再不願意,他也不願意顯得自己不近人情了。
因此,康熙勉強同意在明年三月舉行慶典。但是康熙為此加了一個前提:
「朕還是想著,朕應該前往盛京三陵,舉行大祭典禮。不過朕已經快七十歲了,沒法親自去盛京,因此只能派阿哥們代表去去告祭祖先。不過等到上元節之後,朕要親自到孝陵參與祭祀。」
大臣們呆愣了。
所謂盛京三陵,指的是大清在關外的三座陵寢,分別是福陵、昭陵、永陵,所埋葬的分別是努爾哈赤、皇太極以及努爾哈赤的遠祖。而孝陵位於關內,埋葬著康熙的生父——順治帝——和生母——孝康章皇后——祖母——孝庄文皇后。
因此,康熙所要求的前提很簡單,就是要在上元節之後,親自前往孝陵拜謁。
合情合理。
可是,這麼一個看似簡單的要求,也被大臣們阻止了。
蕭永藻還是沖第一個:「啟奏皇上,正月二十五,也就是上元節之後,按照您剛說的計劃,他要親自起駕去孝陵拜謁。北京距離孝陵有240里,且當時又是冬天。」
緊跟著嵩祝提起來:「皇上冒寒遠行,恐怕會過於勞累。請皇上到太廟行禮即可,請皇子們代為去孝陵行禮即可。」
群臣一起磕頭懇請:「皇上,請三思。」
康熙真生氣了。
龍臉一黑,惱怒道:「前年、去年。朕兩次!欲親祭陵寢。皆因諸大臣勸阻未行。至今猶自追悔。爾等勸朕不去、朕即不去。至三月時、諸臣若勸朕升殿行慶賀禮、朕亦借風寒、不準所請可也?」
大白話的意思是:你們現在風很大,讓朕不要去拜謁陵寢;那好,這次朕聽你們的,可是等到三月份六十年大慶的時候,朕也借口說風寒,到時候朕也不出席大慶典禮了。你們覺得怎麼樣?
大臣們獃獃的聽到此處,頭疼胃疼肝肺都疼卻又無可奈何,得嘞,您老人家果然犯了老小孩的脾氣了。
四爺站在前排看著老父親吹鬍子瞪眼的,不免一笑。一來覺得老父親太有趣了,竟然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出如此大的耐心,沒有乾綱獨斷的霸道,而是耐心和大臣們講道理;二來,作為一代聖主,康熙這次在言語中多少有點兒孩子氣,想來這樣的記載留在歷史上,後人看到了,也感受到老皇帝可愛的另一面。
但是,康熙再怎麼耍脾氣,大臣們還是不答應的。
群臣再四請求康熙帝停止謁陵。
康熙氣得一拍龍椅扶手,站起來訓斥道:「諸大臣俱有經國之任。聞見甚博。忠孝素著。朕已深知。諸大臣謂朕宜停止謁陵。朕即停止。不知至三月大慶時、諸大臣亦愛朕、請停止否。若亦請停止、朕心甚安。否則不但朕不受慶賀之禮。爾諸大臣、必且有獲咎者。」
罵了一通還不夠,還說了一句話表明心意,以示諸臣。
「不辨風塵色,安知天地心!」
好嘛,這下子,是沒有人敢阻止了。
這句話出自唐代名臣張巡的《聞笛》,張巡在安史之亂期間,為大唐守衛江淮;在內無補給、外無援軍的情況下,張巡獨守睢陽長達兩年;且張巡能夠身先士卒,因而贏得了將士們的擁戴。
康熙引用張巡的詩歌,其用意不言而喻:作為帝王,郊祀祖宗,孝順先祖,為此才能給天下臣民以表率,怎能借口風雪太大而放棄自己作為帝王的責任呢?
大臣們誠惶誠恐,立刻回奏說:「臣等主要是因為風大雪寒,所以請陛下停止謁陵。今天讀到聖諭,不勝惶恐。」
於是,這次君臣拉鋸戰,康熙獲得大勝利。康熙開心地命令禮部和內務府準備,在明年二月初啟程,前往孝陵舉辦祭祀活動。
當然,在此之前,要先派兒子代替他去盛京祭祀。
派誰去那?
這可是比派皇子去西藏還隆重的國之大事呀。在這樣敏感的時候,去盛京祭祀祖宗們!
大臣們不禁大為心動,剛剛我們讓著皇上,這次皇上您要讓著我們了吧?人選該有我們來選了吧?
皇子們更是心動。
正激動地想著說辭,表示矜持著那。
王剡又顫顫巍巍地站出來了:「啟奏皇上,臣認為,可派二爺去。」
康熙:「……」
大臣們:「……」
康熙實在拿這個老頭子沒招兒。
本來群臣要舉薦自己交好的皇子,王剡一提起來胤礽,他們又不好開口了。
康熙又黑了臉。大臣們憋著臉通紅對王剡表達無聲的憤怒。
安靜中,郭木布匆忙跑進來,打千兒行禮:「啟奏皇上,八百里加急捷報。」
「快送上來!」康熙著急地看向跑進來大殿的傳信侍衛。
信件被一層層傳遞上來,到了康熙的手裡,康熙抖著手打開一看,隨即瞪大了眼睛,仰天痛快大笑。
「好!好!好樣的!」康熙笑得忒是舒暢,大臣們聽了,齊齊舒出一口氣,驚喜地看向康熙。
「諸位愛卿!」康熙的聲音充滿激動,滿臉喜悅喜慶溢於言表,紅光滿面春風無限神采煥發。「諸位愛卿!前線大捷,大軍攻克准格爾首府伊犁,准格爾投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打贏了!真打下來伊犁了!聲勢震天的呼喚聲中,是康熙興奮的歡笑聲。群臣都跟著豪邁大笑。人在極度興奮之時,反而說不出花團錦簇的話,只有一句「萬歲」祈求康熙健康多活幾年,才能一抒胸臆。
康熙更是情緒激蕩。一擺手,一個大殿的歡樂暫停,只見康熙表情沉重地看向下方群臣:「這場戰爭,打了兩年!無數將士灑血邊疆。朕心甚痛。更有後方的無數英雄,無名英雄,為了供應糧草日夜操勞,默默無聞。還有供應糧草的百姓們,要朕心疼。朕都知道,都在朕的心裡裝著。胤禛,西北戰事打完了,南海戰事也停止了,你代替朕去一趟盛京。」
四爺麻利地行禮:「兒臣領旨!汗阿瑪,兒臣不敢認領功勞。兄弟大臣們協助兒臣籌備糧草,都是他們的功勞。」
「嗯,你擬定一個名單,看誰和你一起去。」
大臣們還沒反應過來,傻乎乎地看著康熙和雍親王。
皇上,這不是該我們推薦了嗎?您怎麼一句話定下來了?
您就這樣定下來了,要四爺去?
難道您要四爺做繼承人?不對不對,一定是我發瘋了精神不正常了胡思亂想。皇上一定是考慮四爺這兩年太累了,要四爺出去盛京,休息休息那。是的是的一定是這樣!哎,四爺確實累到了,充足供應三個戰場的糧草,堅持兩年多不容易啊。
這兩年,康熙幾次調兵遣將,改換將領總督巡撫,西北,大清和准格爾、沙俄的戰事遠達大漠瀚海。南海,水師和日本、歐洲海軍的遭遇戰,打的如火如荼。四爺面對大清邊境烽火四起的現實,沉穩地調配全國糧草藥草各種資源,及時保證前方將士和後方家屬們的所有需要。
有目共睹。
佩服的五體投地。
大臣們心裡那絲絲被皇上擺了一道的挫敗感消失了,反對四爺代表康熙去盛京的聲音也沒了,一起和康熙說著緬懷的話,憶苦思甜,說這兩年的不容易,說打仗的辛苦,及時籌備糧草、火器、盔甲、軍醫藥草等等艱難。
一時君臣都是感慨萬千,老淚縱橫。
出發去河南回來的張廷樞和高其倬站出來彙報,康熙端坐龍椅,表情沉重。
刑部判決,首犯王爵斬立決,從犯劉長子等絞監候,游擊王洪道斬監候,把總羅士英杖責充發,總兵官高成革職。嗣後營兵如生事擾民,挾制官長,其假冒兵丁首從分別照此例治罪,食糧兵丁也照此例一體治罪。該管官革職,兼轄、統轄官、提督、總兵官分別降級調用。文官知情不報者降級留任。
康熙批准了。
大臣們不由地頭皮一緊,這可真是嚴厲的處罰。
皇子們卻是顧不上這頭了,跟著四哥去盛京祭祖!一個個不顧身在乾清宮大殿,使勁地朝四哥拋灑媚眼:四哥!四哥!看我看我,五弟/六弟/七弟/八弟/九弟/十弟……我這兩年跟著你可每天受累了。
四爺對每一個弟弟含笑點頭。
四爺站出來:「汗阿瑪,兒臣有本奏。這兩年,山西有災,陝西兩年欠收,兒臣請旨,將河南開封等府現存倉谷二十萬石運往西安,貯倉備用。」
康熙點頭:「這件事,確實該辦。山西、陝西、四川、甘肅,作為邊境省份,運輸負擔重大,功勞也大。現在他們有困難,應該仔細照顧好他們。朕今年去木蘭,不便遠行。你順便代替朕巡視北方邊境。」
「兒臣遵旨。」
父子兩個定下來了。
兄弟們眼睛擠歪了,都想去。
就連早就知道汗阿瑪一定是要四哥去盛京的胤禩,也使勁地朝四哥表達友誼:四哥,我雖然經常裝病,可這次真沒有拖你後腿,真用心辦差。
大臣們反應過來了,我們也是功臣啊。去盛京就代表是功臣呀。我們也要去!
