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諸神與遺產
浩浩蕩蕩的三支駝隊,馱著數不盡的祭品、貢品,分別停駐在「汐雲城」西郊的「聖神廟」、「汐雲城」北四十裡外的「冥神廟」,以及「汐雲城」以南七十餘里的「萬神廟」。
這個世界的宗教,分成三個譜系。
「冥教」信仰「冥神」,認為生命是永無止境的輪迴。侍奉者稱為「修士」。
「聖教」信仰「聖神」,認為人間是天域與暗域的夾縫。侍奉者稱為「僧侶」
「道宗」信仰「眾神」,認為萬物有靈。侍奉者稱為「散人。」
信仰而不侍奉的,稱為「供奉者。」
世間多數人,並無專一信仰。人們希望死後能入「天域」。萬一入不得,最好來生投於富貴之家。不過後死、來生,那都是太過遙遠之事,人們更希望此生受到山神、河山、穀神、財神的保佑。「災害紀元」以降,道宗推陳出新、順天應人,修築起大大小小無數「武神廟」,保佑供奉者早日練出真氣。再後來,女子練氣者愈多,廟中又有了「女武神」。
「冥神」沒有真容,信奉者需膜拜虛空。
「聖神」有特定的容貌,僅高品階的僧侶才可雕刻臨摹,不容凡俗褻瀆。
「道宗」最是繽紛,眾神各司其職。小廟多隻供一神,大廟則諸神林立,入廟一次,可集齊全套庇佑。
駱駝在「天河以南」原屬罕見之物。三支載滿貢品的駝隊,淤積在三處「神廟」近旁,實在像極了北地土財主的作風。南人笑諷之餘,亦有良善者暗生惻隱,心道這老闆想必是遇到了極大的難事。
人人都知,南邊的「神廟」比北邊的靈,北人自己也是這般想法。是以多有北地商賈乃至城主、掌門,不遠萬里到南地求神問道,南人於這等事情早已見怪不怪,只覺駝隊有趣。
各神廟收了貢品,發現數量雖巨,卻均不是什麼值錢之物。住持也不覺得失望,心想真正的供奉,自然是等正主到了之後,親手交予自己的。問駝商領隊,是哪位老闆要來,竟答不出。神秘如斯,只讓住持更添期許。萬沒料想……正主到后,竟直接將駝隊領走了,廟門入也未入,只扔下滿地狼藉。
「汐雲城」郊的「聖神廟」更是熱鬧,跟駝隊一起被領走的,還有一日內忽然聚集廟外的近千名民夫、商旅、書生、匠人……
木青兒、葉玄、殘影、鬼蛾、寒星、孤雁加上陸燼、陸醒父子,一行八人於駝隊出發兩個多月後,才快馬趕往「汐雲城」。「木葉家族」傾巢而出,城內竟沒留一人坐鎮。
「少主,這樣真的沒事嗎?」鬼蛾與葉玄並騎,側頭問道。城外天高地闊,雨後泥土的香氣沁人心脾,再加上葉玄兩個多月來的勸撫,她心中惡氣已基本消了。
「我也不放心,要不你回去?」葉玄笑道。
鬼蛾翻起一對碩大的鳳眼,白了下葉玄:「我才不回呢。」
「安心吧,只要咱們別死在南邊,『枯榮城』沒人敢要。」葉玄安慰著鬼蛾,也寬著自己的心。
「我是怕城中混亂,家裡丟東西。」六人之中,就屬鬼蛾最是奢靡,院中私藏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葉玄心知,單憑她薪俸是斷不可能如此的,只要大節無虧,他也不願計較。
家族之中,葉玄對「鬼蛾」的嬌縱猶勝「殘影」,與木青兒談及此事時,只說「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只不過小蛾所好,恰好比較費銀子而已。喜歡珠玉瑪瑙的,總比喜歡『做任務』的讓人省心。」
「丟東西,也是丟你的東西。別人有什麼可丟啦?」葉玄忍不住譏諷道。這話是玩笑,也非全是玩笑。夜宮的財產,五成放在「通匯錢莊」,三成放在另外三個錢莊,還有二成,換成銀幣堆在夜宮的金庫之中。
他故意不要金磚,更不要烏金塊,只要銀幣,堆在庫中遠看如湖海一般。因此他的財產,不怕有高絕的「潛行者」趁著夜宮空虛來取。若不是擔心擾亂兌價,他甚至想全換成銅板。
鬼蛾聽得此言,心頭微感羞慚,便沒好意思還口。那些事,到底算不算貪贓,她自己心中也沒個准數。
「你說,這『枯榮城』是算他們兩個人的,還是算咱六個人的呀?」鬼蛾私底下曾與殘影念叨過。
「不知道啊,要不你造反吧。一分家就知你有多少了。」這是殘影想出的好主意。
八人縱馬疾行,也算不得星夜兼程,終於趕在「谷節」當日與駝隊、兵團匯合。
在「眾神廟」門口領走最後一批駝隊后,陸燼與三支駝隊的領隊結了尾銀。兩千多隻「騸駝」留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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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駝商盡數歡喜地走了。他們從未接過如此好的生意,不用穿行危地,也不押送貴重,半分兇險也無,銀子卻給的一點不少,最後還用比市價高出三成的價錢,將駱駝也買了。
