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告別

清明節后，天氣慢慢變暖，爸爸帶媽媽回到了萊子川，院子里的葡萄樹是新屋建成那一年爸爸栽的，每年在春天發芽，五月開花，十月葡萄成熟，這兩年家裡沒人住，我們以為樹已經枯萎了，媽媽回去之後，葡萄樹又發芽了，葉片一天比一天大，我總覺得媽媽會好起來，春暖花開的時間，她一定又能夠坐在院子里一邊曬太陽一邊和我們聊天。我每次去看媽媽，媽媽都會讓我趕快回去上班，不要耽誤了工作，我心裡好苦，都什麼時候了，媽媽還在想著別的事情，我囑咐媽媽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媽媽叫我放心。

其實那時間媽媽已經吃不下東西了，每天疼得無法入睡，我每隔兩個星期就去省人民醫院給媽媽抓藥，最後一次，媽媽讓我不要去了，等吃完了再去。每次回城上班時，我都會給媽媽說一聲，再離開，媽媽也總會催促我，讓我趕快走，不然趕不上車了。那天，媽媽說：「今天你就不要走了，你不陪我，你總要陪陪你爸爸吧！」我告訴媽媽，讓她放心，我已經請假了，等她好了我再上班。那天是禮拜四，晚上我和媽媽一起睡，媽媽不讓我和她並排睡，讓我把頭放在她的腳的那一邊睡，我感到莫名其妙，但是還是聽媽媽的話。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們那有一種說法，人去世之後頭朝著誰，誰就會容易生病。媽媽時時刻刻都在為她的兒女考慮，她的生命里從來沒有自己！

晚上，媽媽睡得總是不安穩，迷迷糊糊的總在說夢話，半言半語說的都是讓孩子離火爐遠一點，白菜放在鍋里多燉一會兒，麵條煮熟了再吃……起初我聽不清楚，等我聽清楚，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往下掉，寂靜的夜，媽媽的夢囈，我的眼淚……夜夜難熬夜夜熬，我想只要熬過這個黑夜，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星期五，突然下起了大雨，媽媽處於半昏迷狀態，嘴裡含含混混得說著什麼，我給爸爸說媽媽在說夢話，爸爸說不是夢，是淺意識的低語。彌留之際，媽媽這是舍不下她這一大家子人啊！我和爸爸守在媽媽床前，等媽媽有點意識后，爸爸對媽媽說：「我們躺在客廳那邊好不好，床已經放置好了」。媽媽點了點頭，爸爸抱起媽媽，媽媽緊緊的抓住爸爸的衣服，我的爸爸媽媽在風裡雨里相互扶持，坎坎坷坷走過了三十八年，這麼多年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如今難說再見啊！

大雨中，哥哥來了一趟，舅舅來了一趟，到晚上的時候，媽媽稍微清醒一些，喝了一點水，半眯著眼睛看著我，我輕喚:「「媽媽，媽媽……」，媽媽沒有應答，晚上我和爸爸不敢睡覺，我對媽媽說：「明天姐姐、弟弟他們都就回家了。」媽媽動一下眼表示對我的回應。不知什麼時間，我打了個盹，夢見媽媽走到我面前給我說:「紅兒，我走了，你再別天天哭，一切向前看，好好過日子，照顧好孩子，有空了看看你爸爸……」，眼看媽媽轉身要走，我一下子驚醒了，惶恐不安地用手輕輕撫摸媽媽的臉，媽媽睡得很安穩，摸摸媽媽的手，手是溫熱的，從小到大，媽媽的手都是胖嘟嘟的，這一次摸到的是一雙乾乾的瘦瘦的手。那一夜我好害怕，漫長的黑夜中，偶爾有火車經過時振動得衣櫥上的玻璃發現叮叮噹噹的響聲。

時間不會因為你悲傷而停止，天亮了，新的一天開始，我總在期待有奇迹的發生，坐在媽媽的床前安安靜靜的看著她，時不時給媽媽揉揉腿，因為血液循環不通暢，媽媽大腿以下都是冰涼冰涼的，我用手輕輕撫摸著，希望能減輕媽媽的病痛。

下午，姐姐他們回來了，媽媽很高興，微笑著和他們招手，我和姐姐幫媽媽洗了頭髮，媽媽還能坐起來看著我們說話。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我們兩人一組守護著媽媽。那天晚上，姐夫給我們做了飯，滿屋子裡都飄著飯菜的香味，媽媽半眯著眼睛微笑著看著我們吃飯。那一刻，我多希望時間能夠停止，我們什麼都不用做，就這樣靜靜地陪在媽媽身邊。

媽媽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差，爸爸拿出給媽媽準備的衣物，我們不願接受，看也不願意看，背著媽媽抹眼淚。爸爸說：「都到這個時間了，你們難道不願意讓你們的媽媽體體面面的嗎？」那時，我們都很任性，都很自以為是，只顧悲傷，沒有人理解那位孤獨的老人為我們、為媽媽所做的一切。他一個人跑東家又跑西家，木材，布料，各種用品，以及製作過程……我不知道他承受著多大的悲痛去完成所有的事情，我們自認為很愛媽媽，可是什麼也沒替媽媽做。每次我們離開家時，媽媽總是忙前忙后地為我們張羅，吃的、穿的、用的樣樣都不能少。每次都是媽媽送我們離開，我們歡歡喜喜的走，留下媽媽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原地。這一次，我們誰都不願意分開，這一場告別意味著永生不得相見，我們都不願意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生活給予的那些願意接受的，不願意接受的，都得接受啊！走過的路，都不敢回頭望。請允許我，再次將封存在心底的記憶打開，告誡媽媽的子子孫孫們，珍惜生命吧，趁活著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能夠積極、樂觀、勇敢地面對生活的苦難！

媽媽歷經了生活的各種磨難，卻從來沒有享受過兒女們的清福，這次媽媽把我們召集在一起，是要我們和她好好告別，小時候媽媽如果要出門，就會趁我們不在時偷偷離開，這次媽媽等我們都到齊后才準備離開，僅給我們一個星期的時間，媽媽知道我們太忙，一個星期剛剛好，可我覺得太短暫，這是對我「來日方長」的懲罰。

爸爸爬在媽媽床頭輕聲問媽媽：「讓孩子們幫你穿上新衣服，好不好？看看我給你訂做的衣服你喜不喜歡？」媽媽用微弱的聲音應充了，我們幫媽媽換上了新衣，這是媽媽平生穿過的最昂貴，最華美的衣服，看著媽媽一口一口的呼氣，我慌張地喊：「媽媽……」，爸爸說：「別呼喚了，讓你媽媽安心走吧！」

春末夏初是菜子川最溫潤，最美好的時節，媽媽的四個兒女，圍繞在媽媽身旁，在母親節這一天陪媽媽走完了人生最後的路。

公園二零一八年農曆三月二十七，母親大人仙逝，享年五十七歲。

墜葉飄花難再復，生離死別恨無窮。從此，我的遺憾與您有關，您卻早已不在人間。

－－－－－－題外話－－－－－－

回憶太痛苦，這一部分終於完成了，感謝讀者的一路陪伴。明天開始寫第二卷，與母親有關的傳統節日，都是溫馨而又美好的回憶，大家也可以了解一下我們大西北人是如何過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