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葛探長孔府賀壽 張神算東江喪命
1937年秋,北方戰事吃緊。
南部小縣城因地處邊陲,周邊山高路陡,交通閉塞,小縣城是以暫時遠離戰火,得以偏安。
是夜,縣城東區,只見整個半區燈火通明,車馬喧囂,來賓絡繹。
葛探長受孔朝瑞之邀,前來給他已是古稀之年的父親孔振清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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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家是當地有名的慈善大戶。雖說孔家家財殷實,不過其家不但家風嚴謹,育子有方,還時不時接濟困苦,修橋鋪路建文廟造福一方,不像別家大戶的紈絝子弟那樣欺男霸女、魚肉鄉鄰。因此孔家在當地老百姓當中頗有聲望。
孔振清少年時也是命途多舛。幼年時期,他父母在一次去鎮上趕集的路上,被攔路的土匪殺害。作為孤兒風餐露宿幾年後,才由他那遠在南洋的叔父孔聲泰接到身邊撫養。
孔聲泰曾隨名將黑旗軍將領劉永福在安南抗擊法國,后因黑旗軍被清廷誘招,軍隊人數裁減,才被迫不得不脫下戎裝另謀生路。
彼時時局動蕩,民生凋敝。許多老百姓為遠離戰火,不得不背井離鄉,抑或是被當豬仔賣至北美修鐵路,抑或是遠下南洋充當勞工。卸下戎裝之後的孔聲泰,就是隨著這一波又一波的下南洋浪潮,去到了那人生地不熟的東南番邦。幾經輾轉,最後落地東南一個蕞爾小邦割橡膠。
初時,孔聲泰在一家橡膠園做勞工,這個橡膠園的園主是大不列顛國人,叫約翰遜。因孔聲泰曾經在軍隊當過兵,在戰場上驍勇善戰,善用謀略。這樣一個經歷過戰場血雨腥風的人,其忍耐性和機警很快就得到了約翰遜的賞識,不久便從千百個勞工中脫穎而出,被約翰遜提拔為監工。在隨後的日子裡,憑著過人的能力逐步成為了約翰遜的左膀右臂,不但幫忙管理著橡膠園,還隨著約翰遜處理其它的商業事務。
隨著當時的時局風雲變幻,約翰遜因事被東印度公司調離橡膠園,而孔聲泰也接手了這片橡膠園的所有事務。
遠在南洋的孔聲泰雖早已從親友口中得知家兄夫婦被害,遺留一子在老家,只不過礙於自己當時也是亂世浮萍,不便接到身邊。等到他接手橡膠園后,幾經周折,方把兄嫂遺子孔振清接至身邊。
雖說孔振清不是自己親生,但自古以來兄友弟恭的孝悌之道已經深入了尋常百姓的骨髓。自從得知兄嫂死於非命之後,孔聲泰也是悲憤異常,既恨亂世匪患嚴重,百姓命如草芥;也恨自己枉從軍數載卻無法護兄長嫂子之周全。帶著對兄嫂的愧疚之情,孔聲泰對待侄子孔振清視如己出,幼年喪父歷經飄零的孔振清,面對自己叔父如慈父般無微不至的關懷,也是深感恩同再造。
孔聲泰帶著年幼的孔振清,在南洋這片被勞工血淚湮沒了的土地上艱難而奮力生存著。
由於身處番邦異國,在面對孔振清受業之事時,孔聲泰陷入了兩難。畢竟要是去華入夷,意味著後代子孫會忘記父母之邦祖宗之言;要是堅持中華禮教,又恐後代成為番邦異國排斥的異類。身上流淌著華夏血脈的孔聲泰自是不願自家血脈成為蠻夷之人,是以決定將孔振清帶在身邊,言傳身教,讓孔振清以後不忘自身是何人之種何人之血脈。
光陰易逝,流年不再。眨眼一十又八年已過。孔聲泰在南洋所經營的橡膠事業已是如日中天,相對整個南洋而言,他的橡膠事業雖說不上是最大的橡膠王國,但是憑藉著多年經營,自然是累積了不菲的財富。
而孔振清,從小隨著叔父東奔西走,在多年的耳濡目染之後,也成長為經商的一把好手。
這一天,兩鬢斑白如霜的孔聲泰坐在自家院子中,突念北方那遙遠的在風雨中搖曳的故國,心中不禁悲戚暗生。背井離鄉數十載,故國仍然是垂垂老矣,任人宰割,果如杜工部所言: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思慮至深,不禁老淚縱橫,突然喉嚨一熱,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
孔聲泰自知大限將至,曾浴血沙場多年,欲憑一己之力挽大廈之將傾,終其一生卻無法保境安民,而今雖然是家財頗豐,亦是再無面目回見父老鄉親。面對這風雨飄搖中的故國,面對這滿目瘡痍的故國,自己焉敢談衣錦還鄉,焉敢談落葉歸根?!
