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三 遠方的家,未曾謀面的兄弟1
費倫澤是一座濱海的小城市。
夾在兩座盧波著名城市薩克塔烏波和阿卡瓦烏波之間,並沒有讓這座小小的城市變成巨大城市的附庸。它在漫長的歷史中,從來不會是兩座大城市的貧民窟,在這裡曾經誕生過非常燦爛的文化。
那時,在伊洛波的土地上,所有被盧波文明照亮的,偉大的藝術家,都曾經齊聚在這座小小的不過四十萬人的城市,在貴族們慷慨的資助下,肆意揮灑天賦奇才,創造了當代伊洛波藝術的根基與高峰。
只不過,貴族的財富也會有盡頭,輝煌的昨日終究只是泡影。盧波舊地處於混亂中,過去是,現在是,可能未來也是。
費倫澤在短暫的繁榮之後,很快又回歸了沉寂。只有還相信藝術的年輕人,一年一年,一批一批,匯聚於此。
他們崇拜大師的人生與作品,在費倫澤親眼瞻仰他們的傑作,在這逼仄的小城中苦心創作,希望有一天能登堂入室,真正與大師比肩。
安吉洛也是這樣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在這個黃昏日落之時,他從租住的小樓隔間中,挑開窗帘的一角,從那小小的縫隙中謹慎地看向街道。
這裡還會實行宵禁,所以日落之後,街道上的衛兵就會開始巡邏。只不過今天,衛兵看上去沒有往日懶散,人數也多了一些。
房間的另一頭,隔壁不遠的鄰居門口正在傳來爭吵聲。安吉洛不需要細聽,也知道是那一家租客在和房東爭吵。
小城缺乏租客,租客也沒有儲蓄。拖欠房租在費倫澤是很常見的情況,房東也不會輕易將他們趕走,房子一旦空餘下來,就會空置很久。新租客,一定會選擇更便宜的租金,更優惠的條件。
安吉洛其實並不算缺錢,也就很少擔心房租。但他也會學著,稍稍拖欠那麼幾天,或者先給上一半,過些時間再給上另外一半,裝出一副窘迫的模樣。
在這裡,真有錢按時繳納房租,實在是一件容易讓人產生懷疑的事情。而且費倫澤的治安並不好,說不定就會被別有用心的人盯上。
更何況,安吉洛的主要收入,其實並不道德,也不合法。
他緊張地從縫隙中觀察著外面的衛兵,看著他們不斷走近小樓,然後走遠,不斷提起緊張的神經,又得到片刻的放鬆。
作為窮苦畫師,他的作品並沒有像童話故事一樣,得到藝術大師的慧眼識珠。他的作品一直被評價為平庸,只能在藝術長廊里作為打雜的零工生活。
好在平庸的創造力不代表平庸的畫技,安吉洛多多少少也有些真正的才華,在偽造名畫上,他算是頗有天分。通過臨摹偽造藝術長廊中的大師名作,售賣給不懂藝術但懂排場與炫耀的貴族,安吉洛稍有些儲蓄。
但最近一段時間,費倫澤又有些混亂。聽說附近的大城市阿卡瓦烏波里出現了大動亂,大貴族們齊聚一堂觥籌交錯的時候遭遇了火災,竟然無一倖免。這讓安吉洛的贗品失去了一些銷路,也讓費倫澤的貴族們緊張了起來。
前些日子,幫助安吉洛銷贓的小黑道突然沒了蹤影,這讓安吉洛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他們很謹慎,一直沒有在費倫澤本地銷售他們的作品,甚至願意放棄一些收入,到更遠處的阿斯特里奧銷贓。這本不該出問題。
說不定就是那傢伙,又因為「雪片」被衛兵抓到了馬腳,又不肯多出些錢賄賂治安官,被關進黑牢裡面籌備贖金。但也說不定,就是某個外地的貴族發現自己遭遇了欺騙,為了面子花錢要把偽造者做掉。
安吉洛沒有答案,也沒辦法把心靜下來。他的手一直在抖,害怕地抖,只有手握畫筆的時候,能片刻安寧。
外面的爭吵聲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停下,但安吉洛沒有聽到。像是白噪音一樣的耳鳴充斥著他的耳膜,從縫隙中偷看已經佔有了他的專註。
「安吉洛!安吉洛!麥德盧安吉洛!你在屋子裡,我們知道!」
粗暴的聲音,緊促的敲門,一下子把安吉洛驚醒。他從小凳子上彈射而起,馬上緊張地用窗帘裹住身體,緊靠在牆角上,全身顫抖。
真的事發了嗎?真的有人在追殺嗎?能怎麼辦?還有多少錢,能交錢贖身買命嗎?他們不會要剁掉我的手指吧?不會打斷我的腿吧?腿可以,耳朵也可以,千千萬萬,千千萬萬不能剁手啊!求你們了!
現在不只是手指在顫抖,他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戰慄,貼在牆壁上的後背,在這短瞬之間就已經被冷汗完全浸透。而他的雙腿早已變得如同麵條般柔軟,站不起來,更不能逃跑。
「您這樣會嚇到他的,衛兵先生。」溫柔而熟悉的聲音,就像是夢裡一樣的聲音,從門外清晰地傳進來,「我是他的家人,只是想念他而已。」
然後,粗暴的動作遠離,接下來是鑰匙開門的聲音。門鎖被打開,那薄薄的木板門,也被輕柔溫和地推開一條縫隙。
熟悉的身影,常常出現在美好夢境里的身影,打開了房間唯一的頂燈,出現在安吉洛的面前。
「婆婆.......」安吉洛的雙眼頃刻間濕潤,「這是夢,這是夢對嗎?」
艾瑪馬努埃爾女士披著圍巾,穿著樸素的衣裙,打扮得像一位普通的婦人,也像是安吉洛童年記憶里溫柔的母親。她與留在門外的衛兵點頭致意,用隱蔽的動作從口袋中拿出一枚金幣,交到衛兵手裡,然後關上了薄木板門。
「好久不見啊,安吉洛。」艾瑪女士環顧四周,看了看這被畫材、油漆和顏料堆滿的屋子,又看向她瘦弱邋遢的孩子,「你瘦了好多。」
「這是夢.......」安吉洛低下頭,不敢看婆婆的雙眼,也因為淚眼模糊,根本看不到他漸漸變得衰老的養母。
他抱著腦袋,緊貼著牆壁,似乎這樣能獲得一些真實,也擁有一點安全感。
艾瑪女士微笑著,雙眼不無擔憂和心疼地慢慢走近,在安吉洛的身邊坐下,伸出手,摸著安吉洛又亂又卷的長發。
「孩子,別害怕,是我來看你了。」她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