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雨欲來

第9章 風雨欲來

烏雲從克勞維爾山脈飄來。起先只是颳起了強於平日的颶風,讓城牆上的守衛都禁不住眯起雙眼;然後風聲止息,灰色的雨幕隨之來臨。細碎的水滴打在屋頂,發出噼啪惱人的聲響。牆縫裡滲出雨水,灰爾隨手抓了條褲子——鬼知道是誰留在房間里的——把那塊縫隙塞住。

一道閃電劈下,撕裂暗沉的天空,低沉的雷鳴在蒼空響起,驅散著大道上的行人。在沙尼斯的指引下,他們住進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旅店。老闆沒有過問灰爾和愛麗絲的身份——沙尼斯所言真實,這老闆確是他的「朋友」——幫他們準備了一間房間,甚至連錢都沒有再收。

昏暗的房間內,女孩正坐在桌子前,借著油燈暗淡的光芒小口地抿著旅店提供的肉粥——說是肉粥,其實也就是稀粥混了點豬油——吃得津津有味。灰爾默默地看著她。聽愛麗絲說,她上一次吃東西的記憶得追溯到三天以前了,現在肯定是餓壞了。

沙尼斯不懷好意地暗示道,他可以帶來新鮮的麵包和油膩的火腿,只要灰爾肯為此支付小費。灰爾沒有吝嗇,只不過是打發他去做了更有意義的事情——而現在,他就在等待沙尼斯的成果。

房門被人敲響。灰爾示意愛麗絲不要反應,他走上前去,打開房門,一個披著雨衣的瘦高男人從門縫裡迅速鑽了進來。這傢伙真的很像一隻鼴鼠,灰爾心想。

「真見鬼了,喀瑞可是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沙尼斯抱怨道,拍打著衣服外沾上的樹葉,「我渾身都濕透了。久旱后的雷暴雨……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打聽到什麼消息了嗎?」灰爾開門見山。這老蛇頭雖然狡詐、貪財且絮叨,但唯獨他在喀瑞城中的能力,灰爾絕不敢低估。

「先別急。瞧我給你帶來了什麼?」沙尼斯神秘兮兮地從身後提出兩個酒罐,放在桌子上,「我可沒法口乾舌燥地跟顧客聊天,更何況還是許久不見的老顧客。」

「說得真好。難得我有和你意見一致的時候。」

「是嗎?真是受寵若驚。」

男人們打開酒罐,將香甜的液體倒入杯中,碰杯后一飲而盡。愛麗絲喝著粥,偷偷地觀察他們。

「小丫頭,」沙尼斯注意到她的視線,打趣道,「你要不要來點?」

「我?」

「別逗她,沙尼斯。小孩子不能喝酒。」

「有什麼不能的?我八歲就已經是酒館常客了。」沙尼斯哈哈大笑,「那時我大概和這丫頭差不多大吧?」

「是啊。正因為你和她差不多大,所以你第一次在酒館偷東西被抓到后,只被衛兵們用鞭子抽了幾下屁股就給放走了。」灰爾揶揄道,「這還是你自己告訴我的。我想那些放走你的衛兵現在一定後悔死了。」

愛麗絲忍不住笑了起來,沙尼斯則惱火地拍打桌子。

「你跟她提這事幹嘛?看在地獄的份上,你死後一定會被魔鬼拔掉舌頭!哎,不過那些打我屁股的傢伙恐怕不止是後悔死了——他們大多數估計都已經進墳墓了吧?真是滄海桑田……以前那個時代多美好?世道變一次往往得花上兩代或三代人的時間。可現在呢?只需要一個月,甚至一個晚上,你就不知道時局會變得多麼糟糕……」

「現在喀瑞城的情況很糟糕嗎?」

「這已經是保守的說法了,我的朋友。事實上,喀瑞已經完全進入一級戒備態勢。要知道,上一次國王宣布一級戒備還是兩百年前和波特維亞打仗的時候呢,

連我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現在城內到處都在搜捕『變節者』,大街小巷都是密探,士兵們也總是晝伏夜出,搞得喀瑞人心惶惶。安分守己的居民變得越來越少,但心懷鬼胎的投機者卻越來越多……」

「你能不能盡量用淺顯易懂的話說明?我們在喝酒,不是在品茶論政。」

「簡單來說:喀瑞已經一片混亂。」蛇頭下了定論,「這座城市現在正被陰影所籠罩——不是來自雨幕,而是來自戰爭。戰爭你懂嗎?在這個時期,就算只是說錯一句話,就算只是做出一個再天真不過的行為,都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後果,付出慘痛的代價。知道嗎?就在剛才,我還看見士兵們把一個廚娘從酒館拖到大街上,說她是為諾澤凱亞人打探消息的間諜……」

