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無須掩飾
中秋之前,王鐔出宮巡視禁軍諸營,京官們隱約感到戰爭將再次來臨。應該不是現在,因為中原對北方主動開戰不會選擇秋季,或等冬季來臨,或是明年開春。
秋日陽光下,塵霧蒙蒙的校場上,甲胄泛著亮光,將士們見到皇帝的傘蓋吶喊震天。
王鐔身邊儀仗跟隨,文武大臣、護衛騎兵前呼後擁,不過他本人是騎馬而行。
大片的鐵甲人馬,遠處一隊隊馬匹在塵埃中奔騰,馬蹄厚重有力的聲音,叫王鐔身體里的熱血奔涌。他其實很喜歡待在軍營里,或是一種習慣。
他成年之後到稱帝之前,一直在軍中,本身已經是個武夫,和同樣的武夫們在一起,會找到一種激動人心的情緒。遠處傳來了「得令」的乾脆利索的應答聲,一切都那麼熟悉。
但是王鐔此時卻不能憑藉一腔熱血,與將士們一塊兒激動。他雖然受到了熱情的迎接,卻很沉默。
王鐔環視左右的場面,心道:不是忘記了曾經並肩作戰的兄弟,也非要拋棄他們。王鐔做的一切,是想把軍隊國家化,如果有個人能掌控軍隊,那個人只能是皇帝!
否則,這些披堅執銳,充滿力量的人馬,稍有不慎,出點事的後果便非常嚴重。且不論「五代十國」武夫坐江山流水席的前車之鑒,便是唐朝,多少次政變,也是靠控制禁軍后發動。
多少亡國之君,身死國滅時,怨士人欺上瞞下貪污腐敗,怨將士貪生怕死,怨人心不古。
其實在王鐔看來,誰也怨不了!人本來就充滿了各種貪慾,把大事寄托在人們都要高尚忘我、大公無私之上,本來就是一件荒謬之事。
此次對蒲莎的戰爭,對王鐔而言,目的不僅僅是爭奪一塊地盤。
一眾人連續巡視了幾處禁軍軍營,來到了禁苑南邊的一個小院子里。隨行的人馬留在外面,王鐔和一干文武大臣進去巡視參軍司。這是虎賁軍第一軍的參軍司,裡面有分屬四個衙門的官員,以及一些書吏、皂吏、傳令兵。
王鐔與四衙的文武交談問話,幾個人都恭敬地對答如流,他十分滿意。
一個軍依舊有軍帥,不過權力很小;只屬於四衙之一的大都督府,沒有調兵權。而下面各師、旅,是分散狀態。
參軍司之上,都指揮司處於只領俸祿的無組織狀態,屬於大都府。殿前司、侍衛馬步司已不復存在。調兵要從皇城內的樞密院下令,經過複雜的程序才能把分散的各師、旅組織起來。
現狀便是,如今在長安城和地方,想把禁軍或衛軍調集起來,哪怕只聚集幾千人擁有武裝和軍需的人馬,也非常不容易,需要四個中樞衙門共同配合。
但是軍隊沒有組織沒法打仗。
王鐔便對在場的參軍司官員道:「以往的禁軍武將有軍職和差遣兩種官位,以後照舊。爾等現在的職位便是軍職,若要出征,文官武將皆封差遣。」
郎澤卿等大將紛紛側目,仔細聽著。
王鐔又道:「蒲莎人勾結敵國,不遵唐國號令,朝廷將興師問罪。出徵兵馬,亦有差遣番號,可稱『平西軍』,分幾個軍團。平西軍各軍團,由禁軍和衛軍各部步騎組成。武將皆封差遣,組成都指揮司,在平西軍出征時統帥人馬。
另有樞密院、兵部、匠作院的官吏組成平西軍參軍司,有一班傳令兵分派各軍、師、旅。」
王鐔的設想,無論官職還是軍隊番號,都有兩套系統。這與士卒沒關係,都及其以下的建制、軍職、文官書吏、傳令兵都不變。只有營及其以上的組織和職位有兩種,一種軍職,一種差遣。
平時由四衙共同管制軍隊,戰時由都指揮司和武將們統帥人馬。
對於底層武將和士卒,不必理會上面的組織形式,只需要聽從軍令行事;而大軍最基本的團隊:都,番號和絕大部分人也不會輕易變動。
禁軍的兵制,與兩年前的衛軍組織有些類似了。如此做法,必得嚴密的軍法和賞罰規矩作為基礎。
此事王鐔思索了很久,但改變之後,究竟是什麼情況,他自己也不能確定,唯有等待戰爭來檢驗一切!
若是順利,邊關的宋明步等大將的邊軍將士,也要變革,重新整編成為衛軍。由衛軍組成軍團,輪流駐守邊關。駐守期間武將和軍隊都以出征差遣的形式存在。
一眾人在太極宮外巡視一上午,回到皇城,君臣又在兩儀殿談笑風生。
許多武將在場,談起以前無數次風餐露宿的小事,什麼吃了一個月麥餅很想吃肉去抓兔子。大伙兒或唏噓感嘆,或開懷大笑。
王鐔折騰了那麼多事,所有武將都清楚:他是在控制武將,防範兵權。
這等事本無須掩飾,王鐔曾經是武將,現在是皇帝,個人站的地方不同罷了。
不過王鐔並無愧疚之心,江山是一塊兒流血打下來的,現在大伙兒也共同坐享榮華富貴。王鐔想要平衡穩定大家得到的東西,預防有人想要更多,不守規矩把分配現狀打翻,做一些事來穩固成果,並無不妥!