刷!
熱情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向四爺。
四爺:「……」無辜純真地微笑。
開天闢地第一次呀,大臣們對四爺這樣熱情似火。
大臣們厚臉皮地持續拋媚眼。
四爺嫌棄一個個老樹皮冬天的凍菠菜,低頭看金磚洗眼睛。
康熙摸著鬍子笑呵呵地開心。
大朝會結束,康熙志滿意得地去偏殿休息。大臣們冷靜下來一思考康熙從頭到尾的推辭行為,有淚往肚子里流。
有心提一句不同意見的皇親國戚們,也不敢說話。這些年,康熙提拔的相臣大臣,都是能力中庸的,比如嵩祝蕭永藻張廷樞等人,事事聽康熙的吩咐,一般不敢有異議。而康熙也越發的大權在握,不光是朝政上,更是軍權上。
不說八旗學院的開辦,加設都統等等。康熙五十四年,派八阿哥胤禩整頓旗務。去年,又在八旗議事中對議政王大臣們說:「見今正藍旗滿洲都統,宗室鐵帽子郡王延信前往出兵,其滿洲、蒙古、漢軍三旗之事,著七阿哥胤祐辦理。正黃旗滿洲都統巴塞,署理黑龍江將軍事務,其滿洲、蒙古、漢軍三旗之事,著十阿哥胤俄辦理。正白旗滿洲都統和禮差往雲南,其滿洲、蒙古、漢軍三旗之事,著十二阿哥胤裪辦理。」這樣,康熙牢牢地掌握了作為軍政支柱的八旗大軍。
六十大慶的事情定了下來,盤古開天闢地前所未有的大喜事,朝野上下歡慶的同時,都關注康熙身體情況。禮部絞盡腦汁地想彩頭,提出來千叟宴的主意,滿朝文武皆是贊同。歷朝天子敬老尊賢只是徒具虛文,誰也不曾真的和山野農□□坐一席。這是垂範後世的大事,理應隆重辦理。不光請老臣們,凡六十歲以上老人,在京的都來暢春園參加,各地的由各地衙門代天子設宴款待。康熙這才知道,這種事非天子能自專,只好依奏,明發詔諭傳向各省。
如此,君臣互相妥協中,五月初八,四爺領著他選出來的人馬,浩浩蕩蕩地出發去盛京。
西北,時間倒回去三月的塔城。
弘暉和一群兄弟偷跑出關已兩年有餘,一切遵康熙和四爺日常教導行事,先在西寧大獲全勝,擊敗准格爾五萬騎兵主力,在青海彙集滿漢蒙回藏軍,盛陳威儀,大閱兵大操演,隨即率兵入藏收復拉薩。准格爾收攏大軍倉皇西逃,弘暉等人派軍截住准格爾的歸路,切斷拉薩通往伊犁的糧道,正準備一鼓聚殲。他十四叔也不知道為什麼先跑回去北京了!弘暉接到北京發來的廷寄,略一沉吟,便傳令叫鄂倫岱進來。
鄂倫岱來到大帳時,見弘暉正在一張宣紙上寫字,一躬身說道:「大阿哥,您叫我?」
「嗯。」弘暉滿意地端詳著自己畫的畫兒,含笑說道:「鄂倫岱舅爺爺,我打算派你也回京一趟。」
鄂倫岱請求單獨帶兵追殺准格爾逃兵在涼州殘部,沒有獲准,對弘暉窩著一肚皮的火,聽了弘暉的吩咐,黑紅的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盯著弘暉沒言聲。
弘暉一笑,問道:「怎麼?不願意?」
鄂倫岱身子微微一躬,大聲道:「是!我還是想請將令,我去涼州剿賊。萬一有機會叫大軍進駐伊犁,我先給大阿哥打一條路出來。」
「唉,鄂倫岱舅爺爺,你對我有誤會啊!」弘暉嘆息一聲,和他阿瑪一模一樣的眼瞳中閃著清冷冷的光,「不要以為是我不叫你立功,阻你的前程。達哈布和叔伯們是什麼交情?用你不用他,仗沒打自己軍中先亂了!」鄂倫岱想了想,冷笑道:「他得意什麼?他那兩下子算個球!雅布齊也恨得牙痒痒的,總有一日叫他瞧瞧我的顏色!」
弘暉嘻嘻一笑,說道:「鄂倫岱舅爺爺心直!」
鄂倫岱一愣,頓時黑了臉,怒聲道:「心直但不笨!外頭人都說,收復拉薩原叫我為副的,是雅布齊攔住了。駐節平城,文書都發了,雅布齊說我是一介莽夫,不叫我去,還抬出八爺來壓人!因為他是八爺的奶兄,諸位將軍們都讓著他。這次去涼州也是他鼓動達哈布和我爭!這話可是真的?」
弘暉無奈地看他一眼,拎起來畫兒放在帳篷門口的桌子上晾著,用兩塊松獅鎮紙壓住了邊角,人一走回來座位,又可惜地看他一眼。
「大阿哥,你有話就說。」鄂倫岱受不住弘暉磨蹭的刺激,紅漲著臉低吼。
弘暉搖頭嘆息:「鄂倫岱舅爺爺,雅布齊是八叔奶兄。達哈布是大伯的哈哈珠子。你要我怎麼說?你問我,我只能告訴你,在我心裡,當然是鄂倫岱舅爺爺最親。」
鄂倫岱不禁怔住了,他雖粗,卻真不笨,已是猜透了弘暉的話意。半晌,才道:「大阿哥,這些話我不明白,也不信。」他不信,八爺真的會為了要雅布齊立功,阻止自己立功。明明是八爺鼓勵他來前線的!
弘暉心說,你當然應該不信。這都是假的。可那些謠言都是十四叔要人散播的,目的就是為了分化你和八叔的關係。可我是侄子,我不能說任何一個叔叔伯伯的壞話呀。
弘暉姿勢憊懶地坐在他的對面,似乎不勝感慨,說道:「鄂倫岱舅爺爺,你看目前的形勢,去涼州追逃兵只是一個小功勞。大功勞是攻打伊犁。但我們都知道,攻打伊犁只是一個說法,只要我們的十萬大軍繼續圍困,不出一月,糧草斷絕的伊犁守軍就會投降。這根本不用怎麼打。而明年就是瑪法登基的六十大慶了,鄂倫岱舅爺爺帶著實打實的功勞回京參加慶典,這才是在瑪法面前露臉兒。」
「……大阿哥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不甘心!八爺待我原沒說的,我也想永遠擁戴他,想不到竟是我瞎了眼。他不但要我監視十四爺,叫雅布齊掣肘我,背後還叫雅布齊和達哈布分你的權——這樣的心術叫人怎麼不寒心?我知道大阿哥一定不信——看看這個!」越說越憤怒的鄂倫岱斜眼一哂,將一個紙條「啪」地甩過來。弘暉疑惑地展開看時,上頭寫道:
雅布齊:前札收悉,鄂倫岱受年羹堯三萬金之事已查實。恐已經和年羹堯聯合,倒向雍親王。汝可設法調彼入達哈布部麾下,以便隨時處置,密勿不雲。
下面卻無落款,但弘暉和叔伯們實在太熟了,一眼就看出這似乎是他八叔的親筆手跡,當下便臉漲得通紅,咬著牙問道:「鄂倫岱舅爺爺,這哪裡來的?」
「昨日廷寄時,成都府的師爺扮成兵士送來。恰好雅布齊去催糧,我的一個幕僚和這師爺認得,就破了案。」鄂倫岱狠狠一笑,「這個師爺已經扣住,大阿哥想見見也不難。只是怕污了大阿哥的眼。我只是告訴大阿哥,我其實什麼都知道。」
弘暉看著「知道一切」的噴火龍舅爺爺目瞪口呆!
鄂倫岱卻是誤以為弘暉在震驚,氣得渾身直抖,破口罵道:「奶奶個球!老子在這賣命,殺得血葫蘆似的,後頭還有自己人使絆子!」
「慎言!」弘暉大喝一聲。「八叔不是這樣的人!這裡面一定有誤會。」
「大阿哥你就是太好心了!」鄂倫岱冷笑道,「大阿哥你是好孩子,我喜歡你。可是我要告訴你,我也一樣難過,我也不信。我當年對八爺好的時候,八爺才進無逸齋,在皇子中最是溫潤如玉的體貼人兒。」說著說著,鄂倫岱的眼淚出來,是真傷心了。
弘暉眨眨眼,真驚訝了:鄂倫岱舅爺爺的眼裡,八叔居然頭頂光圈?鄂倫岱舅爺爺居然因為一封似是而非、誰都可以模仿筆跡的信,就認定了這是八叔「要人心寒的心術」?
