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柔弱書生
破廟坐落在一座山坡上。他們走上山坡,但見遍地的荒草茂盛,已經看不到進廟的小路。
陳四娘走了幾步,蹲下身在草叢裡尋找了片刻,抬起頭道:「有人在廟裡。他們步伐有力、體格健壯,不像是逃難的。大家小心些。」
「張貴,張貴?」劉公公喚了兩聲,卻見一個眉目清秀的書生小跑著過來,沖他抱拳一笑。
「大人,小的來了!」
「呃,你怎麼成小白臉了?你,你的鬍子呢?」
身後有人嗤嗤的偷笑。
張貴此時一襲長衫,攏起的烏髮系了根青絲,束髮上帶著白玉發冠,翩翩佳公子般粲然一笑:「啟稟大人,小的把鬍子都刮掉了。這樣才更像讀書人呀。」
「嗯,不錯,卻是太像了。你去那廟裡探探風聲。若有危險,記得要隨機應變。」
張貴諾了一聲,一擺長袖,轉身昂首而去。
劉公公望著漸漸走遠的身影,扭頭又看了看那鼻樑挺拔、卓爾不群的葫蘆絲,揉了揉腦袋,苦笑道:「左有英雄俊傑,右邊個儻風流……咱這隊伍里果然奇葩甚多啊!」
張貴站在了破爛的大門前。只見大殿內隱約光影晃動。頭上屋樑漆黑,破瓦漏風,也不知這小廟被廢棄了多久。
大殿內供奉著一尊坐佛。佛身斑駁,大片漆皮脫落。沒了寶相莊嚴的神性,倒顯出幾分猙獰的模樣。
抬腿想跨進門欄,下一刻卻忽然停下。從陰暗的廟堂里傳出了急促而壓抑的呼吸聲。聲音細不可聞,卻依然逃不出他的耳朵。
他猛然退了一步。按住藏於衫內的匕首,高聲道:「小生與友人路過此地,月黑風高想借宿一宿。沒有擾到裡面的朋友吧?」
片刻后,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少年從陰暗處走了出來。
少年看起來十三四歲,臉上髒兮兮的,面色憔悴。小步走到門口,神色不安的問道:「這位公子好。請問你們有幾人同行,可都是讀書人嗎?」
張貴一瞬間挺起胸,面帶溫和的笑容,道:「不錯,加上孩子有九人,都是讀書人。咳咳,小哥你也在此地借宿?」
少年的眼神黯淡下來,沒有回答。臉色卻陰晴變幻,眼神忽而悲戚,忽而絕決。沖著他用力擠了擠眼,嘴巴里無聲的開合道:「快逃,快逃……」
一隻大手猛然按在少年的肩膀上。
陰影里走出一個壯漢。臉上橫肉抖動,頜下亂蓬蓬的鬍鬚如野草。臉上有一道猙獰的黑疤,彷彿一條蜈蚣從左邊眼角延伸到嘴邊。
刀疤臉兇惡的瞪了一眼,把少年拽到了一邊。
他轉過頭,立刻換上一副笑臉,彎腰憨笑道:「原來是書生老爺啊。瞧這細皮嫩肉的,真是好……好看得很啊。」
張貴瞧著那張嚇人的臉,也呲牙一笑,施禮道:「這位大哥也是借宿?不知裡面住了多少同伴啊?」
刀疤臉擺手道:「不多,不多。不過是七八個幫人跑腿的小販。這廟裡寬敞得很,足夠各位老爺休息。喊他們進來吧?」
「是嗎?我來看看……」張貴信步走了進去。
只見佛堂的一角點了堆篝火。火邊圍坐了一圈人,都是短衣短褲,露著健壯的臂膀,正在低頭啃著東西。
在更遠處還坐著一位鬚髮花白的長者,戰戰兢兢的獨坐在黑暗中。聽見動靜抬頭望了一眼,又匆忙低下了頭。
少年人快步走回老人身旁,緊握住老人的手,偎依在一起。少年不停抬手在臉上抹著,像是在默默的流淚。
「還不錯,地方果然夠寬敞,還有柴火熬粥吃。我這就叫他們過來。」