隨後,孔聲泰帶著滿懷的鬱郁之情,把孔振清叫了過來。
孔振清走進院子,看著那夕陽之下佝僂著身軀躺在竹躺椅上的叔父,心裡不禁一酸,喊了一聲:「叔父」。
孔聲泰見孔振清來了,不忍讓侄子看見自己的現在的狀態,顫抖著手,用衣襟抹掉了清癯面容上的那兩道淚痕。
孔聲泰道「你來了?」
孔振清點點頭,聽著叔父的聲音顫抖著,想必是強抑著心中不快,自小從未見過叔父今天這般狀況。
孔聲泰問:「你還記得你是哪裡人?」
孔振清答道:「大清姜縣關南鎮人。」
孔聲泰看著眼前這已經成長了的侄子,雖不如年輕的自己健碩,但也算是不忘根的人。人只要不忘其根,才不枉為人。想到這,孔聲泰內心不覺欣慰許多。
孔聲泰說:「振清啊,你現在已過加冠之年,是時候成家立業,獨立門戶了。」
孔振清聽了,不禁鼻子一酸,剛想答話。
孔聲泰不等孔振清回答,繼續說道:「你已跟隨叔父多年,叔父知道你心有不舍,不過叔父從小便教導你心懷家國天下,是不?」
孔振清點點頭。
孔聲泰深深吸了口氣,突然激動起來,指著北方,說道:「你可知你的故國家鄉仍在動蕩之中?」
孔振清回:「侄兒知道。」
「知道怎不思回報故國?尚在南洋苟且偷生?咳咳……」孔聲泰由於越說越激動,不禁急速咳嗽起來。
孔振清慌張上前,撫摸輕拍著孔聲泰後背,邊自責:「侄兒知錯。」
孔聲泰看著孔振清,緩了緩,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不該遷怒於侄子。
孔聲泰長吁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道:「振清啊,叔父不該責罵你,只是狗尚不嫌家貧,人豈能無視家國傾頹?」
孔振清回道:「侄兒自小便聽叔父教誨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豈敢做這種不忠不孝之事,只是……」
孔聲泰心知孔振清應是不想背負不肖之罵名,畢竟自己也曾是熱血青年,追隨著劉將軍南下驅逐紅毛鬼,時下南洋諸邦有不少華夏兒郎返回故鄉故國,投身救國護民大業之中,自己豈能不知?自己侄兒想必也是動了這門心思許久了。
孔聲泰道:「男兒志在四方,只是眼下列強環伺,西洋紅毛覬覦神州,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青年人總該有青年人的熱血!咳咳……」
孔振清趕緊給叔父到了杯茶,遞了上去。
孔聲泰接過茶,勉強泯了幾口,然後故意地挺了挺腰板,試探著說道:「叔父還健壯著,你就不必過於擔心了,你要不要回到家鄉,趁著年輕,看看能不能為家鄉父老乾點事?」
雖說叔父這是在試探著和自己商量詢問自己意見,但孔振清從小對自己的叔父恭恭敬敬的,更是深知叔父無時無刻不想著故國故鄉,因此也聽得出這試探的商量卻帶著不容反對辯駁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