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弄權柄悍將遭清算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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韃靼入寇河套,邊鎮報警不斷,令天順帝朱祁鎮頗為心煩。
至正二十八年元政權退居草原后,逐漸分裂成三部分:黃金家族孛兒只斤氏領導的韃靼部、西蒙古的瓦剌部、興安嶺以東的兀良哈部。三部名義上繼續推正統的成吉思汗後裔孛兒只斤氏為盟主,內里卻矛盾不斷,相互攻擊。兀良哈部早早臣服於大明,成為著名的朵顏三衛。瓦剌部一度做大,幾乎統一了漠南漠北。也先死後,瓦剌部分崩離析。只剩下韃靼部繼續興風作浪,儘管實力大不如前,但也給明王朝造成不少麻煩。
奉天門早朝時,朱祁鎮專門與群臣討論北虜入寇之事。
朱祁鎮道:「北虜滋擾邊境,已經多年。延綏總兵官楊信數度上疏,奏報韃靼大量遷徙至河套,占我土地,對陝北和山西構成極大威脅。朕心甚憂。」
話音未落,剛得到前方戰報的太師石亨高喊:「啟奏陛下,有捷報!」
朱祁鎮:「講!」
石亨:「定遠伯石彪剛剛傳來戰報,韃靼兩萬騎兵進犯安邊堡,石彪馳援楊信,展開反擊,連戰連捷,斬殺鬼力赤,追擊敵軍六十餘里,生擒四十餘人,斬首五百多級,俘獲馬、駝、牛、羊計兩萬多頭!」
朱祁鎮大喜:「好!終於教訓了他們一回!定遠伯果然驍勇,去年斬殺了把禿王,奪取蒙古軍旗幟,這回又斬殺了鬼力赤,振我國威!傳朕的旨意,晉爵石彪為定遠侯!告訴他,好好乾,朕必不會虧待於他!」
「臣代小侄謝陛下隆恩!」石亨暗喜。
朱祁鎮道:「石彪此役雖勝,卻不足以驅逐北虜,平定邊患。韃靼入寇仍是我朝重大威脅。恭順侯!」
吳瑾出列:「臣在!」
「愛卿是蒙古人,了解他們。你來分析分析這些年北虜入侵河套的情況吧。」
吳瑾奏答:「回陛下的話,景泰六年,天盛大可汗也先遇害,大王子博羅納哈勒率領所部東進,二王子阿失帖木兒則率瓦剌大部西遁,從此不再對我疆域構成實質性威脅,兀良哈左翼三衛則趁機紛紛南下,填補瓦剌留下的空間,覬覦河套。孛來與阿羅出先後侵犯我朝延綏、寧夏等地,又入庄浪、古浪、鎮番等處邊境。由於韃靼入套之初我朝未能及時阻止,現如今,癬疥之疾已成大患。」
朱祁鎮道:「莫非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折騰,而束手無策嗎?」
吳瑾奏答:「驅河套之虜易,而守河套難,蓋因河套地廣人稀之故。」
朱祁鎮問策:「諸位愛卿都來說說,根治河套邊患,有何良策?」
朝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一能言。
吳瑾欲言又止。
「怎麼,恭順侯,你有話說?」朱祁鎮問。
「臣想說的是,倘若于謙在,斷不會讓敵虜猖狂若此。」吳瑾仗著皇帝對自己的信任,敢於實話實說。
滿朝寂靜,朝臣們全都慚愧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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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亨在忠國公府書房中喝茶。
已被石亨過繼為從孫的石後走進,道:「恭喜祖父!」
「喜從何來?」石亨問。
「孫兒聽聞,叔父在安邊堡立了功,聖上龍顏大悅,當即晉封叔父侯爵。如此一來,石家在邊關的地位更為穩固了!」
石亨道:「天下將帥,半數出自我石門。如今你叔父又在大同威震一方,我們石家更是如虎添翼了!」
石后道:「可是石家仍然受著朝廷的約束。」
「朝廷?」石亨輕蔑地說。「哼!我還真不把這個朝廷放在眼裡。大同兵馬甲盛天下,我一直優厚對待,又有你叔父統鎮,完全可以依恃。日後讓他取代右都督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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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鎮朔將軍印,專/制大同軍事,北擁紫荊關,東據臨清。不是咱誇口,倘若哪天朝廷與我石家翻臉,我們掘開高郵處的運河堤壩,斷絕餉道,京師不用血戰便可拿下!」
石后道:「祖父有如此遠大志向,太好了!」
「你什麼意思,后兒?」
「改朝換代指日可望!」
「此話可不好亂說。」石亨有些緊張,他剛才那番話不過是吹吹牛罷了。
「孫兒沒有亂說,」石后道。「我特地給祖父請來了一位奇人。您不想聽聽他如何說嗎?」
「奇人?什麼奇人?」
石后拍拍手。
一名術士模樣之人走進,向石亨施禮:「鄒叔彝拜見太師!」
「你就是鄒叔彝?」這個名字石亨聽說過。「坊間傳說的那個上知天文,下曉地理,能通陰陽的鄒叔彝?」
「正是在下。」
石后道:「鄒先生看過了天象,天下將有大變。」
「哦?」
「而且這回的變,太師將會鴻運當頭!」鄒叔彝道。
「何以見得?」
鄒叔彝呈上一冊書。
「這是什麼?」石亨問。
「太師聽說過《推/背圖》吧?」
「聽說過,唐代的一部奇書。」
「對,唐太宗為推算大唐國運,特地請道士李淳風和袁天罡編寫的。以天道推人道,極為精準。」
「莫非這本書就是《推/背圖》么?」石亨問。