張貴這時也看清了地上的骨頭,面色微微一變,就要轉身離開。卻被一道人影閃身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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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臉像一堵牆擋在前面,呲著一口的黃牙低頭笑道:「呵呵,我看外面還有推車啊,著實是不輕。這上下又有台階搬運。這些粗活就讓咱這粗人來做吧。」
他使了個眼色,身後「呼啦」站起一群人,走過來把張貴圍了起來。
「嗯,這個主意不錯呀。那各位都跟我來吧!」
張貴頷首致謝,大方的帶著他們往外走。心中卻在冷笑:不知死的東西!既然趕著要投胎,那就成全你們吧。
一陣大風颳起,烏雲遮蔽了天空。黃昏里最後一絲光也被漫天黑雲吞沒了。看來今晚要下雨了。
十方坐在獨輪車上晃蕩著小短腿,好奇的望著從破廟走出來的一群人。
快到近處時,張貴開心的招了招手,隱秘的做了個手勢。
「這是山賊嗎?窮得連兵刃都沒有?」劉公公抱著肩,淡定的打量著這群落魄的山賊。
陳四娘靠在獨輪車旁,冷眼瞧著對面。忽然想起了什麼,低頭問道,「喂,他們可都是尋常人吧?」
「放心吧,四姐。這裡沒有妖怪的。」
十方用小手一撐,溜下了車。站在草地上笑嘻嘻道:「好容易遇到幾個不逃跑的,待會兒可不要嚇到他們。」
旁邊發出一片鬨笑。
「放心吧,小大人。咱們眼下可是讀書人,都是斯文講道理的。」
說笑間,那群人已經來到眼前。張貴沖著幾位大人抱了抱拳,笑呵呵的走回了隊里。
為首的刀疤臉掃視了一圈。目光在葫蘆絲和陳四娘的臉上徘徊了片刻,又轉回到陳四娘的身上;不停的上下打量,臉上泛起了古怪的笑意。
「哈哈哈,想不到啊,今兒個運氣不錯!」他一揮手道,「都愣著幹嘛?快幫老爺們推車。這大風刮的,趕緊回廟裡避避風。」
身後的漢子們嘻嘻哈哈,毫不顧忌的搶過兵卒手裡的獨輪車,押著這群冒牌的讀書人往回去。
獨輪車裡堆著七八袋糧食和日常用具,還有藏兵刃的袋子壓在最下面,分量著實不輕。要兩個赤膊的壯漢咬牙才推了起來。
彆扭著推行了兩步,兩個壯漢疑惑的對望一眼,一齊看向鬍子拉碴的青年人,不敢相信讀書人竟有般大的力氣。
再看高高堆起的糧袋,又不由得兩眼放光。吃了這麼多天想肉,眼睛都吃紅了,真恨不得立刻熬一鍋麥粥喝個清爽。
偏偏前面的讀書人派頭十足,狂風中長袖飄舞、挺著胸緩步而行。急得想往他們屁股上踹一腳。
但想歸想,卻沒一個敢貿然動粗。歷來皇權之下士、農、工、商,讀書士子永遠是勛貴門閥第一等。這群泥腿子亡命徒遇上落魄讀書人,心裡便會矮三分。哪怕手中提著殺人刀,也是恐驚「天上人」。
走進了破廟,外面已是狂風大作。幾個壯漢合力把獨輪車抬了進來。掩上破舊的大門,又找來幾根粗木棍斜撐在地,這才穩定了晃動的大門。
十方走到火堆旁,卻看到滿地散落的細小人骨。目光變冷了幾分,扭頭道:「這是誰扔的骨頭,過來打掃一下!」
留守的匪徒忙不迭撿起骨頭扔到一邊,幾個抬車的也找來一堆乾草,殷勤的鋪在了火堆四周。
「夠了。你們在幹什麼!」
刀疤臉站在大殿當中,瞧著一群手下如家僕般忙忙碌碌,終於忍無可忍發出一聲怒吼。
大殿內頓時安靜下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接著便是沉悶的拔刀聲。
破廟外一道閃電劃過。片刻後傳來了沉悶的雷鳴。雨點從稀疏變得密集,敲打在屋頂的瓦當上,從破洞漏了下來。
