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晴天霹靂
「你看,這裡寫得清清楚楚。從華陰府境內出發,走水路,沿途一共檢查了五次。按照押運糧草的規矩,每一次檢查都要稱重,還要抽取其中一部分,現場驗證質量。
驗米還可以說成僥倖躲過。可這稱重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的。陳米失水更多,隨便一斤米就有明顯的不同。總不可能,沿途的人都給他們賄賂了吧。」陳和指著案卷上的記錄,一邊用手劃撥著。
「有人在暗中幫忙,這是個精通幻術的修士。」宋含章答道。
「你我也是修士,應該更清楚,像這種術法,可一可二,難再三。不到一個月,連續施展五次,什麼樣的修士能連續五次都施法成功,還不驚動其他人。又是什麼樣的修士,如此手段,卻甘願受人驅使,到現在竟然連個影子都沒留下來。」陳和的眼皮一挑,問道。
「看來又是法宗的餘孽在作怪。查這個案子,真是來對了。」宋含章立刻放下手中的案卷,對外喊人。
不一會兒,便有兩個差役推開門進來。
「柳家的案卷,在那裡。」宋含章道。
「這柳家是天刑衛抓的,他們的案卷被專門放在另一間屋子,以供天刑衛的人查看,要等他們確認徹底結案之後,才會轉到這裡。」差役小聲地說。
宋含章也懶得計較這刑部瞎改規矩,查案要緊,讓兩人帶路,領著陳和一塊去了。
卻說這時已近戌初時刻,這天光還似白日一般,無日無雲,足以遊目騁懷。
一雙小眼睛,無神地到處亂瞟,劉安獨自一人走在這狹窄的甬道上。
灰灰的土牆,沿著這條才修繕過的道路延伸,像是條剛從土裡鑽出來的黃鱔。
「這路也太不整齊了,一腳深一腳淺的。好歹是給宮人採買專開的,修好點又費不了幾個銀子。」劉安心累得很。
這皇城有三條大街:含光門街,承天門街,安上門街。劉安身為刑部侍郎,好歹是個正四品的京官,本來應該跟百官同僚一起,走在承天門街上,直達此次的目的地:太極宮的承天門樓。
「唉。這宋小侯爺惹不起啊!可岳尚書也惹不起啊。還是乾脆躲著吧。我在這侍郎的位置上都待了十年了,歲數也大了,得趕緊找個由頭退休。上面的神仙鬥法,我還是老實點,早些抽身吧。」
走著走著,就遠遠望見一面宮牆,高數仞,由青色的磚石一塊塊地砌成,刷了一套硃紅色的漆,外表糊了一些淡淡的灰塵。扯著脖子往上看去,在光影的交界之處,碧綠色的琉璃瓦靜靜地徜徉著。
這門樓之下,位置已經擺好了,大小官員也都按照規矩自行入座。
劉安繞了個圈子,從承天門街口前緩緩走過,順便瞄了一眼,頓時放心地坐到自己的小板凳上—靠近御座前面的位置上,沒有自家上司:岳東樓。
劉安隨口道:「這小板凳都快一年沒坐過了,感覺是越發的小了,這一坐就得一個多時辰,屁股癢得慌。」
「你這還好意思抱怨,你扭扭脖子看看,這來了多少人,光站著的就有幾十個。五品以上才有板凳,三品才能賜座。」一個官員附在劉安身邊小聲道。
「坐著又如何,五十步笑百步罷了。連個桌子都沒有,等會吃東西都是,拿個果盤過來,一碟小菜,一份鮮果,一壺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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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都是這樣,也不知道換一換。再說了,五品以下本來就可以不用來,他們自己湊熱鬧。我這可是算公職吃喝了。」
「誒。這都多長時間了,還沒適應呢。這每年六月初十的賜宴,那是給陛下去城外行宮齋戒祈福用的。本來就沒算在正常的宴享里,除了政事堂的幾位,大傢伙都是吃素食,喝得都是玄酒。」另一位官員道。
劉安耍了兩句嘴皮子,這心裡那股警惕感才慢慢消失。
眼看就快開宴了,宋璟和張,王二人,徐圖,高肅師徒和趙子敬等人都已入列。大太監陳喜和皇帝肯定是一起來,除了一些可有可無的小官,只差岳氏父子了。
「岳尚書莫不是有事耽擱了,劉兄,可知曉一二。」
「不知道,他老人家一下了早朝,就跑出去查案了,說不定是查得興起,給陛下請假了。」劉安剛一說完,便見一頂高高的轎子,抬到了承天門樓。
能抬轎子進來的人只有四位:三位嫡親王爺,老太師岳惟中。
不過看這轎子抬得又平又穩,如同老牛拉破車。劉安不禁暗忖:「岳太師已有幾年沒來參宴了,他這身板也只有配這轎子了。」
下一刻,一位老者從容下轎,他右臉半邊白斑,雙目混濁
「不好意思,這個位置還請留給小兒,他有事耽擱了。」岳太師笑道。
劉安再看岳太師,發現他中氣十足,安然不動得坐在椅子上。
「劉兄,這岳太師不是患了痹症,常年卧病嗎,這跑得連影子都沒看見,這也太快了。」
劉安不應,確實連他這個玄關三竅都沒看清蹤影。雖然自己是個水貨,可眼力應該還是有的。這怕是有什麼事兒要發生。
