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蜃境
沙漠行走,端是枯燥乏味。頭兩日,倒無異樣。
到了第三天上午,眾人已然麻木,只是前方一物,突兀出現,四人走進一看,皆嚇了一跳。
只見一人匍匐在地,做掬水痛飲狀。
只是這人,面目漆黑,雙目凹陷,顴骨突出,牙床外露—這分明是一具乾屍。
這不知名旅人,死亡之時,分明是看到了那綠水桃源,在喝那甘甜井水。
只是不知道,是他幻覺,還是那海市蜃境,虛假之水。
陳景州走到屍前,十指交錯掐訣,口中默念道訣,超度了這可憐旅人。
真真是荒漠枯骨,深閨夢中人。
陳景州念完法訣,那屍體前伸的雙手緩緩垂下。隱約有一道人形白影,從屍體上升起,飄向空中。再看那乾屍,倏倏變成了一堆灰燼,隨風而逝。
繼續前行,看到的乾屍白骨,越來越多了,半掩在黃沙之中。
臨近四人道路的,陳景州都掐訣超度,遠處的,卻也置之不理。
阿良看在眼裡,心中佩服。「陳大哥瀟洒,陳大哥高義!」阿良不由嘆道。
陳景州破天荒的,神情肅穆,臉無得色。只是拍了拍阿良肩膀,示意繼續前行。
柳芷萱年少,不以為意。黃依芸倒是對陳景州刮目相看,目露讚歎—隨心所欲不逾矩,知善行善不違心。這陳景州,且不說目前修為如何,一顆道心,倒是清澈通透,大道可期!
又如此行走了幾日,眾人備感枯燥。
這一日,阿良等人,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黑點,再走近,是一座小鎮,待四人走到跟前,卻發現是一座古城。古城門口,城門洞上,刻兩個字:雒城。古樸莊重,是那隸書寫就。
四人打量著眼前城市,透過那丈長門洞,看到城內街上,行人如織,店鋪幌子如林。
陳景州皺著眉頭,思量了一番,摸出一枚銅錢,御氣以劍指彈出,銅錢穿過門洞,打在了一行人身上,行人吃痛,面露怒色,東張西望,又低頭看到地上銅錢,撿起后笑遂顏開。
「是真的城呢,不是幻境。」阿良高興道。
陳景州和黃依芸皆搖頭。神色沉重。
陳景州解釋道:「此城出現在此地,不合常理,其一,城裡人口眾多,卻無半點人氣生氣,其二。我曾看過烏蘇沙漠的輿圖,其中並無叫雒城的縣城州府。其三。而且你仔細看那行人衣著樣式,皆不是本朝所有。」
阿良修為低下,不知如何感受陳景州所說的人氣生氣,但那行人的衣著服飾,的確不是大唐流行的服飾。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沙漠蜃境。」黃依芸補充道。
「可蜃境不都是虛幻的嗎?那人明明被陳大哥的銅錢給砸到了啊,而且他也撿到了那枚銅錢。」阿良疑惑道。
陳景州只得向阿良再做解釋。原來這蜃境,有那小蜃境,大蜃境之分。小蜃境就是俗世常說的海市蜃樓,是那光線變換,虛假之景,不收受人力影響。而大蜃境,則外人可對蜃境中人物產生影響。你砍那蜃境中一路人一刀,那路人會流血,會死亡。你若在蜃境中受到傷害,出蜃境后,身體可能會受傷,但也可能不會受傷。所以,大蜃境,有那亦假亦真的說法。
現在阿良等人遇到的這個,明顯就是一個大蜃境。
眾人商議一番,決定繞道而行。因為一旦進入蜃境,在裡面有何種危險,如何走出蜃境,何時能走出蜃境,蜃境中光陰流逝快慢,都是未知數,風險著實太大。
但無論四人怎麼繞行,向左,向右,前方,都是那古城門。
