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血觀音45
大理寺開衙,張文主審,好事的長安百姓們紛紛涌至大理寺衙堂前,想看林家事如何落幕,朝廷是否會伸張正義,判宰相之罪。
張文志得意滿,看同僚們紛紛躲開林相的案子,他只覺得他們膽小怕事。張文不怕得罪林相,何況若是此案能讓林承下馬,一力攪動整個朝堂的格局,這不正是他的風光陞官路嗎?
如他這樣庶民出身的人,苦熬十數載,也許等一輩子,都不一定等得到這次的機會。
來觀審的百姓很多,徐清圓與風若站在人群中時,便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一些貴族高官人士家中的僕從,想第一時間得知結果,回去報告府君。
風若擋開人,不讓那些人撞到徐清圓。他低頭看到徐清圓目染愁緒,便問:「你擔心什麼?林家事跟我們又沒有關係。女科就算這一次沒了,以後還有機會的。」
徐清圓低聲:「我只怕身在迷局,看不清布局人的目的。如今我尚未知道兩個案子的關聯、真假……張府君急匆匆審案,操之過急,給他人做了嫁衣,也未可知。」
她目光在人頭攢簇的人流中掠過,落到一人身上。
韋浮不著官袍,穿著半舊不新的圓領袍,與自己的隨從一同擠在人群中。若是需要他作證,他隨時可登場。因他的特殊身份,大理寺官吏們特意為他空出了一片地。
徐清圓聽周圍百姓悄悄討論「長安雙璧之一」「京兆府長官是林相的學生」。
說話間,林承等人被人領路而來。
林承與長陵公主的目光落在韋浮身上,林承目光嚴峻沉思,在韋浮身上頓了兩頓。他仍判斷不出自己這位學生今日立場,他這位學生已經遙遙向他作揖,行了面師禮。
長陵公主嘴顫了顫,卻到底比往日收斂了很多。她精神恍惚、臉色蒼白地被人請進大堂,盯著自己丈夫的背影。
隔著虛空,韋浮目光與徐清圓對上,他對她微微笑了一笑。
徐清圓想到那晚雨中自己對韋浮的求問——
「是你殺了林雨若,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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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雨絲敲檐,檐角飛流潺潺如溪。
屋中的燈燭,與屋外的晦暗對比鮮明。
韋浮放下手中棋子,抬起目,幽幽若若。
看到他的神色,徐清圓渾身失力地向後跌了兩步,撞上了身後的博古架。她幾乎確定:「果真是你。」
韋浮溫柔微笑:「是我嗎?憑證為何?我為什麼要殺她?說出去誰信——她若不死,便是我的未婚妻,我的官場路都指著她。誰信你呢,露珠兒?」
徐清圓清亮眼睛盯著他。
他維持著那噙笑的表情,但是在女郎的凝視下,他唇角的笑漸漸僵硬。她的杏眼黑白清透,不含雜垢,這麼清澈的眼睛里倒映著他的醜陋扭曲……韋浮驀地別了目。
韋浮搭在棋盤上的手肘僵硬:「別這麼看著我。」
徐清圓:「二月初十,我與風若驅車去考場。中途轅斷,是你提前動的手腳吧?因為在那之前,我與你在北里見過面。你讓我耽誤了時辰,錯過了考試,正好目睹考場前的殺人鬧劇……之後到樊川,我又是正好目睹林女郎跳樓,正好有不在場的證據。
「我仔細想來,我似乎堪堪錯過了考場案,也堪堪錯過了跳樓案。這真的像是一種對我的保護,像是為了避免我波及兩件案子,為了讓我清清白白。
「我自認這長安沒人在意我,我只能想到你。」
她閉了目,顫一顫后,睜目看著他,說出自己的猜測:「在離開甘州前,你是否與晏郎君有過約定,是否你要承晏郎君的情,晏郎君讓你保護我,避免我受傷?!」
韋浮淡淡道:「憑什麼不是我自主要護你,而是晏清雨要求我護你,我才護你呢?」
徐清圓聲音抬高:「因為這天下,除了我父母,只有晏郎君這樣愛我!」
她從自已話中獲得勇氣、力量。
閃爍的流光讓她鎮定下來,讓她與韋浮對峙:「只有晏郎君的愛,廣袤、寬和、無求、包容。只有他會愛我。」
韋浮唇角驀地綳起,怒意在眼中一瞬濺出。他很想反駁,可他偏偏無法反駁。
他盯著徐清圓的眼睛,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厭惡——他在晏清雨身上,看到一樣清澄明澈的目光。
多麼荒唐。
這世上的曲直黑白模糊不清,正義與純粹混沌一起,大家都在渾渾噩噩。從天歷二十二年走出來的人,為什麼仍有這樣乾淨的眼睛?
為什麼太子羨如此。
為什麼徐清圓也不怨懟。
韋浮低頭沉默半晌,重新平靜下去。他幽靜地看著她笑:「是,晏清雨讓我不要害你捲入風波。我努力了啊,我應承他了,我確實保護你,不讓你波及其中……所以露珠兒,今夜你就不該來找我,你就不該問我任何問題。」
徐清圓:「你為什麼答應他?交換條件是什麼?他答應幫你做什麼事了,對不對?」
韋浮輕笑。
他冷淡:「無可奉告。」
徐清圓:「……你若是真的殺人兇手,我便更想不明白。我想不出你的動機,與你的目的。你莫非以為憑藉這樣的事就能扳倒林相?這是不可能的。你不像那麼不冷靜的人。」
韋浮:「哦?我不是嗎?」
不談晏傾,不談道義,他重新遊刃有餘,似笑非笑。
他甚至誘惑徐清圓:「覺得我是兇手,那就想辦法將我繩之以法。可惜只有你覺得我是兇手,你沒有證據,長安也沒人聽你的。
「師妹,露珠兒,你不是官身,沒有參加那女科,還是有點限制住了你的聰明,對不對?
