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印象(修)
A大圖書館建立在一處湖泊正中心的人工島上,回寢室必須經過幾座橋。它們的取名頗為風花雪月,湖叫月墜湖,最大的那座橋叫相思橋,沿岸還修了好幾個景觀亭,天氣好的時候情侶們都愛來這邊閑逛,就算現在是下雨天,傘下不少身影也是成雙成對,繾綣無比。當然今天雨下這麼大,也有不少圖書館出來一起拼傘的。相思橋下,祁月塵撐著傘,虞衷跟在他身邊,為找不到話題而絞勁腦汁。最開始的簡單搭訕過後,兩人之間重歸緘默,路途就在寧靜的氛圍中顯得額外漫長難熬。對社恐而言,在大學中最痛苦的幾件事大概就是:遇到半生不熟的人要打招呼、新學期入學的自我介紹、各種不得已的presentation,以及如何與新結識的同學故作自然地聊天。因難以開展話題而痛苦的虞衷悄悄用餘光掃了眼祁月塵,發現對方神情自若,好像沒有絲毫是否進行社交的困擾。因為同撐一柄雨傘,兩人之間靠得很近,祁月塵身上似乎有種若有若無的冷香,在雨水潮濕的味道中就像錯覺。「雨挺大的,過幾天好像會有颱風。」虞衷鼓起勇氣,率先打破沉默局面。「我沒留意天氣。」風迎面侵襲而來,祁月塵手腕微動,傾了下傘。「嗯,這幾天出門最好記得帶傘。」「好,謝謝提醒。」祁月塵的嗓音很低,帶了點彬彬有禮的味道。「對了,我的打卡表為什麼會是你拿著啊?」第一個話題結束得如此之快虞衷屬實沒有想到,他只好又倉促展開第二個話題。「輔導員那邊領的,」祁月塵頓了一下,又補充解釋,「我是班長。」「啊,原來是這樣。」虞衷突然想起以前年念高中,祁月塵好像就在學生會檢查紀律。有一次他進校門忘記沒戴校徽,以為會被擋在學校門口記下名字,沒想到那天是祁月塵帶著幾個學弟在輪值,頭也沒抬直接把他放行了。那是暑假參加完夏令營之後的事,本來在暑假的日常接觸中虞衷就對對方改觀了不少,這件事後虞衷對祁月塵的好感更是更進一步。「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虞衷抬頭看了眼祁月塵,踴躍提起往事,「我們不止是一起參加過夏令營呢。高二的時候你在學生會擔任職務,帶學弟學妹值日。有次我沒戴校徽,恰好遇到你們。哦還有,高一下學期的期末考試,我們還在一個考場,我在你前面。」「嗯,」祁月塵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表情淡然,彷彿討論著很尋常的話題,然而他接下來的話令虞衷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六班虞衷,坐靠走廊窗子第四排的位置,去食堂喜歡在4號窗口打菜,晚自習下了總留到最後才走,還有,似乎很喜歡操場附近小超市的天潤酸奶,每天早上都會買。」見虞衷微張著嘴一臉懵的模樣,祁月塵輕描淡寫地解釋,「我高中同桌很喜歡你,所以她身邊所有人都被迫記住了你的喜好。」「我不知道這件事。」祁月塵說前一段話的熟練程度令虞衷獃滯,他乾巴巴地回應。高中和他表白的人挺多的,但虞衷竟不知道在祁月塵身邊居然也有這樣一位。「不知道也正常,」祁月塵把傘挑高,兩人面前的視野寬闊了許多,「她沒那個膽去找你。」暗戀他,對他一些細微的習慣和喜好都特別清楚,虞衷腦海中不禁就勾畫出一個含羞帶怯、穿白棉布長裙的女孩形象,心情有些複雜,「這樣啊。」以前說喜歡他的女生多是有話直說熱情火辣的學姐,像這種含蓄小女生類型的,虞衷還是第一次見。他不自覺就放緩腳步,對這個無名暗戀者有點好奇,「她現在有找到喜歡她的人嗎?」「不清楚,暑假見到她時她還是單身,並表示忘不掉你。想要他聯繫方式的話我可以給你。」祁月塵對主動撮合別人不感興趣,不過當事人都問到跟前了倒也願意幫忙。「啊不用了,」虞衷笑了一下,他也是好奇對方目前的狀態,沒想著真的去聯繫,「我目前也沒有談戀愛的想法。」「她人還可以,長得挺漂亮。什麼時候改變主意就和我說。」回憶起高考完為愛而不得而買醉的高中同桌,祁月塵心中湧起一絲罕少的同情,想自己能幫的已經幫了。「嗯好。」虞衷看了眼祁月塵,發現對方臉上依舊是那種缺乏表情的模樣。他很意外祁月塵居然會對他說這些話,好像這個人比他想象的還要熱心?不過也是,祁月塵好像一直人緣就很好,雖然臉上看起來總是那麼冷淡,但身邊好像一直圍繞著形形色色的同學,眾星捧月的模樣,鮮少有落單的時候。大概是真的對朋友都挺不錯。反觀自己,長這麼大身邊也就兩三好友,人一多的場合心裡就會非常不自在,不過虞衷也樂得自在。天快黑了,路燈照到青磚鋪成的小路,反射出一層黯淡的水光。虞衷突然發現自己居然任憑對方撐了一路的傘,返主為客了,瞬間就有些羞愧,「真的不好意思,傘我舉吧。」他還想繼續說話,卻沒注意到路面青磚被什麼東西給碾開了,一腳踩了下去,整個人控制不住往前撲倒。好在祁月塵一把撈住了他。「看路,」微冷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同時握在他胳膊上的手鬆開了,「傘不用你舉。」大概是通往生活區,這條路上的行人明顯多了起來,險些當眾出醜,虞衷面紅耳赤地小聲道謝,也顧不上爭奪撐傘權了,「謝謝你扶住了我。」
