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深陷迷霧的人
在一處深邃而幽暗的洞穴中,一圈子零星的火光圍繞著洞穴燭躍著,像極了頻閃燈般閃動的效果。洞中醞釀著一股子酸泥的味道,多待著一秒都會讓人不自覺的擠出淚兒來。
這樁洞穴一半天然一半是被後天挖開的,洞穴中陳設十分簡陋,像是一個應急的藏身點,因此腳下的土地也凹凸不平,站在上面好像雙腳踩著上下不同的台階似的感覺。為了防止洞穴坍塌,洞穴中還用一條條簡單的木樁上下支撐著。最為稱奇的是在洞穴的上方,有一顆半是空心的老樹,雖然樹杈上滿是貧瘠的枯枝,但卻能在樹榦之中透露出一根根新鮮的嫩芽,在宣誓著不滅盡失的生機。
正對著這洞口前,在燭火的硬撐霞閃爍著一個身形單薄,頭頂盤著一顆圓髻的中年男子,儼然一副書生的裝扮,束髮的小巾自然垂落在肩膀前,他兩腳分立,肅然的如同雕像一般的危坐於一個木箱之上。還可清晰發現木箱四周還有一個個木箱堆疊著,像是一個小型的藏寶庫。端坐的男子在燭光的背映下,他的眼睛如同深淵一般不可探見,可以確認他還活著的證據便是他粗重的鼻息聲,這是這洞穴中唯一的生氣。
洞口照在了地上形成了一個大小相仿的光圈,這是唯一的出入口,只需盯住這裡就可以察覺是否有人登門拜訪。就在此時,光圈降落下了一個人影,好似皮影戲中突然登場的一位重要的角色,從影子的手中可以看到拖著一把清晰可見的環首大刀,即便不用輕易觸碰它,也能從刀身反射出的寒光中可以斷定這是一把鋒利而強韌的兵器。
那寒光猶如探照燈一般在洞內掃蕩了一圈,最後聚光在那位端坐男子的臉龐上,此時方才看出他的真面目,便是失蹤的秦毅。那道寒光把他面部照的十分清晰,讓他的眼神被刺激的有一瞬顫抖,而後緩緩又將皺著眉頭舒展開來,迎著寒光直勾勾的盯著來人,半天吐出一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那男子沒有回答他,將手腕一抖帶動著刀響起揮舞的聲浪,那瞬間好似掀起了一陣風,險些將周圍的蠟燭吹滅,而後他才慢悠悠俤發出一陣低沉的聲音說道,「你為什麼要特意把我引到這兒來!」
「你費盡心思想要的東西就在這,我又何需引你過來。」秦毅冷冷的笑道。
「哦?你給我寄了密信說是我要的東西就在你手裡,便是想要引我來這裡么?東西在哪裡?你又究竟有什麼目的?」男子將刀舉起指向了秦毅,而後又緩緩放了下來,但是卻聽得出來他並不是特別在意秦毅的意圖。
「我只想當面問你一些問題,如果你能如實相告我便告訴你你要的東西在何處。」秦毅道。
「哈哈哈,可笑,我把你直接殺了,再去尋我要的東西不是更省事,你還是乖乖交出來吧!我倒是可以放你一一條生路,你知道我要你的命一點用處也沒有。」男子高聲笑道,他說的話不假,手中的寒光向秦毅展示著它帶來的威懾力。
「你是這麼想的,可你不會這麼做,不然你早該動手了,因為你知道我不可能傻到在這等著,將你要的東西拱手獻出,不然你早就出手殺了我了何必要和我廢話呢?而且你遲遲沒有讓劉尹拿走那個東西,是因為你也不知道你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吧?」秦毅不慌不忙的說道。
男子沉默了一會,眼睛直看著秦毅,好似審視一個狡詐的歹徒一般,隨後鬆了口氣又將頭移開了視線,冷哼了道,「看來你比我想象的要知道的多,你有什麼問題儘快問吧。」
「你可知道二十六年前的屏南戰役?」秦毅眉頭稍稍有些舒展開來,緊繃的神經也得到了些許鬆弛。
