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官上任
王登科非常好說話,當即同意:「成,那咱們換換吧。」「謝啦。」丁燦燦擠到唐鯉前面的位置,和王登科掉了個兒。她把書包往自己課桌上一甩,轉過身去想和唐鯉說話。和其餘所有同學一樣,唐鯉課桌上也排了一整排的課本練習冊。丁燦燦想和他說話,得使勁兒抻著脖子,在那排書上露出半張臉來。「你在看什麼?」唐鯉抬眼,笑意溫柔,給她看書脊上的書名。史鐵生的散文集《我與地壇》。丁燦燦覺得有些新奇:「除了語文課本上有的篇目,平常我很少看散文,不管是哪個有名作家寫的,我總是讀著讀著就想睡覺。」唐鯉回答:「我也一樣,一般很少看散文。」但今天情況特殊,所以他從下午自習開始就一直看,現在讀了已有小半本了。王登科突然插話:「那本散文集是我送給他的。半年前送的,他今天才拆封開始看,你說氣不氣人!一片真心餵了狗。」丁燦燦覺得更稀奇了,問:「你送的?」王登科說:「對啊,我送的。這本是我精挑細選選出來的,大有深意。唐鯉有時候心不靜,我讓他讀來靜靜心。」「心不靜」是個美化之後的委婉說法,唐鯉明白,但丁燦燦全然不知,只當是字面意思,沒往別處想。唐鯉指尖摩挲著手腕上的綠檀木佛珠,心裡有些沒著落。這段時間通過吃藥、調理睡眠,那種幻覺一般的虛浮影像已經很少出現在眼前了,今天又有反覆的跡象,僅僅一天就出現了兩回。丁燦燦瞧了一眼,還有三分鐘上課,便不再多說,回過頭去將課本和練習冊從鼓鼓囊囊的書包里拿出來整理。王登科跟誰都自來熟,何況今天中午還和丁燦燦一起陪著唐鯉去了防疫站,在他心裡丁燦燦已經算是「熟上加熟」。他在手機相冊里翻了一小會兒,找出一張小女孩的可愛照片推到丁燦燦面前,有種炫耀的意思:「給你看我妹!可愛吧!」唐鯉無奈地笑笑——王登科在每一個新同桌面前都要展示一下他妹妹,丁燦燦也不例外。丁燦燦忙著整理東西,分出一道目光瞥了一眼。照片上的小女孩約莫六七歲,一笑缺了門牙,正在換牙期,更添幾分嬌憨之態。丁燦燦問:「你叫王登科,你妹妹不會叫王及第吧?」「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妹叫王樂。」丁燦燦又看了一眼,隨口說:「確實挺可愛的,但沒有我妹妹可愛。」王登科幼稚的好勝心被這句話激起來,跟丁燦燦較上勁兒了:「你手機里有你妹妹照片嗎?」丁燦燦猶豫了三秒鐘,而後在手機里找了半天,也找出一張小女孩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同樣是六七歲。王登科一瞧,瞬間忘記了剛才的好勝心,心直口快地說:「好可愛啊!確實比王樂那個傢伙可愛。你妹叫什麼?」「丁念念。」又聊了兩句,發現兩人的妹妹碰巧是同年生的,今年都是該上初中的年紀了。王登科更來了精神,繼續問道:「你妹在哪個初中上學?搞不好和王樂是同校的同學呢。」丁燦燦知道王登科不曉實情,並沒有怪罪的意思,語氣平靜地說:「我妹妹已經去世了。」最後一節晚自習的鈴聲響了,換座位的喧鬧聲沉寂下來。從剛才王登科流程性地「炫妹」開始,唐鯉就沒再聽見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現在周圍靜下來,再加上坐得近,那句「我妹妹已經去世了」恰好落進耳中。他的視線也隨之凝在字行之間,變得僵硬。王登科面對這個意料之外的回答,話匣子一關,瞬間安靜。