弘暉還沉浸在鄂倫岱舅爺爺,居然是如此天真可愛的驚訝中,思考這信是不是十四叔的傑作……
鄂倫岱又開口了,一副克制傷心的不甘模樣兒。
「大阿哥,長輩們之間的污糟事,你不要過問。八爺再能算計,也算計不過四爺。你且放心。要你阿瑪幫你討回來公道。」鄂倫岱想起來活閻王四爺,心情越發複雜。出京之前,還是四爺幫自己見到康熙請命。到底是皇貴妃養大的孩子,再怎麼鬧不和睦也是自己人。
他呼呼喘著粗氣,面對越發愣怔出神的弘暉,心疼地伸著蒲扇大手拍拍弘暉的肩膀,半晌才壓下來那份不舍,說:「你說得對,現在沒有大仗打了,我在這裡耗著,不如提前回京。回京還要辦什麼事,大阿哥只管吩咐。」
弘暉起身,慢慢踱著,腰上雪亮的馬刺和佩劍,與雪白的盔甲碰得叮噹作響,鹿皮靴踏在草地上,出來帳篷,望著中軍帳外一片荒寒的曠野和陣陣狂舞的黃沙,許久才道:「明年就是瑪法登基六十大慶,瑪法六十八歲了。北京一封封來信都說瑪法身子骨兒康泰健壯,……你請安時,代我看看瑪法龍體,究竟如何。我很擔心瑪法。」
「好!」
「還要看看阿瑪,」弘暉沉吟著,字斟句酌地說道,「如果阿瑪有難處,你要儘力幫,不必忙著回來,萬一有事,你在北京,能頂份力量!」鄂倫岱獰笑一聲,說道:「我明白。雖然我們一家除了隆科多都不喜歡四爺,但是關鍵時刻總會互相幫著。只是我也不放心大阿哥,你得防緊雅布齊和達哈布,尤其雅布齊。他養著幾十個摔跤手呢!」
弘暉微微一笑道:「別說幾十個,就是幾百,他們也是我的同袍不會將火器對上我!你只管放心去。」正說著,遠處一個胖墩墩麵糰似的中年人迤邐過來,弘暉笑道:「鄂倫岱舅爺爺去吧,路上一切小心。」
雅布齊一腳跨進,恰鄂倫岱告辭出來,便笑道:「老鄂,幾日不見,氣色越發好了。這是哪去呀?」
「好個狗屁!」鄂倫岱呸地朝他啐了一口,往外走著說道:「往哪去還要告訴你!你算老幾?」
鄂倫岱出了帳,裝作倒靴子里的沙子側耳聽時,裡頭雅布齊請了安,問道:「大阿哥,成都府胡言師爺犯了什麼事,叫鄂倫岱給扣起來了?我想要和他直接問,您看看他剛剛的脾氣。」接著便聽弘暉道:「胡言是誰?他來前線了?是做什麼的?」鄂倫岱聽得一笑,蹬上靴子大踏步去了。
鄂倫岱這個人,仗著貴族出身,又是康熙的表弟,心高氣傲,天不怕、地不怕。性格剛愎,不拘小節,差不多是個直心腸的愣頭青。他喜歡八爺,就一向是八爺說什麼他聽什麼。這次打仗,八爺讓他這麼大歲數去前線,他也認下了。可是,一年下來,鄂倫岱多了個心眼:弘暉阿哥更好嘛!弘暉阿哥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自己還在戰場上救了弘暉阿哥一命,這就是情分!更何況,四爺如今是親王,實權威望重。倒是八爺,居然要奶兄監視自己,實在要人寒心。八爺連十四爺都防著,那我這個表叔,八爺又將如何對待呢?有了這點見識,鄂倫岱沉穩多了。
他一路修整趕回北京,已是五月里。他比十四阿哥先到京。從沙塵蔽日蠻荒寒苦的西北,回到京師富貴繁華之鄉,煙花喜慶世界,看到鴨子浮碧水、楊柳拂風,聽到故土鄉音、小販吆喝,真有兩世為人的感覺。胡亂在驛館歇息一宿,第二日到禮部兵部驗了關防,拜見了康熙出來,便打馬至廉郡王府來見胤禩。
「見著皇上了?」胤禩見到鄂倫岱,似乎並不意外,聽鄂倫岱說完西邊戰況,心裡謀算著,說道:「著實辛苦你了。汗阿瑪都有些什麼旨意?」
鄂倫岱喝著胤禩賞的烏雞參湯,說道:「主子爺說西北用兵順手,他心裡很歡喜,原想寫一首詩,一點靈感也沒。可能是真的老了。我當時回話:主子爺一點不老。這可能都是累的,好生養著,活一百歲是穩穩噹噹的。」胤禩笑道:「果然長進了會說話了!你說皇父活一萬歲,恐怕又要訓斥你了!皇父還說了些什麼?」
鄂倫岱盯了一眼養得皮膚白裡透紅的發胖·胤禩,不知怎的,再也尋不出以往那個溫雅如玉的「人君」形象,竟無端生出一種厭惡之情,很想就這麼照臉打回去,打他一個滿臉開花——嘴上卻笑道:「主子爺說:『打秦始皇算起,年過六十的帝王有多少?朕很知足了——你既回來了,前方又沒有大事,多住些日子吧。』」
「老人家活得是太累了。」胤禩嘆道,「政務繁忙,我雖有孝心,也真是侍候不來。十四弟在路上也不知道做什麼,比你早出發,居然比你回來的還慢,……」胤禩心知老十四是在路上和地方官員們套交情那。「要說這次打仗,我最佩服的還是四哥,三方戰場,軍需全部供應上,想想都覺得難。」
鄂倫岱聽他言談,心裡冷笑著「你當然覺得難,你就會耍小道道心術了!」起身笑道:「說到四爺,我還帶著弘暉大阿哥給他的信,還有給皇太后、皇貴妃、德妃娘娘的請安信,得過去說說話兒。糧草的事四爺確實要人欽佩,那個地方寸草不生,少了糧斷斷不成!」
「過幾天你就再回去吧。」胤禩也站起身道,「京師雖繁華,卻是是非之地。汗阿瑪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前日內廷送出信兒,說王掞上了一封密折,居然保奏四哥當太子,聽說汗阿瑪氣得夠嗆,卻還是留中不發,念著老臣舊情。你還要去見四哥,四哥去了盛京祭祖,估計要到冬天回來。」
鄂倫岱前腳出去,墨雨後腳匆匆進來行禮,把一個通封書簡遞給胤禩:「爺,前線的急報。」胤禩詫異地抽出信看時,卻是雅布齊遞來的急件,備細說了胡言被扣和胤禩密件泄露的事。胤禩看著,臉色愈加蒼白,獃獃地把信放在桌上,只是沉思。
「爺,出來什麼事情?」緊跟著進來的王鴻緒問道,「要寫回信嗎?」
「你看看這封信——我根本沒有給胡言、雅布齊寫過什麼加害鄂倫岱的信。」胤禩臉色陰沉得可怕,「一定是老十四搞的鬼!」
王鴻緒看著信,氣得兩手冰涼,想罵,又不敢,半晌才咬著牙道:「好一個十四爺!萬萬想不到能做這樣的事!八爺,現在要怎麼辦?鄂倫岱投靠十四爺了?」
胤禩擺手制止了他,慢吞吞說道:「一個被降成普通侍衛的鄂倫岱,變不變心,算得了事?目前無論如何不能和老十四撕破臉了。他既敢這麼做,當然也預備著這一手。汗阿瑪望七十的人了,什麼時候出事誰也料不定。這個當口,棋步兒一步也錯不得!」
一席話說得王鴻緒低頭吃茶心下暗服,半晌才道:「既如此,需要設法要鄂倫岱早些回去前線?」
「剛我也要他早點回去,可此刻,怎麼還能叫他早些回去?」胤禩望著外頭池塘對面噴桃花雨蒸霞霧似的一片桃林,冷冷說道,「老十四機關算盡太聰明,卻不知鄂倫岱和弘暉的感情更深,鄂倫岱還救了弘暉一命,和弘暉是知心換命的情誼。鄂倫岱不投靠我,也不會投靠老十四。正好老十四要回京,我就要他看看他的傑作,是如何使得鄂倫岱幫助四哥做事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老十四辦得出的,大約也難不住我胤禩!」
胤禵和胤祥、胤禔都是在六月到京。
胤禵收到康熙的命令著急忙慌地上了路,才知道,他在京城流傳的重情義英雄故事,變成了「皇家兄弟情深」版本。氣得他狠狠地踹著瞞著他消息的貼身小廝,小廝被踹的在地上打滾哀嚎,他更是氣急敗壞。
「八哥真是好手段。」胤禵恨得牙根緊咬。
胤禵一路上為了不打擾百姓微服行進,也方便他和官員們交流感情,趕路慢了很多,得知鄂倫岱也回京,而自己安排的信件因為送信的師爺路上耽擱,導致他回京之前沒有和鄂倫岱溝通好感情。更是擔憂鄂倫岱回到北京后,和八哥見面,戳穿了自己,想快些趕路,又不捨得放棄和封疆大吏宴請的機會,那個糾結。
路上遇到一些趕赴邊疆的人,每一個都是腰纏萬貫、帶著幾大馬車的美人小廝奴僕財物,跟搬家似的,一打聽,居然是被革職官員。
胤禵驚呆了。
還都是吃空餉的,搶佔功勞的,不算官員的官員們。
這絕對是四哥做的。
這多得罪人啊。
可這是四哥做的呀。他總要護著四哥。
當下傍晚在休息的驛站里,午飯後散步的時候又遇到一群人哭哭戚戚的,聽說他是從西部會京的,抓住他就問:「聽到問西部是不是荒涼得很,沒吃的沒穿的,當地人茹毛飲血吃生肉吃人肉啊……」