「當初晏清雨就不該與我約這個。但後悔無路。而且,師妹,我對付的人是林相,這一兩年,你應該隱隱約約感覺到林相的罪孽吧?我對付一個惡人,你也要與我為敵嗎?」
燭火蒙蒙晃晃,他笑盈盈:「喬應風被我們一起殺死,可憐。你也要殺死我嗎?」
徐清圓臉色煞白,看著他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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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今日,隔著茫茫人群,徐清圓再次看到韋浮。
他的眼睛像兩盞幽幽鬼火,躲在日光后,藏在陰影中,靜靜地觀望這一切。
徐清圓喃喃自語:「不對、還是有地方不對……」
——這一切,很難說通啊!
殺人手法另說,她根本接觸不到那些。韋浮的目的也另說,她現在還看不到。只說兇手的本事……她自認識晏傾,大大小小跟著晏傾辦案數次,見過不同的兇手相,每一個都和韋浮不一樣。
徐清圓不懷疑韋浮的本事。
他若真的想殺人,以他京兆府少尹的本事,他似乎可以藏得更加滴水不漏。他審過那麼多案子,看過那麼多生死,若是他行兇犯案,他應該可以偽裝得更完美才是。
喬應風讓他們花了那麼大的力氣。
韋浮難道會比喬應風差嗎?
不只韋浮,徐清圓確信,如果是晏傾,或者是自己想要殺人,他們一定有能力布置一個完美的環境,製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據,栽贓給一個完美的替身……
現實卻是,張文等大理寺官員確實沒有查到韋浮身上,可這兩樁案既然能讓徐清圓想到韋浮,必然也有其他人會想到韋浮。
徐清圓蹙著眉,靜靜地看著人群中的韋浮。她沉靜著,想多思多看,看得足夠多,才能有足夠多的線索。
這樣想著,值番衙丁手中水火棍齊齊頓地,齊聲高喝:「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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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承坦然面對張文的審問。
張文自信,學著以前晏傾在蜀州時做的,將兩個案子放在一起審。他將所有犯人、證人押送上堂,一一問話。
徐清圓也在人中,被問了幾句話,與先前大理寺問過的一樣。她這樣不重要的證人被問過話后,就站到了一旁,正好與韋浮站在一處。
案子審問進程十分順利。
林家的僕從侍女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證明:「女郎自去年年底回來后,確實多次忤逆府君。相公對女郎很不滿,二月初十,女郎確實被府君再次罵哭……」
林承輕輕嗤一聲。
張文翻看卷宗:「林相,有府中嬤嬤說,你舊年拋妻棄子,至孤兒寡女幾乎困死甘州。林斯年,可有此事?」
堂外圍觀的百姓中發出轟然聲響,堂中林斯年目有陰翳。
他淡道:「有這麼一回事。」
林承盯他半晌。
張文:「那是否可以說明林相對自己的子女沒多少感情?」
林承淡聲:「我的舊日家事,與這一次的案子無關。我疼愛若若,滿長安都知道。」
張文:「但若有更大的利益讓林相選擇,林相犧牲自己的一雙兒女也在所不辭,是不是?」
林承盯他片刻:「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張文翻看卷宗,語速飛快:「據我所知,林相一直不滿女科的開展,多次駁回。去年林相求見聖上的摺子,短短兩月,便有四十八道,每一道都關於女科開展……
「二月初十,林女郎跳樓的時辰,其實應該就是女科開考的時辰。若非考場那邊出事,女科開考,林女郎自盡……正如林相那日在大理寺向徐女郎說的那樣,林女郎自盡,說明天不允女科,這正是林相的目的。」
林承臉色鐵青:「一派胡言!」
張文:「徐女郎,當日可有這番對話?」
徐清圓看了韋浮一眼。
韋浮彎唇。
徐清圓只好答:「林相是這麼說過,但我認為當日……」
張文打斷:「本官辦案,爾等莫要喧嘩。」
他覺得洞察真相,語氣激憤起來。這樣的大事涉及朝政,林相為了反對女科連女兒都可以殺死,這樣的人豈能為相?再有考場那邊學生行刺的事……只要陛下下令徹查林相,焉知不會讓林相倒台!
張文拍驚堂木:「傳那行刺學生上堂!」
這位行刺學生已經被審問過無數次,一口咬定林相受賄,能準確說出某年某月的日子,說出自己以前參與州試時,被誰人用了名額……
這個方式,和張文在蜀州時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即使林雨若跳樓一案仍有些說不通的地方,但這一案板上釘釘,林承與這學生對峙,如何能辯?
事實卻是——
林承給出了自己密密麻麻的日記,從他年少時到今日,沒有一日未曾落下。
當這日記出來時,徐清圓明顯感覺到一旁韋浮的目光落在那日記上。
林承正斥責那學生:「你說龍成三年十月初二,你來我府中伸冤,當日是何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