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被劉越一打岔,劉盈心頭的艱澀奇迹般地減弱了。
越兒一天比一天拔高,盛滿旭日初升的朝氣,即便說得他啞口無言,也會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有什麼在心頭鼓動。
罷,保密就保密吧。
皇帝拒絕思考賣豬郎的刀下在哪裡,回到宣室殿,首先翻找有關婚書的奏章。近侍跪了一地,不知過去多久,就見陛下慢慢坐在案邊,雙手撐額。
這時候,有人前來稟報,說呂姑娘候在殿外,手中端著湯。
劉盈抬頭,嘴唇張開又合上。
也好。
劉盈看著奏章,眼神堅定起來,見到呂英的第一眼,語氣溫和而真誠:「表妹,朕不願意耽誤你。」
此時他不是帝王,而是平凡人,他不想欺騙一個好姑娘,如若呂英同意,他將庇護她一生,絕不食言。
「啪嗒」一聲,呂英手中的陶碗碎了一地。
她掩飾般地蹲下身,伸手撿起。侍從大驚失色地阻止,劉盈也起了身:「英兒……」
呂英背對著他,深吸一口氣:「今兒是下婚書的日子,陛下這般言語,是要酈侯府悔婚嗎?」
不等劉盈回答,她急切道:「陛下不必多說,我都明白的。」
那張清秀英氣的面龐流下淚,被主人死死擦去:「我知道表哥一直拿我當妹妹看,不要緊,我占著皇后的名頭就可以,根本不礙著表哥,更不會強求什麼。」
是她貪心,妄求不屬於她的緣分,死死扒著陛下不放。她愛舞刀弄槍,不柔美也不好看,誰會喜歡這樣的女子?呂英一笑,扭過頭,不顧劉盈沉默驚愕的神情,行了一禮。
她斬釘截鐵:「這是呂英任性的最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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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鄉間,自稱山野小民的男子已經很久沒來了。
那雙眼睛的喜愛不似作假,又是什麼絆住了他的腳步?
灌舒彷彿明白了什麼,面色爬上蒼白。那人看著溫柔俊秀,不藕斷絲連,也不留餘地,她鼓起勇氣表達意願,竟連回應都不願回應!
她又等了許多日,終於等來一個眼熟的人。近侍氣喘吁吁地道:「我家陛……他、他同我說,說實在不能給予灌姑娘想要的,望姑娘日後安好。」
這話何等乾脆。
灌舒攥著手,憤怒絕望之下,聲線依舊細軟:「我知道了。」
她的嘴唇都咬出了血,繼而淚流滿面:「若我說我不在乎呢?」
……
回到潁陰侯府,正逢中尉灌嬰下衙。灌舒走進書房,看向一旁的侯夫人,眼神是孤注一擲的決絕:「父親,母親,女兒與陛下兩情相悅,女兒願意入宮。」
得知那人的身份不過偶然。天氣越發熱了,她繞過馬車想送水喝,誰知聽到那一聲「陛下」。
書房是長久的寂靜,灌嬰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灌夫人捂住嘴巴,堪堪穩住身形,隨即大喜:「陛下?舒兒,你出門竟是遇見了天子?」
做侯夫人前,她不過是沛縣一位鐵匠的女兒,家境殷實,卻沒讀過什麼書。長女年紀不小了,她正為夫婿人選煩心呢,誰知道從天而降這樣的大消息!她忙與丈夫道:「這可好了,你可要籌謀籌謀……」
「無知婦人!」灌嬰捂住胸口,都顧不上質問他們何時有的私情了,「進宮,進什麼宮?陛下即將立后,立的是他親表妹,已故周呂武侯之女,你去做什麼?做妾給人當笑話瞧?!你爹我絕不同意!!」
有太后坐鎮,誰能壓過皇后?
再說了,他如今的身份僅次三公,巴巴送女兒入宮,豈不讓人恥笑,開國功臣的臉面往哪兒擱??
灌舒面色慘白。
她緩緩跪下:「父親……」
「這事沒得商量!」灌嬰氣得七竅生煙,指著她罵,「你給我待在府里,好好醒醒腦。便是你娘求情,也不作數!」
……
灌舒就這樣被禁了足。也賴家丁對痴傻女童的放鬆看管,消息由侍女拼了命地傳遞出去,從潁陰侯府傳進宮中,傳進皇帝的耳朵里。
立后程序正有條不紊地進行,再過不久,就是大婚了。對於擁護皇帝的朝臣而言,陛下大婚乃第一要緊事,大婚便能期待親政,等待皇子皇女的出生,這才象徵國本穩固,象徵老劉家的千秋萬代啊。
儘管皇后是呂氏女,不還有等待臨幸的家人子么?
還有個好消息,梁王殿下即將年滿八歲,要往梁國就藩了。即便梁王近兩年來,天才光環並不那麼閃瞎人眼,但他們總有一分提防——太后對幼子的寵愛,誰都看在眼裡……還有陛下。
梁王殿下年齡越大,這份寵愛就越發危險。
他們勸不過陛下,只能寄希望於祖宗規矩了!