「屏南之戰?」男子先是一怔,后又重重的吐了口氣說道,「你說的是建元初年的事吧,當時李紹炎率大軍侵略南川諸國,首當其衝的便是屏南。」
「不錯,當時率領大軍進攻屏南的便是李紹炎手下的大將修道奇,屏南在楊國大軍的圍困下苦苦堅持了數個月,然而作為屏南的盟國的南陵國,本應當派大軍救援時卻在最後關頭撤退了,閣下可知道是何緣故?」秦毅說到此處,從木箱上起身緩緩的走向那個男子所處的黑影中,男子背後的光線漸漸的剖析開他的輪廓,露出一個八字橫眉,瞳若黑栗,鼻孔朝天,血口獠牙的慘白面具,若是突然從幽暗的環境中突然躥出想必會驚得人肝膽具裂。秦毅沒有絲毫波瀾,那灼烈的眼神似乎要燒毀這個假面。
男子也被這氣勢一震,稍稍也有些遲疑,又頃刻恢復了姿態,「你到底想說什麼,陳年舊事與當下何干?」
「當時所率馳援屏南的將軍是楚厲帝高蕭成的弟弟高鎮南,此人號稱南陵國第一猛將,每次南楚有戰必出,作戰風格強悍兇猛且毫無畏懼,眾人皆以為能。只是不知道為何待到楊國鐵騎襲來,如同喪家之犬般連修道奇的面也不曾會得便匆忙逃亡,你看這可著實可笑!」秦毅冷冷的笑道,但面卻如寒鐵一般肅穆。
二人此時隔閡的空氣好像像是停止流動般靜謐,在他們身前的那個只剩下火星閃動的柴火堆,發出了短促的噼啪聲回蕩在密閉的空氣中,秦毅仔細的盯著這個還未將真面目現出的男子,不知他面目的表現,是詫異還是驚恐還是不屑亦或是茫然。
「秦寨主,我想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聊一聊那段二十多年前鬼都不記得的舊事,還是別浪費時間了,過去的事再去追究有何意義?我一向對過往沒有興趣,那不過是給小孩上課時聊談的故事罷了!」面具男子一樣用著低沉而又詭異的聲音說道。
「故事?!你以為我在和你講故事嗎?劉縣令!曹寨主!還是高鎮南!呵呵……」秦毅見男子沒有意思要表明身份,便毫不客氣的揭穿道。
面具男子低著頭盯著那團將滅將生的火簇,原本在他的眼裡完全瞧不上這個沒什麼功力的秦毅,漫不經心的聊天不過是敷衍了事罷了。想著即便知道些什麼也奈何不了他,腦子中只在思考著秦毅會將東西藏在了何處,但是聽到他說道屏南的那場戰役和說出了劉縣令等字眼后,他才不得為之微微一顫。一直以為秦毅不過是個胸無大志、得保無礙的庸才,現在他覺得秦毅所要知道的可能比他想的還要多,而且他所說的東西可能真是他所要的那件東西,除此之外他的用心更讓好奇的是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他的聲音變得有些陰沉了,「你......究竟是誰?」
「呵呵,你還沒聽我說完呢,就當這高鎮南狼狽逃竄回走的時候,路過了一個小村莊,那個村莊本是個恬靜優雅的地方,山水翠色,竹鳥歸林,到處一派和諧歡樂的景象。村裡的人也都不世出門,與外無爭,大傢伙雖然目不識丁但過得如同神仙一般逍遙的日子,但是他闖進了這個村莊做出了一樁慘無人道、喪心病狂的行為!即便是對一群手無寸鐵毫無抵抗能力的媼叟婦孺也亦是如此。」說到此處明顯能感覺到秦毅的話語漸漸變得如同千斤一般的墜痛,一字一頓的如同深淵中的嘶鳴聲,「那惡魔率領他的野獸部隊,將這無辜的村子屠戮殆盡,為什麼?我到現在還不明白到底有什麼仇怨,非要做到這個地步!到底是圖財還是單純的滿足殺戮的慾望!」
