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你幹什麼!」
早聽說這屠戶不是什麼好東西,卻也不知還會欺負個小哥兒,就是去晚了賊娃偷了他的東西沒逮住人,那也不該把怨氣撒到他身上啊!
許禾攥緊了自己的衣角,即便是心中恐懼與張放遠的力量懸殊過大而討不到一點好果子吃,但也依舊沒有露出怯弱的神情。
他踩著被雨淋濕了的小野草垛兒,氣勢洶洶趕著男子一步當他兩步的步子追上去,長伸著手想把背簍搶回來。
張放遠未理會許禾的磨嘰,兀自弓身將劈好的柴火一股腦的往背簍里塞,只想把背簍塞滿了好趕緊下山去,卻聽身後吵吵嚷嚷的人吧唧一聲。
他頓手回過頭,楞了一瞬,許禾一整個兒撲身摔平在了地上。
「你著急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的背簍。」
他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想要過去扶他起來,許禾卻先一步咬牙爬了起來,踉蹌了幾步,兩人同時看見膝蓋那一團的褲子被划爛,木枝穿破了一大塊皮肉,血糊著泥滲了出來。
許禾皺了皺眉,一瘸一拐的到一旁的石墩兒上坐下,也顧不得石頭早被雨打濕,他麻利從自己中衣下擺上扯了塊布條,簡單的擦了擦傷口,連□□一聲都不曾,兩隻手就像捆粽子一樣把膝蓋給包上了。
動作迅速的讓一邊的張放遠都吃驚,倒是顯得他很像頭憨熊。
憨熊看著小哥兒腳上那雙已經上過補丁的薄底布鞋,摔成這樣一半的罪魁禍首是這不合時節的鞋子,一半是他奪了人家的背簍。
「還能不能走?」
許禾渾身的污糟,微看了眼張放遠,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僅狼狽還很丟臉,但是想著自己又不是需要在男子面前維持完美形象的二姐,也就不覺得不好意思。
他不想回張放遠的話,起身想去把背簍拿回來少裝點柴火回去了,沒曾想膝蓋皮肉疼的尖銳,別說是背柴火了,雨兮兮的天兒,怕是下山都成了件難事。
「還想著柴火,家裡沒這背柴今晚就燒不了飯了不成。」
張放遠自也是看出來倔強皮相下的為難之處,他推開背簍:「我背你下山。」
許禾顯然是被張放遠的話給嚇到,一時間腿腳更不利索了。
好半天他才想起兩個字:「不用。」
「那我下山去找你爹來接你?」
許禾默著沒應答,他爹有的是事兒忙活,才不得空來管他。
張放遠也沒打算真的把人丟在山上自己下山去許家找人,能不能喊來許家人姑且不說,雨下大了,在山上淋這麼久不得傷寒才怪。
他知道人在顧慮什麼,也很照顧人的把方才裝進背簍里的柴火又悉數給騰空:「別犟了,到背簍里來,下山。」
許禾見著屠戶要用背簍背他:「那你的柴和背簍」
張放遠定看了許禾一眼:「柴火重要還是人重要?」
許禾聞言耳尖一臊,這說的模擬兩可的話。
許禾蹲在背簍里,膝蓋曲著有些疼,隨著男子的步伐,他也一顛一顛的,有些滑稽。這很容易讓人想到去母豬產崽了的人家買小豬背回去的景象。
他就去背過,而現在自己好像就是那頭小豬。
小豬抱著張放遠那些寶貝鐵疙瘩,垂眸看著男人步伐穩健的穿行在泥濘小路上,許是腳大,每個步子都紮實,他蜷縮在背簍里雖然不太舒服,但卻穩當的比自己走路還安心些。
他想這人究竟是多大的力氣,背著他竟然眉頭都沒皺一下,輕鬆的像在打空手。
「走錯路了!」
許禾晃然回神,眼尖兒的發現屠戶在往另一條小路去,雖也是下山的路,但是繞的遠,又全是荒草,已經很久沒有人走過了。
張放遠沉聲道:「正路上容易碰見人,這條路偏是偏點,但沒有人走。」
許禾怔了怔,合上了嘴。
不是說張放遠浪蕩又混,還在城裡喝花酒的嗎?作何還能替人想的那麼周到?