說著說著,自己嚇自己嚇得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
「我就是吃個空餉啊,怎麼罰我流放西北啊。那有人貪污的,怎麼不流放啊?那什麼照相機出來了有照片兒,想找人代替我都不成啊,我多慘啊我……」
胤禵一個激靈,望著被他的哭嚎吸引過來的旅客們,定定神和氣道:「西部有人,有部落。就有吃的穿的。雖然辛苦些,但打漁、打獵、耕種、走商……都可以養活人。誰貪污了沒有處罰?照相機出來,是大好事。」
這人見他好說話,圍觀的人也越來多,越發哭訴起來:「你說的辛苦些,是多辛苦啊?那康熙五十年的江南鄉試,誰不知道?往年成績最好、佔比最大的蘇州地區,那次鄉試中僅僅只有13名中舉,就這裡面還有5個人是花錢買來的。而榜上數量最多的,竟然是那些不學無術的揚州鹽商們的紈絝子弟,他們平日里一不做學問,二不寫文章,竟然還能中得舉人,那不是行賄是什麼?主考官左必蕃和副主考官趙晉,人人皆知的『左丘明兩目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朝廷怎麼不處理?」
「還有那照相機,那以前有犯罪的,花點錢找人頂替,神不知鬼不覺。畫師畫的通緝人像也是四不像爹娘不認識,如今倒好了,照相片照的跟本人一模一樣,我怎麼這麼命苦啊我……」
這人唱作俱佳地哭著,一身綾羅綢緞,發麵饅頭一樣白胖的臉堂,一身的肥肉亂顫,哭幾聲就變成沒有力氣大幹嚎。胤禵打眼一瞧就看出來他體虛,再一看他身邊的美麗婢女侍妾——去西北還帶著美妾四五個,酒色掏空了身體還不自知。
胤禵冷冷一笑。
「你說的是『辛卯科場案』吧?誰告訴你朝廷沒有處理的?你具體打聽了嗎?總督噶禮,進京請罪;巡撫張伯行,革職留任;副主考趙晉、考官王曰俞、考官方名,貪贓受賄,立即斬首;考生吳泌、程光奎,向考官行賄,科舉舞弊,被判絞刑;主考官左必蕃,有失察之罪,革去職務;……」
瞧著他驚嚇過度,眼淚鼻涕一臉的模樣,「好心」提醒:「你這是遇到朝廷打仗……」我四哥騰不出來手親自收拾你們。「否則,你以為,你的罪名是什麼?你自己貪心犯了罪,還怪照相機出現不好?爺今兒也是見識了人外有人,太陽底下什麼人都有呀。」
「我……我……」這人獃獃的翻著白眼珠子,一骨碌爬起來,驚慌大喊:「皇上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周圍的人更是指指點點,說他們運氣好,遇到朝廷打仗從寬處理,流放還給他們留了銀子,沒有抄家更沒有戴著枷鎖上路,聽得那個中年人兩眼一翻,嚇暈了過去。
胤禵心氣兒順了。
果然欺負人要人心情大好。
一路上每每遇到這些人,好生安撫威嚇一通,要他們自責悔恨不該貪心,罵自己自找的,活該!他越發神清氣爽了!
一臉陽光燦爛地進來四九城,是炎熱的六月天,康熙搬到暢春園去住了。簡單收拾自己去暢春園請安,發現老父親果然身體康健,面色紅潤,大喜過望。
「四哥代替汗阿瑪去了盛京祭祖?」胤禵張張嘴巴,異常震驚。「汗阿瑪,兒子替四哥高興興奮的同時,只是兒子大為遺憾自己回來晚了一步,沒有跟上。」
康熙因為他流露出來的幾分兄弟情意含笑點頭,細看老十四兩眼,發現老十四齣去一趟,眉眼舒展,言談舉止也有歷練,很是欣慰。
「朕不好親自去盛京了,正好你四哥呀,又在京城得罪了人,就要你四哥代替跑一趟。你這次回來,有誰跟著你一起?」
胤禵一聽,確實要四哥避開風頭更好。琢磨康熙詢問跟從的人的用意,這是老父親給自己面子那。趕緊說誰誰誰和自己一起回來。又說起來路上遇到的事情,弘暉等侄子們在西北的趣事兒討好。
康熙聽著大為歡喜,高興之下還接見了跟他回來的幾個將領范時繹等人。笑哈哈的噓寒問暖一臉慈祥:「你們在外頭打仗打的好,也都累了,早點回家去見見家人。胤禵去宮裡見見皇太后和母妃們,回去府邸休息吧。」
「兒子遵命。」
胤禵很是激動。
送走了對自己感激不盡的范時繹等一幹將士,大踏步去皇宮給皇太后、皇貴妃、德妃等人請安。
胤禔和胤祥和胤禵同一天到京。也是一路微服趕路。因為要處理沿海港口事宜,耽誤了不少時日。兄弟兩個在暢春園見到老父親身體是真的康健,大為放心,激動的哭泣流淚。
「汗阿瑪……兒子一直擔心您……」胤祥哽咽著語不成句。
康熙不禁動容,再看一眼同樣眼含熱淚的胤禔,關心道:「你們擔心朕,朕也擔心你們。港口改造的艱難,朕都明白。南海打仗,更是不容易。」
胤禔表白道:「汗阿瑪,港口改造難點兒,那些沿海世家每一個都不捨得私人港口的利益,鬧起來什麼花樣都有。兒子曾經一天收到七個揚州瘦馬,那美的要人魂兒。南海打仗倒是很容易。兒子很高興在南海打仗。」
康熙咳嗽一聲,無奈地笑:「你呀。沒有收下那些女子吧?」
「兒子哪裡敢?十三弟盯著兒子那。再說了,兒子這個歲數了,也撐不住一夜七個了。」
康熙:「……」
胤祥瞥一眼頗為遺憾的大哥,苦笑道:「汗阿瑪,兒子聽說,揚州瘦馬聞名天下,就沒有他們撬不開的京官的家門,不知道多少家庭被鬧得一家不和睦,因此殺人鬧分家親人反目成仇的多不勝數。兒子警醒著那,可不敢去碰她們。」
「養瘦馬、養殺手、美貌的婢女小廝……這些人有錢了,貪慾無限放大,偏有不少人覺得做瘦馬孌童好,二次投胎嫁進去富貴人家。……你情我願的買賣,朕也管不了。你們能管住自己是對的。朕很為你們驕傲。」康熙面色一變,嚴厲問道:「行刺你們的人,都拿住了嗎?」
「拿住了。是日本忍者和江南殺手組織聯手。只是,」胤禔皺眉,似乎很是為難地說道:「兒子在路上簡單審訊,得到一個消息。他們在十多年前,曾經受雇於京城一個線人,要殺二弟。」
「什麼!」康熙驚得站起來。
胤祥趕緊安撫道:「這件事,不了了之。並沒有實際實行。汗阿瑪切莫擔憂。」
「到底怎麼回事?」康熙沉了臉,威勢勃發。
胤祥和胤禔對視一眼,胤禔從懷裡掏出來一張紙,康熙打開一看,正是審訊口供,他逐字逐句地細看,看到有關於買兇行刺胤礽的具體情況,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沉著臉站在窗邊良久,不忍心的胤祥上前扶著他躺到榻上,給他揉按腿腳。
「老了,連生氣也不能生氣了。」康熙麻木的腿腳活血舒坦了,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康熙四十七年,在胤礽被一廢太子之前,暗殺太子的陰謀便開始醞釀。張明德是一位有名的算命先生,由於當時諸皇子爭皇位的特殊背景,這類人很吃香,皇子們和很多滿漢大臣都常請這類人看相。一天,張明德去宗室王公普奇家中看相,二人談起太子胤礽行事甚惡之類的話。普奇更是擔憂:「因為我餓死了索額圖,太子恨我入骨,一旦太子登基,必要我性命。」張明德說他結識江湖好漢,可謀行刺。普奇表示要出重金,請張明德幫他介紹好的殺手。
張明德又到順承郡王布穆巴府上看相,他將普奇的話轉述給布穆巴,並說他也想謀刺胤礽,為民除害。布穆巴十分害怕,但是普奇和張明德只是說一說,他也沒有證據,便找個理由閉門謝客躲開是非。
隨著張明德的名聲越來越大,出入皇子王府做了貴賓,也不再需要搭理普奇一個鎮國公,這件事暫停。接著就是一廢太子。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康熙克制自己的情緒,在屋子裡煩躁地踱步,那張紙被他攥的緊緊的皺巴起來,他也沒有發覺。
「……張明德還關押在刑部大牢。」
胤禔一點不在乎胤礽生死,就覺得他活該。但是事情鬧出來,總要表態討好老父親。當下說道:「汗阿瑪,張明德此人,應該也是武功高手,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不可能認識這些殺手排行榜上的殺手。」
「……」康熙起身踱步,背負雙手站在窗邊,望著窗外花壇里盛開的玫瑰花在陽光下閃耀火紅的熱情,不遠處的竹林蕭蕭、湖光山色景色迷人生機勃勃,好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行刺你們的犯人那?」