「這座城市,」灰爾輕聲說,「只剩下了輕蔑。」

「是啊,輕蔑。」沙尼斯打個酒嗝,附和道,「正義,公允,秩序,人命……雖然這話不該由我來說,但是灰爾——你不是北方大劍嗎?在我聽過的傳聞里,北方大劍就是行俠仗義的代名詞。你對眼下的狀況有何看法?」

「我不是大劍,」灰爾冷冷地說,「很早就不是了。」他的話引來愛麗絲好奇的目光。

「哦,對,我差點忘了。」沙尼斯又倒了一杯,「你現在是『放逐者』。不過也沒事,對咱們這樣的人來說,這種混亂越多越好——因為這樣生意才會越來越多嘛。」

「別把我和你相提並論,沙尼斯。」

「就算你不願意承認,但我們依舊算是『同行』不是嗎?」沙尼斯譏諷道,「我們都受人錢財,然後替人消災。在這種混亂的時局下,需要幫助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的生意才會蒸蒸日上。」

「越來越多需要幫助的人是窮人,不是富豪。窮人請不到你幫忙。」

「窮人同樣請不到你。窮人誰都請不起,所以才叫窮人。」

「你說得對。還是談正事吧。」

「關於那座塔里的人,」沙尼斯咳嗽一聲,他的話題轉折從來不需要過渡語,「我向地牢里通過關係的守衛打聽了,星月之塔被捕的除了那名神秘的巫師——人們甚至不知、而我也打聽不到那人的名字——以外,還有十四個僕人,三名廚師,一名理髮師兼鞋匠,兩個工匠,五名藥劑師或醫師,以及他們的部分家屬。而在這二十多個服務巫師的人中,有七名女性。那個女孩的母親可能就在其中。」

愛麗絲作勢想說些什麼,但灰爾伸手阻止了她。

「你知道那七名女性的名字嗎?其中有沒有叫『艾瑞安娜』的女性?」

「不知道。她們在塔內被要求以職務名相稱,而塔里的所有人都在地牢里,因此要知道名字只能等審問環節結束,我再另行找守衛打聽了。」

沙尼斯又咳嗽一聲,他趕緊用啤酒來壓下嗓子的不適。

「等到審問結束,」灰爾低聲道,「那就太遲了,沙尼斯。你知道他們審問犯人的手段,何況是對叛國……」他頓了頓,「……疑似叛國的人。就沒有別的法子嗎,沙尼斯?你收了我的錢,總得做點有實際意義的事情吧。」

「別侮辱我。」情報販子看上去很不高興,「你以為打聽情報很容易?我說了,現在情況很危險。何況這事牽扯到叛國重罪和諾澤凱亞人,連我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再多幫點忙,沙尼斯,想想還有什麼可以做的。我可以支付更多報酬,保證不會欠你什麼。」

「當然。」沙尼斯狡黠地笑道,「我也不是吃乾飯的。我已經托那位守衛幫忙帶話了,很快那七名女性的畫像就會送到你手上,連帶著她們已經查明的資料一起。嗯……我記得你說女孩的母親可能是醫師或藥劑師?那我就讓他們把那幾個人畫得更清楚些。」

「你有辦法幫她們脫罪嗎?」

「要救所有人我是愛莫能助了,但只是幫其中一兩個洗脫罪名應該不是問題。我有信得過的門路和關係,等你們看過畫像后,不管你們想救誰,只需要告訴我是哪一個,那她一定會重獲清白;就算她不是清白的,我也能讓證據不翼而飛。等著瞧吧。」

「謝謝。」灰爾沉默了一會兒,誠懇地說,「真的很感謝你,沙尼斯。我欠你一個人情。」

「人情可不值錢。如果你不是我從小就聽過的故事裡的『大劍』,我肯定不會允許你賒賬。」沙尼斯擺擺手,「這兩天你等待消息就好,灰爾,保持低調。本來今晚就能拿到畫像,但王室搜查盯得也很緊,我必須動用一些非凡的關係才行。這會非常耗時,也很考驗我們的運氣……」

「你的關係和門路可靠嗎,沙尼斯?不會帶來什麼麻煩吧?」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沙尼斯得意地翹起一條腿,「知道嗎?在喀瑞的小巷裡,如果你遇到了麻煩,喊出『卡戎』的名號都比喊國王陛下的名字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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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劍與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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