祁月塵停在他身邊,等他站穩后又邁開步伐,「走吧。」接下來一段路程兩人的話題全和高中曾經的生活有關,不知不覺就到了寢室,虞衷把傘撐開放到門口控水,覺得社交也沒自己想象的那麼困難。聊了一路,新環境新室友帶給他的那種陌生感減少了許多,虞衷開始逐漸適應,甚至在外出一下午的陳之浩回來的時候,積極地沖對方微笑打招呼。「哦,」看到虞衷的笑容,陳之浩愣了一下。他手裡拿著傘,不知道為什麼半邊身都濕透了,「浴室有人嗎?」「祁月塵在裡面,」虞衷找了塊乾淨的毛巾遞給對方,「你先擦擦將就一下。」「沒事,我去隔壁宿舍。」陳之浩聳肩。他從自己的柜子上取出一個裝著洗浴用品的籃子就出去了。虞衷還和隔壁不熟,不好意思去借浴室,而且他中午回來就洗過澡了,現在只想隨便沖沖,於是坐下來給自己沖了一杯牛奶晾著,等祁月塵出來。中午帶回來的行李有一部分還沒拆,虞衷開始一樣樣整理,突然發現一條秋褲有著明顯異常的鼓起,展開一看,裡面裹著幾大包真空包裝好的手工辣條。虞衷:「……」這不就是他拒絕了很多次,小姨卻堅持要他帶去學校給同學分享的東西么。想起昨晚收拾行李的時候,小姨鬼鬼祟祟在他行李箱旁徘徊的身影,虞衷彷彿找到了答案。就像他過年怎麼推辭也拒絕不了小姨往自己碗里塞餃子一樣,論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給他偷塞行李,小姨還是一絕。虞衷在微信翻出昵稱為「霎那芬芳」的用戶,一個視頻電話就撥打過去,對面很快就接通了。畫面中出現的卻是一張綠色的臉,而且靠屏幕很近,幾乎佔據整個視野。虞衷嚇了一跳,手機險些扔了出去,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小姨在敷面膜。手機里同時傳出響亮的念白聲——虞衷小姨這幾年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迷上了在有聲APP聽霸總帶球跑言情,還天天外放,二十四小時不斷。虞衷忙手忙腳亂地戴上藍牙耳機,等聽清小姨在說什麼,語氣有些無奈,聲聲回應,「我到學校了,嗯,嗯,室友都很好,東西也收拾好了——我說小姨,你下次別給我塞那些辣條了,學校附近到處都能買到,而且南方人吃辣的少,我室友一個本地人一個隔壁市的,不一定喜歡啊。」「[……男人拉著她的手,霸道地不顧她的阻撓]不辣的,偏甜一點,這可是小姨親手做的,[木若雨,你最好放棄挑戰我對你的忍耐]學校外面買的哪能比得上咱自己做的乾淨。」小姨敷著面膜不好張口,說話都有些含糊。虞衷的注意力被那些時不時穿插進來的霸總文學念白打斷,一時無言,「……小姨你把聽書關一下吧,我聽不清你說什麼。」「哦,」鏡頭閃了一下,對面終於清靜了,小姨敷著面膜的臉再次出現在鏡頭,「記得多給你同學分享啊,放幾天就不能吃了。」「好我知道了。」虞衷百般無奈,只得敷衍應對。他身側傳來一陣動靜,虞衷條件反射地看過去,發現祁月塵從浴室里出來了。男生換上了一身黑色的居家睡衣,領口微敞,隱約可見清晰的鎖骨,有種不同於往日禁慾氣息的性|感。他的頭髮還在滴水,有幾縷垂落眼前,襯得那雙漂亮凌冽的眼睛如同寒星。早就知道祁月塵有一副好皮囊,但對方這副模樣他也是第一次見,虞衷不禁睜大眼睛,一時看呆了。耳機里小姨是不是還在講話?他殘留的一點意識想著。祁月塵瞟了他一眼,邊擦頭髮邊漫不經心地問,「怎麼?」「呃,」虞衷發出一聲單音,把手機放到桌子上,雖然他知道打視頻的那個角度小姨完全看不到祁月塵,「你要不要這個?我小姨親手做的。」說完虞衷就從桌子上分揀出兩包辣條小跑著遞過去。「……謝謝。」祁月塵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接過包裝。虞衷看著對方走進自己的房間並關上門,才反應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救命,他居然真的給同學送了這個……還是給祁月塵……對方居然收下了?好難想象高嶺之花一樣的人物吃辣條是什麼模樣……虞衷尷尬糾結之餘又有點說不上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