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英雄請留步
「師父怎麼這麼晚才出來，裡面的人為難你了么？」凌碧雲比張三早兩日來到南星鎮，所以兩日前便填好了表，雖然張三再三推辭，可她這天還是堅持陪張三一塊兒來的尋山司，張三在裡面填表，她便在外邊等著，如果不是非必要不得進入尋山司的辦事點，她早就衝進去把師父拉出來了。如今見張三在裡面耗了老半天才出來，而且是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她心道莫非是有人刁難張三，便上前關切詢問。
「不……沒有……裡面的人都很熱情……」張三魂不守舍地答道。
可是……也太熱情了吧。
先是收表的老人眼含熱淚，激動地握住了她的雙手，更咽了好一陣子才說：「英雄……您就是給我們帶來希望的大英雄張三吧……我老伴……我們的兩個孩子……三個孫子孫女……都很崇拜您……」
「不……不是……我沒有……」張三語無倫次地答道，她好久沒有如此痛恨自己不擅長撒謊。
無論她怎麼說，老人只是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念叨著：「我小女兒已經形成靈根了，等進入鍊氣期就能為咱們做點事……多虧了英雄的大恩大德，我們凡人才不用再受那些修士的氣了……」
「大爺……這是我應該做的……」張三紅著臉說道，同時心裡想，大爺說不用再受修士的氣，可他的小女兒不也成了修士么。
大爺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感恩的話，張三好不容易從他的掌中抽出雙手，卻忽聽大爺說：「英雄請留步！」說著啪塔啪塔一路小跑著進了裡屋，過了不一會兒，從裡面出來一大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年輕的，他們都是尋山司的人，雖然年齡背景各不相同，卻有一點是共通的——他們都對張三表現出了同老大爺一般的熱情，有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有的給張三端茶送水，有的拿起身邊像樣些的東西就要送給張三，邊送還邊道歉說自己不知道英雄要來，否則一定要準備更好的禮物，還有年輕些的圍過來非要聽張三講述當年大戰千淵的故事。
張三在眾人的簇擁下推辭了半天，終於用「別送我禮物，諸位好好工作，為凡人做出更大的貢獻就是最好的禮物」之類的說辭推辭掉了他們的禮物，眾人再一次熱淚盈眶，張三又用「外面還有朋友等著」為理由試圖婉拒眾人將她留下的企圖，得到的卻是異口同聲的答覆「那就趕緊將英雄的朋友請進來」……最後張三以「我們接下來還有安排，趕時間」為借口終於以為成功擺脫了眾人，卻又聽老人在身後道：「英雄請留步！」然後顫顫巍巍拿出一沓紙，請張三給他自己，還有他的老伴、兒女、孫子孫女分別簽名，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效仿。張三在百餘張紙上歪歪扭扭地簽上自己的名字，一邊簽名一邊連連道歉：「不好意思，字寫得很難看……」
「好看的！英雄的字一看就筆走龍蛇、不拘小節、俊逸洒脫！」眾人紛紛誇耀起來。
張三慚愧不已——這大概便是傳說中的愛屋及烏吧。
……
「所以師父因此被拖上了許久？」凌碧雲聽完張三講述自己方才的經歷，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哈哈大笑了好一陣子，才緩過勁來。
「我以為三年過去了，事情會好一些……」張三仍然心有餘悸。
凌碧雲又發出一陣大笑。
五年前，張三將築靈丹的配方交給夷仙之後，夷仙按照方子煉藥，發現凡人服下之後真的能形成靈根，便請她留下來教大家修仙之法，她於是白天授課，晚上將課上的疑問整理下來向幾位仙師請教，很快自己不僅有了不錯的理論水平，還在夷仙中產生了大批的擁躉。甚至未服下靈藥的凡人，也聽說有一個名叫張三的年輕修士，把凡人修仙的法子傳給了大家。
