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縹緲海
泠琅疑心自己眼睫上也覆上了鮮血,因為所見皆是一片深紅。視野之中,有人在舉起劍刃,有人正跌下高台,幢幢身影似惡鬼掙扎,天朗氣清的盛夏山頂,在她眼中宛若地獄。血液在躁動沸騰,腦海中有聲音不斷慫恿,要她繼續這場殺伐,質問她為何停下,怎麼能停下。刀柄滾燙,知覺麻痹,她費力而艱難地喘息著,在這極端的幻象之中,卻聞見一絲冷冽。有人擁住她,力道很輕。她看見一隻手,白而乾淨,骨節修長。如同一段雪覆蓋在污穢遍布之地,瑩潤光亮。清涼淡寂的香氣縈繞,泠琅看著這點雪停在她鼻尖,它慢慢地靠近她沾滿血污的臉頰。腦海中喧囂不止的躁意忽然安靜了一瞬,她聽見耳邊一聲嘆息,像微風吹過樹葉般柔軟。與此同時,手指觸碰在臉上,意料之中的冰涼。滅頂般的狂躁受到撫慰,泠琅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剛剛有了思緒,她竟然已經想到它的觸感會是如何。不遠處仍有血腥在上演,有人於一地殘肢斷臂中靠近,只為拂去她臉上沾染的殺戮痕迹。她張開嘴,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下去。如同咬住一截軟冰,有液體滲出,芬芳微涼。耳邊嘆息聲又起,有些溫柔,又帶著些憐惜。江琮在問:「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泠琅沒有回答,她像一隻小獸忙於品嘗鮮血,無暇分析獵物有什麼反饋。獵物沒有絲毫躲閃退卻,甚至換了姿勢,讓她咬得更自在些。他感嘆了句:「牙還挺尖。」泠琅閉上眼,她緊咬著他的手指深深呼吸。他很有耐心,沒有催促,只放下了環住她腰的左臂,手腕翻轉,往旁邊漫不經心地反撩出一劍。重物撲地的聲響傳來,他剛剛好像解決了一個偷襲者。泠琅想起,她之前很想看他的左手劍,為此還做過夢。看來回憶的能力也正在緩慢復甦。再睜開之時,那覆蓋住一切的深紅終於退卻,世界重現於眼前。日光依舊亮麗,山風卷過高台,染血的旗幟在招展,殺伐已至尾聲。泠琅吐出他的手,她打量自己殘破不堪的衣擺,試圖鬆開刀柄,才發覺右手已經緊繃到僵硬,幾乎無法屈伸。江琮退開一步,他注視她:「你知道你剛剛殺了多少人?」泠琅換用左手拎刀,她喉嚨很啞:「二十個?」江琮說:「四十個。」泠琅瞥了眼他右手上的血痕,一排牙印深刻而醒目,像是某種動物的標記。她遲疑道:「山頂上所有和尚都沒四十個。」江琮示意她看地上的屍體:「山門外的援兵已經攻上來了。」泠琅說:「那你為什麼還在這裡?」江琮看著她:「因為你在這裡。」泠琅好像一時無法理解這句話,她怔怔地說:「我剛剛非常難受。」腳邊一具倒伏已久的僧人屍體忽地彈動,掙扎著往這邊撲來。江琮一劍把他釘在地上,說:「我知道。」泠琅繼續說:「幾乎感覺不到任何,聽覺,視覺都麻痹,也失去思考判斷的能力——只是靠本能在揮刀。」一口氣說完一長串話,她總算覺得頭腦清醒了。江琮拔出劍,甩落劍尖血珠,他凝視著她:「以前有過這樣嗎?」泠琅回望他:「有過。」「怎麼解決的?」「殺光了就好了。」「聽起來並不怎麼好。」泠琅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現在疲於組織語言,好在江琮也沒有追問的意圖。他輕聲說:「你現在感覺如何?」「尚可。」「還有用刀的力氣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