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外面的客人,進來吧。」
聲音是從東廂房裡傳來的。韓濟尋聲而去,每一步走的都很小心。既擔心裏面的不是宋庭衛,又擔心真的是宋庭衛。依著他虐殺河洛老九的手段,就知道他日再遇韓濟絕不是推杯換盞的光景。
「吱悠」一聲,推開那扇帶著農家野趣的門,並沒有太多的遮擋,韓濟一側臉便見到床上坐著一個人。
只是無論怎麼看,這個人都絕不會是他要找的人。因為坐在床上的這個人已經太老,老到彷彿一碰就會化作一陣枯灰,風一吹就徹底同這個世界告別了。
永遠不要通過一個人的外貌去判斷這個人的本質。這是許多江湖俠客都知道的道理,只是知而不信的人與知道它的人幾乎一樣多。
「她讓你來的?」
韓濟當然聽不出他說的她是誰,但卻知道這絕不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如果他的外表是已真的朽破,那麼必然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撐起了他矍鑠的精神。
「是的,她讓我來找你。」
「小兄弟,你先出去吧,我和他有些話要說。」
那開門的漢子笑著出去了,但韓濟從他的臉上明顯看到了一種得到了好處的滿足感,怪不得所有人都已下田種地的時候他的農具還和他一樣窩在家裡睡覺。錢,真是毒害人類靈魂的好東西。
「她告訴你來幹什麼了么?」
「沒有說。」
「以何為證?」
韓濟想了想,掏出秦晴的玉佩,以及自己收到的飛蝠傳書,沖著那炕上的老人扔了過去,用的是暗器打穴的手法,很是漂亮。
老人當然穩穩的接住了,韓濟已不會對此感到奇怪,真正讓他奇怪的是,那老人既沒有用眼去看那玉佩的顏色,也沒有用手去盤剝那玉佩的形狀,而是輕輕放在鼻子前面聞了一聞,至於那張紙條竟連看也沒看,便以同樣輕巧的手法將玉佩和紙條都扔回給了韓濟。
「是她。沒錯了。」
「你過來,坐到老夫跟前來。」
那老人家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威嚴而慈祥的爺爺在喚他久不歸家的孫子一般。韓濟緩緩走過去,慢慢坐在老人身旁,將老人臉上、手上的每一道皺紋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韓濟沉浸在這種虛幻的祖孫情義中時,那老人揮掌如刀,電光火石一般拍上了韓濟胸口,韓濟整個人嚯得飛起撞到牆上又彈到地上,霎時間氣血翻騰,彷彿被人用千斤重鎚當胸來了一下。
那前一刻還如神佛般慈悲的老人此刻間發如戟張,儼然殺神降臨一般。
「兔崽子!兔崽子!」
躺在地上的韓濟使勁掙扎著,掙扎著就是爬不起來,他沒有經歷好奇這老人為何不過來補上一擊要了自己的小命,但卻想明白了自己的愚蠢:錢既然是個「好東西」,這老人若真是個破敗的老人,此刻豈還有命端坐在這土炕上?
「前輩……前輩,在下與前輩有何……有何冤讎?」
「你既是她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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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她難道沒告訴你?」
「沒有,確實沒有。」
「你過來!」
韓濟恍惚這爬了起來,卻說什麼也不敢再過去了。這一掌實在厲害,任那老人呼喚,韓濟只能忙不迭的擺手,竟提不起氣力多說一句話。
「兔崽子,老夫要殺你你此刻豈還有命?」
這話說的不錯,因為韓濟雖然覺得氣血翻騰,但卻沒有內傷,甚至骨頭都沒有斷一根,只是他身後的牆已像一口鑲在牆上的鍋。那老人顯是把大部分的氣力發泄在了那面牆上。
「你以為不過來老夫就拿你沒辦法了嗎?」
「咚」的一聲悶響,韓濟身後的牆已被那老人打穿,韓濟自忖也是用暗器的高手,但見了這老人的手法卻也不禁有了雲泥之嘆。
老人能從土炕上摳一塊黃泥打穿他身後的牆,當然也能打穿他的腦袋。那老人明白,韓濟此刻也明白了。
「過來!」
韓濟深呼吸一口氣,將將按下了翻騰的氣血,運足真氣,比剛剛更小心的走了過去。
「坐下。」
老人說坐下,韓濟只能坐下。
那老人伸出乾癟的手掌輕輕按在韓濟肩上,韓濟運足的真氣就像水霧遇見了烈日,頃刻化為烏有。只覺得老人強橫的真氣粗暴的竄過韓濟身上的每一條經絡,忽冷忽熱,弄得韓濟好不難受。
「你真不知道她讓你來幹什麼?」
「前輩覺得在下還有說謊的必要麼?」
「嗯。」那老人收回真氣,韓濟如蒙大赦,癱坐在炕上,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的掉在黃土炕上,沒能濺起水花便已被黃土吞噬乾淨。
「王屋山頂峰上一株集火靈芝,你去替我采來。今日戌時前我要用。」
韓濟聽著這個要求,有點傻眼,自己是來找人的,非但沒有找到人,還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頓揍,現在竟又要被人使喚當苦力去采什麼勞什子的集火靈芝,這是哪裡講的道理?!
