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想也不用想
渭水河岸,這個時節水力豐裕,幾座如同小城一樣的匠作院工坊一片嘈雜,天空黑煙瀰漫。這裡最初是匠作院專門鍛造甲胄的工坊,但是這裡建造了完整的冶鍊作坊,火器也開始在這裡製造。
青銅炮鑄造並不複雜,以現在的工藝,能鑄鐘就能鑄炮,只不過以前沒人想著這麼製作。
新的青銅炮用了分類試驗法,輪番試炮,最終確定了尺寸。炮身長約五尺,單炮管重約一千斤,主要發射十斤重的鐵彈,取名「元武炮」。
這種青銅炮是完全模仿了拿破崙炮,不過在重量上比拿破崙炮要重將近一半,發射十斤重的炮彈;而鐵炮幾百斤重,卻能發百斤重的炮彈。
區別在於,鐵炮是大口臼炮,只能如拋石車一樣往上拋射,憑藉的是石彈落下來的重量砸牆;而青銅炮可以平射!
王鐔站在工坊圍牆後面,拿手掌遮在眉間,擋住頭上的陽光,聚精會神地眺望著遠方。
忽然,「轟」的一聲炮響,白煙中火光一閃。少頃,便見一枚黑漆漆的炮彈橫飛撞到地上,平飛的炮彈角度很小,立刻便在地上彈起,繼續往前飛,蹦蹦跳跳了老遠,才掉在地上滾起來。
「越遠準頭越差。」李思道,「要打中一個靶子怕是不容易。不過,若是前邊是人群,這一炮砸過去定能撞到一串人!」
王鐔神情有些激動,說道:「這不是攻城用的兵器,一砸一個坑,準頭差不要緊,要的就是威懾力。今後敵軍就算在一里地外聚集列陣,也在咱們的射程內!」
李思又拿出一張圖紙來,躬身行禮道:「聖上說,用兩個輪子作為炮架,咱們試了、一時沒成,太重了,一放炮就要散架偏斜。不過軍用坊重新製作了一副東西。聖上請看,這是炮車,可以用馬匹拉動;運送時炮身、炮架都放在上面。放炮時,八個人將炮抬下來放在炮架上,加上炮尾鐵架固定,便能放好。」
王鐔道:「要八個人抬?」
李思道:「一千斤重,少於八個人不行。民間抬棺材的法子,八個人輕鬆抬起走。」
王鐔:「……」
這炮雖然又笨又重,沒法子,王鐔想要的是平射彈跳,炮彈初速要高,不然角度太小、初速太低,剛出膛就要落地。如此火藥在膛內爆燃的膛壓就高,青銅炮壁要厚,否則要炸膛,試炮的過程中死傷三十幾個人了,就是鑄的太薄炸了!
不過因為壓力高,這下可以近處打散彈了。此前的鐵炮就試過碎石散彈,結果沒什麼用,因為臼炮的口子太大,裝填散彈膛壓太小。
軍隊建制是根據武器和戰術變化的,常規軍隊七人為一伍、火繩槍部隊則取消了什伍,以六十三人的隊為最基本的單位,都不適合炮軍。火炮人馬以二十一的什為基本單位,裝備一門炮車,二十一支火繩槍,以及馬匹、長短兵器若干;為了減輕重量,只著戎服、軍帽,不裝備甲胄。因為抬炮就要至少八個人,還需要照料馬匹做雜活的伙夫,抬炮時安裝炮架等活的人,以及死傷后的預備人員。炮軍一都人馬九門炮,一百八十九人,一營三都五百六十七人。
王鐔親眼看到了火炮的戰力,心裡便有了底,回到兩儀殿重新開始部署近期的軍政設想。
他首先召見了軍國重臣皇甫堅和張松奇,接著又陸續召見了李思、於克志等人,準備制定一整套對外方略。
於克志聽罷王鐔的意思,便進言道:「臣出使西域時,曾見有獯鬻人在來往,朝廷可以此為借口,下令蒲莎王康句類交出敵國使節,押解到長安問罪。」
王鐔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甚好。」
唐國的聖旨語氣非常強硬,翰林院學士寫的言辭,以皇帝口氣說:聽聞蒲莎國與獯鬻國往來,朕非常震怒,下旨蒲莎王康句類,在立秋之前將獯鬻使節送到長安城問罪!
