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廢棄的禮堂被漸暗的天色染上紫光,越來越長的陰影遮住了mimic首領紀德的屍體。
「——這下我們就扯平啦,修治少爺。」
與環境相比,男人含笑的聲音簡直比秋日更明媚溫柔。
……讓他想起十一年前,那些只有兩人相伴的日日夜夜。
太宰治的身體狠狠一顫。
他瞳孔放大的跪在原地,幾秒后表情忽然模糊了一瞬,隨後一把將頭上的手甩開,抱著小秋田犬起身冷笑道:「哦呀哦呀,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一有危險就跑得不見人影的夏目十人長啊。」
他話說得陰陽怪氣,語氣更是充滿譏諷,只要忽略他漲紅的耳根和即便轉過身來也沒跟瑛二對上的眼神,那換個中也在這裡怕不是當即就要跳起來打爆他狗頭。
他懷裡的織田犬抬頭看了他一眼,露出瞭然的眼神。
太宰果然不會接話。
沒確認時會反覆作死撩撥,真相就在眼前了反而會害怕的連連後退,這就是膽小鬼最常見的情狀。
夏目瑛二也不知道看沒看出這一點,只是笑眯眯的欣賞了一番青年吃了蒼蠅一樣難看的臉色,隨後又一次按下了播放鍵:「織田作——!!」
「織田作——!!」
「織田作——!!」
無限循環。
太宰治:「……」
——啊啊啊啊啊啊!!
「汪。」
還是坦率點吧,太宰,不然以瑛二的壞心眼,你可能會被欺負得很慘。
蹲坐在青年懷裡的小秋田看穿了隱藏在他面紅耳赤的平靜外表下的一切,語重心長的用爪爪拍了拍他的胳膊。
萬一瑛二看出你就是個紙糊的高攻低防,那他一旦主動起來,你絕對會節節敗退啊。
看,只是反覆播放你摻雜了真心的吶喊,你就快紅成番茄了。
太宰治對老父親(bushi)內心真誠的勸告一無所知——他再聰明也不可能從那一聲「汪」里分析出這麼多意思。羞恥到極點的他,還以為好友是在給自己台階下,當即不假思索的大叫一聲,胡攪蠻纏似的想打破尷尬又讓他慌亂的氣氛:
「啊——!話說織田作為什麼還沒變回人啊?!就算是織田作,變成狗也很讓人討厭誒!!」
被瘋狂rua毛的織田犬下意識張了張嘴巴想說些什麼,但想到自己現在只會說太宰治聽不懂的汪星語,他就心安理得的閉上了嘴巴,老神在在的趴卧下來,用眼睛示意他去看某位異能力的主人。
太宰治一僵。
——他就是不想面對那個傢伙才扯開話題的啊!織田作你怎麼回事!!
對面傳來一聲輕笑,看穿了一切,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現的男人好心解釋道:
「因為我的異能力是不需要接觸的範圍型,異能力的波動是以我為中心輻射出去的,也就是說,你只有觸碰我本人,才算是觸碰了異能力本身,「人間失格」才會起效哦。」
說完,他也不等太宰治回答,直接上前了幾步,站到了太宰治面前。
太宰治心裡一慌,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但面前的男人卻緊跟著俯身,那雙彷彿能將人吸進去的深邃藍眸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低沉的聲音近在咫尺:「還有,你為什麼不願意看我的眼睛呢……修治少爺?」
太宰治瞳仁微顫,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地移開視線,指尖不受控制的蜷縮。
織田作之助左右看看他們兩個,自覺自己有點多餘,正想試探著跳下去,就被太宰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猛然揪住。
已經在今天聽到兩次「修治少爺」,隱隱察覺到有什麼開始脫離掌控的太宰治顯然也是慌不擇路,僵硬了一秒腦子才轉過彎來,誇張的大叫道:
「等等等等!織田作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個可惡的傢伙現在就在這裡喔?你為什麼不衝上去咬他啊?他可是害的你——」
啊。
大喊大叫的小孩猛地驚覺失語,有點無措的看向織田犬。
就在這時,對面的討厭鬼撲哧笑了一聲,眉眼彎彎的開口道:「因為孩子們和老爹都沒事。」
……什麼?
太宰治一下子瞪大眼睛,露出難得的驚訝神色,像是靈魂出竅一樣一動不動的盯了他幾秒,又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低頭不敢置信的看向織田犬:「織田作?!」
正想悄悄溜走的狗崽子頓時坐的筆直,面癱寡淡的狗臉看起來十足無辜:「汪嗚?」
太宰治:「……」
太宰治盯著他搖出幻影的小尾巴,面無表情的狠狠捏住狗嘴。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居然跟別人聯合起來騙我!!
