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 2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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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飯,顧長逸軍車停在穆家門口,隨著沈聰等人一起回農場。
村支書真誠邀請過,被婉拒了,他表示和老師多年不見,想在一起多聊一聊。
董桂紅也邀請過,但沒那麼真誠,只是客氣一下,畢竟是相親對象,當天留宿在家裡,影響女兒的名聲,送到門口后,她又拉著沈聰先生,讓他等會再來家裡一趟。
沈聰明白什麼意思,點頭同意。
全家一起幫忙收拾了桌子,洗了碗筷,家裡弄清爽后,本來該去睡午覺的人,全沒有困意,坐在桌子旁,等著穆冰瑩過來。
穆冰瑩一走進堂屋,就被全家人眼神盯著,頓時覺得好笑,「原來你們都這麼盼著我出嫁么。」
「沒有。」全家人默契異口同聲,連壯壯都跟上了節奏。
「阿囡,這小夥子真是不錯。」
穆冰瑩沒想到家裡第一個開口的人居然是她爸。
她爸很少,記憶中幾乎沒有,去評價過誰好誰不好,更何況她知道父親有多疼自己,俗話說,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挑剔,她爸這樣的人今天能急著表態,說明他對顧長逸不是一般的滿意。
而且這個滿意,不是對他身上別的附加,軍車,軍裝,軍官等等,是對顧長逸這個人非常滿意。
「何止是不錯,是很好,說不出的好。」王雨娟抓住小姑子的手,「瑩瑩,你這次再不同意,真找不著比這條件好的了,他那模樣,身材,素質,職業,放到什麼樣的家庭,都挑不出不好來,就是讓我娘家嫂子找,也不能給你找出一個能跟他比的。」
穆江波難得附和媳婦,「是好,比那常文棟強上很多。」
「很多?」董桂紅嗤了一聲,看向孫子,「壯壯,你看孫悟空連環畫,他那筋斗雲翻一個跟頭能翻多少里來著?」
壯壯張開兩隻手掌豎起來,「十萬八千里!」
董桂紅指著外面,「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給常文棟十萬八千個筋斗雲,讓他翻上十萬八千個跟頭,都追不上小顧!」
全家笑出聲。
穆冰瑩:「媽,你說得也太誇張了。」
「我一點都沒覺得媽說得誇張。」今天婆媳倆站到一條線上,變成一條心了,王雨娟面向婆婆道:「媽,你看小顧剛來村裡,遇上常文棟他們倆掉溝里,小顧下去幫忙,只拉了常文棟,空出來另一隻手去拎了自行車,碰都沒碰一下李紅姝,但人也沒忘了她,上來就喊其他婦女下去拉,咱跟李紅姝她們家有矛盾,這裡不提,人家不知道,人家是軍人,人民有難,是會出手相助的,從這就來看出來,他是一個心地善良,有責任心,懂得避嫌,是個光明磊落的好人。」
一家人跟著點頭。
王雨娟受到鼓勵,看向穆冰瑩繼續說:「這個避嫌,對別人跟對咱瑩瑩就不一樣了,你看他讓瑩瑩上車,沒有偷著說,是當著大傢伙面說的,還特地戴了手套,為瑩瑩名聲考慮,不讓大家說閑話,又讓大家知道,他對瑩瑩有意思,還有,拿西瓜也是,不直接從我手上來,等到了瑩瑩手上,他再出手去接,這又能看出來,他雖然潔身自好,但不是不懂情趣的人,腦袋瓜不比你笨,瑩瑩,你得珍惜。」
穆家人本來就對顧長逸很滿意,再聽王雨娟這麼一分析,頓時覺得這人更是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的珍品。
「爸不捨得你嫁人,但要能嫁給這樣的人,爸是支持的。」
「是,聰明細心,人品好,條件好,還勤快,連廚房裡的活都搶著干,這樣的人你嫁了,媽才能放心。」
「我跟你哥也是,我雖然想讓你嫁出去,但是不是什麼人我都樂意的,你看之前你不滿意,我不是也沒這樣勸過。」