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看你們的刀都卷刃了,一定殺過不少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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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臉一把甩掉纏刀的破布。一步步的逼近火堆,臉上的肥肉隨著腳步抖動著。
「嘿嘿,要怪就怪你們運氣不好,撞到了爺們的刀口上。」
「你這是要殺人,還是打劫?」十方天真的眨著眼睛問道。
刀疤臉被問得一愣,腳步停了下來。他兇狠的掃視了一圈,想放幾句狠話。卻發現那些讀書人圍在篝火邊竊竊私語,除了小娃娃和身旁的少年好奇的望著他,竟再沒人瞧他一眼。
一股長久被無視的羞憤衝上了腦門。他瞪圓了眼左右看了看,猛然一刀劈在了撐門的木棍上。
「咔嚓」一聲脆響,手腕粗的木棍崩斷成兩截。破敗的廟門頓時被狂風吹得吱吱作響,晃動個不停。呼嘯的風雨從荒野撞入了大殿。
熊熊篝火被一股狂風吹得火星亂飛。讀書人紛紛轉過頭,嫌棄的盯著那個手持長刀的傻瓜。
十方晃著腦袋道:「你這傻瓜幹什麼呀?萬一砍倒大門,弄濕了柴火,我待會兒就喝不上熱粥了!」
「小崽子,你再敢說一句!」刀疤臉氣急敗壞的橫刀叫罵。
「好狗膽,敢對少主不敬!」
葫蘆絲第一個跳了起來。兩步擋在十方的身前,怒氣沖沖的瞪著對方。
望著英武如天神的葫蘆絲,刀疤臉猶豫了一下,回頭喊道:「不要怕!這個傢伙只是空架子,嚇唬人的。大牛,去砍了他!」
被喚作大牛的壯漢皮膚黝黑,渾身肌肉鼓脹,走起路來還真像一頭蠻牛。
他活動了一下手臂,提著一把長柄巨斧走到大殿前。看著對面那張英武的面孔,越看越生氣。朝地上啐了一口,猛地高高躍起,一斧劈向俊臉。
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毀滅吧!
「太慢了!」葫蘆絲向後退了一步,眼看著一抹寒光從鼻尖落下。向前跨步轉身,揮肘重擊在對方的脖頸上。
大牛隻覺得脖子一麻,眼前的世界瞬間翻轉了九十度。無力的倒退了幾步,捂著脖子一頭栽倒。一口血水順著嘴角流了滿地。
刀疤臉看得目瞪口呆。
這大牛天生蠻力,能徒手摔倒一頭耕牛。再加上他手中巨斧,一通亂砍也能把人砸飛。本來試試對方水深,怎地一個照面就倒了?
他咽了口吐沫,強裝鎮定的喊道:「都別怕!這廝不是漢人,定是胡奴喬裝成書生。崔三跟我纏住這廝,你們拿下其他人!」
劉公公帶著眾人也來到十方身旁,淡淡道:「你們待會兒動手記得留活口,不要都弄死了。」
眾人轟然允諾。回聲震得大殿嗡嗡作響。
崔三的身子一抖,湊過去低聲道:「大哥,不對勁啊。對面的不是讀書人,倒像一隊假扮的官兵啊!」
刀疤臉眯眼盯著對面。真是讀書人遇到他們,不嚇得癱倒就算膽大了,哪會有這種殺氣,還要留他們活口?奶奶的,這次算栽了!
他望向角落裡的糧食,心癢得像貓抓,還是捨不得。一咬牙道:「且慢!你們,敢不敢單挑?由我選三人,一對一戰三場!你們贏了,老子隨你們處置。若是俺們贏了,就留下車裡的東西!」
喊出這話就已經是在示弱。陳四娘嘴角微翹,指著地上呻吟的大牛,問道:「這個傢伙算不算?」
刀疤臉一臉女乾笑。「呵呵,這個當然不算。他是俺們這裡功夫最差的!」
李農撇了撇嘴,用胳膊撞了撞十方,笑道:「嘻嘻,這傢伙可真不要臉!」
刀疤臉的臉皮抖了抖,咬著牙沒有說話。
陳四娘不在意的點點頭,道:「哦,也可以啊。那就……」
「那這第一場就讓我最小的兄弟和對面這位……少年一戰!」刀疤臉搶著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