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肆虐意
天下很少有人不知道這把刀。天下卻很少有人識得這把刀。原因很簡單,刀通常只會展露在兩類人面前,朋友與敵人。李如海不是個十分樂於交友的人,也不是個十分愛好殺人的人。所以這把絕世名刀並沒有太多機會為人們得見。入海刀法也是一樣。人們知道它,談論它,說它如大海一般廣闊浩瀚、深不可測。他們津津樂道,口耳相傳。時間久了,那淡青色的縹緲刀影好像真的被所有人親眼見證過一般。泠琅不止一次聽別人當面談起有關李如海的一切,他的刀,他的刀法。可入海刀法四個字同「搜刮」配在一起出現,還是頭一次。這讓她感到很新鮮。她無所謂顧長綺那句話是否可信,真或假,她可以自己來問。刀已經在手中,她已經在這裡。大象台之上的日光亮得耀眼,是純粹的、無遮無攔的燦金。它映射在刀身上,彷彿有融化一切的力量。泠琅又緩慢地問了一遍:「你認不認得這把刀?」空明沒有回頭。現在他並不適合回頭,因為刀在背後,劍在身前。顧長綺那把繁麗的劍,隨時都有出手的打算,雖然她現在並沒有注視他。她在注視他身後。空明今天第一回看見顧長綺眼中露出類似意外的情緒,她好像看見了什麼很不得了的事物,在反覆確定,在訝異猶豫。這讓他突然很想看看到底是誰出現在自己後面,到底是誰,能叫顧長綺劍對著一個人,眼睛卻望著另一個人。於是,他回頭望了一眼。這一眼並不輕鬆,他先將內力注入右臂,使袈裟無風自動,棉與麻驟然煥發出金屬般的質地,可以吞噬從任何一處攻來的刀兵。然後他揚手,借著飄飛瀰漫的血色,腳步錯綜而踏,身形如夜中幽鬼。這是從前在季室山學來的輕功,名喚「七步蹤」。傳說中佛陀降世之時便能走七步,而空明如今從腹背收地的境遇里脫身,也只用七步。一個吐息的時間,他已經置身七步之外。顧長綺那柄劍已經離他很遠。而他自己,終於可以好好看看方才是誰在說話。那是個年輕的女人。她眼睛很亮,身量不矮,持刀的姿勢也算漂亮,刀尖毫無疑問正對著他——他的目光凝滯了。刀尖那點寒芒在燦金色日光下,泛著隱約青幽。像靜默無聲的海。「你認不認得這把刀?」李泠琅第三次問出這句話,她今天有的是問話的耐心。但答案似乎已經明了。白須白眉的僧人死死盯著刀尖,那對弔詭非常的猩紅雙目如野獸般危險。她終於得以近距離觀察這位名聲在外的邪僧。他很老,並且十分枯瘦,好像是從棺材中爬出來的一般,幾乎就要掛不住身上沉重寬大的袈裟。他嘴唇動了一下,因為沒什麼牙齒,嘴像一個乾裂而成的黑洞。泠琅不知道他是否在回答自己,她聽覺還尚未完全恢復,而台下眾人交戰的聲音又太大。於是她將刀尖提高了一寸,對準他眉心,說:「大點聲。」這句話聽上去實在不太客氣。果然,空明被激怒了。他眼中赤紅比身上袈裟更甚,一聲低喝過後,場上驟然爆發出疾風,將衣角漫卷,漾出成片波浪。泠琅於風中緊攥住刀柄,她感覺到心臟在胸口鼓動血液,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