「已經押送刑部大牢。」
「這件事,你們不要管了。先去宮裡給長輩們請安,回去府邸看看。」
「嗻!」
胤禔和胤祥退下,騎馬去皇宮,給皇太后皇貴妃等人請安。得知四弟/四哥去了盛京代替汗阿瑪祭祀祖先們的前因後果,都替四哥高興——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尤其在老父親越發不信任兒子們各種防備的時候。
*
夕陽西下,六月的晚霞如火。胤禵和胤祚一起出宮,在宮門口分手的時候不禁感嘆:「我要是早點回來就好了,跟四哥一起去盛京。」
胤祚挑眉看他一眼,女子一般秀麗的眉眼在夕陽下溫馨浪漫。對納悶的胤禵的驕縱一笑:「十四弟,這次跟去的,都是在這兩年裡保證後勤有功勞的,六哥都沒去,你怎麼去?」
胤禵一噎。
可他不好和六哥說這次去盛京代表的意義,氣哼哼地上馬走了。
胤祚看著他的背影微笑著,在貼身小廝的攙扶下,上了轎子。
各自去母妃宮裡請安的胤禔和胤祥,在宮門口遇到,胤禔一臉愁緒苦著臉道:「夏天的晚霞真好看。汗阿瑪這樣寵愛四弟,又是提拔隆科多,又是提拔年羹堯,還要四哥去盛京祭祖,這將來……哪個兄弟登基能容得下四弟啊?」
胤祥心裡無端堵得慌。
想說四哥自己做皇帝不就成了?硬生生地忍住了。
胤祥舉目望著西天的絢爛晚霞。
「汗阿瑪英明神武,我們都想到了,他老人家也一定想到了,一定會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汗阿瑪可是最疼四哥的。」胤祥語氣斬釘截鐵。
「也是。」胤禔放了一半的心。頓了頓又道:「可我還是不放心。等四弟回來,我要勸說他自污一二,從親王變成郡王就好了。」
胤祥猛地低頭掩飾眼裡複雜的情緒,感嘆道:「大哥如此關心四哥,弟弟很是感動。」
「感動什麼?你四哥啊,就是不要人放心。」胤禔長吁短嘆的,搖頭嘆氣地踱著八字步走了。胤祥抬頭看大哥的背影一會兒,抬頭望天,太陽在晚霞里露出來一個角,晚風溫柔,他的眼神愣怔。
胤祥想四哥了。
很想。
很想。
很想。
想的他恨不得立即打馬狂奔去盛京。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胤祥抬腳邁步,故意裝作腳步輕快的樣子,語氣歡樂地和路過的宮人侍衛大臣們寒暄著。強忍著胸腔里翻湧的情緒,使勁地剋制自己。
他已經意識到,汗阿瑪在有意地阻止四哥和他見面,有意地分開四哥和他。他必須忍住。
忍字頭上一把刀啊,刀刀隔著胤祥的五臟六腑血肉模糊。胤祥領著侍衛們打馬回來府邸,看著大門緊閉的府門,門可羅雀的大門口,陌生又熟悉,近鄉情怯住了腳。守門的小廝驚喜大呼地跑上來:「是爺回來了!是爺回來了!快去告訴福晉和小主子們!」
胤祥看著奔跑出來的一家人,熱淚盈眶。
和一家人見面彼此都是情緒激蕩,熱熱鬧鬧地一起用了晚食,躺在躺椅上抱著胖孩子聽福晉說著一家人的事情,京城發生的一樁樁事情,四哥家裡的事情……到底是忍住了,沒有立即去雍親王府探望。
胤祥沒有立即去探望雍親王府。第二天挨個兄長家裡請安送禮物,從大哥家、三哥家出來,才去雍親王府,見了四嫂和侄子侄女們,和鄔思道性音等人說說話兒。等見到六哥,哥倆都很激動,一心期盼著四哥回來。
胤禵卻是當天傍晚就來探望廉郡王府,兄弟兩個見面,一個哭喊「八哥,弟弟可想你了」,一個情深意重「十四弟,你可回來了」。反正都是演戲。
胤禵於談話中得知,八哥沒有在鄂倫岱面前拆穿自己,很是驚訝,但也心生再次拉攏鄂倫岱的心思。
兄弟聚會,熱熱鬧鬧的三天過去,康熙要胤祥他去了吏部幫忙,胤禵還是去了兵部,胤禔在家裡呆著。
六月十八日,直隸保安、懷來及山西蔚州等處地震,康熙派官員往賑地震災民,免除震災地區本年及明年錢糧。二十五日,陝西再次鬧災荒,幸好有之前的二十萬石糧食備用。康熙又派胤祥領著官員往陝西分途賑濟,由各部院司官十二員分三路攜戶部庫銀賑濟災民。
蘭州一路攜銀二十萬兩、延安,西安兩路各十五萬兩。胤祥還將陝西所屬常平倉谷六十九萬二千石,甘肅所屬常平倉谷六十七萬二千石,酌量動用散賑。賑災及時,受災百姓對朝廷感恩戴德。同時間,進入七月酷暑的四九城,處決人犯的市口法場,觀者如雲。由皇上欽定的一個名叫張明德的犯人,即將在這裡被凌遲處死。
胤禵也是圍觀之人之一。他沒想到,事情過去這麼多年,還能被翻出來。胤禵望著四周議論紛紛扔菜葉子臭雞蛋的男女老少,看著菜市口紅褐色的地面上,始終不幹的血跡,臉頰肌肉動動,終是沉默。
這裡,千百年來殺了太多的人。
尤其這二十多年殺的最多。
大多是四哥主審批複處以死刑的貪污犯。
老百姓以為這是招搖撞騙的大騙子,因為平日都迷通道婆子道士和尚尼姑等等,也大多受過欺騙甚至被騙的傾家蕩產,紛紛拍手叫好。胤禵聽著喝彩聲,大人捂著孩子眼睛的驚恐,響的他耳膜疼。驀然一道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入了耳朵。
「哎,能怪我將好東西都偷偷變賣嗎?我也難啊。不敢貪污,沒有銀子花。」胤禵一轉身,居然是身穿便服的鄂倫岱。頓時有種「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喜悅。
「老鄂,你怎麼也來了?」胤禵沒有克制這份喜悅,一副頗為熟稔的樣子重重拍他的肩膀。
鄂倫岱回給他一拳頭,相視一笑。這是軍中結下來的過命情意。
鄂倫岱邀請道:「我閑著沒事出來看看熱鬧,去喝一杯說話?」
「好!」
兩個人便去了一家酒樓,要了一個包廂點了四個菜,一罈子惠泉春,說起來戰場的勇敢廝殺惺惺相惜,一起喝得爛醉如泥。
胤禵抓住機會,將他對鄂倫岱的同情,對八哥做事不道德的憤怒,自己雖然知情,但身為弟弟的為難,一一說了出來,感嘆萬千:「你也別怨八哥,他呀,自己不在前線,家裡唯一的子嗣年幼不能去戰場,前線沒人,只能依靠雅布奇。」
「雅布奇算得什麼?」鄂倫岱大著舌頭大吐苦水,「我最恨的是,八爺居然要殺我。我就算不能報仇,也不能再幫八爺做事。我以前,幫了八爺多少?髒的臭的,都我來做,我以為八爺是乾淨人,不要他沾染這些,呵呵!果然是有眼無珠的蠢蛋!」
「別說你,我不也是?」胤禵醉醺醺地拍拍鄂倫岱的肩膀。「我們都一樣,都一樣的傻。我們要互相幫襯著。」
「這話……不對。十四爺您是皇子,我能幫襯您什麼,我只是一個普通侍衛。」鄂倫岱真醉了,他說的是大實話。
但胤禵認為,他說的是推辭話。
「汗阿瑪一直想重新重用你那。是有人說要等你再穩重穩重。」
「是不是八爺?沒想到八爺是這樣的人。我就罷了,確實惹得皇上生氣……苦了十四爺。」鄂倫岱說著話,鑽了桌子底。
「我心裡苦一苦倒是沒有關係。就是心疼你們呀。你們跟著八哥,出生入死的幫他在前線打仗,他卻只顧著算計。」胤禵身體一歪,也鑽了桌子底。
鄂倫岱砰砰地拍著胸膛憤怒地哭道:「我這次回來,看見八爺這幾年在家裝病,養得又紅又胖。我真難受。我們在前線爬冰卧雪,住帳篷、啃乾糧,他們卻在京城花天酒地。別人享受也就罷了,他還是當年那個體貼人的八爺嗎?」
胤禵翻身抓住他的手,傷心道:「是啊。我也想不到,八哥人會變成這樣。我在西北聽說了這件事,一直不知道怎麼告訴你。那是我的八哥呀。」
「我知道,弘暉阿哥也不好告訴我。只他到底顧著我,要我提前回京。我這次回京,皇上見到我很是高興,留著我說了好多話,說不必急著回去,還賞賜了一千兩銀子。」鄂倫岱從前受到康熙申斥、責罰,到現在又受到如此誇讚、獎勵,鄂倫岱知道了,康熙是賞罰分明、一絲不苟的。開心於重新受到信重的同時,也感激弘暉阿哥。
「八爺一開始還要我早點回去……到底是不一樣呀。四爺對我也好,我這次能去前線,也……多虧了四爺。」
鄂倫岱腦袋一歪,眼睛一閉,呼嚕聲震天響。
胤禵有點傻眼,聽著鄂倫岱的呼嚕聲,氣得他醒了酒狠狠地踹一腳鄂倫岱:你說什麼?你感激弘暉?我那?