全家人接連相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下好決心要結婚了,穆冰瑩聽了居然不像以前那樣頭昏腦漲,心裡裝滿了壓抑,也沒覺得怎麼煩,更多的是擔心。
「他那條件擺在那,我當然知道他好。」
聽到她開口,全家人靜下來等著聽。
「對方還沒表態,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態度,你們再滿意也沒用。」穆冰瑩攔住想說話的嫂子,「嫂子,我知道你想說,他看上去對我很滿意是不是?」
王雨娟使勁點了點頭。
「你也說人家素質好,再說今天是相親,又是他到咱們家來,再不懂事的人也不會當場表達對我的不滿意吧?」穆冰瑩語氣平靜:「以前相親,他們都是知道我身體不好,知道我們家條件,依然願意來,相親時也都沒什麼不好,但是人是會有情緒上頭這一說,等人冷靜下來,就會提這樣那樣的條件,這樣那樣的要求,所以,該等還是要等一等,該耐心些還是要耐心些。」
穆冰瑩當然知道顧長逸條件好,明白他有多優秀,但她更明白現在全家對於顧長逸只是了解一個片面,這個片面都是顧長逸自己說的,相對來說,對他的不了解反而更多。
比如,不知道他父母是做什麼的,他是什麼學歷,家裡到底在珠市什麼地方,具體的工作是什麼,目前是什麼職稱這些她們全都不了解,反倒是對方把她們家差不多摸透了。
即便目前來看,她們家條件肯定比不上他家,但她也不能接受處於被動方,更不會對還不了解的人,輕易點頭說嫁。
穆家人聽完這番話,全都慢慢冷靜下來,同時意識到,他們又何嘗不是情緒上頭。
「你說得對,因為那李紅姝,咱都心急了。」董桂紅沒剛才那麼激動了,「我也知道,所以剛才沈先生走的時候,我特意跟他說,請他等下再過來一趟,就是讓他這個媒人,再給兩邊傳傳話,正好西瓜還沒切,等下切了讓沈先生帶回去,畢竟麻煩人跑了一趟。」
「媽,都那時候你還能想起來這事。」這一刻,王雨娟真打心眼裡佩服婆婆,遇上好事就沒落後過。
以前還覺得小姑子跟農場里的人走得過近,是件壞事,甚至勸過很多次,讓她離那些人遠一點,真沒想到有一天農場里的人還會給小姑子牽來這麼一個好對象。
果然她的腦子還是比不上小姑子聰明。
「爸媽,沈先生應該不會那麼快來,你們先去休息一會,都忙大半天了。」穆冰瑩站起身,不打算再聊下去,「我也累了,去睡一會。」
「行,去吧。」
穆家人沒再說什麼,被穆冰瑩那麼一說,沒發現他們不但對顧長逸那邊態度不知道,對自家女兒的態度也不知道。
問了一堆壓根沒問出個所以然來,直接被繞走了。
穆家院子安靜下來,水桶里的西瓜安靜躺著,井水蕩漾著細小的波紋。
穆冰瑩躺在涼席上,本來輕輕搖著蒲扇,忽然將蒲扇覆在臉上。
過了一會,覺得沒什麼用。
穆冰瑩丟開扇子,翻了個身,將正臉埋進枕頭裡,悶得憋不過氣來,才轉頭看向窗外。
窗戶上樹影婆娑,枝葉繁亂,蟬鳴不息。
穆冰瑩看著,聽著,思緒更亂了,指甲扣著涼席編織紋路。
這些天沒怎麼睡好過,明明很困,卻怎麼也睡不進去,這點讓她很煩,更讓她煩的是,她心裡居然在忐忑。
穆冰瑩又翻向另一邊。
幾分鐘后,覺得自己一定睡不著了,起身下床,走到堂屋,看了眼牆上小掛鐘。
下午兩點半,他們才走了一個小時。
一般午覺要睡一個小時,再聊天,再從農場走過來,起碼要到三點半,才能見到沈先生。
穆冰瑩舀了井水洗臉,冰涼的井水接觸到皮膚,提神醒腦,驅散了困意,也驅散了紊亂的思緒。
走進廚房,從鹹菜缸里拿出一把雪裡蕻,放到水盆里浸泡,又揀了兩個夏山筍,剝了皮,焯水去苦味。
筍焯好水了,穆冰瑩把雪菜拿到井台洗了幾遍去鹽味,用力擠干水分,切成小段,放進搪瓷盆里,再把筍切成絲,一起放進去,蓋上菜罩。
中午的飯菜幾乎都吃光了,晚上食堂不開火,她準備去外面摘個成熟的南瓜,一半用來煮南瓜粥,一半參白面做南瓜饅頭,搭配雪裡蕻炒筍絲。
光吃稀飯不抗餓,明早上家裡人都得上工,吃了饅頭,才有力氣幹活。