這反倒是讓他心裡有些不安,可別是使歪路子把他拐去城裡賣了可是,自己這種模樣,也應該賣不出去吧。
他一通胡思亂想,不知覺中就被人背著到了山腳下與正路相接的地方。
張放遠停住步子:「這裡到你家也就一刻鐘的時間,我送你到家門口也沒問題,只不過要是被人撞見了,或者是你爹娘不待見」
許禾連忙道:「我自己回去。」
男人聞聲就把背簍放了下來,他在背簍里曲了太久,腿又酸又痛,咬著牙站了起來,但從背簍里跨不出去,正有些尷尬,立在身旁的人朝他抬起曲著的胳膊。
許禾看了人一眼,微微垂眸,攀住了他的手肘,借力從背簍里出去。
「回家吧。」
山腳下的雨雖然比山上要小那麼一些,但是兩人身上還是打濕了大半。
許禾沒多逗留,把自己的背簍掛到背上,盡數將屠戶的鐵疙瘩歸還,一跛一跛的往自家的方向去。
張放遠看著黑黑瘦瘦的身影快和雨色融為一體時,他轉身也準備回去,又聽細雨聲中響起了一句謝謝,待他再回頭時,許禾只短暫的看了他一眼,又折身走了。
他摸了摸鼻子,這聲道謝倒讓他更有些不好意思了。
…………
上了往自家小院兒的路,放大了步子,張放遠沒一刻鐘就到了家。
出門的時候沒有鎖院門,他剛進院子就見著自家屋檐底下走過來個七八歲的小哥兒,小心的道:「阿遠堂哥,你回來了。」
張放遠把帶回來的鐵疙瘩放下:「小茂,你怎過來了?」
「我給堂哥送點菜過來。」
張曉茂見他堂哥今天還好說話,也就沒那麼害怕了,把提過來的大籃子給張放遠看。
裡頭裝了些當季的蔬菜,像是蘿蔔白菜辣椒一類的,村裡常見家家戶戶都有,但是他先時總往城裡跑,從春耕開始就沒刨地了,家裡的地已經給荒下,壓根就沒菜吃。
「你爹讓送過來的?」
曉茂點點頭:「爹說堂哥要是沒菜吃就自己到地里去摘。」
張放遠斂眉嘴角上有一抹笑,他爹娘在世的時候就他四伯一家對他最好。
他出去浪蕩,四伯沒少來揪著他耳朵罵,可惜他沒聽進去,還跟人大幹了一架,把四伯氣的不清,後頭他在城裡整日不著家,他四伯也找不著他了,等他哪一年回村裡的時候,才曉得他四伯上山傷了腳,破傷風沒了。
他四伯娘恨他,閉門不見,曉茂後來也遠嫁去了別處。
這些事一直是他心裡最悔恨的。
舉頭看著還不大的小哥兒,他眸色不免柔和,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你爹不生我氣了?」
不久前跑去城裡,臨走的時候他也是跟四伯吵了一架,這朝還叫曉茂送菜來,看來是氣消了。
曉茂抿了抿嘴,他爹沒在家裡少罵堂哥,但哪裡是真氣恨這個人呢,要真的恨了,也就不會時常掛在嘴邊上說:「爹最疼堂哥了,怎麼會生你的氣呢。」
張放遠笑了一聲:「你可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家裡今晚上吃什麼?」
曉茂想了想:「娘說今兒下雨沒事能幹,要烙餅吃。」
「這麼好,我也過去蹭個餅吃。」張放遠喊著曉茂進屋,舉頭看著灶上掛著的唯一的半邊熏豬頭,他墊了個凳子給取了下來:「也不知道這豬頭肉壞了沒,拿你家去看看。」
張放遠帶上斗笠,拎著豬頭肉就和曉茂一道去了他四伯張世誠家。
「放遠過來了!」
何氏正在屋檐下洗蘿蔔,抬頭便見著一大一小前後朝院子里走來,她趕忙擦了擦手,笑著起身接人。
張放遠叫人:「四伯娘。」
他順手把手裡的豬頭給婦人,仰頭朝屋裡看了一眼:「我四伯沒在家?」
「在屋裡呢。」何氏也未多跟張放遠客氣,徑直接下了豬頭,眼角有笑:「我跟你們爺倆兒燉了,下雨晚上正好做下酒菜。」
聲音不大,裡頭的人似乎是在認真偷聽隔著一堵牆外的談話:「還給他下酒,城裡沒喝夠還到家裡來喝!」
兩人一同看向了屋裡,張放遠同他四伯娘交換了個眼神后,抬腿進了屋。
