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 167 章

菟絲子沉思了一下。

它問道：［小簡塵想的嗎？］

菟絲子：［真可愛。］

葉斯廷沒說話,像是心裡也贊同一樣。

夜色無聲地沉進落地窗，讓整座別墅的一樓更顯寂靜，視線所及唯一的光源,只有月亮。

菟絲子慢慢伸出自己淡黃色的枝葉,從沙發邊拿下了一張毛毯，幾根枝葉配合著，將毯邊覆上青年的小腿。

簡塵無言地看著這一切。

菟絲子回到了自己所在的盆栽，忽然道：

［你死了之後,誰能保證他的安全？］

氣氛有些沉默。

…幾秒后。

處於當事人視角的簡塵,在這一刻，感受到了菟絲子煩躁的情緒：［不行,我不要簡塵一個人帶崽。］

［起碼他需要一個管家。］

葉斯廷抬眼。

男人聲音道：「家裡的機器人陪他。」

眾所周知,在地球發生巨變后，爭端與戰爭在各個地區爆發。

在自然與物力遭到重創后,各方人類面對戰爭也萬分吃力,況且,這時也湧入了一大批新生力量，那就是緩慢覺醒的動物們。

這個時候,人類的血肉之軀已經無法應對戰爭，於是，如今很多國家，都在提高機器人各方面性能。

他們加深研究,並且運用於實戰,很多地方機器人甚至已經徹底替換了人力。

機器人這個名詞，現如今很大程度上,已經不再代表家中幫忙做家務的乖巧小機器人,而是一批又一批的不死戰士。

當然,葉斯廷家的小機器人，也可以進行改造。

菟絲子提議：

［修改那個機器人的程序，讓它的主人變成簡塵。］

男人無聲地笑了下。

指腹輕輕摩挲著簡塵的手腕。

菟絲子：［？］

菟絲子不明白這句話哪裡好笑。

葉斯廷說：「如果是那個名叫班奈特的小機器人。」

「它早就已經倒戈了。」

［……］

菟絲子有些無言。

它直到，現在那隻機器人，正和小熊貓一起，在二樓的休眠艙里沉睡著。

一個只會服從命令、沒有任何自我意識和感情的機器人，竟然再不修改任何程序的情況下，自願變更了主人？

這確實是一件罕見而稀奇的事。

一人一植物就這樣，周密、謹慎，不帶一絲疏忽地為還未醒來的人類，規劃著無法知曉的未來。

……

儘管簡塵知道結局，也知道自己會何時醒來。

但僅是想想，他都要為那股壓抑而漫長的歲月感到窒息。

青年突然意識到，自己知道葉斯廷會活上幾千年，所以才會如此客觀又理性地對待這一切。

而對於葉斯廷來說，男人並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周期會延長，也不知道自己能否長壽。

葉斯廷甚至並沒想過，會活著看到自己醒來。

所以才會費盡周折，為他策劃著未來的一切。

*

*

四十二年後。

別墅的門從外面開啟。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別墅，男人脫了外衣，換鞋。

他脊背寬闊挺拔，五官深邃，灰金色的瞳孔暗流閃耀，路過桌腳邊的全家福時，男人的容貌與照片里的人如出一轍，身影頎長，甚至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迹。