穆冰瑩拿了剪刀走到門外,挑了顏色最紅,個頭最大的圓南瓜剪下來,抱進廚房,洗乾淨之後放在砧板上,對半切開,用勺子慢慢挖著籽瓤。
這是一件可以讓人逐漸冷靜下來的工作。
每挖一勺子,隨著籽粒離開南瓜,她感覺心裡亂七八糟的忐忑,也跟著被挖乾淨了。
只是在她決定嫁人的時候,來了這麼一個比較合眼緣的人,但是合眼緣不代表就有姻緣。
穆冰瑩想開這一點,狀態便回到了之前,心情變得輕盈起來。
把沒去皮的半個南瓜切成塊,再把另半個去皮,切塊放到煤爐上蒸,趁著蒸熟的空隙,拿著挖出來的南瓜籽到井邊,仔細洗掉上面沾到的瓤,而後鋪在耳房窗台上晾曬,留出顆粒飽滿的籽做種子,剩下的晒乾后炒了當瓜子吃。
「你沒睡?」
「蒸什麼,這麼香。」
穆家人陸陸續續起床,圍到井邊洗臉醒神。
穆冰瑩拿著洗乾淨篦子和蒸布走進廚房,「蒸了南瓜,準備揉面做饅頭。」
董桂紅想說中午吃了那麼多好的,還蒸什麼白面,喝點稀飯墊巴墊巴算了,但想到閨女中午沒睡,肯定是想找點事做,便將話咽了回去,「行,你做吧。」
「媽,我把西瓜撈出來,估計農場那邊快來人了。」王雨娟沒心思管小姑子做白面還是玉米面,她只關心等下要聽到的答案。
「撈吧,應該哎!沈先生,來啦?」
全家人一齊望向門外,看到沈聰面帶笑意走過來,心裡頓時穩了穩。
王雨娟喜道:「沈先生,我剛準備把西瓜切了等你,你就到了,真是趕巧。」
全都看了過來。
穆江波扛著一張四方桌,穩穩地放在大門口。
穆德厚捧著家裡四位過世長輩的照片,恭敬放在桌子上,正面面對喜宴中心。
董桂紅拿著一塊白布,圍著照片上方掛了一圈。
照片一擺上,對面就傳來接二連三鐵盆和鍋子落地的「咣當」聲。
「二哥!你怎麼把老祖宗們的照片搬出來了!」
「唉呀!唉呀呀!德厚,你這是幹什麼啊,怎麼能把這些東西拿出來!」
「還掛上白布了,我的個大太爺啊,這是要把天給掀翻了啊!」
「這這這,紅姝家辦結婚大喜事,你們怎麼掛白布,擺靈台了,真是胡鬧!」
所有人全都大驚失色圍過來。
胡艷秋死死盯著靈台,籃子握得手指關節都快錯位了。
李紅姝臉色難看到找不出語言來形容,憤怒盯著靈台上的照片,沒看兩秒又立馬移開,根本不敢與照片里已過世的老人對視,心裡覺得晦氣極了。
這個時候穆家所有人都很淡定,平時暴躁易怒的董桂紅,尤其淡定,斜著眼睛看著村長,「什麼叫胡鬧,你當著老祖宗的面,說我們祭拜祖宗是胡鬧?」
村長立馬瞪眼,「我什麼時候說祭拜祖宗是胡鬧,我是說你們擺靈台,還在人家辦喜事的時候擺靈台是胡鬧。」
「既然喜事都能大辦了,說明天變了,天既然變了,我們最應該做的就是光明正大祭拜去世的長輩,不是嗎?」
穆冰瑩提著火盆放到桌子前面,接過母親手上的香,用火柴點燃三束放進香爐里,拿了紙錢點著放進盆里。
香點燃后和紙燒起來的氣味,風一吹,特別嗆眼睛,正面對風口的一群人立馬被熏得往後退。
村長咳了兩聲,豎起眉毛就想罵,穆冰瑩搶先開口:「二大伯,平時您和長輩們總教育我們這些小輩,不論發生什麼事,心裡都要把祖宗放在第一位,也常常告訴我們,有祖宗才有根,我這麼做,您應該表揚我吧?」
聽到消息,緊趕著過來的族裡長輩和村幹部們,本來打算髮火,聽到這段話,再看到靈台上的照片,一時愣是沒有一個人敢發飆。
穆冰瑩長得並不是乖巧可人的類型,相反她不笑的時候,眼神天生很冷,被她看一眼,就有一種心都被凍傷的感覺。
這種詭異的狀況下,被凍傷的效果尤甚,村長承受不住,終是移開視線,看向旁邊的族人,眼神暗示,你們來。
沒一個人敢上來。
曾經建設穆溪村的大長輩照片在這,穆冰瑩說的正是他們常對小輩說的話,這時候上去反駁,且不說從今以後在村裡毫無威信可言,要是被在外的那些有出息族人知道,更會被看不起。
再說,穆冰瑩一家會把祖宗牌位搬出來,也是他們默許李紅姝大辦喜宴在先,在面對祖宗照片時,少不得心虛,哪還能說出話來。
香火燃燒,紙錢紛飛,空氣寧靜了兩三分鐘,場面僵持著。
穆冰瑩算準了,族裡沒人敢砸靈台。