三年前，夷仙佔領了昭明城，這也是他們完全擁有的第一座城池。待城中一切穩定下來，張三眼看夷仙已經產生了大量水平不錯的修士，即使自己不講課，也有其他人可以教學了，自己傳承築靈丹的使命終於算完成了，便萌生了重新當回廚娘，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的念頭。儘管夷仙各路人馬輪番出面挽留，張三隻是堅辭不受，最終用這兩年的積蓄在昭明城盤下一家小店，終於實現了自己開餐館、當廚娘的夢想。
很快，她面臨了新的挑戰——她不怎麼識字，更不會記賬，兩年來給修士授課也都憑口耳相傳，她頭天晚上將幾位仙師教的內容記在腦子裡，第二天便口述給學生。有很多次，學生拿著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修真典籍上前發問，張三每次都先讓學生將典籍交給她，自己晚上請教幾位仙師典籍上寫的是什麼，第二天再回答學生。儘管修士們因為張三授課甚至不需要文稿、並且對於任何問題都能給出精確的解答而愈發佩服她，但她也因此疲倦不已。如今她終於開店實現夢想，卻發現，小店燒出的菜雖然口味極佳，但一個不會寫字記賬的人要獨自經營一家餐館，難度可想而知。
張三想找個能寫會算的幫手，但夷仙那群人顯然有更宏大的事業要做，怎麼會浪費時間和精力來經營一家蒼蠅館子，她又不認識什麼夷仙之外的活人，思來想去，她忽然記起了一個人選。她還沒找到丁淑蓉，丁淑蓉卻先找到了她——丁淑蓉起初因為丁府小姐的身份被夷仙關了起來，後來好不容易有沐遙島渡口的其他倖存者作證，她同他們是一邊的，這才被放了出來。其他倖存者後來都幫夷仙做事，好歹能有口飯吃，她卻仍然因為身份問題得不到信任，無法留在夷仙。她原本讀過書，按理說找份活計不難，但她畢竟名義上是父親送給千淵的禮物，因為過於害怕遇上千淵，她只能偷偷摸摸在修士活動不頻繁的地方隱姓埋名地生活，往往剛在一個地方住上沒多久，一聽說有修士要來，便如驚弓之鳥一般立刻逃走。就這樣東躲xz了兩年，終於聽說昭明城被夷仙佔領了，她覺得對她來說這是東勝神洲最安全的一處地方，立刻馬不停蹄趕去，到了之後才發現自己仍然過得很憋屈——這裡的審查太嚴格了，夷仙為了防止修真界派來的姦細潛入城中搞破壞，往往對前來投奔的人從祖孫三代查起，只有背景清清白白，沒替修真界做過惡的才能留下來。丁淑蓉因為父親的關係很難留下，她又費了老鼻子勁，聯繫上了當年和她一起逃離沐遙島的同伴，這才很艱難地留在了昭明城。她原本以為可以從此高枕無憂，誰料不知何時起，無論她走到哪裡，她父親是千淵走狗的消息都會在她身邊傳開，因此每份活計都干不長久，即使她只收遠低於同行的工錢，在有人來鬧過幾次之後，老闆也往往會請她離開。
來到夷仙的地盤之後，安全是有了保障，人卻快要餓死了。走投無路之際，她想起離開沐遙島的那晚自己曾經幫過的姑娘，如今已成了人人敬仰的英雄。她好不容易輾轉打聽到張三的處所，正打算動身前去尋人，卻又想起自己最後拋下她獨自逃命，不知那人肯不肯收留自己。猶豫了幾天，她因為連大通鋪的錢都付不起了，被從客棧中趕了出來，看著空空如也的荷包，聽著腹中咕咕作響，她還是決定厚著臉皮去找當初的那個姑娘。
當丁淑蓉幾經輾轉，終於來到那間連牌匾都沒有的烏漆麻黑的小店時，張三正忙得焦頭爛額。小店生意很好，外面的客人正排著隊，丁淑蓉在客人們「這人怎麼不排隊啊，真差勁」的抱怨聲里徑直走進店中。
張三正手忙腳亂地收拾著長桌，聽到客人們的議論，用眼角餘光看見有人沒排隊便進了店，於是頭也來不及抬便說道：「客官請去外面排隊哈，這桌很快便收拾出來了，不到半柱香便能排到的。」
「我來吧。」丁淑蓉卻不接話，只是向張三伸出手，想接過抹布，卻又擔心被她拒絕——她已經被拒絕過太多次了。
張三有些吃驚地抬起頭。
「是你！」她的眼睛亮了起來，沒有想象中生硬的拒絕，只有驚喜，彷彿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再次重逢，「我找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