陳景州又領著三人,往後背離著古城而去。卻發現,即便眾人走出數里路,轉過頭,那古城還是在眾人背後不遠處。
四人沒法,只得原地休息,再做商議。
最後得出的決定是原地休息一天,待明日,看這蜃境會不會自行消失。
沙漠里,晝夜之間,氣溫差異極大,白天炎熱,夜間卻又極寒。眾人從儲物袋裡拿出柴禾,生起一堆篝火禦寒。
月明星疏,整個沙漠,月光下,一片銀白色。
四處靜謐,而那那不遠處古城,華燈已上,燈火通明。影影綽綽,竟是熱鬧非凡,人聲鼎沸。
怎麼看,都透露著詭譎。
阿良沒有睡意,便主動要求守前半夜。柳芷萱也睡不著,便坐在阿良身旁,兩人小聲低語。
到了後來,兩人聊到了練氣修行,各有所悟,於是各自閉眼打坐,吸納靈氣,內練氣府經脈。
夜漸深,過了子時,一股睡意襲來,兩人竟然都坐著睡著了。
城頭上,一個渾身縈繞著黑氣的人影出現,望向了眾人所在。
黑影逐漸淡去,如點墨入廣潭,慢慢消逝在月色中。
下一刻,黑影如鰲魚浮水,慢慢出現在柳芷萱身後,
黑影身形頗高,身著大氅,整個面容,都隱在那氅帽之中。一雙枯枝般的手,搭上了柳芷萱肩膀。
砰砰砰,柳芷萱身上的數張符籙,全數爆開,一陣白光流轉,片刻間又暗淡下去。
阿良突的驚醒,看到那黑影,本能的拔出斬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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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逾閃電的斬出了數刀,刀氣迸發,全數沒入了黑影身上。
正當阿良以為得手之際,那數道刀氣,卻以更快的速度,從黑影身上,反彈回來,阿良反應不及,便被這幾道刀氣,擊飛了出去。
這阿良拔刀迎敵,到刀氣從黑影身上反彈回阿良身上,其實就是眨眼間的功夫。
下一息,陳景州和黃依芸出現在篝火旁。卻只看到柳芷萱和黑影,身影如水消逝的那最後一幕。
黃依芸扶起阿良,封住了幾道傷口。這刀氣速度太快,那玉佩中的陣法,竟未來得及展開。黃依芸施展法訣,拔出了傷口中殘留的刀氣,剩下的皮外傷,倒是不礙事,沒什麼大患。
正待開口詢問,卻被陳景州用手勢止住,只見他雙手快速的結了一個手印,自柳芷萱原本所坐位置為中心,一陣漣漪波動,往著四面八方盪開散去。
一道肉眼可見的痕迹,顯現了出來,延伸進了那座古城深處。
「柳芷萱被帶去那座古城了!」陳景州說道。
阿良這才開口,描述了剛才所見一幕。
黃依芸沒有開口,只是面若寒冰,突然給了自己一巴掌。
「黃仙子切勿自責,當務之急,是想出對策。」陳景州勸道。
阿良也是自責不已,站起身,就要衝向那古城,卻被陳景州一把拉住。
「你和黃仙子,留在此地,我先去探探究竟。」說罷,不等阿良和黃依芸拒絕,便化為一道劍光,射向那座古城,頃刻間,便入了城門,消失不見。剩下了阿良和黃依芸,臉色沉重,四目相對。
其實阿良從驚醒,到拔刀禦敵,反應不可謂不快,只是兩者境界相差太大,阿良的攻擊,未起作用罷了。
「薛護法,怎麼還沒回來?」
大廳內,一華服青年,氣態煩躁的咆哮著,抬手摔出一個花瓶,碎片四濺,只從那瓷片看去,肉質細膩,釉色清新明快,端是一件價值不菲的精品。
更有那屏風桌椅,歪倒一地!