他走進客廳時，發現簡塵正『坐』在沙發上。

菟絲子的枝葉伸展著，支撐著柔軟的腰背，正在給青年吹頭髮。

現在，菟絲子能夠活動的範圍慢慢擴大，甚至蔓延到了二樓。

等到簡塵吹完頭髮，就要上樓睡覺了。

簡塵的眼帘閉闔，睫毛伏於眼瞼，臉頰被熱風吹的有些紅潤，但仍然沒有一絲意識。

儘管身體各項機能已經停止，卻不會像任何生物一樣腐化，甚至不會老去。

他的一切，好像永遠停止在了生命的二十六歲。

男人走到客廳時，菟絲子的動作一頓，吹風機被按了關閉鍵。

風流的聲音在那一刻消失，空氣變得安靜。

葉斯廷無聲地接過吹風機，一隻手摟過簡塵的腿彎，把青年抱了起來，放到了自己的懷裡。

男人無聲地打開吹風機，吹乾簡塵仍有些濕漉漉的頭髮。

等到結束后，葉斯廷把青年抱回了卧室。

再出來時，已是深夜。

坐在沙發上，葉斯廷無聲地滑動金屬蓋，火焰升騰，邊緣擦過空氣，男人點了根煙。

自從簡塵有了醒來的希望后，一開始是酒，後來是煙，葉斯廷幾乎很少碰了。

而今晚，是兩年來的頭一次。

和男人幾乎極度相似的聲音，在一旁默默響起，菟絲子道：

［看來你已經做過檢測了。］

［他們怎麼說。］

［你為什麼不會變老？］

葉斯廷瞥了那團植物一眼，淡聲道：「地核。」

菟絲子這一次沉默下來。

像是之前的猜想得到了驗證，那團淡黃色的植物並沒有表現驚訝或是出乎意料的反應。

果然在研究所之下，地核對生活在研究所的這群動物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而其中最顯著的一條，就是動物們的生命周期得以延長。

而葉斯廷之所以過去了幾十年，容貌和狀態，以及戰鬥力依舊沒有絲毫變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葉斯廷身上的白虎基因。

那頭白虎，是最初地球移民時，被帶去塔爾星的那一批動物。

而兜兜轉轉，那管危險的白虎試劑被葉斯廷注射，使男人的生命周期也相應延長，即使葉斯廷的父親已然去世，母親克里斯汀也已步入暮年，因為病重而進入醫院，葉斯廷依舊是當年的模樣，除了愈發英挺，讓人看不出分毫的變化。

這也引起了軍部的極度重視。

在這一年，地球科學院也終於研製出可供人體注射融的動物基因。

那個動物是鷹。

經過軍部和高層的會議決斷，這管試劑注射的人選，是除去總長之外、那位名聲和威望最高的於老副官。

這一次的存活率更低，基因融合成功而不七竅流血死亡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七。

但於副官成功了。

這在軍部乃至整個地球，都是一件影響巨大的變動。

思緒回籠，菟絲子慢慢地說：

［不知道以後簡塵醒過來，還會不會是一個兵荒馬亂的世界。］

葉斯廷愣了下，抬眼看它。

菟絲子攤了攤手，幾條枝葉展開，道：[這不是顯而易見嗎，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只是因為你才維持著表面和平。]

在地球遭遇那場浩劫后，土地和資源也開始變得稀缺，人們為了爭奪珍貴的資源，從未停止過明爭暗鬥。

但這幾十年間，還未開始過真正的戰爭。

象徵著最高權力和武力的第一軍區總長葉斯廷，地球上唯一一個與白虎基因成功而完美融合的男人，甚至進化出了讓人腿軟膽寒的SSS精神力，恐怕沒有任何一方勢力想與這樣的男人為敵。

即便如此。

不僅是人類的內鬥，還有逐漸進化的動物們。

有了智力和獨立思想的動物，產生反抗意識，並且付諸於行動之時，地球也就離易主不遠了。

菟絲子說：［甚至你還沒死，這個世界就已經亂成一團。］

［簡塵只是一個園長，他要怎麼脫身？］

……

這番話說的並不是毫無道理，反而正中了男人的憂慮。

葉斯廷站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

對方似乎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光影掠過男人的瞳孔，將側臉勾勒得深邃分明，葉斯廷轉過頭來，金色的光流彷彿在緩慢流淌，他的神色冷悍而決絕。

「那我就建造一個帝國。」

「確保他醒來的時候，是平安盛世。」

……

空氣安靜的落針可聞。

和菟絲子共享視覺的簡塵，瞳孔慢慢顫動。

心跳在這一刻幾乎停滯。

在星際時代醒來后，簡塵不是沒有驚訝於自己愛人的身份竟是帝國陛下這個事實，但青年從未真正去細想，或是去親口問過，葉斯廷為什麼會成立聯邦帝國，從軍區總長，成為那個手握戰況、至高無上的君主。