及至黃昏,王鐔才一身疲憊地離開兩儀殿。
夕陽掛在宮闕之間,鑾駕的移動中,餘暉從樹梢間忽明忽閃,彷彿光暈一般,前方的路也不是那麼清晰。
甘露殿的闕樓在餘暉之中,王鐔想起了張蒲。他很了解張蒲的內心,她也是從雍國末年多少次動亂走過來的。內部不穩的內戰混戰,應該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事吧。
在一大群人面前,王鐔大搖大擺地進了甘露殿內,當先衝過來一個小小人。王鐔一把將小七兒抱了起來,狠狠地親了自己兒子臉蛋一口。
張蒲與王鐔有模有樣地執禮,然後屏退了侍從。她便輕聲道:「聖上今天辛苦了,杏兒,快去傳晚膳!」
她嘴上這麼說著,伸手摸了一下鬢髮,轉身坐到銅鏡前,伸手整理頭上的飾物。雙手抬起時,王鐔從後面也能看到凸出了她身子側面的飽滿弧線,坐著時伸展腰肢的模樣十分美妙。
王鐔笑道:「是啊,整整跑了一天,累死我了。」
張蒲轉過身道:「聖上今天好好歇歇,杏兒,讓王栩把小七兒送到延嘉殿去。」
王鐔擺了擺手,說道:「不必了,讓小七兒陪著我吧,我給小七兒找了老師。想聽聽他對三位老師的印象如何。」
張蒲笑著看了他一眼:「好吧,你考考他吧。」
王鐔看向一旁的兒子,柔聲說道:「三位老師也教了你不短的時間,你都學到些什麼?」
小七兒微微歪著腦袋,眼珠轉著,一邊想一邊說道:「啟稟父皇,劉師傅正在教我《三字經》,褚師傅正在教我射弓箭。」
張蒲的目光停留在王鐔的臉上,似笑非笑道:「我還記得,褚路煦當年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剛剛到你麾下的時候,那是簡直就是桀驁不馴的代名詞啊。如今卻是如此服帖,都是你教導有方啊。」
王鐔道:「褚路煦當年的確很厲害,在我們這些人當中,他的武力值排不到第一,也能排進前五,是有狂的資本的。不過或許這就是上天的公平之處,有能力的人,性格多少有些缺陷。你也知道,這小子闖禍的本領有多大,就說當年在朔方郡,這小子居然搶了廣牧城周圍一個村子百姓的糧食,這在我們頨渾軍中,那是大忌。我不得不把他從都尉撤下來,當個小兵。還贈送了他一百軍棍,我當時就陪著他打了一百軍棍。就這樣,這小子還不長記性,老是給我闖禍。每次受罰,我都陪著,他挨一百軍棍,我就挨一百軍棍。就這樣,才將他這闖禍的性子改過來。現在讓他教小七兒騎射,這麼看來,他如今倒是穩重多了。」
張蒲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那你不知道,如今這宮裡宮外,可都傳開了,褚路煦這小子看上了敦煌郡范氏的長女,聽說這范氏女長得又白又水靈,還有異域風情。」
王鐔聽了張蒲的話,立刻一本正經道:「敦煌郡范氏,范峻的女兒?」
張蒲點點頭,笑著說道:「不過依我瞧來,范峻著實瞧不上褚路煦。作為敦煌郡士族代表,范峻的官職雖然不高,可卻是唐國清流的領袖之一。褚堃雖然身為宰輔,可是他出身不高,范峻看不上褚家。褚堃對范峻這位清流,同樣是看不上。可就是這麼兩家人,褚路煦居然喜歡上范家長女了。」
王鐔讓小七兒去寫幾個大字給他看看你,然後轉頭問張蒲道:「那這位范家長女是什麼意思?」
張蒲語含深意地說道:「不知道聖上可還記得征伐豫州回來之後,大軍入城獻俘太廟,褚路煦可是開道先行使,朱雀大街上,可是有不少未出閣的少女給他拋鮮花繡球,這位范家大小姐偷偷跑出來看,可是正好看到這一幕。」
王鐔一聽,就明白了,說道:「褚路煦的年齡已經很大了,你覺得我如果下旨賜婚,會是什麼樣的光景?」qqxδnew
張蒲嬌聲道:「范峻這個人,我不了解,聖上覺得他會有何反應?」
王鐔看了王栩一眼,說道:「去,將范峻的資料從緝事司和緝捕司拿來。」
王栩躬身行禮道:「喏!」
不一會兒,王栩就將范峻的資料拿來了,王鐔將資料遞給張蒲,說道:「菖蒲看看,你覺得范峻此人如何?」
張蒲看了一遍范峻的資料,點點頭說道:「聖上,我覺得可以,這位范峻出身敦煌郡,雖然明面上是清流,可是看著資料,也不過是普通的官員罷了,是萬萬不敢違逆聖旨的。」
王鐔點點頭,說道:「好,那就給褚路煦和范家長女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