「公子勿急,薛護法出手,對付幾個化神境都沒有的路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一個身著淡藍羅裙,面容狐媚的女子,對著華服男子勸道。
話音未落,大廳中一陣漣漪閃過,兩道人影出現在大廳之中。
正是那陷入昏迷的柳芷萱和那大氅老者。
「張公子是在教我做事?」
那老者聲音冷漠,如同金石相磨,聽上去令人牙酸。
而那老者的臉,竟完全影藏在那大氅中。
「沒,沒有的事,薛護法辛苦了,我這不是有點著急嘛。」這華服公子,老者口中的張公子,見到這老者,似有點畏懼,連忙諂媚笑道。
「哼,」老者一聲冷哼,「有人追來了,我去會會!」說罷,老者又消失不見。
「這老東西…」那張公子一句話沒說出,臉上就挨了一個耳光,「這是最後一次幫你!」大氅老者那陰冷的聲音響起,只是大廳內並沒見他身影。
等了片刻,張公子見沒了動靜,便啪的一耳光,甩在那狐媚女子臉上,「還不快去為本公子準備!」那張公子捂著臉,氣急道。
「這最後一人,竟然讓我等了快五十年!」站在台階上,那張公子,現在一個巨大的水池旁,面露猙獰,咬牙切齒道。
水池中,滿是黑色的不知名液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血腥之氣。一女子四肢張開,仰面而躺,漂浮在水面上,正是那依舊昏迷不醒的柳芷萱。
深吸了一口血腥之氣,那張公子一臉陶醉。隨即拿出一柄石制匕首,割開手腕,
傷口處,流出的鮮血,竟然是黑色的,散發出的氣溫,和那水池中的液體氣溫,一樣腥臭。
鮮血落在地上,蜿蜒著向四處流出,這地面上,刻畫有著一座符陣。鮮血蔓延過處,一道繁瑣難明的符籙,被激發了。
那青年張公子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乾枯佝僂了起來。
面容也從青年模樣,變成了中年男人,又變成了老人模樣。
「哈哈哈,這最後一人描全,就是我張笑天重返世間之日。」
笑聲如夜梟啼鳴。
水池中,水面涌動翻滾,一張人形紙片,上面繪有口鼻眼耳,顏色鮮艷,畫法誇張詭異,從池底升起,慢慢的靠近柳芷萱,最後,張開了四肢,抱住了柳芷萱。
一時間,池水沸騰,腐敗腥臭之氣衝天而起,如同實質,遮住了那輪明月。
另一邊,那大氅老者渾身黑氣縈繞,身形閃現,四面狀若透明的小盾,圍繞著老者旋轉,擋在了陳景州的行進路線上。
陳景州見這老者身上氣息,和篝火旁,殘留的神秘人氣息,如出一轍。想必是那挾持走柳芷萱之人,於是劍光一往直前,去勢不止,光芒更盛幾分,勢要穿金貫石。
下一刻,劍光卻戛然而止,被小盾彈了回去,陳景州踉蹌幾步,現出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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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老者身後,城內深處那衝天而起的黑煙。感受到氣府中靈力紊亂,魂魄,血肉,皆欲離體而去,陳景州臉色沉重。
「閣下行這人神共憤的鳩屍之法,不怕兵解后,不入天道,難入輪迴嗎?」
「噫?小傢伙眼光倒是不錯!竟然知道這換日大法。」老者差異道。
遠古魔道,奪人魂魄血肉,以再造新軀,魔道之人自稱換日大法,寓意偷天換日。而正道之人,則稱之為鳩死魔法,實指此乃鳩佔鵲巢之邪法。
只是這鳩屍之法,在上古魔道之中,也是頂級的功法,少有人知。且萬年前,人妖兩族滅魔一戰後,整個魔道,被連根拔起,修魔之人,被殺之殆盡,魔道功法也被付之一炬。僅有那僻遠之地,有些拙劣的魔道功法,尚有那無知之人修行,不成氣候。
