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言碎語,可比刀劍(一)
自幻境出時,蘭心四邊瞧了瞧,今年考核的降魔師們大多數好在裡頭拚命,少數佼佼者已然出賴,其中便有李懷正。那個少年身正影正,日後都如這般才好。
「蘭家主,海少主,家主有請。」
來人是許樺的婢女。去往的地方是後山的小木屋,此刻許樺和斕清正在院子中和孩子們玩耍,玩得很孩子氣的老鷹抓小雞的遊戲,斕清扮老鷹,許樺護著孩子們,正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爹爹抓不到!抓不到!」男孩拍手叫好。
「小和光敢說爹爹抓不到?那爹爹剛剛讓你們,現在可要露出真本事了!」斕清拉起袖子,豪言壯語道。
「別怕,娘親保護你們!」
「娘親最棒了!」
「老鷹來嘍!」
「娘親娘親!不要讓爹爹抓到了!」
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羨煞旁人。夫妻兩人都露出少有的孩子氣的一面。誰能想到在外要打要殺的許家家主還能和孩子們打成一片?誰又知道在外出謀劃策,一言定局的許家入贅女婿是一個修為高深,心愛家人的狼妖?而血緣上的父親,只能站在一旁干看著。
此時,屋內的蘭心注意到了海晏的到來,走出來喊道:「和光,時舒,快來,糕點好了!」
一聽見有吃的,兩個孩子兩眼放光,不管爹娘跑去蘭心那兒。這下兩位爹娘總算注意到了海晏和「蘭心」的存在。許樺回頭看著孩子們都和蘭心進屋去,放心去算賬了。
「看完了?」
笑意如冷鋒,大概就是此刻許樺的表情。
「當然了,我可是聽你的,從頭到尾陪他看了下來。單青青呢?」蘭心問,「我讓蘭心把她帶出來了。現在人呢?沒死了吧?」
「怎麼會?殺了她我還嫌棄她髒了我的鞭子。在裡面呢,葉公子在醫治。不過我已經告訴他,治活了就行,今後怎麼樣就無所謂了。」
蘭心?帶出來?海晏疑惑看著二人,不知再打什麼啞謎。蘭心從海晏身邊勁直走向許樺的身邊的同時,將臉上的易容面具摘下,那張臉哪裡是什麼西域風情萬種的美人蘭心,分明是慕隱落!
「終於變回來了。這幾天一直用著蘭美人的聲音,我可真的太難受了。」慕隱落大呼救命。
「你不是蘭心?那蘭心呢?」
「蘭心?蘭心在陪著孩子啊。我進幻境,總要防著某些人來殺『孽種』吧?海家這次出動的人可不少。」許樺只覺得可笑。現下海晏知道真相,知道海家人追殺的是自己的孩子,也不知是什麼感覺?
海晏沒想到許樺竟然也跟著進去了:「你也進去了?」
「當然,我一直都很好奇,當年姐姐究竟怎麼中藥,明明已經很小心,所以啊,我也進去了。」
自從許樺回到許家一直都想為姐姐討一個說法。所以這次的事情從來就不是海晏一個人的計劃,而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為了這個局,許樺等了整整六年。
站在一邊的斕清隨後一揮,地上出現了幾具屍體,面容無一不令海晏熟悉。
「海公子,這才幾個時辰,就死了三個人了。看來海小姐還沒有死心。」斕清道,「沒想到六年過去了,海公子還是連家裡人都管不住。難怪當了這麼多年還是個少主。」
海晏不想計較這麼多,道:「孩子呢?我想見見孩子。」
許樺冷哼一聲,道:「現在知道要看孩子了?當初不知道是誰不肯認孩子。」
「當初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海晏解釋道,「我不認他們也情有可原!難道突然出現兩個孩子朝你喊爹娘,你許樺會認?」
「海晏!這話你自己信嗎?你還記得你當初見我回來時怎麼和我說的嗎?你說你信我不是隨意就能交付心的人,你信我有難言之隱。海晏!普天之下有誰是可以讓我許樺去假結婚生子!你捫心自問,就真的沒有一點點的懷疑嗎?是沒有!還是不敢!還是被那些所謂血緣不明的說辭動搖了!你敢說,你沒有嗎?」
許樺擲地有聲。一字一句打在海晏的身上,要將他打入無底洞。
斕清手再揮,地上屍體又不見,道:「海公子,六年前的事情你並不是旁觀者,可你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她們,但凡你仔細觀察那兩具屍體一眼你都知道那根本不是大小姐和樺兒。既無憑證,又無面容,僅僅是一群貪生怕死的老頭子的說辭。急功近利,衝鋒陷陣,大小姐從來就不是急功近利之人,你難道不知道嗎?難道當日衝鋒陷陣的只有大小姐一個人嗎?為何連單青青都能出去,大小姐卻死了?你就真的沒有一點點的懷疑嗎?」