不由韓濟頂嘴,一張畫的極為粗糙的地圖已經塞到了韓濟手裡。
「集火靈芝要在日落之後方能採摘,否則根莖一斷便要化成飛灰,切記。」
韓濟攥著手裡的地圖,不知是愣了還是覺得這一切發生的太過匪夷所思,直到那老人輕呵一聲「還不快去!」他才回過神來。
「前輩不怕我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的你也不是第一個,反正每年都會有你這樣的人來。」
韓濟摸不著頭腦:「不知前輩要這大熱大燥大毒之物何用?若是害人,晚輩不去。」
「喲呵?你還是第一個問我問題的。也罷,告訴你吧。」
言罷那老人拉起衣襟,韓濟才發現他的雙腿乾枯的比他的雙手還要厲害,幾乎只剩下皮包骨頭,再看不得一絲肌肉了。
「早年的報應,需要這集火靈芝以毒攻毒才能有所緩解。」
「沒有復原之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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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何用?你能幫我不成?」
「前輩且說說看。」
「小兔崽子,少扯沒用的,快去!」
韓濟自覺沒趣,起身出門,臨出門時不禁回頭看了看那老人:「前輩,晚輩家眷在門外馬車上,煩請前輩照看,晚輩戌時前定會回來。」
「知道了,快滾吧!」
王屋山並不以秀麗奇絕聞名於世,連綿窮險才是它的真實寫照。
古時愚公移山的故事便與王屋山有關。但這樣的故事韓濟是不信的。在他看來,道學先生宣揚的自然是鍥而不捨的愚公精神,若是讓綠林好漢來寫,一厝朔東,一厝雍南的太行與王屋必然是慘被皇帝官僚割斷的手足之義,那麼在那些你儂我儂醉心青樓的才子口中,愚公移山的故事八成又要被演繹成才子佳人的別離悲劇了。所以這些千奇百怪的論調都不足放在心上。山,便是山。
王屋山並不好爬,尤其是拿著一張蹩腳的地圖。從地質地貌上看,這張地圖如果不是很久以前畫的,那麼就一定是在下山的時候畫的。因為如果沒有高上高下的本事,許多地方都是絕路。當然,韓濟在經歷過一次眼前無路的情況后便已摸透了這地圖裡的玄妙。
粗糙歸粗糙,但確實管用。一路跋山涉水,攀崖緣木,總算是到了地圖上標記集火靈芝的地方。
韓濟沒心思發牢騷,因為按他上山的速度,戌時前趕回去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緊張。
也許是人跡罕至的緣由,也許是集火靈芝的毒性所致,韓濟找到這枚集火靈芝並不麻煩。因為幾乎就在地圖上標記的那個地方,生著幾簇集火靈芝,紅的發黑的靈芝在夕陽的余暈里閃著一股絢麗而奇異的光澤,彷彿不論什麼東西,經過歲月的炮製都會生出一種浸滿時光的威嚴。
那老人並沒有說要采一朵什麼樣的靈芝回去,韓濟索性挑了一株不大不小的。畢竟最大的那朵怎麼看也有百年以上的沉澱,貿然摘掉實在於心不忍,更何況集火靈芝有大毒,就算以毒攻毒十年左右的已足夠用。
挑好目標,現在他需要做的就是靜靜地等待夕陽收斂起它最後一抹溫柔。
夜幕降臨了,韓濟掏出一柄匕首,輕輕的撬下一朵十年左右的集火靈芝,小心翼翼放進葯簍里,正待轉身離去,忽然一個念頭閃過韓濟腦海,電光火石之間他好像抓住了什麼。
韓濟像中邪一般站在原地,聽著「嘶嘶」聲從身後傳來,一聲,兩聲,三聲,許多聲……
這類得天地靈氣的藥物周圍如果沒有些盤踞的奇珍異獸那才奇怪吧?
韓濟不敢掏出引火之物,生怕激怒身後的異獸。好在蒼天眷顧,今天是滿月,銀盤大的月亮緩緩的爬上山巔,驚走了幾隻棲在枝頭的老鴉。
「呱呱」的聲音回蕩在王屋山裡,韓濟沒有聽過比這還晦氣還惹人心煩的聲音。
月光之下,一條條火紅色的蛇正從石縫裡、樹梢上爬出來,粗的有碗口一般,細的僅比柳條粗上些許,單看顏色就知道這蛇有毒,而且很可能是劇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