一直等著村裡人出頭的李紅姝,眼看沒人行動,實在忍不住了,氣紅了眼衝上去前罵道:「穆冰瑩,你就是故意的!」
「你怎麼能這麼做。」胡艷秋流著眼淚,扶著跛腿的丈夫跟過來,跛子李板起臉教育,「我們家辦大喜事,你們家擺白布,這個仇我記下了,穆冰瑩,別忘了,你還沒結婚。」
穆德厚站到女兒前面,「你能怎麼的?」
村裡人怕無賴,無賴不怕無賴,最怕不輕易發火的老實人。
跛子李見穆德厚站出來,氣勢瞬間弱了,不過這麼多人看著,他不能表現出來,抬起拐棍指了指照片,「你這」
「你往哪指!」
跛子李話還沒出來,就被村支書和村長異口同聲叱責回去。
跛子李立馬把拐棍收了回去,被這麼一嚇,原本要說什麼也忘了。
穆冰瑩笑著上前,「九叔,我擺出來是為了您好。」
跛子李突然聽穆冰瑩的叫法,足足愣了好一會,隨即臉上露出隱隱欣喜的笑紋,再開口時語氣明顯好了一些,「我閨女出嫁,你們家擺白布,怎麼為我好了?」
村裡人都愣了愣,不明白穆冰瑩說的是哪門子好。
「九叔,您雖然姓李,但人是我們穆家的人,我們穆氏家族最重視宗族信念,您是第一個大辦喜宴的人,肯定是要告訴去世長輩們一聲,讓他們放心,告訴他們從今以後都能開祠堂按時給他們拜祭上香。」
跛子李原名李大黑,他母親是二婚,頭婚嫁給了穆冰瑩太爺爺的堂弟,後來這位太小爺去世后,李大黑母親在家招女婿,招回來李大黑的父親。
所以李大黑在族裡的關係很尷尬,算是穆家人,又和穆家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族譜上也沒有他的名字,到了穆冰瑩這一代,甚至沒幾個人知道他算穆家人,以穆家長輩稱呼他的小輩更是寥寥無幾。
因為兩家關係,穆冰瑩比村裡其他人,對李紅姝一家更關注,李大黑就應了長輩們的那句話,沒有祖宗的人沒有根,所以他越不是穆家人,越想要成為穆家人,想要上族譜,想要被認可。
穆冰瑩掐准他的心思,連喊兩聲九叔,果然十分奏效。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提醒站在這裡的所有長輩,他們為了一頓飯就把宗族規矩給拋到腦後了。
全村的人幾乎都聚集在這裡。
為首的幹部臉色,與李大黑興奮的臉色完全相反,有些心虛產生的尷尬,還有些心虛產生的惶恐,不敢直視靈台,更不敢阻攔一直沒停下燒紙的董桂紅。
「你這孩子,怪不得學習好。」李大黑拄著拐棍上前,高興道:「大爺爺,大奶奶,大爺,大娘,我是穎華的小兒子大黑,今天我閨女紅姝出嫁,按照祖宗規矩,我來給你們上柱香,磕個頭,你們要保佑我大富大貴,也保佑這小兩口和和睦睦啊。」
李大黑正要跪下,穆冰瑩阻攔,「九叔,哪能光您跪,您得帶著九嬸,帶著紅姝和她的結婚對象一起跪拜才行。」
李紅姝臉色頓時大變,眼裡的火快要噴出來。
胡艷秋同樣如此,她高興了半天,好不容易讓董桂紅這一家子吃癟,有氣不能出,只能往肚子里咽。
萬萬沒想到穆冰瑩會突然來這麼一手!
大喜的日子,用白布和靈台來反過來膈應她,這還沒算了,接著就讓她和女兒對著穆家大門跪下磕頭!
比起穆家人的有氣沒地出,胡艷秋五臟六腑都快要憋屈炸了。
更氣的是,即便要炸了,她也不能吭聲,不但不能吭聲,還得面露笑容,拉著不情不願的女兒對著穆家靈台跪下。
因為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穆溪村有多重視宗族,她當初正是沖著穆氏族人的團結,才會寧願嫁給一個瘸子,也要留在穆溪村。
李紅姝硬生生氣出了眼淚,氣出來了還不敢流下來,生怕站著的這群長輩說她對穆氏祖宗不敬。
什麼穆氏祖宗,這裡又不是祠堂。
李紅姝心裡非常清楚是被穆冰瑩反將了一軍,讓她抓不住任何把柄,找不著一處破綻的一軍。
她不但又輸了一次,還得跪下磕頭!
穆冰瑩和父母兄嫂就站在靈台邊,看著前不久囂張張揚的李紅姝一家,對著靈台連跪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