直到今天，藏在心中的謎團被徹底解開。

卻同時又讓他震撼不已。

菟絲子沉默了一下，默默收回了枝葉：

［如果你要建造帝國，不要把地球當做首都。］

男人掐滅了煙蒂，緩緩道：「今年搬家。」

*

移民前，克里斯汀的病情已經不容樂觀。

她已經無法跟隨移民的隊伍一起。

在克里斯汀生前的最後一晚，葉斯廷打開病房門，病床旁邊已經站滿了親朋好友，而女人躺在中間，儘管臉上已經長了皺紋，長發也已花白，但氣質猶存，依舊美麗。

見到葉斯廷進來，她露出了一抹笑，儘管有些疲憊。

男人俯身，握住了老人的手。

克里斯汀慢慢抬起另一隻手，雙手握住了兒子的手，手心微涼。

「我的寶貝。」

被握住手的葉斯廷，抿唇，手心無聲地握緊。

這一刻，空氣有些沉寂，生死離別是世界上最痛苦而窒息的時刻，但依舊無情降臨到任何人的身上。

忽然，克里斯汀緩緩道：

「別再等了。」

「放下他，重新生活，好不好？」

葉斯廷眉峰一滯，瞳仁微顫。

男人薄唇微抿，沒有說話。

高大俊美的男人，即使是這個時候，也沒選擇順應母親的話，編造一個安心且虛假的謊言。

克里斯汀像是已經猜到了兒子的反應，於是無奈地笑了笑，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她的指節微微蜷縮，輕聲道：「希望我的寶貝能獲得幸福。」

當夜，克里斯汀離開人世。

翌日深夜。

男人回到別墅，開門，無聲地來到了別墅二樓。

葉斯廷俯身，把青年從修養艙上抱起，放在了邊緣上，雙腿垂下。

男人單膝著地，自下而上親吻著簡塵的唇。

接著，他握住簡塵的后腰，抱緊了青年。

如果此刻人類仍有知覺，會察覺到，緊靠著自己肩頸的寬大脊背，在隱隱的顫。

*

日出與夕陽交替。

時間悄然無息地流逝。

菟絲子已經成長到，枝葉可以覆蓋到整座別墅的伸展範圍。

於是，它甚至能幫簡塵打包行李的同時，剩下的藤蔓去給小狐狸裝盤、餵食物。

也經常使壞，給小狐狸一粒糧，孤零零地落在盤子中間，讓雪團身影迷茫，懷疑狐生。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即將搬家的氣息，這幾天雪團一直圍繞著簡塵轉，尾巴垂著，貼著青年睡覺，舔舐人類的手心。

但很顯然，儘管即將要搬離地球，未來的日子遙不可知，青年依舊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等到了離開的那天。

行李已經皆數打包上了飛船，所以男人和簡塵的行李很輕便，兩個手提包就已足夠。

只是，在機器人在搬走那團龐大的淡黃色盆栽之前，特意詢問了總長的意思。

男人看向地面上的菟絲子，沉默了幾秒。

「留下。」

搬運小機器人得到指令，點點頭，剛要越過這團植物。

葉斯廷卻忽然皺眉，道：「我為什麼要讓你帶走簡塵？」

小機器人動作一頓，回頭看向一襲軍裝的男人。

葉斯廷：「……」

男人道：「繼續，沒和你說話。」

小機器人：「？」

客廳里只有一個小機器人和總長，如果總長不是在和自己說話，那會是和誰？

這讓機器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遵從了命令，轉身離開。

菟絲子繼續說：

［我可以照顧好他，比起隨時會因為戰爭和有限壽命離開的你，我帶簡塵離開去別的星球生活，這不是最優選嗎？］

葉斯廷俯視著地上的盆栽，視線冰冷。

在簡塵的視角，彷彿有種與男人對視般的錯覺。

男人的聲音緩緩道：「你只是他帶回來的植物，有什麼資格？」

菟絲子沉默了一下，忽然道：

［我就是你。］

簡塵心猛地一跳。

幾秒后。

菟絲子又說：

［你老婆就是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