眾人繼續南行,隔日抵達「吟雀城」城郊的「隆昌兵坊」。隆昌兵坊於一個多月前,接了一樁大生意——輕甲一千兩百副;長刀一千兩百柄;硬弓兩千副;羽箭二十萬;良戰馬一千兩百匹,毛色不論。
這樁生意來自北邊的「莫問塔」,背後買主不明。「莫問塔」的生意,買主當然是隱的,但兵坊不明白的是,這生意憑什麼落到自己頭上。來人也不解釋,只扔下五成「訂銀」。僅這五成訂銀,已能保本不蝕,兵坊自然沒理由拒絕。
不知買主是誰也無甚緊要,「通匯錢莊」編號「丁丑仨陸伍伍柒玖8」的銀票,既是尾銀,也是取貨的憑證。
兵坊更沒想到的是,買主驗貨之後,近千名扮相各異的男子,竟當場將自己武裝起來。
這幾番怪異舉動,終於引起左近諸城的警覺。南地水草豐美,駝、馬俯頭即食,所過之處,如遭蝗害。隊伍一路南行,不靠近任何城邑,不招惹任何勢力。幾日下來,沒有人主動前來交涉,但隊伍後方墜著的「眼睛」越來越多。
到此地步,已全無隱匿的可能和必要。大隊駝、馬披星戴月,直奔寶藏所在的幽谷而去。按照「陸燼」所指方向,愈行人跡愈少,終於踏入一片雜草叢生的荒谷。「讓他們當心蛇。」陸燼提醒道。
山谷幽深,崎嶇難行,葉玄有些擔心駱駝馱上重物還能不能走得出。陸燼說能,此刻也只能信他。
木青兒騎在馬上,聽得叢中響動,探身用手中「玄竹」挑出一條拇指粗的青蛇,怔怔望著,似在想什麼心事。「暗水」換了鋼鞘,緊緊負在背上,她尚不能使這軟劍,遠遠不能。若遇強敵,還需用「墨節」應付。
葉玄拿到那柄「柳葉刀」后,只忙中偷閑淺淺練了兩月。這次出城,「腥芒」竟不帶了。木青兒對此頗為不解,葉玄卻說:「若都帶著,臨敵時我會猶豫。無論拔出哪一柄,我都會邊打邊想,是否用另一柄會更好。那樣死得更快。」
出城當日,他命殘影將「腥芒」交給雲洛保管。是寄存,也是撩撥。若說夜宮之中有什麼怕丟的東西,也就是這「腥芒」了。
在谷中行了許久,陸燼示意眾人停步下馬,自己似也找了一會兒才指向山腰處一個低矮洞窟。葉玄當即命人入洞中察探,半晌后兩個兵士拿了四塊金磚出來。瞧神情,似是受了極大的震駭。
「把他衣服扒了!」鬼蛾指著一名拿金磚的兵士,厲聲喝道。
眾兵悚然,卻沒有人動。自「枯榮城」出發的,共計一千零七十九人,「汐雲城郊」實到九百九十三人,俱為「野戰兵團」部從,這裡沒有鬼蛾的兵。
「照辦。」孤雁下令,語調陰冷。
那兵士已嚇得癱軟在地,連求饒也忘了。輕甲並不好脫,兩個兵士花了許久才將他赤條條剝光,其實只一塊小金磚藏在靴中,衣甲是白扒了。那被扒光的兵士跪伏在地,渾身打顫。孤雁厲狠的目光,掃向一同進洞的另一名兵士,那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團長大人,小的沒拿!」
「你瞧見他拿了么?」孤雁冷聲問道。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身上仍有衣服的兵士不住磕頭,身旁赤裸的那個也復了神智,跟著喊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跪直身子,抬頭看我。」孤雁威嚴地下令。
兩名兵士聞言,緩緩正身仰頭,先是穿著衣服那人眼中漸露堅毅之色,赤身那人片晌后也不再顫抖。
「不要閉眼。」話中已全無厲煞,竟似帶著長姐般的溫柔。語罷,長刀「鴻湖」蒼然脫鞘,直如湖光映日,一閃間兩枚頭顱同時落地。長刀飲血后,只凌空停駐一剎,旋即回刀搭於左臂臂窩,夾刀拭血,納刀歸鞘。
「請少主責罰。」孤雁回身,單膝跪地。
「回去再說,先辦正事。」葉玄面無表情應道。
「是。」孤雁漠然起身,回頭望著地上兩顆頭顱說道:「睜眼的,以戰死論。」
葉玄對這明目張胆的徇私不由暗贊。孤雁是個良帥,卻已沒有自己的目的。
「取。」簡單一個命令,將事情扔給了孤雁。葉玄朝陸燼淡淡一笑,握著柳葉刀,在谷中百無聊賴般地信步閑逛起來。
「葉兄。」葉玄回頭,只見陸燼拂袖抱拳,深深一揖,神色鄭重已極。