眼見未來分外美好,不知是誰,美滋滋地呈上一份奏章,言明梁王殿下乃天子胞弟,身份尊貴,若往就藩,隨扈隊伍定要浩蕩,儀仗定要威武,還要有執戟武士跟隨。
讀著讀著,呂雉恍然:「不錯,這倒提醒了哀家。」
她把奏章塞給劉盈:「你瞧瞧。」
劉盈猛然回神,雙手接過。看到內容的一瞬間,什麼思緒都飛到了九霄雲外,他同樣恍然:「也是兒臣疏忽了此事!」
劉越練完劍,唰一下跨進殿門,就見母后皇兄相視一笑,極為默契的模樣。
難道是梁園的變動再也瞞不過去了……?
透明玻璃的研製到了關鍵處,劉越只覺振奮,不再有精力顧著這頭,誰知閹著閹著出了岔子。首回下刀的小豬死了一頭,另外兩頭存活下來,肉眼可見地變胖變懶,於是賣豬郎打了雞血,磨刀霍霍向豬尾,一個不注意,叫等待凈身的彘群躁動起來,一個不注意,跑了。
結果就是漫山遍野地抓豬。
這些都是肉啊,掉一塊劉越都心疼,他悄悄同太傅說起,太傅張良笑道:「一味的鎮壓絕不可取,不如焚香撫琴,以音化彘。」
劉越:「……」
不愧是獨受便宜爹信任的謀臣。
劉越琢磨幾秒,決定招攬更多的使刀人才,梁園令呂玢擅長這個。
回過神,他小小地鬆了口氣,察覺方才的交談與彘無關。劉越噠噠噠地上前,提起透明玻璃研製出來之後,他和太傅出遊的事兒:「越兒想去梁地看看。」
他也快八歲啦,不小了,按理,是要去往梁國就藩。劉越也沒有想太多,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同母后撒嬌遲一些去,日後,再叫母后常來住一住。
何況梁國離長安不遠,他的梁園或許不必搬遷,能夠從一而終,為著滅亡匈奴的志向而奮鬥。
劉越灰黑色的眼珠亮亮的。
呂雉並不知道小兒子的腦瓜在想什麼東西。她猶豫片刻,顯然對出遊這件事思考了很久,終是決心接納梁王太傅的提議,唯有一個要求。
——路途之中不許遮掩身份,讓武士時刻跟隨。到了梁地,便是喬裝便服,也不許不帶人。
外頭不比長安,只有越兒經受保護,當娘的才能放心。劉盈贊同頷首,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耐力忍著,才沒有出言反對,幼弟跟著留侯出遊,亦是上一堂生動的實踐課,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捨不得。
只是留侯一人……
皇帝不禁產生了一個主意,堪堪按捺下來。如今還早呢,不如過後再說。
劉越乖乖傾聽,一一接受,模樣可鄭重了。呂雉見他這般就覺歡喜,揉揉劉越手感依舊的臉蛋:「好了,去和祿兒玩吧,他昨兒是不是雕了他大父?祿兒兩歲的時候,祖父就逝去了,難為他還記得。」
對於呂祿打工一事,太后顯然是知曉的。
「……」劉越小心道,「那好像是舅舅……」
呂雉:「…………」
「是嗎?」呂雉若無其事,絲毫沒有把二哥錯認的歉疚,「是母后眼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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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會,正當遞送奏章、推崇梁王就藩要浩蕩的臣子美滋滋地候在廷下,忽然遭受了皇帝給予的雷霆一擊。
劉盈揚聲對眾臣道:「朕之幼弟梁王,鍾靈秀章,年歲尚小,朕如何也捨不得他早早就藩,決議仿趙懷王舊事,命梁王久居長安,遙領爵土。」
一石激起千層浪,劉盈說罷望向呂雉,呂雉含笑點頭,道:「善。」
她又道:「丞相——」
曹參出列:「臣在。」
呂雉溫和道:「先帝在時,喜愛趙懷王,同樣喜愛梁王,你也是知道的。今時今日之景,要是先帝看見,他定然欣慰,另,皇帝大婚的章程,雖有哀家制定,還須你率領眾卿把關。」
曹參作揖道:「臣遵太后令。」
三公九卿老神在在,彷彿早有預料,這下倒好,將所有反對的聲音堵了回去,叫他們一刻也發不了聲。沒錯,先帝是干過讓趙懷王遙領爵土的事兒,但是,但是……
但是後面接著什麼,誰也道不出來。
誰敢反駁先帝,說先帝的不是呢?
原本美滋滋的臣子眼前發黑,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等梁王殿下本人得知,已是午膳時分,劉越吃得腮幫子一鼓一鼓,忽然間愣住了。
隨之而來的是更加重磅的消息,劉盈看向太后,殷殷道:「越兒頭回出遊,兒臣總有些不放心,不如請衛尉協同,也好節制各路的軍器、儀仗。」
九卿里的中尉衛尉皆掌治安兵馬,不同的是職權範圍,中尉管宮城外,衛尉管宮城內。按理說,出遊請中尉更合適,但衛尉乃曲逆侯陳平,也就是劉越親愛的陳師傅——他和梁王更熟。
有小道消息說,自陳平淡薄名利以來,太后對他越發滿意,有意換一換陳平的位置,叫他在中尉衙門也鍛煉一下。
而這些都不是重點。
劉越打了個寒顫。
留侯與曲逆侯,昔日開國兩大謀士,他們要結伴出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