丁燦燦只記得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兒了,究竟過了多少年,她要掰著手指數一數,才能確切地說出。書和練習冊都整整齊齊地碼在書立上了,最後她從書包里抽出幾本厚重的塗鴉本。明天才算新學期正式開始,今天的作業並不算多,丁燦燦寫了一下午加兩節晚自習,已經寫完了。她翻開其中一本塗鴉本,找出一支2B鉛筆,開始摸魚。每本塗鴉本畫的內容各不相同,丁燦燦選了專門畫美女的那一本,翻到黛玉的那一頁。在畫之前,她一般都會用鉛筆將原著里的外貌描寫抄在左上角,然後再琢磨著怎麼畫。這張林黛玉已經畫完了大半,只剩眉毛畫得一直不滿意,所以反覆修改。「罥煙眉」丁燦燦想了很久,但就是描摹不出來。王登科忽然傳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對不起」。丁燦燦搖搖頭,示意沒關係。*晚上進家門時,周紫燕正嗑著瓜子看電視。她見丁燦燦突然回來,有些吃驚。丁燦燦將校服外套掛在玄關處,按照計劃先斬後奏:「咱們住得離學校這麼近,不走讀浪費了學區房,我今天已經跟老師打過招呼了,媽,你在憑條上籤個字唄。」顏洛川在整理餐邊櫃,聽見丁燦燦回來了,趕忙放下手中的活兒進了客廳,順著她的意對周紫燕說:「燕子,孩子說得挺對。再說了,還是回家睡得安穩,一個人一間屋,不受旁人打擾。」周紫燕一聽,覺得在理:「那好吧。」這件事兒和丁燦燦預想中的一樣順利,收好周紫燕簽字的憑條,她進浴室洗澡。正當她打著哈欠進自己卧室的時候,屋裡斜楞楞地竄出來一隻貓。丁燦燦嚇得尖叫一聲,睡意被嚇沒了大半。貓是顏悅中考之後顏洛川給她買的,寒假時在她爺爺奶奶家,現在被抱回了自己家。顏悅不想和顏洛川天天打照面,說這學期要住校。她的貓沒人逗著玩兒,無聊透頂,在家裡四處閑逛,神不知鬼不覺地就進了丁燦燦房間。那是一隻斯芬克斯無毛貓,身子細瘦,腦袋很大,兩隻耳朵像蝙蝠翅膀。丁燦燦盯著這隻奇醜無比的貓,舉步不前。顏洛川聽見尖叫,從客廳跑過來將貓抱走。「它不知什麼時候竄到你屋裡去了,嚇著你了。」丁燦燦驚魂未定地看了一眼那隻醜八怪,它充滿褶皺的皮膚讓她有點膈應。「沒事兒……叔叔。那個……我要睡了。」「明天早上送你嗎?」「不用,謝謝叔叔,我騎車子去就行,您不是給我買了輛新的自行車么。」闔上門,丁燦燦定了定神,在記仇的小本本上默默記了顏悅一筆。她拿起手機,想定個鬧鐘,正好彈出來一條物流信息——她買的《自我與本我》今天發貨了。關了燈,丁燦燦像昨晚一樣,忍不住開始擔心周紫燕。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再這樣下去會步入一個惡性循環,趕緊打住。她打開手機里的一個聽書APP,找到一直關注的「江楓漁火」老師。這個老師專門為中考的學生講政史地三門課,以音頻的形式,很方便聽。丁燦燦中考前天天聽他的音頻,政史地三門都考得很高。上高中選擇了理科以後,她也時不時地在睡前和早晨起來聽一聽。她隨便打開一節地理,音頻里的男聲沙啞溫柔。丁燦燦聽著阿拉斯加暖流、千島寒流、北太平洋暖流,漸漸有了睡意。每條音頻都很短,七八分鐘左右。「今天地理的知識點就這些。晚安,孩子。」音頻結束。丁燦燦迷迷糊糊地關掉手機,墜入夢境。*翌日醒來,手機天氣預報顯示「輕度污染」,霧霾將整座城市染成了一副水墨畫,氤氳開一種病態的詩意。早飯後,丁燦燦騎上了顏洛川給她買的新自行車,戴上耳機。「早安,孩子。今天的知識點主要是季風氣候……」丁燦燦先去了一趟理科組辦公室,將憑條放在沈秀林辦公桌上,進教室時正好六點半。