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
很明顯王上身邊是危機四伏的,他自己肯定知道,但我一定要找個機會告訴王上我和他是一面的。
華陽祖太后那番的話倒是提醒了我,貿然坦白王上肯定不會相信,當務之急是建立信任。
我必須要想辦法去討好這個工作狂。
那些情情愛愛的事情我沒臉皮做出來,所以最實際的是送吃的,時不時地去王上面前刷個臉。
站在門口,我反覆告誡自己等下一定不要去看奏章。
楚昭,你現在的身份是秦王后,但是你以前是楚國公主,絕對不能看!如果被王上發現會把你當細作的……
就看一眼,看一眼王上的字!
糾結半天沒個結果,裡面門開了,走出來位宦官。這人的下巴光潔,皮膚很白,眼睛狹長,對著我鞠躬行禮。我心裡有一種直覺,
是趙高!
我的后槽牙暗暗磨動著,面上還要表現得氣質絕佳的樣子,維持我秦王后的體面。
趙高說道:「給王后請安,王上正在裡面批閱奏章。」
「免禮,我前來是為王上準備了安神的湯羹,還勞煩趙先生通傳。」
「王后此言折煞奴才了,您請稍候。」
我眯了眯眼,此人這個時候居然還挺老實的,可是等到後期陛下未免力所不能及時,他就借勢抖摟起來了。
片刻趙高出來:「王上請您進去。」
我讓佳期等在外面,自己接過她手中的食盒獨自進去。
大,很大的屋子。
再凝神望去,宮室內燭火通明,滿目的竹簡擺在架上。
王上他正跪坐在席上仔細批閱手中的奏章。
我行禮:「王上……」
「王后稍候。」示意我坐到一旁等候。他看得很認真,全然投入其中,手指時不時地點著字句,凝目沉思,然後提筆翻飛寫下批註。
很難想象一個帝國的生殺予奪就取決在這樣細微的一筆一畫間,但他確實真實存在著。
他幾乎每封都做了回復,遇到需要反覆斟酌之處,還會夾上絹條放到身後的架子上。
直到王上拿起單獨放在一旁的最後一封,我隔得遠不知道上頭隻字片語寫的什麼,但他的神情突然一下就陰了。
輕蔑地一個目光,王上不發一語將它丟開。
我坐著瞧得心驚肉跳,彷彿自己是那個竹簡被王上踩在地上反覆揉搓。王上居然在這時開口喚我:「王后,過來吧。」
沒事的哈,如果是楚國哪個不知死活的那檔子事,王上他剛剛應該直接把竹簡丟我臉上了,所以,
和我沒關係。
戰戰兢兢拎著食盒走過去,我笑得溫柔體貼,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王上,這是我為您熬的羹湯,裡頭的枸杞最是護肝明目,王上不嫌棄我的手藝的話可以嘗一口。」
他這時終於抬頭看我,我才發覺王上的眉眼長的很漂亮,是昨晚近距離耳鬢廝磨不曾企及的角度。此刻一雙鳳眸在身後竹簡和燈火的輝映下越發深邃,長眉如同三月里這爭伐亂世抽條而出的柳葉,是綠竹猗猗立於寒潭邊,在風中突顯遒勁風骨。
所謂玉石含光,鏗然相擊。
「想什麼呢?」他單手挑起我的下巴,「嘗一口?孤為何要聽你的?」
我愕然。
他為什麼不喝,不會是覺得有毒吧?
也不想想我害他幹嘛啊!
我瞪著他他看著我。
氣急,打開食盒就要喝給他看。
卻是換來一聲嗤笑。
王上就著我已經握著湯匙的手,目不斜視喝下一口:「多謝王后。」
「王,王上不是說,不聽我的?」
這,這快喝完了吧!
他的笑意深厚:「孤食言了嗎?孤確實未曾聽王后的。」
望著眼前我這劍眉星目的夫君,實在是說不出什麼重話。
合著王上您是這般個不聽話?
慢點呀,王上你為何喝得如此急?
不敢不敢。
好在留到最後,他還給我留了一口,伸過來:「王后也該嘗嘗你自己的手藝,屬實不錯。」
總算是得到了一點誇讚,我的眼睛像星星般微微發熱:「多謝王上。能,能不吃枸杞嗎?」
不喜歡吃啊,而且剛剛為了做湯已經喝吐了!
他注視著我,一邊長眉輕輕挑起。
好吧!
我乖乖繳械投降。
「以後,我能天天給王上做吃的嗎?」我臉頰一定紅了,「不是要王上過來看我!不影響王上處理政務,我每天做好了給王上送過來。」
「記住,要燙的,剛做好就送過來。」王上臉不紅心不跳道。
「為什麼?」這話脫口而出,我意識到他可能會以為我偷懶,連忙小聲解釋,「王上還是不要食這般燙的食物了,對身體不好。」
再一合計,覺得自己這麼說應該還不夠,對工作狂來說自然是怎麼方便怎麼來,對於王上,你給他送過來的東西,只要不會毒死他,那還不是端起來就喝?
所謂,手中有工作,鹹菜自然香。
不對,我敢讓王上吃鹹菜嗎?
還要再解釋,王上開口:「王后說的在理,孤也是這麼想的,王后與孤竟這般心有靈犀。」
不敢不敢,我怕和王上您心有靈犀過頭了小命會不保~
是不是話太多了,王上不會下一秒就要我跪下,把我拉出去亂棍打死吧!
還是走為上計。
可惜王上不給我這個機會,他抬手拽住我的絲絛。
「你逃什麼?」
「嗯,王后?」
我故作鎮定:「我沒有要逃啊。案上的燭台歪了,我給王上擦擦。」
「不許。」他將我拉回來。
似乎是意識到他該給我這個新婚妻子安排一些任務:「王后給孤揉揉肩吧。」
踟躇著走到他身後,我竊喜:「我要是捏的痛了王上可不許怪我。」
「怎會。」王上揮揮手,坐直閉目養神起來。
看起來很放心我啊……
試探著用手指碰了碰,見他沒反應,就開始動作起來。
王上的背很寬厚,是典型的關中老秦人的風骨。衣袍上的金線有些硌手,但是我沒有鬆開,而是就著我前世腰椎勞損人的經驗給他按摩著。
我曾到過西北塞外,在飛機上俯瞰下面的世界。山脈連綿不絕,表面幾乎不生長樹木,露出嶙峋的巨石。若說南方細膩的山水是這山河圖的青黛墨色,是生生血肉,那麼這北方的山是遒勁的筆,是山河的風骨。
由著這風骨磨就,我大秦正是在寬敞大道上賓士向前的車馬,而王上就是立於最前方的,帶領帝國走向輝煌的旗幟。
這是之於他最好的時代,同時也是最壞的時代。
或許時代之於每一個人都是這樣。他在這一個時代一統天下,萬古一帝,氣凌九霄,同時他生不逢時。時間使他不凡,但時間給予的寬限也太少。那個時代列國交交伐伐,以強權鐵血一統天下,可是人心卻不能盡數歸之。
他和帝國需要時間證明律法乃是最好的,人心需要時間收服,然而他和他的帝國最缺乏的也就是人心的天下歸一。
做歷史的開創者,註定了他和他的帝國會成為這壯闊機括中扭轉乾坤穩定山河盛世的一環,但也僅僅是個開始。
他們改變了交戰頻伐的局面,歷史卻需要用新的戰火承接這個擁有偉大創舉的帝國,將鐵血與破碎在華夏的舞雩之風孕育出柔軟的常平之雨,流淌出海晏河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