不一會兒,皇帝便在大太監的陪同下入座了。隨著一聲鼓響,這場宴席正式開始。
若是遇上大宴,便是在含元殿內舉辦,先皇帝到了升御座,再按照文臣在東,武臣在西的順序,由大太監引群臣入殿。當然今天的齋戒賜宴出了名的寬鬆。
接下來便是例行公事:皇帝先給群臣發錢,當然只是個意思:不分品級,每人發一百文金錢。這金錢仿銅錢製造,卻是個金包銅。其實前些年還從城樓上撒錢,讓百官爭搶。
然後就是皇帝給百官賜酒。實際上,這些飲食及其配套器具早就準備好了。一併東西兩邊走廊各有兩個臨時搭建的亭子,專門用來放置這些物品。
皇帝舉起一個青銅酒器:盉。此盉呈鈍三角形,長流作龍形,以張開的龍口為流口;蓋頂是一個盤旋而出的龍頭,與流口的龍頭層疊趨前,呈雙龍繼起的姿態。
飲完玄酒,便開始奏樂起舞。教坊司的樂妓伶人自然不會太艷俗:皆戴著鼓吹冠,穿皂靴。男子戴綠色頭巾,女子著紅羅胸背小袖袍。
聽著這些,不知道該說好聽還是難聽的樂曲。劉安只覺得自己好像快睡著了,不對,是已經睡著了。睡得十分香甜,打著鼾,還越來越大,像一朵朵白雲,越來越大,越來越高,把自己送到天上去了。
啪的一聲!劉安看見一個晶瑩的盤子放在自己眼前。盤子內外以黃地青花裝飾,內壁繪四束折枝花果紋,有柿、櫻桃、桃、荔枝等四種。
米黃色糊底,青色花紋其上,看著就被勾起食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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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們把鮮果放在上面,還留下了一個小食盒。
「都開吃了,愣著幹嘛。這次的鮮果可都是上好的貢品:全是從江南采上來的,你看這鮮梅,枇杷,多水靈,定是從冰窖里才取出來好東西。」
劉安不應。總覺得,心裡有些隱約的預感,撥開食盒,嚼著大饅頭,喝著骨頭湯,但沒來由的,感覺這湯到不了胃裡。
「臣岳東樓,叩見陛下,願陛下齋戒有成,澡洗身心,福德自臨。」
「東樓啊,你這來的也太晚了。該罰啊,我就罰你把這壺裡的酒喝完。」小太監將一紅釉梨形壺,送到岳東樓身前。
將其一飲而盡,還好是玄酒,不然一定會出醜。岳東樓擦了下嘴,仍是半跪著,沒有入座。
「啟奏陛下,寶鑒失竊一案,臣已經查清大概原委。但此案牽涉甚大,還請陛下移駕他處,由臣稟告清楚。」岳東樓正聲鏗鏘道。
「有什麼甚大不甚大的。今日百官在場,查出來多少,就說多少。」永明帝冷哼道。
「陛下金口玉言,那臣便逾越了。」得了口信,岳東樓站起來,移開身子。
眾人這才發現,剛才有一女子被他擋住。只見這女子低著頭,雙手捧著一個鐵皮盒子。
「下跪何人!」
「民女莫愁。亡父乃十一年前被謀害的榆林鎮總兵:莫玉麟。」莫愁低聲道。
宋璟聽到這個聲音,立了起來。就像除夕鞭炮齊鳴,霹靂啪啦得飛上天。
一冊書從房梁最高處,做自由落體運動。陳和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總算查完了。現在已經明了:一位甚至更多的法宗修士,從華陰府開始就一路幫助柳家。但神奇的是柳家的主事人自己都不知道,他們押送的糧草有六成都是劣貨,直到被抓了都還以為只是貪墨些許糧草。」
「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柳家居然能搞出這麼多腌臢事。所謂的貪墨軍糧,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我就說每年倒賣糧草這麼點銀子,還得分一半給劉進。他們借填補糧草損耗為名,在華陰府開了三家米店。」宋含章道。
「真是厲害啊。佩服啊。表面上是填補糧草,一查就是倒賣,實際上卻是一個專門洗錢的窩點。還有什麼牌子比官府更好用呢。」陳和不禁嘆道。
「整個華陰府的黑錢都在他們那兒。一年兩次運糧,就是兩次大量洗錢。經柳家手的黑錢,恐怕遠不止查出來的這三百萬兩。」
「洗錢就先別管了。一夜之間,一把大火把柳家燒了個精光。逃出來的人,也都因暴力抗捕而被格殺,只留下一個活口還在林言的詔獄里關著。你不覺得太巧了嗎。」陳和問道。
「無論如何,柳茂卿是非見不可的。從他口中一定能撬出些關鍵的信息。」宋含章道。
二人整理好案卷,還將一些關鍵拓在幾張紙上,拿著便出了刑部。走出大門時,在那顆老槐樹旁剛好遇上了劉安。
陳和不禁調侃道:「劉大人,這麼晚了還專門來加班。我輩楷模啊。」
「小侯爺,你趕緊去求求國師大人吧。出大事了。陛下他把宋丞相給軟禁了。」劉安連忙道。
松墨味的紙張從指尖滑落,如同滴在屋脊上的小雨,慢慢地流向最低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