可弘暉是自己侄子呀,他能怎麼辦?
誰要自己著急趕回來那?
胤禵恨得想要以頭哐當撞牆。錯過拉攏鄂倫岱的機會,錯過跟著四哥去盛京祭祀祖先,關鍵老父親真的身體康健一頓一碗米飯吃著,他著急回來做什麼!算計一場,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胤禵,鬱悶地去西山跑馬一夜。
胤禩看在眼裡,可開心了。
這一天酷暑蒸烤大地,遠在西北的奶兄雅布奇送來密信,說十四爺在西北給皇上準備了一份禮物,天外奇石,大吉利。看完信件,胤禩長嘆口氣,不知道該喜該悲,是該為混賬四哥離心愿實現的一天不遠而怒,還是該為那個他不願目睹的結局也逐漸逼近而悲?
胤禩記得康熙具體駕崩的日子,記得所有的細節,唯一不能肯定的是康熙是否和上輩子一個時間離開人世。身為康熙的兒子,胤禩對他有敬仰,有濡慕,有懼怕,有怨恨,有孝順,此時都化為不舍。胤禩在知道與不知道間等著最後一日的來臨。
當然,回敬老十四的計劃也在進行中。方法不怕老套,有用就成。胤禩壓下去內心深處對康熙的愧疚和擔憂,堅定地告訴自己,老父親一輩子經歷大風大浪無數,一定受得住。
九月,康熙命皇三子胤祉領著儒臣開始編撰《駢字類編》。這是一部彙編詞藻典故的詞典。所收內容多為《佩文韻府》所缺,因而可補其它詞書之缺。
王掞為了請康熙釋放二阿哥胤礽,之前在朝堂上言語激動,本就惹怒了康熙。隨後,王掞又糾集十二名御史聯名上奏,要求釋放胤礽。康熙忍無可忍,將王掞議罪,發配西北軍中。後來念及王掞年邁,讓他的長子王泰代替王掞。
十月,康熙帶著大隊人馬自熱河行宮啟程圍獵。十九日,在土城地方對隨從皇子皇孫侍衛等人說:「朕自幼至今,用鳥槍、弓矢獲虎一百三十五隻,熊二十隻,豹二十五隻,猞猁猻十隻,麋鹿十四隻,狼九十六隻,野豬一百三十二隻,哨獲鹿數百隻。其餘圍場內隨便射獲野獸,不可勝數。朕曾在一日□□兔三百一十八隻。如果是常人,一輩子亦不能達此一天數目。朕所以屢次諭示爾等,是因為你們年紀還輕,應當勤學。凡事沒有學不好的。朕不過也是由學而能,哪有生而能者的人。」
眾人響亮地答應著,哄著康熙高興,也是真心欽佩康熙這份學而行之的行動力、能力、定力。
當然他們也嘀咕,皇上您老人家身體倍兒棒,是不是要再過十年再討論繼承人的事情呀?
不管是大臣們,還是皇子們,都受不住這般刻意歡樂安靜的氣氛,迫切地要知道答案,要看到康熙壽終正寢的那一天的到來。
十一月初八,西北來報,十萬大軍準備凱旋,請朝廷派人去西部準備受降儀式。康熙當即派了胤禵回去。胤禵磨蹭著不動身。他這次回來,康熙命輔國公延信署撫遠大將軍,掌大將軍印。又命年羹堯與延信共同執掌軍務。他還回去幹嘛?
十五日,廣州商人為了維護自身利益,決定正式組成公行。公行最初由十六家組成,後來又定為十三家,康熙便派胤祥和胤禔回去廣州和南海,協理此事。
「沿海外商貨物報關納稅,代理外商發賣、收購貨物等等事務,包括洋人婦女在廣州的活動,孩子上學,本地人受雇傭於洋人的薪資等等……看似是小事,其實都是大事。該是十六行就是十六行……告訴他們,朕發現誰壟斷要誰的腦袋。壟斷這個詞,是你們四哥說的。壟斷會扼殺海上貿易的一切活力。」
得嘞!大哥和十三哥都離京,這下,胤禵答應回去西部了。剛回來幾個月,又被無情的老父親趕出去辦差。好在他們都知道老父親身體好著,確實不用擔心最近會出大事,哥仨乖乖地出京了。
十五日,城門口,幾個皇家妯娌沒精打采地安慰十四福晉說:「以為十四弟回京后,就能長久在京那!到底是辦差重要。這也是皇上對十四弟的信重。」正說話著,十三福晉走近前來,侍衛們向她請安,她沒有理會,只顧不錯眼珠子地看著十三阿哥。眾人納悶又理解地彼此對望著,胤禵心突地一跳,一時竟有些緊張。
「嫂子們和福晉都回去吧。」聲音透著几絲生疏的淡淡。十四阿哥上路還是身著便服,目光帶著幾分慵懶看向盛京的方向,眉梢眼角帶著風塵滄桑,可不但無損於他的英俊,反倒平添了幾分蠱惑,他嘴唇緊閉,散漫的眼神隱隱藏著探究和困惑思量著四哥何時回來。胤祉對眾人低聲安慰道:「嫂子弟妹們莫要哭,我們早點回去,要大哥和十三弟、十四弟早點走。」
時辰到了,等候的將士們都在無聲地催促,胤禵不得不走了。
翻身上馬,一回頭揮揮手,一拍馬脖子,領著他帶來的一千將士們奔赴西部。
胤祥沒動。
他站在正陽城門口平靜地望著盛京的方向,好像預料到了一般,老父親不會要四哥和他見面。東方的天空朝陽如火,宛若四哥那一年春天和年羹堯一起畫的夕陽美的絢爛。對面的十三福晉低頭小聲地哭著。
胤祥上前兩步,溫柔地給她擦拭眼淚,淺淺而笑地看著送行的人,身子瘦削,頭髮依舊烏黑,眉梢眼角帶著幾分滄桑,當年的兩分不羈已蕩然無存。眼光依舊明亮如秋水,透著擔憂憔悴,唯一和多年前相同的就是其中的几絲暖意。
四福晉緩緩走近,他比自家爺年幼八歲,可如今看來竟和自家爺彷彿風霜,那個長身玉立於陽光下,身軀健朗,風姿醉人的男兒郎哪裡去了?
