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織田作之助提出問題之後,回答他的不是坂口安吾,而是太宰治。
「因為那傢伙很強吧。」
黑髮青年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十分難看,「畢竟是初代「羊之王」,他的體術甚至勝過中也,更別提那個只要說出口就能起效的異能力……」
「確實如此。」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鏡。
「根據登記在異能特務科的情報,夏目瑛二先生的異能力無需依靠常規的觸碰、視聽覺等條件,似乎只需他本人【感應】到敵人的存在,便可直接發動。一旦成功,不僅能驅使敵人變成的犬類,還能徹底封印敵人的異能力。」
「所以說,哪怕織田作或者紀德提前五到六秒預知到了未來,這種算不上攻擊的控制類異能,只要在【範圍】內,就是根本避無可避的吧?」
太宰治帶著一絲莫名的嘲弄這樣總結著,音量低得像情人間的呢喃,偏偏其中的殺氣卻森冷到令人膽寒。
「也就是說,他擁有這麼好用的能力,還是一開始就為了解決mimic才來的橫濱,結果現在偏偏打算把織田作推出去?就因為……」
青年的指關節微微發白。
就因為他們兩個之間的恩怨?
——那傢伙,是想讓自己去求他嗎?求他去代替被盯上的織田作解決紀德?!
開什麼玩笑!!他倒是打了一副好算盤!!
正處在人生中最心高氣傲時期的幹部先生咬緊后槽牙,渾身散發著波浪狀的漆黑怨氣,皮笑肉不笑地對織田作之助說:「沒事的織田作,大不了我們兩個一起叛逃——」
「鈴鈴鈴……」
電話鈴聲突然炸響。
太宰治截住話語,和坂口安吾一起注視著織田作之助接起電話。
隨後。
彷彿從男人的身體內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旁觀的兩人眼睜睜看著織田作之助摔了酒杯,渾身顫抖不止的起身就往外跑,臉上的驚恐完全無處掩飾。
「……怎麼了、織田作?!」太宰治心裡生出不詳的預感,但他的疑問沒有得到解答,織田作之助幾乎是瞬間就衝出了酒吧,像是完全失去了對外界的反應能力。
在那一刻,太宰治幾乎是電光火石間想到,能讓織田作之助失態到這種地步的,恐怕唯有……!
他心尖一顫,一種莫名的失控感和恐懼感,開始瘋狂叫囂起來。
「發生什麼了?」
坂口安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太宰治猛地扭頭,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看出了他不加掩飾的驚訝和疑惑。
是了。
太宰治鳶眸恫然的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的起身就往外走。
織田作之助收養了孩子的事情,坂口安吾並不知情。
除了他和織田作以外,知道這件事的只有那個人!
「啊……太宰君!」坂口安吾看出他也要走,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朗聲喚道,「關於你新年那時候讓我幫忙調查的事——」
「砰!!」
震耳欲空的關門聲響起。
欺騙了友人,也終於被友人拋下的知性男子閉上嘴巴,一個人坐在今天之後永遠不會再有機會回來的酒吧里,低頭閉上了眼睛。
*
遠處的天空被不詳的黑霧籠罩。
正趕往洋食店的太宰治臉色一白,頓時驚慌的衝上前去。
熟悉的店面前,冰冷不近人情的警戒線隔絕了熊熊燃燒的樓房,太宰治踉蹌的走過去時,正巧看到站在人群最外圍的友人。
他攥緊手掌,在突如其來的窒息感中輕聲喚道:「……織田作。」
「……啊,太宰。」
暗紅色頭髮的男人隔了一會兒才輕聲回應著他,語氣聽起來和平時一模一樣,都是那麼平靜而寡淡,但是配上他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和面前燃燒的房屋,一股滅頂般的絕望卻撲面而來。
太宰治的雙手止不住的發起抖來,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但那雙望著織田作之助的眼睛卻不知何時充滿了近乎卑微的、像是要哭出來一般的祈求:
「聽我說,織田作,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那就正中——」
「那就正中紀德的下懷了。我知道。」
平靜到詭異的聲音打斷了他。
織田作之助依舊望著遠處的火海,看起來沒有絲毫動搖——或者說,早在洋食店和孩子們一同化作烈火之後,他就已經化作了一潭死水。
一潭只等毀滅的死水。
比誰都清楚的看出了這一點的太宰治禁不住上前幾步,耗盡全身力氣保持平穩的語調已經出現了撕裂:
「織田作,知道孩子們住址的除了你我,就只有夏目瑛二!他和森先生聯手,在這短短半天里做了這一切!你現在先冷靜一下,首先必須弄清楚這件事背後隱藏的陰謀——」
「根本沒有什麼陰謀,太宰。」
織田作之助發出麻木的聲音。
他和太宰治擦肩而過,不含一絲情感的木然嗓音消散在青年耳邊:「一切都結束了。」
「——織田作!!」
太宰治猛地攥緊拳頭,臉色蒼白的轉身想去抓他。
他沒能抓住。
織田作之助背對著他,走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
逢魔時刻。
年輕的幹部腳步匆匆的步入首領室,一眼就看到了閑適觀景的森鷗外,和他手裡拿著的薄薄紙張。
……就是那個東西嗎?