「陸兄,不必如此。」此情此景,還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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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葉玄趕忙上前相扶。
陸燼是真心相敬。此刻他已無用,木葉家仍不動他,這是要守諾了。日前他已交待陸醒:「若木葉家的翻臉,你便擲刀於地,慨然赴死,休做自取其辱之事。」於武士而言,戰死乃是榮耀;而在羅摩眼中,戰死亦是屈辱。
「小影,找死啊。」殘影隨著進進出出,呼哧帶喘的人流混到洞口旁邊時,葉玄的聲音自遠處一個小丘上追到。
殘影忍不住好奇,非要溜進洞中瞧瞧,然而葉玄早已嚴令不得入洞。並非針對此事、此地,任何一處山洞、墓穴、地宮、沙漠、戈壁、凍土……凡是能夠削弱、消解武人之力的地方,家族成員皆不準入。寶藏也不行,寶藏,尤其不行!在殘影看來,這規矩簡直荒唐至極,愚蠢至極,怯懦至極。怎奈木青兒盲信葉玄,怎奈木青兒手中有鞭。
尾隨入谷的「眼睛」們,終於慢慢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一些瞪目欲裂,一些掉頭便跑。跑掉的,也無人追趕。「這事藏不住,莫亂殺人。」葉玄事先已有交待。
千人輪番休息,從正午搬到午夜,從午夜搬到正午,終於將洞中金磚盡數放入駱駝鞍袋之中。一駝能載四千兩,竟裝滿了一千兩百六十駝。五百多萬兩!比陸燼估算的還要多。
「挖。」葉玄又對孤雁下了一個簡潔的命令。見到寶藏后,先做什麼,再做什麼,事先早已安排,此時無需多言。一些駱駝的鞍袋中,藏著短小的鐵鏟、錘鑿,此時方用。
「地底、壁內,沒東西。」傍晚時分,孤雁回報。
孤雁的語氣,讓葉玄感覺有些屈辱,那是一種大姐姐迫不得已陪著小男孩玩泥巴、過家家的口吻。取寶之事,絲毫不能令她興奮。葉玄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才能讓她興奮,還有沒有什麼,能讓她興奮。
報了夫仇之後,葉玄再沒從她眼中看到過光芒。似乎只有「雀牌」能給她一絲快樂,只有木青兒和殘影能讓她有些在意。而她對葉玄的忠誠,則完全是一種「信用」。
「就地休整,明晨出發。」葉玄自己的熱情也被澆熄了不少。
(註:孤雁的長刀,外形介於地球人所用的「苗刀」與「太刀」之間。)
流亡日記-節選(17)
今天遇到了一隻巨大的……我不知道那算不算魚。那傢伙從我們船下游過,遊了好久才過去。
一開始我以為是幻覺,怎麼可能有這麼巨大的魚。可是它游過去很遠之後,從水下冒了出來,就像海中突然升起了一座島,那肯定只是它身子的一部分。如果只是這樣,我還可以騙自己說是幻覺,可當它潛回水下的瞬間,一道巨浪向我們撲了過來,比那次暴風雨的浪頭還要大,船險些翻了。
天那,要是它早一點浮出水面,我們就完了!如果我是騙吃騙喝的吟遊詩人,絕對不敢給人講這個故事,實在太可笑了,連貴族家的蠢小孩都不會為這故事付錢的。
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是書上說的「龍」嗎?不對,書上說「龍」一隻爪子就能抓起「沃夫岡伽」最大的「斑牙象」,如果是這樣,那「龍」跟這傢伙相比,簡直就是沒長毛的小雛鳥。
該叫它什麼好呢,除了「龍」,我暫時也想不出更霸道的名字,就叫「滄龍」吧。以後可千萬別再遇到了。
流亡日記-節選(18)
「鹹肉」和「干餅」果然開始變質,詛咒厄古斯!淡水可以通過下雨來補充,可食物……再這樣下去,只能冒死吃不認識的魚了。
我問安涅瑟願不願意當我的儲備糧,她立刻答應了。這賤種真是沒情趣,不知道猶豫一下再答應才會比較感人嗎?
流亡日記-節選(19)
「鹹肉」和「干餅」徹底報廢,今天中午第一次吃了魚。殘月不怎麼明亮,直到目前我們都還沒死。
魚不是亂吃的,就算賭博也要有謀略。我們不吃顏色鮮艷的魚,鮮艷的東西容易有毒,這是「沃夫岡伽」的經驗。另外,儘可能多地捕魚,然後挑其中一種來吃。下肚的品種越豐富,越容易遇到毒魚,這是顯而易見的。還有,第一次吃的時候,先切下小小一塊,比小拇指的指甲還小,用燭火烤焦,吃下去,然後等待。如果一天之後仍沒有不好的反應,第二天就可以多吃一點。
接下來就看運氣吧。我現在倒真希望有個神祇可以供我祈禱,但我寧可葬身無盡海,也絕不祈求厄古斯!
唯一的好消息是,最近天氣沒那麼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