早自習結束后,班長跑到她跟前通知:「丁燦燦,年級主任下的通知,今天升國旗,你站到前面去。」丁燦燦一愣,心想不妙,但嘴上答應著:「好的,我知道了。」每周一上午的課間操是升國旗的時間,對於附中來講,國旗升上去只是個形式,實際上就是批評大會。高三學習時間緊張,不參與升國旗,站在操場上的只有高一高二。每個年級犯了事兒的學生都會在升旗的時候被要求在兩個年級的師生面前站成一列,等著國旗升上去以後,高一高二的年級主任挨個點名批評。丁燦燦之前從來沒站在這個位置上,這是頭一回。站在她身邊的還有周依儂和顏悅,其他人她便不認識了。周依儂和顏悅都不是第一次以這種方式被大家認識,臉上不約而同地擺出「我已經麻了」的表情。高一年級主任批評學生只是念學號,但魏勇就不一樣了,他拿著麥克風站在主席台上,指名道姓地痛批,像是在開辦自己的個人脫口秀,說話怎麼傷自尊怎麼來,生怕話鋒剜得不夠狠。丁燦燦有些手足無措,甚至覺得很羞恥,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和面子一起被凌遲著。一抬頭就是自己班和隔壁班的同學,她覺得異常丟臉,自己就像個展覽品一樣站在這裡。底下的隊伍里,大家都拿著英語單詞或語文古詩詞爭分奪秒地背誦,不想被升旗儀式浪費學習時間,其實沒有什麼人在意上面站著的是誰,主任批評了誰。但丁燦燦還是覺得心裡彆扭到了極致,尤其是她的名字被點了兩遍,上早自習睡覺一遍,考試寫完卷子不檢查趴桌上一遍。她一直低著頭,垂著眼,不太敢看向自己班的隊列。卻又感覺周圍好像有無數看熱鬧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讓人無地自容。丁燦燦偷偷抬眼覷了一下,正和唐鯉的目光撞上。每班的體委和班長都站在班級隊列的最前面。他是體育委員。「某些同學別給臉不要臉,自己是怎麼考進附中的難道心裡沒點兒熊數嗎!知道自己是什麼音體美特長生還好意思早自習睡覺!自己是個什麼爛水平自己不知道嗎!」魏勇在台上陰陽怪氣,說話一句比一句更難聽。丁燦燦屬於他說的「給臉不要臉」的那一類,在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泛酸,眼眶發紅。她看著唐鯉的眼睛,對方也看著她。他的眼神里包含著無言的安慰和鼓勵,丁燦燦吸吸鼻子,像是找到了慰藉,有些茫然無措地看著那雙乾淨的眼。魏勇還在主席台上罵,忽然話筒啞了,他的聲音隨之戛然而止。「刺啦」一聲刺耳的聲音,顯然是有人拔了電源。過了片刻,話筒被重新插好,一個女聲傳來。「孩子們上午好,我是T大附中的新校長趙禪香,抱歉今天來得有點晚。」低頭背書的學生紛紛抬起頭,出於好奇地看向主席台。趙校長繼續說:「我不知道之前的附中是什麼樣子,但現在我是校長,我不會允許我的學校里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丁燦燦心想,完蛋了,校長要親自下場批評他們這些人了。誰知——「剛剛的話筒是我拔的。我絕對不會允許我的學校內有老師這麼沒有師德和良心,不顧學生自尊心,一味辱罵學生。」此言一出,一片嘩然。「從今天起,魏勇老師不必再當年級主任了。升旗儀式結束后,你來校長辦公室一趟。」作者有話說:感謝51657338投喂地雷一顆~謝謝大家的每一條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