青年回憶起織田作之助在起火的洋食店前始終不跟自己對視,聲音雖然很輕但一直都面無表情的樣子,忍不住狠狠磨了磨牙!
虧他當時還以為織田作之助是因為面癱才沒有露出悲傷的表情,合著人家壓根就一點都不悲傷啊!看這尾巴轉的,都快成螺旋槳了——!!
「騙到我很開心嗎?嗯?很開心嗎?」
幹部大人盯著嗚嗚咽咽說不出話的小秋田,笑不見眼珠的冒出滾滾黑氣。
織田犬腦門上滑下一滴巨汗,還沒來得及繼續賣萌,就被太宰治連著衣服團吧團吧塞進了懷裡,看都不看夏目瑛二,轉身就氣勢洶洶的往外走:「可惡,這筆帳我們之後再算!你受傷了對吧?總之先去治療!!」
「唔!汪唔、唔——」
織田犬用沒有指甲的爪子扒拉著他的手,隱含控訴意味的眼神則是往瑛二那邊飄去,後者接收到了他的意思,有些無可奈何的笑笑。
現在的太宰治很明顯一心想著逃開,應該是還沒理清楚思緒呢,這種時候,就算他硬要將人留下,恐怕也談不出什麼結果來。
所以只能對織田作說聲抱歉啦。
藍發男人笑嘻嘻的雙手合十朝小狗崽拜了拜,目送他眼神死的被太宰治抱著離開。
等到看不見兩人(?)的身影,他才微微收斂笑容,看向角落裡的紀德的屍體。
……總算是結束了。
瑛二拍了張照片發給自家便宜爺爺,然後抬手按了按脖子,在逐漸來臨的黑夜中沉默半晌后,輕輕嘆了口氣。
*
「哇哈哈哈——」
孩童的歡笑從樓上傳來。
夏目瑛二將一杯水遞給織田作之助,一邊坐下一邊微笑道:「真有活力啊。」
織田作之助道謝過後喝了口水,聞言也微笑起來:「這要多虧了你。」
瑛二笑著擺了擺手,又問:「老爹呢?」
「回大阪老家了,似乎要在那裡開新的店面……我把大半積蓄塞進他的行李箱了,希望他到家以後能發現。」
「這樣啊……」瑛二的表情柔和起來,歪頭看著他的眼睛,「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織田作之助頓了頓,垂頭注視著杯中的水面,「我果然還是想寫小說。」
「那當然要寫了!我還等著當第一個買你的書的讀者呢!」夏目瑛二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
「可是我很窮。」織田作之助耿直的闡述著事實,「大概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還是要像以前一樣,一邊打工一邊照顧孩子——這是什麼?」
他看著瑛二笑眯眯推到自己面前的卡,愣了一下后當即就想推回去,「瑛二,你已經幫了我太多,你的錢我不能收……不,就算是借也不行,我會自己想辦法……」
「不是的啦,這個不是我的錢。」瑛二笑哈哈的解釋著,「其實我這邊有一點政府的門路,這個錢是我幫你申請的、解決了mimic之後的獎金!所以你就放心收下吧!」
「獎金……?」織田作之助一怔,下一秒手裡就被瑛二塞進了那張卡。
不止如此,藍發男人還掏出了一張錦旗,興高采烈的在他眼前抖開:「看!橫濱警察署給你弄的『熱心市民』錦旗!是不是很棒!!」
熱、熱心市民……
織田作之助沉默了幾秒,最終放下了那點兒奇奇怪怪的感覺,轉而恍然的看向手裡的卡:「啊!所以這真的是獎金!」
「啊哈哈哈那當然啦!都說了讓你放心收下了!」
「好,那我就收下了……不過這件事也要感謝你,瑛二。」
「哎呀朋友之間說什麼謝謝呀!比起這些,我其實更想看到織田作能開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做……我想做的事?」織田作之助抬頭看向他,張嘴就想說些什麼。
但瑛二卻突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笑容無比溫暖的說:「吶,織田作,要不要考慮別去續寫我爺爺的那本書了?」
「比起延續書中殺手的人生,我更想看到的,還是屬於【織田作之助】自己的故事啊。」
織田作之助陷入了沉思。
瑛二笑眯眯的關上門走出去,繞著這座獨棟安全屋走了半圈,停在了花園前的小路上。
他朗聲笑道:「既然來了,就去看看他嘛。」
一片寂靜中,他轉身看向牆角露出半個身子的青年,嘴角輕輕勾起了一抹笑:「還是說,你其實是來找我的呢……」
「修治少爺?」
太宰治神色模糊的低著頭。
他周身的氣息有些晦澀,給人的感覺和昨晚被錄音后的羞恥鮮活完全不同,像是這期間有什麼瑛二不知道的事發生了,而這件事令某種不知名的東西蟄伏在了太宰治的身體里。
並且,亟待爆發。
於是瑛二收斂了嘴角過於輕鬆的笑意,有些不解的走過去,帶著試探和安慰性質輕輕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
「修治少爺……」
「別用那個名字叫我。」
在肢體接觸的那一瞬,太宰治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忽然狠狠打開了他的手。