而此刻,陳景州竟又見到了這失傳已久的鳩死之法。要不是宗門秘宗里記載詳細,且陳景州隨身攜帶有一宗門秘器,名為七星盤的辯魔識妖法寶,陳景州也不敢相信。
而且,眼前這老者,修為高深,陳景州使出八分修為的一擊,竟被老者輕鬆擋下。
化神境,甚至那練虛凝體境,都有可能。
至於大乘境,實在是太過稀少,不敢妄想。
遠處的黑煙,越來越濃,遮天蔽日,隔著老遠,陳景州都能問道那令人作嘔的氣味,感受到蘊含其中的陰冷邪惡氣息。
陳景州想到一事,一咬牙,使出一門宗門秘術,身形一分為四。四個人,都與那陳景州一般無二,身材衣著容貌,修為氣息,皆是如此。
四個陳景州同時掐訣,腳踩罡步,就要組成一套合擊劍陣。
大不了回山以後,閉關個百十年,如果說還能活著回山的話!陳景州心中想道。
一時間,一道劍光在四人間,流轉不停,每經過一個陳景州,劍光便粗大幾分。
「四元劍陣?!」老者驚訝道:「周伯齡是你什麼人?」
眼下的陳景州,已無法開口說話,全身的靈氣精神,都傾注在運轉四元劍陣上,根本無法開口回答。
老者一揮手,四面小盾,出現四個陳景州之間,盾上逸出一縷黑氣,那黑氣遇到劍光,如烈火焚冰,頃刻間,便將其消融吞噬掉了。
老者身形搖晃了兩下,看來吞噬這劍光,對他來說,也不是輕易之事。
陳景州更是四道身影消散,又匯聚成一人,跌坐在地,臉色蒼白,氣息紊亂。
心中更是駭然,自己這全力運轉,可疊加劍氣威力,尋常化神境都無法抵擋的一擊,竟被老者一招打停。
吐出一口瘀血,陳景州冷言答道:「是本派開山祖師,怎麼?」
「看在周伯齡的份上,速速退去,留你一命!」老者擺了擺手,冷言道。
「前輩與我祖師相識?可否將我那同伴女修,交還與我?」陳景州強壓住心中駭然,這老者竟與自家開派祖師相識,那至少也有萬餘年的道齡,再聯想到老者那可吞噬消融劍氣的手段,渾身縈繞的黑氣,陳景州想到了一個可能。
「呵呵」老者發出一陣夜梟般的笑聲,「周伯齡如若在世,我尚賣他這個面子,至於你,我數三聲,不走的話,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一!」
「二!」
「前輩稍等!」陳景州連忙說道,「我願意用一物品,換我那同伴平安!」
說罷,陳景州身上飛出十數張符籙,竟是圍繞他和那老者,臨時布置了一個隔絕天地靈氣,神識探尋的陣法,
布置完陣法,陳景州又傳音入秘,對老者言說了一事。
老者沉默半響,一身黑氣,時而氣焰猛漲,時而向內收斂。
「好的,一言為定!」那老者點頭道:「你且在此地等候片刻,我去將你那同伴帶來。」
說罷,老者身形,憑空消散。
片刻之後,古城深處,傳來那張公子不甘的怒吼聲,以及一連串的爆裂聲。陳景州竭盡目力看去,那爆裂聲響起處,一大片建築瞬間倒塌,湮滅成粉末。
竟是那張公子,頃刻間,與老者過了數十招,雙方術法餘波,湮滅了一大片亭台樓榭。
「薛劍遠!記住你說的話,明年今天,我要得到你說之物!」那青年張公子,口鼻冒血,厲聲道。
「放心,答應你父親的事,我一定做到!」那大氅老者,冷然道。
聽到那老者提及自己父親,那張公子,一下子冷靜了下來。身形一閃,化為黑影,如水銀泄地,融入了地面,消失不見。
老者將依舊昏迷不醒的柳芷萱,扔給了陳景州。
「小子,明年今天,你到烏蘇沙漠,帶著東西來找我。」老者厲聲道。
說罷,身形逐漸變淡,最終消逝無影。
與此同時,整個古城,也突然消失不見。
四周,是那連綿不絕的黃色沙漠。
看了看躺在沙地上,昏迷不醒的柳芷萱,陳景州臉色陰沉。
這一單遭遇,簡直出乎意料。
不一會,一道劍光,從城外飛來。落在了陳景州身旁。
竟是黃依芸,見古城消失,帶著阿良過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