氣氛轉而又是一陣肅靜,秦毅死死地盯著這個戴著惡鬼面具的男子,他本以為這二十幾年來他那赤灼的恨意慢慢平淡了許多,但是現在站在眼前的這個男子儼然就是那個將他一輩子徹底摧毀的元兇。他仍然可以想象到甚至以前經常在夢中,一個碩壯的軍士一腳踹門進來,眼神里放射出血腥色的紅光,那柄粗厚的軍刀閃亮著白光,鮮紅的鮮血正從刀口落下滴答作響。他未滿十歲的兒子緊靠著畏縮在牆角,好似被剝去皮褥待宰殺的羔羊。躲藏在門后護子心切的妻子舉起一把菜刀就朝著軍士砍去,沒有經驗的妻子因為發出的異動過大,軍士輕鬆就發現了她的偷襲,回手就朝著妻子臉上劈去,就像砍伐一棵訓練用的木頭般的隨意。而後便是一頓的亂砍,牆面上、被褥上、窗紙上都是一道道劈出的鮮血交印著,無法想像他們死前的場景,甚至連聲音都不敢想象。如今仇人即現在眼前,那段地獄般的夢魘又從他腦子裡浮現了出來。
「呵呵,還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頭腦,明明蟄伏了如此之久等待著時機,要不是這次的劫案我恐怕一輩子還是個為民伸冤的父母官呢!」面具男子將手輕輕的按住了那張面具,緩緩的將其摘去,在灰暗的燭光映襯下顯露出來的是一個留著稀疏的小鬍子,面貌消瘦的男子,就像是一個隨處可見在市井門口雜談的市民,很難與從前那個兇悍無畏的南陵國將軍聯繫在一起,「要不是為了那個傳說我怎麼可能會放棄我經營許久的山寨和地盤,你是怎麼發現我真實的身份的,明明曹金喚還在和劉瀚之的部隊殊死抵抗呢!」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當初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到底有什麼仇怨?」秦毅目光始終不曾離開他的眼睛。
「哼,好吧,當年我奉命救援,在離屏南二十里地處紮營,為了防止楊國的軍隊利用圍點打援,特意要求我們按兵不動等待作戰時機,也就是屏南將陷落之時再行出擊。」高鎮南沉吟一陣,開口說道。
「也就是說,其實你們早就到了屏南只是遲遲未動手?不,恐怕你們要的不僅僅是救援屏南,而是待兩軍相互交乏之際,雙收得利吧?!」
「不得不說,是我一直以來太小瞧你了!不錯,屏南地處沃野,乃四戰之地,我朝臣早有料言屏南朝不保夕,但是對於盟國之義,以及挫敗楊國侵略的氣焰,王上還是派我救援屏南,不過就在將在楊國發起總攻的前一天,不知為何便有王使前來傳金令,召我等撤軍,既然徹底放棄了屏南,我軍出師征伐必然不可一無所獲,便將撤退之時掃蕩秋風,這也是我楚軍的一貫傳統。既然如此有惡意抵抗者自然會有所殺伐,也是不可避免。」高鎮南一把將刀刃插在了地上,雙手插在胸前,信誓旦旦的說道,「說真的,你說的那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我們殺得是反抗我們的人,你應該也能理解這是通常的做法吧!」
「這麼說你便是承認了,小南村三百六十七口人命,便是你所為!」此刻的秦毅卻顯得異常冷靜,就像是在陳訴一份證詞一般。
「就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相較之下我更想知道到底你是怎麼猜到我的身份的?呵呵,算了,對我來說也已經不重要了,既然你與我有深仇大恨,那我想從你的口中知道我要的東西在哪裡應該是沒有希望了吧!所以我決定殺了你,再慢慢搜出我要的東西,畢竟這個地界實際還是我在控制中,反正東西它跑不了!」高鎮南詭笑的,將地上的刀刃拔了出來,刀刃在地板上摩擦而發出一聲清脆的滑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