胤祥推著福晉交給四嫂的手裡,轉身,和大哥一起翻身上馬,領著一千侍衛,一陣風一樣地走了。
四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等著弟弟回來。
胤禔、胤祥、胤禵最大的遺憾,沒有見四弟/四哥一面。
四爺帶著大隊人馬從盛京回來。
時間已經進入康熙六十年。
二月初六日,康熙從暢春園啟行,於二月十四日謁孝陵,並於二月十六日迴鑾,二月二十四日回駐暢春園。
進入到三月,六十周年的慶祝活動開始了。
三月初二日,康熙遣官祭祀先農之神;初四日,遣官祭祀歷代帝王。
禮部官員高舉著工部新出來的照相機、視頻機器,拍攝一組十五集大型紀錄片,片名就叫做《我們走在大路上》。全大清各地方張燈結綵,歌舞不休。老百姓圍在縣城州府的衙門口,興緻勃勃地看著官員們播放的紀錄片。
康熙回來后,在戲台上和皇太后等人一起當戲劇一樣地自己看看,很是高興地賞賜工部的所有人:「這個好。是動的,比畫畫兒亮堂清晰好保存。」
皇太后早看過好幾遍了,用看土包子的同情眼神看著康熙,樂呵呵的指著高頭大馬上的老四:「看看他,回來兩個月,養的白白胖胖的。」
「那可不是?一天六大碗的補品天天吃著。」康熙酸溜溜的語氣。「這要是弘暉大婚的時候這樣胖,他這娶兒媳婦的人能好看嗎?」
「胖才好看。」皇太后白一眼康熙。
康熙摸摸鼻子,皇太后明知道他一直不給弘暉指婚的原因,還氣著自己那。
皇太后還有話嗆他:「弘暉在哪裡那?老四娶兒媳婦挨到哪一天?」
康熙喉嚨梗住。
身邊的皇貴妃吐出來嘴裡一個櫻桃核,手拿帕子接了扔到痰盂里,微笑道:「太後娘娘,我聽說老四福晉也養的發胖那。」
皇太后不由地樂出來,由衷地說道:「胖好。能吃,是個好孩子。」頓了頓,看看身邊的嬤嬤宮女妃嬪們,笑道:「我記得,她個頭高,如今長胖了,昨兒進宮請安,我還告訴她平時就不要穿高高的花盆底了,穿低一點兒舒坦。」
另一側的惠妃聞言樂了,皇太后不高興皇上一直不給弘暉指婚,越發心疼關心四福晉?手帕子捂嘴輕輕地笑:「太後娘娘說得對,我們的花盆底不能太高,本來就長得高,再穿的高,晃蕩盪的飄起來。還是低點兒舒坦。」
「這話很是。」宜妃伸腳給眾人看。「我現在穿的花盆底就是低的。」
妃嬪們一見,議論紛紛。有說宜妃腳上的蝶戀花的花樣子好看,有說鞋尖上的小米珠墜飾好看,康熙果斷明智地品茶,專心看他的紀錄片。
三月十五,鄂倫岱聽說了康熙給弘暉指婚的隻言片語,進宮來見康熙,探探康熙的口氣,來到暢春園這兒一看,四爺正在指揮太監們搭席棚呢。滿頭是汗,滿身是土的。他趕緊上前搭把手,要四爺有空喝杯水,擦擦汗。等四爺歇息一會兒緩口氣,鄂倫岱請了安,問了好,四爺高興地說:
「瞧瞧,你回來大半年了還是又黑又瘦的,爺手下這些奴才們,幹活多點就叫苦連天,真該讓他們去前方打上幾仗。你呀,好生養一養,晚上爺給你送去養胖的方子,你吃一吃。」
鄂倫岱聽了心頭一熱。難得四爺說熱乎話,多暖人啊!他苦笑了一下說:「四爺,我聽說西部不穩當,還有點小仗打,沙俄也鬧事,我可能馬上要去邊境那。」
四爺無賴地笑著:「急什麼?有你立功升職的機會。至少過完這場大喜事再回去,你不想參加了?是不是有旨意?」
鄂倫岱迷茫地搖了搖頭說:「旨意倒是沒有,皇上也說讓我過完慶典再走。可是十四爺……」
老十四等著要鄂倫岱回去大力拉攏?四爺笑了:「你管老十四說什麼,你聽皇上的。再說,老十四也管不到你身上。安心住著,吃好,喝好,玩好,補補身子再走不遲。好了,爺要繼續忙。晚上,你上我府里,咱們再好好聊聊。這些日子你幫了爺很多差事,爺一直還沒謝你。」
鄂倫岱一邊往大內裡邊走一邊思忖:幫襯四爺差事,那是因為弘暉阿哥的託付。可是四爺就能記著,還要答謝。雖然四爺是無情冷酷的活閻王,可為人做事就是要人心服口服——幾次幫襯八爺都出力不討好,還被八爺算計著,以後一定要擦亮眼睛!
三月十八,「六十慶典」的正日子。全大清各地方鞭炮震天響,大清男女老少都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家家戶戶喜氣洋洋對著北京的方向磕頭。
康熙也起了個大早,車駕從暢春園出來,回到了紫禁城。他先祭拜了太廟,到寧壽宮給皇太后磕頭行禮,再千車萬騎出了皇宮,徑回暢春園。在暢春園門口換乘輿時,遠遠見王掞一個人候在那裡,知道他是被眾臣排擠,便叫過來問道:「別人都在九經三事殿前等,你怎麼在這裡?」
「回皇上的話,」王掞攀著轎杠站穩身體,躬身說道,「臣的本章遞上去將大半年了,不知可經御覽?」
「就是你說的那件『天下第一事』?朕留中了。怎麼,你還不知道?」康熙似笑不笑地環顧四周,「其實你應該明白朕的深意了——朕賜你的藥用了么?」
王掞不禁一怔,他因患背瘡,三個月前康熙處罰自己流放長子的時候,確曾賜過葯還囑咐了用法,當時他哪裡有心思聽這些。如今連著康熙的話仔細回想,才憶起奇怪之處!頓時恍然大悟,眼睛一亮,正要回話,康熙一擺手笑道:「這味葯是治背瘡的神方,但服用需要火候,火候不到效用不顯,急不得。你且安心吧!」
王剡卻沒有安心,他反而更擔心的樣子。兩手緊緊地抓著康熙的龍袍,想要說什麼卻又嘴巴哆嗦著,顯見是激動過度。
康熙道:「有話你慢慢說。還能比你的天下第一大事還大?」
「大!大!」王剡語無倫次。「皇上,這是千秋萬代的大事。皇上!四爺曾經問老臣怎麼要天下的正人聽話改革。老臣慚愧,愧為無逸齋老師。實在是老臣身為士紳文人之一,身在其中,也不知答案。可是皇上,老臣擔心四爺安危呀。」王剡老淚簌簌而下。
康熙聽了,同樣的傷心道:「……王剡,這個問題,朕又何嘗有答案?我們都身在其中,孜孜以求一個答案,都在不停地思考。至於老四安危——先賢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牛馬」,可是朕如何能不管不顧?你信朕!」說罷命轎而入。
耆老們共來了九百九十七名,三五成群地在大月台蘆棚旁邊指點宮闕。七十歲以上的設宴在大殿上,其餘的都在廣場蘆棚下做席——全都由四爺帶著人安置籌辦。是時日上三竿,老人們雖說早已餓得飢腸轆轆,卻都很興奮,一部分是告老的老臣、西洋傳教士,更多的是京城和近郊有名望的士庶老人。頭一次進皇宮,頭一次見皇上,天沒亮就趕來了。金碧輝煌的殿宇,威武森嚴的侍衛,成群結隊的太監,花團錦簇的擺設,都讓他們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在這瓊樓玉宇人間仙境般的園林,四處張望著,要把景物人事都記牢,想著怎麼寫自己的行述和墓志銘。
正亂著,一陣鑼鼓聲開路,接著儀仗隊的龍旗寶幡,文武百官簇擁著一乘明黃軟轎迤邐過來。待大力太監甩過靜鞭,西向而坐的宮廷藝人鼓瑟吹竽、編鐘大呂、金磬玉鼓齊鳴,六十四名滿裝大力士宮女作八佾之舞,踏著節拍,揮著八角鼓流蘇扇載舞載歌:
淑氣轉階蓂,堯籙羲圖燦御屏。嵩呼遍在廷,天呈瑞,地效靈。南極拱台星,億萬載,頌康寧。……原二儀清寧,三辰順則。維帝凝命,函冒區域。仁恩廣覃,至於動植。久道化成,隆功駿德。聖人多壽,年世萬億。……
中和韶樂倍夷則下羽主調的莊重歌舞聲中,康熙緩緩下轎,在九經三事殿檐下南面而立靜靜聽完,近千名老人俯伏在地,由富寧安傅爾丹帶著一齊叩頭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康熙掃視一眼眾人,這位蓋世雄主八歲登基,在「萬萬人之上」上度過了整整一個甲子,年年元旦元宵端午中秋都是老一套:祭壇、祀太廟、祭天地,受百官朝賀、聽頌聖賦、沒完沒了的奉迎、禮儀,已是膩味了。這次六十大慶,他看著行禮的老人們,突然想到,與自己年齡差不多的老人說說話兒,聊聊家常,既是「與民同樂」,也是過個新意痛快?想到這裡,他也因高興,臉色中帶著緋紅,顯得很有神采,笑道:「請起!這麼多老年人在一處,朕心裡很歡喜。已經到了午時,先請眾位老先生入席,開宴吧!」
剎那間熱鬧起來,四爺滿頭熱汗,指揮著幾百名太監,有的按名單招呼引導客人,有的照應隨駕官員,有的舉著照相機視頻機器,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一切停當,因各地官員送的賀禮都擺在道路紅毯上,又忙著過來歸置。正忙得不可開交,卻見郭木布過來,便問:「有什麼事么?」