太宰治猛地頓住腳步,垂下頭遮掩住一切外露的情緒。
就為了那種東西……就為了這麼一張無聊的紙片,織田作就被……!
「哦呀,太宰君,找我有什麼事嗎?」
悠哉悠哉端著紅酒,顯然心情不錯的男人像是才發現他的到來一樣,近乎良善的笑著扭頭,看向僵硬在原地的青年。
太宰治已經明白了一切,森鷗外知道。
他的這個學生聰慧到令他都覺得膽寒,假以時日,肯定會變成超越他的了不起人物吧。
可惜,現在的太宰治還是只自作聰明的幼獸,連森鷗外都玩不過,更何況他和夏目瑛二聯手。
——所以被騙的團團轉,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呀。
森鷗外欣賞著自己的學生,看著他石雕一樣蒼白的側臉被殘陽染上無機質的血色。
他看起來是如此沉默,但森鷗外知道他內心有一隻咆哮著的野獸。
那野獸象徵著不甘、憤怒與凄惶,因為高傲的主人拉不下臉去求唯一能破局的人,因為無能的主人做不到單槍匹馬前去救援而只能來這裡,因為絕望的主人從一開始就明白此次求助的結果。
啊,多麼惹人憐愛啊,太宰君。
無助,弱小,在他面前展現徒勞的掙扎。
真是……太令人心情愉快了,不是嗎——瑛二君?
剛剛獲得異能開業許可證、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的男人面上扼腕,內心的漆黑惡魔卻咧開血紅的大嘴,桀桀獰笑著嘲弄被雨打濕的野貓。
太宰治一直低著頭。
他沒有看森鷗外一眼,只是在夕陽中模糊了表情,用低沉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首領,底層成員織田作之助正獨自前往mimic據點,我請求帶領武鬥部隊前往支援。」
「唔……這個嘛。」
森鷗外用手撐住臉頰,裝模作樣的苦惱道:「可是廣津君這幾日請假,瑛二君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就算想同意也聯絡不上他們呀。」
話音剛落,他面前瘦削直立著的青年胸膛急促起伏了一下,眼中極快地閃過早已料到一切般的怒火與無力,讓他看起來尖銳又莫名的悲哀。
他不再多說什麼,面無表情的扭頭就走,卻在側身的瞬間被烏黑的槍口瞄準。
首領室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森鷗外冷淡開口:「讓他走。」
槍口讓開了,太宰治一言不發的抬步,與身後的老師背道而馳。
那一刻,漸行漸遠的青年和沙發上的男人都沒有說話,任憑一道看不見的溝壑在兩人間出現,劃開一道永不可能修復的天塹。
*
——不想失去的東西,總有一天會失去。
皮鞋踢到冰冷的屍體,青年「噗通」一聲摔在地上,肩頭的大衣如陰雲般飄落,他死死咬緊顫抖的牙關,不顧被沙礫劃破的手掌,爬起來繼續往前沖。
他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
可是……!!
【「求求你,幫幫修治少爺……」】
【「——按照相反的來,不是更有意思么?」】
「嘭——!!」
重疊的槍聲在近在咫尺的廳堂內傳來,預感到什麼的太宰治感到一陣烈火灼燒心臟的疼痛,他在絕望和痛苦中「砰」一聲撞開了門,再也忍受不住的凄厲大喊道:「織田作!!」
沙色的外衣如同輕羽般飄落,伴著飛揚的血色。
太宰治的虹膜因劇烈的收縮而變薄,顯出琉璃般易碎的質感。他沖向飄落在地的衣服,悲痛欲絕的抱住它崩潰哭嚎:「織田作——!!」
「田作——!!」
「作——!!」
「……」
「——噗。」
空氣凝固了。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突兀至極的憋笑和久久回蕩的大喊相互交織,跪在地上的太宰治一瞬間化成石像,抱著眼熟的衣服眼睜睜看著一隻暗紅色秋田犬鑽出來,一臉呆萌的朝他歪了歪頭:
「汪嗷?」
與此同時,錄音設備獨有的電磁聲傳來,在太宰治耳邊無限播放起令他今後在某人面前再也抬不起頭的「真情流露」:「織田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猖狂至極的大笑在身後炸響。
一隻大手不由分說揉上太宰治的頭,在他像開水壺一樣從脖子紅到腦袋的反應中,帶來春日般美好溫暖的藤花氣息——
「這下我們就扯平啦,修治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