「我有懷疑過,可是爹,爹他說......」海晏連忙解釋,可這時再多的解釋如同用清水在白色宣紙上寫字,真正的蒼白無力。
海家主說?海家主還能說什麼呢?他自己都成了逃兵,難道會在自己兒子面前承認自己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海晏,如果不是你一直袒護海寧兒,她就不會有下藥的機會。禁術的危害雖大,但如果不是因為姐姐強行發動,身體不會那麼差,也不會因為生子而亡!」
怒氣洶湧,許樺卻還是儘力壓制自己的音量,可是她不想嚇到屋子裡頭的孩子。
「海晏,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讓孩子回到海家,有你的原因,也有你家人的原因。我成為家主時,你不是也想過支持我嗎?最後為什麼沒有?你應該還記得吧?海寧兒為何至今疾病纏身,你也記得吧?」
為何?因為海夫人一句血脈未明,時隔一年出現,孩子是誰的,誰能說得清?因為海夫人一句斯人已逝,生活仍要繼續,因為海夫人和海家主都看好海寧兒。儘管許樺為了孩子將他們寄在自己的名下,四家人都對此頗有說辭,更別說家中下人,連臨安的那些人,多多少少都會懷疑這孩子究竟是許樺的還是許華的?是許樺和斕清的還是許華與海晏,亦或是別人?而這些謠言中,或多或少都有海夫人的功勞。
人人都喜歡看自己想看的,全然不顧當事人的心情,只覺得自己說得開心就好。瞧瞧,那些人多可怕啊!殺人不眨眼,全然沒有負罪感,彷彿還覺得是為民除害的大英雄。上至富家小姐,下至貧苦百姓,面對這些沒有定論的事情時都在第一時間相信了自己想要相信的一面。讀書再多,也沒有抵過他們心中的黑暗。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受著痛苦,他們從沒有想過如果照亮方向,而是想要將那些生活在光里的人,拽進來,陪著自己一起痛苦。他們從不認為真的有人光明磊落,反而常常苦惱於明明同樣罪惡,憑什麼你生活得比我好呢?
「海少主,我好心提醒一句。海寧兒為什麼沒有成為海夫人,你最要感謝的是樺兒。」斕清摟住許樺,感受到妻子氣極了,人都在微微顫抖,往自己身上靠,「多傳海公子飽讀詩書,修為高強,大多數人敬佩你人品出眾,但是我覺得一個無法保護自己妻子的男人,算不得良人。」
此話實實在在戳在海晏的心上。
「斕清,你無父無母,你怎麼能知道母親和妻子之間我的難處?」
「海公子,為老不尊,值得尊?即便你維護了自己的妻子,明事理的人不會說什麼,至於那些大街上嗑瓜子的閑人,何必在意?面子是自己給,不是外人說出來。」
事實如此,他海晏沒有護著自己的夫人,受傷時不在她的身邊,是她的妹妹和妹夫為她輸送靈力;懷孕時,他也幫不上什麼,更別說生子時的危急關頭。突然間,海晏發現,好像自己從來沒有和許華共患難。他曾經做過什麼呢?在母親面前為她美言?然後呢?沒有了。所謂患難與共是一個笑話。
「海晏,你要孝順,就繼續孝順。那是你的父母,我無權過問。但是在我這裡,想認孩子,做夢!」許樺放話。
斕清道:「海公子,真相你已經知曉,我們夫妻二人也明說,孩子姓許,這是大小姐的意思。或許你還沒有發現,大小姐對你已經僅剩失望。如今這樣是最好的局面。」
夫妻二人一人一句互相配合,海晏無話可說。他們說的在理,無懈可擊。即便感情卻不允許海晏妥協,可他好像不能理直氣壯說出這些話。
「娘親,娘親不生氣。」小和光拿了一塊糕點給許樺,「爹說,吃糕糕,心情會變好。對不對,爹?」
屋子裡頭的小和光看見娘親皺起的山川,心疼上前來。孩子奶聲奶氣的,讓人一聽就火氣全消。
「這小孩兒很聰明啊。」慕隱落誇讚。
小和光聽見姨姨誇獎自己,大方露出兩個小虎牙,笑嘻嘻地說:「爹說,我們要愛娘親,護娘親,不讓人別人傷害她。誰都不行。」
聞言,慕隱落展露笑容,不是面上的應付,是極為真實發自內心的笑容。
斕清走過去一把抱起小和光,露出陽光般笑容,道:「對!說得好!和光真聰明。走,我們和,娘親,妹妹一起去吃糕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