「正是。」
「裡面說什麼了?」
「還是太師親自看吧。今年是己卯年,」鄒叔彝翻到中間一頁。「太師請看。」
石亨定睛細看,只見一幅圖:一尊石人立於天地之間,下面還有一行讖語:「唯有石人不動」。
「啥意思?」石亨不解。
鄒叔彝解釋:「元至正年間河南河北有童謠:『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修黃河時果真挖出了一具石人,韓山童趁機起事,天下響應,群雄競起,暴元遂亡。」
石后在一旁添油加醋:「讖語童謠之類的民間東西有時候是很準的,代表著天意,不可輕視。譬如說,正統末,京師旱,童謠四起:『雨滴雨滴,城隍土地。雨若再來,謝了土地。』當時無人知此童謠背後之隱意。『雨滴』者,『御弟』也;『城隍』者,『郕王』也;謂郕王有此土地。而『雨若再來,謝了土地』,感謝的『謝』同裝卸的『卸』,謂上皇再來,卸此土地還之也!短短四句話,景泰驗矣,復辟又驗!」
石亨沉思良久,似為所動,道:「讖語童謠的確不可輕視,暴元之亡也確實因石人而起。可這本書上的『石人』,又說的是誰呢?」
「這本書上的石人,說的就是石公您啊!」鄒叔彝道。
「我?」
「對,石公您!叔彝看過天象,紫微晦暗,將星明亮。當今聖上昏庸,聽信讒言,先是信任專權的首輔徐有貞,如今又猜忌保衛著大明江山的石公您。承天門被天火所焚,就是上天示警,發出的易主信號啊!」
石后道:「鄒先生說的對,當斷不斷,反被其亂,祖父,您要早下決心啊!」
「這事我還得多問問,」石亨道。「來人!」
僕人走進。
「把仝先生給我請來!」
「喏!」
過了一會兒,僕人引領著名噪一時的仝寅走進書房。此人正是金刀案期間為盧忠卜出「履虎尾,咥人凶」的那位盲人卦師,他在山西時就跟著石亨,來京后也一直住在石亨的府上。
仝寅問:「太師喚仝某來,有何吩咐?」
石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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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鄒叔彝先生看天象,說將星明亮,應在了我老石身上。我想請先生佔一卦,驗證一下鄒先生說的是否準確。」
仝寅並不多言,從口袋中取出六枚銅錢和一個竹筒,把銅錢裝入竹筒,右手托握,左手封口,上下搖晃了六下,將封口手放開,輕輕將竹筒內的銅錢依次倒出,擺在桌上,用手一一去摸。
石亨緊張地問:「怎樣?」
仝寅道:「這是《易經》六十四卦中的第十四卦:火天大有。」
「啥意思?」
「卦曰:『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就當下來看,這位鄒先生看到的天象是準的。」仝寅道。
「嗯,很好!」石亨滿意地說。
「不過從運勢上講,還有進一步的解釋。」
「先生請講。」
仝寅道:「得時得運,昌榮大吉,但防物極必反,盛極而衰。所以太師若想做什麼事,就趕緊去做,運勢去了,會反遭其噬。」
「明白了,」石亨道。「有勞先生了!來人!」
僕人走進。
「送先生回去吧。」
仝寅在僕人的攙扶下嘆息著離去。
鄒叔彝道:「仝先生所卜之卦與叔彝不謀而合,太師還不相信嗎?」
石后道:「仝寅先生也說了,運勢很重要。祖父若是想成大事,就應順勢而為,莫錯良機!」
有了自家卦師仝寅佐證,石亨心中有了底,他不免狂妄起來,放言道:「此事不難。只是天下兵馬都司還未全換上我的人,等換好了,再起事不遲。」
「那就抓緊換啊!」石后替他著急。
石亨道:「我自有分寸。」
「祖父準備起用哪位將軍?」石后詢問細節。
「后軍都督府的都督同知杜清出自我的門下,日後可提拔他來掌軍。」
石后道:「杜將軍勇冠三軍,確實是個好人選。不過,輿論先行,我們得為他崛起造些勢。」
「如何造勢?」石亨問。
「這等小事就不勞祖父費心了,交給孫兒辦吧。」石后胸有成竹地說。
※
天順帝朱祁鎮在奉天門御門聽政,他的臉色鐵青。
朱祁鎮道:「六科十三道御史有本,彈劾兵部尚書陳汝言多行姦邪惡劣之事,紊亂朝政。陳汝言接受總兵等官楊能、石彪、李文、沐璘、胡志、王楨、杜忠、曹安、宗勝、周賢、袁勝、石端、胡鏞、趙宣諸人的賄賂,無法計數。錦衣衛核查如實,已將他逮捕入獄,並從他家中查抄出銀錢數百萬!」
朝臣們交頭接耳,嘰喳議論。而位於武臣之首的太師石亨則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人人都皆知,陳汝言是他的心腹。
「這麼多錢,你們這些當大臣的大概都沒見過吧?」朱祁鎮道。「好吧,今日朕就讓大家開開眼。牛玉!」
「牛玉在!」
「移駕午門!」
牛玉高呼:「擺-駕-午-門!」
大家隨朱祁鎮來到午門,只見廡廊下堆滿了金銀財寶,如小山一般。
朱祁鎮道:「這就是從陳汝言家抄出的財寶,大家好好看看!」
大臣們圍攏上來,發出一陣陣驚呼。
「這麼多!巨貪啊!」「平時還真沒看出來!蔫人出豹子啊!」
朱祁鎮感言:「景泰年間,于謙任兵部尚書八年,他的家裡沒有多餘財物。陳汝言擔任此職僅一年,收受的賄賂就如此之多!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石亨意識到皇帝話裡有話。他滿頭流汗,不得不屈膝跪下:「陳汝言是臣推薦的,臣有失察之過!」
朱祁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