立秋已經快了,若要辦此事,須得馬上把獯鬻使者逮捕啟程。
諸部貴族來到王宮,急著問如何辦。而此時康句類卻仍在佛前,燒香虔誠地作拜。此時的氣氛下,他拜佛的模樣顯得並不從容,倒好像在為康氏乞求好運。
溫宿氏的人也來了,以前的首領父子皆死,又有新的首領被推舉出來。溫宿氏顯然對唐國沒好感,其實沒有王鐔擊敗使得前溫宿氏首領父子逃回溫宿城,然後被蒲莎王康句類捕殺,他也不可能坐上首領的位置。
他急忙說道:「西獯鬻汗國那邊,切勿把事做絕了。中原朝廷怪罪蒲莎私通獯鬻,不過是個借口!咱們若自行斷了西獯鬻汗國援兵,唐國更是有恃無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米費卻似乎更畏懼唐國,說道:「獯鬻在唐國北部邊境已經戰敗,強弱已明。如今不得罪獯鬻,便會被唐國朝問罪。」
石野不滿地說道:「問什麼罪?王上為蒲莎國主,又不是他唐國封的,長安城還能管到西域來?」
米費聽了,說道:「以問罪之由,師出有名。」
戎盧席冷笑道:「若是想打仗,找個名分還不簡單?無非想不想開啟戰端罷了。這事倒怪!以前那麼多年,幾朝幾代咱們不也和獯鬻人來往,沒見哪個朝廷提這茬,無不封賞安撫拉攏我們蒲莎;咱們也對中原稱臣,大伙兒相安無事。那多年不提,這時候唐國忽然想起,獯鬻是他們的敵國?」
又有一個年長的大族貴族說道:「戎盧席說得在理,相安無事,須得兩邊都有誠心。一方咄咄逼人,另一方再怎麼退讓也於事無補。唐國立國后翻臉,無非是涼州既得,能騰出手對付咱們了;非為蒲莎有何過錯。」
康句類插好了香,轉過身來嘆道:「可憐我蒲莎國內安生的日子還不到一年,兩軍一開戰,蒲莎百姓便悲慘了。」
眾人聽罷面有戚然之色,戎盧席說道:「我蒲莎人不懼兵禍,更不懼中原朝廷勞師遠征,王上悲憫之心,蒲莎國百姓無不感念。」
石野惱惱地說道:「事到如今,王上不如稱帝立國,先發制人!蒲莎尚武、全民皆兵,先破涼州,占涼州草原,與西獯鬻汗國聯合,勝負在誰手中,還未可知!」
「不可。」康句類道,「稱帝立國,時機未到。今東西獯鬻汗國仍舊很強,唐國武功熾盛,若本王稱帝,必被三國忌憚,連獯鬻人也會防著咱們。先發制人也不可。唐國興兵非等閑之事,可以看看再說。」
康句類當然不會把獯鬻使節逮到長安城去。他反而與獯鬻使節暗通,希望西域受到唐國國攻擊時,獯鬻人能出手援救。
當年中原軍隊進攻涼州,獯鬻人極其希望蒲莎人能反叛中原,在其腹背牽制,但蒲莎人拒絕了。獯鬻人對此事甚為不滿。
而今西域被中原威脅,獯鬻人心裡並不同情。
不過西獯鬻汗國的大臣們卻主張救援蒲莎,趁機將西域地區爭取到自己這邊。
山崗上,皇宮大殿,此時亮堂了許多。釘死的窗戶被打開,陽光灑進來了。這地方本來就建在高處,從大扇的窗戶中,能看到綠色的草原,藍天白雲,彷彿整個國家的氣息都改變了不少。
休屠烏孤現在是獯鬻可汗攣鞮鶻匐身邊的紅人,無論大小事,攣鞮鶻匐都要問他。
休屠烏孤正在可汗金座下站著侃侃而談:「金山之神護佑著大獯鬻,我們雖然失去了涼州,但尚能保住獯鬻社稷,在神靈的眷顧下,重新興盛……」
遠處隱約傳來了薩滿祭司的唱誦,薩滿崇拜祖先,攣鞮鶻匐登基后抑佛興薩滿,便是為了重新凝聚獯鬻人的鬥志。
