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上)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遠處天星沉沉,山嵐蒙昧從檐外鋪散。鍾慶殿青瓦上的層層枝影垂落在輕盈的眉宇間,我斂目垂袖踏過長廊。
芸姑立在門前攜了食盒方要往階下來,見到我收了動作只從容行禮:「王后安,王后怎地這個時候過來了?」
王宮裡遍布太后的眼線,要過來怎會不知道。
我點頭一笑:「芸姑免禮,這是要出去?」待她重新有了動作,我又悠悠開口,「不知母親此刻可否方便,今日王上冠禮,特意囑咐我接母親預備前去觀禮。」
就是要挑准了這個時候來才好呢。
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芸姑走脫不得,只能將手裡的食盒遞給旁人:「等著。」
隨後她轉過頭來對我擺出一個客套的笑容:「王后在外殿稍候,老奴這就去請太后。」
趙太后並無半分見我的心思,我進去時她正坐在案前由婢女服侍著染蔻丹。室內依舊點著極為濃烈的熏香,凡聞到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簾后煙眉鬆軟鬢髮疏散的綺麗。
然而想到即將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我顧不上遐思,避免直視只盯著柔柔搭在案邊的一隻手。
「政兒要你過來的?但是不巧得很,朕今日約了人對弈,」她心情明顯極好,抬起手仔細地在眼前來回翻動著,漫不經心,「倒也不必托你給政兒帶話了,他做他自己的事情便是。」
「是。」我的頭落的更低了,回了禮便抽身而出。
她不再理會我。
「王后看起來心情不大好?」今天在我身邊隨侍的是佳期。原本我擔心有危險留她在寢殿內,但佳期還是跟了出來。此刻她坐在我身邊:「您的手有些涼,用奴準備的這個手爐暖暖罷。」
將將駛出宮門,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王后,前頭有一隊人馬攔住了您的車駕。」隔著車簾傳來的聲音,正是現在駕車的中車府的成越。
有人高聲道:「奉太后旨意搜查來往車馬。」
這個聲音可不陌生。
抓住手爐的手越加用力,我隱隱露出微笑,涼薄的雙睫隨著眼睛的跳動打在臉上。
終於來了!
成越放下轡索,對著來人行禮:「拜見長信侯。」
我打手勢暗示佳期坐到我後面去,僅僅一簾之隔審視嫪毐表演。只見他似不認識成越,把玩著手裡的長鞭,將纖長凌厲的一端纏繞在腕上:「不知這馬車內的是何人?」
成越不悅,正要出聲被嫪毐無端打斷:「太後宮中丟了些要緊的東西,故而來往出入車輛須得一個不落接受盤查。」
「長信侯……」
我伸出半截手撫上車簾,卻並不作掀開之勢:「是朕。」
不用觀察我都能知道這句話依然讓嫪毐原本得意的神情平添了一絲噁心,將手裡的炭爐遞給佳期,不容對方作出反應繼續道:
「長信侯竟不識得秦王后的車馬么?」我微微嘆息一聲。
「如今長信侯得太后倚重,但可得要謹言慎行,這秦宮中來往的宗室貴人也有不少,今日是我做兒媳婦的看在母親的面上,萬一下次長信侯遇上的是別人那可不好說了。」
「秦王後果真和秦王是夫妻,一般囂張,就連說話都透著一模一樣的瘋狂勁。」
「哦?原來在長信侯看來我們是這樣的啊。」
那我是不是得謝謝你認可。心中調侃著,我嘴上卻道:「不過既然是母親的旨意,做兒媳的自然免不了關心過問幾句,不知母親宮裡丟了什麼要緊的物件?」
沒想到我嘲諷了一圈最後還是自發掉進了圈套,嫪毐輕哼一聲,極為矜傲地吐出幾個字:「太後印璽。」
瞧你那得意的模樣,太後印璽在你自己身上吧。我放下帘子,波瀾不驚:「那還真是要緊的東西,還需長信侯細細搜尋,我要去見王上便不奉陪了。」
「慢著!」嫪毐哪能任由我慢悠悠踏入圈套的一隻腳又伸出去,手中長鞭一揚,陰陽怪氣著,「王后可走不得,太后的東西丟了,必須得由臣等細細搜身過了、翻找過馬車和隨行物件後方能離開。」
且不說即便是太后旨意,搜查女眷也理應由內宮女官執行。我的身份是秦王后,長信侯無緣無故懷疑到了主子的頭上來就是大不敬,何況我現在名正言順是奉命前去參與王上的管理。我就不給你搜。
有王上這麼穩固的一個靠山我不靠,是不是傻?
我微微一笑,手指優雅地落回膝蓋上:「不可能。」
嫪毐氣極,卻突然露出了得意的神情,索性他也不再掩瞞:「今日拜訪過太后的只有秦王后一人,竊璽之人自然是你,那便請王后恕臣無禮了,來人將他們綁起來,等下殺了扔回給趙政那個小子!他臨死前看到你死在前頭會不會仍舊不發一言呢?」
這話的信息量很大,直接等同於把刀架到我秦王后的脖子上,大喊造反。真得是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才幹得出來。
成越直接拉起轡索,調轉回馬車方向往城門而去!
佳期感覺不對,掀開帘子看了一眼便撲在了我身邊牢牢護住我:「王后,這個方向不對啊,長信侯看起來要造反,宮城內必定有重重埋伏,我們這麼做豈不是自投羅網嗎?」
然而我似乎一點也不緊張,卻小心用指尖頂開車簾一角瞥了一眼外面的情況:「沒錯,王宮內必定設有重重埋伏。」
佳期更加慌張了:「王后?」
嫪毐從這突然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待看清馬車駛去的方向,哈哈大笑:「看這秦王后屬實是嚇昏了頭了,居然還往宮內跑,她莫非不知道,雍城都是我們的人嗎?」
他警戒心全無,揚鞭追上馬車。
我只看在眼裡並不多言,這時聽到成越十分恭敬道:「王後放心,王上再三令臣保護您,您必定平安無事見到王上。」
我們的馬車在成越高超嫻熟的馭車技術下如同烈風般疾馳而行,將後方追殺的嫪毐一行人扔在遠處。不知為何,我腦中突然萌生出一個奇怪的聯想,不由自主開口詢問:「成越,你跟著王上有多久了?」
「臣自王上回秦國起便一直為王上駕車。」
楚昭,現在緊要關頭可不是滿足你好奇心的時候!
我稍稍冷靜下來,又聽到成越接著道:「只要王上需要,臣必定為王上王後效犬馬之勞。」
我微微一笑,但是那原本隱隱約約的念頭和畫面騰地一下跳了出來。
銅車馬!
成越,你一定要繼續下去,駕駛著王上帶領的大秦的磅礴車馬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