他這樣冷冰冰的說著,聲線卻繃緊得像快斷裂的弦,連顫抖都帶著刺耳的尖利。
夏目瑛二懸著手靜靜的看他,像是沒看出他瀕臨爆發的情緒一樣,仍然勾著一抹淺笑:」怎麼,修治少爺難道是到了叛逆期——「
「我說了別那麼叫我——!!」
失控發生在一瞬之間。
沒披風衣的瘦削青年發出撕裂般的聲音,他的臉色蒼白的可怕,虹膜因盛怒而撐大透明,眼角卻悄然氤氳著水色。
「什麼啊,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他垂頭像是壓抑著什麼一樣顫抖著,沙啞的嗓音似乎出現了幾道裂痕,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要碎掉。
「你說你最討厭我這樣的人,所以我覺得你不是他,但你總是用那麼像的表情和語氣、總是那麼溫柔的叫我;」
「你說你會按相反的來,所以我恨你、想徹底把你跟他區分開,但你最後還是幫了我;」
「你說你不會愛我,所以我想要遠離你,但你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接近我……你接住了我,陪我看煙花,現在又救了織田作……」
青年的臉色愈發慘白,嘴唇也顫動的越來越厲害。他布滿破碎流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瑛二,平穩的聲音徹底失去控制,帶著怨恨、痛苦、怒火的質問像泣血的寒刀:
「回答我,你到底想幹什麼?戲弄我很好玩嗎?讓我猜來猜去很好玩嗎?看著我搖擺不定很好玩嗎?說啊,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誰……?
太宰治在心裡喃喃的問著,心口傳來麻木的劇痛,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攥緊。
【「太宰君。」】
坂口安吾在電話中的聲音再一次在耳邊迴響,讓太宰治情不自禁的咬緊了嘴唇。
【「我替你詳細調查了『津島瑛二』的一切,發現他原本的名字並不是『瑛二』。】
[「……什麼意思?」]
【「情報顯示,津島瑛二,是在某一次自重病中脫離危險后,突然以瑛二之名自稱的。」】
【「當然,夏目瑛二也是如此,甚至情況更為詭異——他是從一處遭受敵國轟炸之後,已經確認無人生還的廢墟里……爬出來的。」】
[「……」]
【「根據走訪調查的結果,他們的性情大變和執意改名,完全只發生在一夜之間,就好像……你明白的吧,太宰君?」】
【「——好像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
素日引以為傲的大腦混沌一片,想不出隻言片語。
太宰治的嘴唇如瀕臨渴死的魚一般張合,他腦子很亂,他的心也很亂,亂到他已經不知道到底該相信眼前之人的哪一句話。
到了這一刻,他所有能做出的反應,竟只剩下一句徒勞無力又令人莫名的嘶語——
「為什麼?」
為什麼要故意說那些氣人的話?為什麼讓他失望又給他希望?為什麼事到如今反而在逼自己看清他?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時候……
丟下他,一個人死了?
——這些問題之下,其實都隱藏著同一個疑問。
藍發男人以溫柔到近乎悲哀的目光注視著他。
「抱歉。」
他露出無奈的笑意,有些突兀的道著歉,同時抬手摸了摸青年濕潤的眼角,動作輕柔的令人心動。
「因為我看過煙花之後才徹底想起來,因為感覺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對,因為知道修治少爺會生我的氣……所以一直在試著遠離,但又實在放心不下。」
「……抱歉,修治少爺。」
眼眶裡積攢的淚水越來越多,已經成為成熟男人的人無奈輕笑,像幼年時無數次那樣,朝面前倔強的不肯流淚的孩童張開了雙臂。
「我回來了。」他這樣溫柔地說。
——我回來了。
那一瞬間,太宰治獃獃的望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人,眼眶裡的淚水突然就落了下來。
不會錯的,他想。
除了津島瑛二,這世間再無任何人能如此透徹、如此迅速的理解津島修治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
剛才那句「為什麼」,乍看只是在質問那些問題,但只有太宰治本人知道那些問題里隱藏的真意。
——他在問「為什麼」的同時,已經問了「你們是不是同一個人」。
而夏目瑛二對他說——
我回來了。
……他回來了。
太宰治咬緊抖個不停的牙關,在朦朧的視野中狠狠撲向了那個闊別十一年的懷抱。
吶。
……這個謊言,他可以當做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