「四爺,」郭木布說道,「皇上今兒瞧著有些不對,喝了三大碗酒醉了,走路兩條腿發顫自己也不知道……三爺在席上說起八爺請病假了,皇上已經瞧著不高興,八爺卻又來了,還說起我們一直瞞著皇上的,阿靈阿容若曹寅去世的事。」
四爺未及答話,范時繹領著十幾個太監捧著賀禮過來,同行的鄂倫岱也帶著一個太監捧著賀禮過來,魏珠又帶一個太監捧了一個大盤子過來。魏珠捧的是一個熱盤,二龍戲珠——兩條活靈活現的龍相對,戲玩著一顆寶珠——站定了說道:「四爺,皇上說您累了,特意賞您的。」
四爺皮皮臉笑道:「汗阿瑪這麼體恤我,你回去代為謝恩。我馬上用。」見魏珠和郭木布去了,接過來小太監手裡的毛巾擦擦臉上的汗,叫過鄂倫岱笑道:「范時繹、鄂倫岱有福。皇父賞的這菜,你們陪爺一塊吃,如何?」
范時繹放好賀禮盒子在身邊椅子上,躬身行禮恭敬道:「多謝四爺賞賜。」
鄂倫岱笑得咧著嘴道:「您謝皇上,奴才就謝四爺了!」四爺卻怕他們酒吃多了發酒瘋,看他興奮地打開一個酒罈子,只笑道:「我不能多飲,你們今兒也不要喝多了,知道你鄂倫岱喜歡這酒,明兒我再送你兩壇。」鄂倫岱斜一眼略拘束的范時繹,遂笑道:「理會得。其實我在軍中兩三年不得飲酒,也習慣了。老范,我記得你也好酒,你多喝。」
「我年紀逐漸上來,也不若以前一樣喝酒。」范時繹眼睛看著酒液倒進酒杯,眼饞心饞,儘力克制著。
三個人邊吃酒,邊撿些沒要緊的話說著,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聽到前面丹陛大樂響起,四爺掏出懷錶看了看,詫異道:「這才未時,怎麼這麼早就歇宴了?」正說著,便見胤禮三步並兩步忙忙過來,四爺便立起身來。
「皇父歇宴了。」胤禮臉色似乎有些蒼白,也不請安,進門就說,「臉色有些不對,幾個太醫都說怕要犯病。我按照四哥先前的囑咐,在自鳴鐘上頭做了點手腳,快了四刻鐘。還沒獻禮的人趕緊去獻禮。」
四爺便命幾百個小太監利索撤席,領著鄂倫岱和范時繹款款徐步進來九經三事殿。進來行禮一起身,仔細打量康熙,龍臉上兀自微笑著,只神情略略獃滯些,氣色青黃。
四爺忙上前賠笑道:「阿瑪,您今兒走動的時間久了,依著兒臣,先回去清溪書屋午休為好。」康熙點點頭,卻不肯回去清溪書屋,環顧四周。但見大殿珠光寶氣琳琅滿目,四周長案上擺著賀禮,什麼瓊、瑤、琪、琳、圭、璧、琥、琅、琬、璋、琮……商鼎、宣德爐、古琴、湖筆……應有盡有。投康熙所好獻的珍版古書、董香光字畫,貼著黃箋,堆得到處都是。康熙看了一會,走到西窗前,指著一個還沒貼黃箋的匣子道:「這裡邊是什麼?」
「范時繹剛送進來的,十四弟的賀禮。」四爺道:「裡頭是什麼,兒臣也不知道。」鄂倫岱剛放下自己的壽禮,笑著附和道:「聽說是十四爺西域得的紅色奇石,不遠萬里運送來,上頭有個天生的壽字,預示著皇上福壽無邊,天降祥瑞。」一邊的胤禩也起鬨:「兒臣也聽十四弟說了這塊天降奇石,可惜兒臣沒福見一見。」
「哦!你們都聽說了?」康熙看著老十四派來送賀禮的將士,認出來是之前和老十四回來,自己見過一面的范時繹,點頭笑道,「打開來,都瞧瞧!」范時繹忙答應一聲,輕輕撕開貼著皇十四子印璽的封簽,雙手舉起來匣子,未及說話便嚇了一個退步,那匣子「砰」地落在地下!
眾人都是一個驚怔,傅爾丹斷喝一聲:「范時繹!你這狗才作死么?」話猶未終,連他自己也唬得身子一顫——桌案上哪有什麼「福壽」的紅色奇石?原來是一塊隕石,一塊黑乎乎的大石頭,上面一個字也沒有!
「怎麼沒有字兒?」康熙沒有看清,戴上老花鏡,湊近了一瞧,躬著身子,竟再也直不起身來。
隕石,放到四爺知道的後世,是難得的珍品。可這時代,人迷信啊!什麼將星、帝星、紫微星的,把星石隕落,看成是帝王之死。康熙當然也信這一套。所以,他一見這隕石,馬上想到古書上說的「秦始皇晏駕,有隕石落」這句話。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不幸,獃獃地彎腰看著這塊石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覺得心頭猛地一顫,眼前金星亂冒,臉一白,腿一軟就倒了下去。慌得四爺和十七爺兄弟兩個連忙死命抱住,又抬到裡間御榻上。
周圍的大臣太監們原嚇愣了,個個面如土色瞪著眼看,此時驚醒過來,「呼啦」地朝康熙圍上去。傅爾丹眼中出火,逼視送范時繹良久,大喝一聲:「拿下!」
九經三事殿頓時大亂,有的大聲呼喚,有的尋醫找葯,有的手忙腳亂四處竄,連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什麼,郭木布則叫人尋來繩子,把傻瓜一樣呆看的范時繹捆得粽子似的。范時繹此時才蘇醒過來,口裡反反覆復只有一句話:「冤枉……冤枉……」
倒是八爺居然撐得住,叫過四爺道:「四哥,皇父這是急疼迷心,不妨事的。記得你隨身帶的有一小瓶荔枝酒,備著皇父用的,趕緊取出來!」又大聲喝住眾人:「不許亂!誰亂,我按弒君罪治他!——魏珠,你悄悄傳太醫院太醫來,不要聲張。老人們一大半沒出園子,傳到外人耳朵里不是小事!」
一語提醒了四爺,哆嗦著手撕開扣子,從懷裡取出一個白玉瓶,自己先喝了一口遞給八爺。這瓶子是四爺隨身帶著的,裡頭照方配製的荔枝酒,是康熙常用的葯,在場的人都見過幾次,還暗笑他痴,不想就派上了用場。
「唔………」
半晌,康熙吐了一口痰,粗重悠長地喘息一聲,醒了過來。他臉色蠟黃,睜開眼看了看,又無力地閉上,喃喃說道:「傅爾丹……這不幹范時繹的事……這種事,他做不出……放,放了他……朕乏極了,……」范時繹膝行一步,含淚說道:「皇上聖明。您還是先扣著奴才,等事情明白了再放!這樣的事情,奴才萬萬不敢做的,……連十四爺奴才都敢保的……」
「放了他吧。」康熙淚水奪眶而出,「……都不要說話,朕要靜,要靜……」
康熙在「六十大慶」上驟然犯病的消息封鎖了一旬。但紙包不住火。四月初一大朝會因為康熙身體不適取消,終於由南書房和太醫院聯名布告中外「聖躬違和」。於是二十八行省督撫藩臬各衙門的請安摺子雪片似地遞向北京,老百姓紛紛燒香拜佛祈求康熙安康。
儘管太醫院回復都是「皇上安好」。但從暗地傳來的消息,康熙已是「痊好無望」,官員士紳貴族們心裡都在盤算著自己日後的去路,巴望著康熙早將皇儲指明,老百姓開始抹眼淚。遠在西部的胤禵更急得像鎖在天柱上的孫悟空,抓耳撓腮。想要回京,又怕康熙是真的身體好著。不回京,又怕萬一出事,胤禩在京,學秦二世胡亥秘不發喪。從伊犁到北京的瀝青官道上,每隔五個時辰就有皇十四子的流星快馬往來。北京萬一有事,遠在四千里之外的胤禵不出五天就能了如指掌。
過了五月,朝廷又出邸報,說「御體稍安」。接著便有旨,康熙出宮參加美食節開幕式——既然參加美食節,康熙的身體自然好轉了。人們一口氣沒透過來,便接到聖旨:「王掞黨附胤礽,著革去文淵閣殿大學士職銜;沙俄和准格爾殘部聯合,需前線將士和沙俄用武力解決,只要理藩院和沙俄口頭抗議作何?山東出現私鹽大盜案?如今大清海鹽盛產,鹽巴價格穩定,哪裡來的私鹽大盜?南書房大臣馬齊處置乖謬糊塗,著革去馬齊武英殿大學士職銜,交部議處!」
人們吃驚之餘,康熙私底下罵人的話被傳開:「馬齊原系藍旗貝勒德格類屬下之人。陷害本旗貝勒。投入上三旗。問其族中有一人身歷戎行而陣亡者乎?乃不念朕恩。擅作威勢。朕為人主。豈能容此。馬齊之弟李榮保。妄自尊大虛張氣焰。朕屢加儆戒而怙惡不悛。亦當治罪。馬齊等。著諸王大臣會集速審擬奏。」
人們吃驚張大的嘴巴還沒合上,康熙又一道聖旨:「富察氏富寧安一支從藍旗抬到黃旗。內閣學士張廷玉,隨侍多年,並無善政建議。念其尚無大過,著降兩級處分,暫留南書房行走。方苞系布衣儒生,受恩深重,本應專誠效命於君,卻交結外官,品行甚屬不端。念伊年老,免於處分,……」
接二連三的,康熙這老年人發老小孩脾氣一般,甚至將馬齊這一支的老底兒揭露一點情面不留,朝野上下卻變得出奇平靜——憑空的一個一個兒戲一般的大雷在人們頭頂轟擊,全都被打蒙了,傻了。
五月十五,四爺接到口諭,免去戶工二部的差事。另,授鄂倫岱正藍旗漢軍都統。
四爺清閑了。
八爺傻眼了:汗阿瑪您居然提拔鄂倫岱做都統?!
但緊跟著四爺也傻眼了,康熙給弘暉指婚富寧安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