休屠烏孤繼續道:「大汗的胸懷如草原一樣寬廣,獯鬻人應該放下怨恨,方能擁有廣袤的大地和眾多的子民。這次蒲莎人求援,獯鬻定要援救,只要打退了唐國的進攻,蒲莎可能會變作我們的附庸,在西邊鉗制唐國。我們調一支騎兵去西邊援救,涼州這面可伺機威脅襲擾,鉗制唐軍兵力。」
攣鞮鶻匐道:「沒有獯鬻的增援,蒲莎不能抵抗唐國的軍隊?」
「只是時間長短罷了。」休屠烏孤從容道,「臣聽說蒲莎人尚武,但那地方地小人少,哪能耗得過中原王朝?」
攣鞮鶻匐的臉有些蒼白,他想了一會兒說:「唐國要對蒲莎用兵,定是勢在必得?」
休屠烏孤道:「那是當然。蒲莎本來便名分上臣服中原,卻並不是受中原分封。唐國若無勢在必得之心,妄動兵戈,反而將蒲莎推到了獯鬻這邊,有害無益。」
攣鞮鶻匐立刻沉聲道:「若是獯鬻不救蒲莎,唐國豈非一定能得償所願了?」
休屠烏孤愣道:「大汗何意……」
攣鞮鶻匐道:「以此為條件,讓唐國把俘虜還回來。」
「大汗!」休屠烏孤神情複雜地抬起頭,他沉吟了片刻,小心提醒道,「那些俘虜都是東獯鬻汗國的士兵,臣不贊同這樣做。唐國是獯鬻心腹大患,其敵人越多,牽制越多,獯鬻便越安穩。臣可以授意使臣,給予唐國財物和牛羊。」
攣鞮鶻匐道:「那便試試罷。」
休屠烏孤好言勸道:「百萬獯鬻人都是大汗的子民,金山祖廟裡的神靈,都看著大汗勵精圖治,重振獯鬻。」
攣鞮鶻匐點頭虛心納諫,但是心裡依舊放不下唐國的那些獯鬻俘虜,他覺得東獯鬻可汗也放不下。
此時長安城兩儀殿內,王鐔也在和大臣於克志說話:「靖海軍新增戰艦十艘,此番於侍郎為正使,朕下令靖海軍護送你,從都里港去伽倻國。」
於克志忙拜道:「臣定不辱使命!」
王鐔道:「於侍郎可見機行事,臨場決策談判條件。」
於克志沉聲道:「伽倻國所圖者,沃沮國舊地。」
王鐔道:「那便看情況答應他們。沃沮國那地方,咱們現在本來控制不了,伽倻國要是真能佔據,便且先讓他們占著;等咱們能控制之時,再作打算。中原最大的威脅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和東北方的漁獵野人,伽倻國北進,還能替咱們分擔東北方的威脅。」
於克志拜道:「聖上答應了此事,那便容易了。」
王鐔道:「伽倻國國主似乎很想恢復箕子王朝時期的勢力範圍,東北那麼寬的地方。咱們也要點條件。伽倻國二十年前滅南部耽羅國,那地方蠻荒之地,讓他們在我大唐出兵東北時,割讓給我大唐。咱們用來建靖海軍的港口。」
君臣二人談論了半天。
他的使命,便是去慫恿伽倻國在東北襲擾沃沮國舊地,牽制濊貊國的腹背。王鐔給出的回報,是在蒲莎戰爭結束后,唐軍出兵攻佔夫余;佔據夫余后,與伽倻國聯軍蠶食沃沮國舊地;幫助他們圖謀沃沮國地區。
說完了出使之事,於克志又道:「長安城的獯鬻使節昨日拜見臣,想以靈芝、財物、牛羊贖回我大唐俘虜的獯鬻士兵。據說那靈芝入葯能長生不老……」
王鐔想也不用想,笑道:「世上真有長生不老之葯,那現在應該還是秦朝,秦始皇為了此葯可是費了大力氣。」
於克志見王鐔的態度,便試探問道:「那臣便拒絕獯鬻使者?」
王鐔點頭贊同。獯鬻雖強,可論富庶財富,比擁有中原、巴蜀等膏腴之地的唐國,還差得遠。拿一點東西換那些「免費勞力」?想也不用想。於克志離開長安城前,把禮部的事交給了手下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