中堂里鋪了軟墊的椅子上坐著個中年男子,面色發黃,許是時常生活焦愁,眉頭間已經有了深深的溝壑。張放遠他四伯年齡算不得大,也就三十五齣頭一些,但是莊稼漢顯老,瞧著已經有四十好幾的模樣了。
男子唬著一張臉,身形全然不如張放遠結實高大,但是經歷過幾十年風霜雨雪,氣勢上卻是很能壓人。
「四伯。」
「你還曉得回來,我當是醉死在城裡,過年都不落家的。」
張世誠已經半個多月沒有見過張放遠了,自從他爹娘沒了以後,這小子脾氣就變得很古怪,以前最是喜歡上他們家來的,後頭染著些不成器的惡習,在城裡胡亂混著,別說是上他家來了,在村子里待的時間都少。
好不易見著人今兒主動過來,他也想緩和些說話,沒成想開口卻嗆人。
張放遠也沒見氣,厚著臉皮在一邊坐下,好漢不提當年勇,也不接他四伯賭氣話的話茬,挑揀了長輩喜好聽的話說:「昨兒我託了甘嬸兒給我說媒。」
「我聽你伯娘說了。」張世誠也是聽到這茬才曉得他回了村裡,今兒叫曉茂去送點東西:「你伯娘在胡家避雨,正巧碰見了甘媒婆上那戶人家說親。」
男子到了年紀成家就成了長輩心中的疙瘩,張放遠去求了媒婆,那就是要安定的表現,張世誠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就很高興。
張放遠也來了興緻:「甘嬸兒說的是村東頭大槐樹下的胡家?」
張世誠見侄兒眼裡有光亮,心中卻是嘆了口氣。今兒媒婆上胡家說親,原先未提是張放遠求親時都十分熱心肯相談,等媒婆說出了是何人求親時登時就不願意相見了,還當著何氏說了好一通刻薄難聽的話來。
「我們老胡家的女子哥兒也還沒愁嫁到要給二流子做媳婦當夫郎的,那張放遠是能相與的人家?」
「上頭沒有父母照拂,下頭的又是個不成器的,甘媒婆你當我們胡家好糊弄不成?我們胡家可沒虧待過你,這朝來說這種親,是多低看我們胡家啊?」
「要我說誰家的娃嫁過去都是倒霉的命,這張放遠是給了你多少好處才跑來我們家說親的?」
何氏聽了一耳朵,臉臊的緋紅,雨都沒躲徑直就淋著回來了。
張世誠自然不會把這些難聽的話告訴侄子,他說的很委婉,怕打擊了張放遠好不易起的正經心思:「也不是就說胡家,有適婚年齡的都要前去走說來看,總得兩方都有那個意思才行。」
張放遠看他四伯凝重的神色就知道談的不甚愉快,多少對自己的行情也有了個底。
說親這事兒說簡單也簡單,就像是書生費家,只要他們家給媒婆通個風,保管是姑娘小哥兒託了媒婆上他們家去問,書生家應了婚事就成了;但是說難也難,就像是他,還得媒婆一家家去尋摸誰肯,被人陰陽怪氣諷罵還是小事兒,更有甚的怕還能被人趕出來。
「你也別著急,你二伯娘知道了這事兒又提了一籃子雞蛋去求了甘媒婆,定然能給說個合適妥帖的,麻煩許是比別家麻煩些,但是你也是要弱冠的年紀了,既是耍混也別怪鄉親們說話難聽,人生在世,總得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兜底。」
張放遠點頭:「我知道。」
張世誠見人今天是難得的誠懇,便更緩和了些語氣道:「要是人家好,多給點彩禮也無妨,四伯沒有兒子不愁彩禮你是知道的,要是手頭緊四伯給你想辦法。要是村裡如果實在尋不上,就是遠點去別村找也沒關係,這妻子夫郎也不能隨意將就的找,是一輩子的事情,只要你以後踏實起來,不比村裡任何一個男子差。」
張放遠心中發熱,緩緩長吸了口氣,應了一聲。
吃了晚飯,何氏把剩下的豬頭肉給張放遠裝好讓他帶回家去吃,張放遠哪裡好意思拿過來又拿過去的,兩邊爭執不下,還是張世誠道:「他不拿就算了,過兩天又來吃飯。」
張放遠笑著應了一聲。
過了兩日,張放遠正在院子里燒炭,甘媒婆竟然上了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