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一天兩夜,在抵達天機門之前,梅蘭君當著眾人的面,硬生生從零基礎的凡間女子,變成了渡劫期大圓滿的當世能排進全三十的大能!
知道的便知道她是在另一個時空中,在須彌子里勤勤懇懇、毫不懈怠地在修真一途中,踽踽獨行了數千年。
不知道的,便看見有人大變活人了!
就連劍尊,都對和尚的須彌子感到好奇,並且忍不住問了溫如瑾幾句相關的問題。
反而是那個算得上是修真界第二代大能的妙法尊者,全程沒有提過任何相關的話,只默默地念著自己的經文,完完全全地就是一個移動人形監控器。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在和尚那靈氣充沛,甚至幾乎已經是自成一方世界的須彌子中,處處都是和尚這個世界掌控者的氣息,而對他這位「恩人」深信不疑的梅蘭君,就如同是回到了母體胎盤一般如魚得水。
她是當真在完美踐行溫如瑾對她的要求,心無旁騖地水滴石穿、繩鋸木斷、鐵杵成針!
哪怕是後來好幾次,身為須彌子的主人的和尚,給她幻化出了不少對手,以磨鍊她的戰鬥能力與經驗,梅蘭君一次次被打得筋骨寸斷、奄奄一息,卻也一次次地咽下喉頭腥血,再重新爬起來繼續戰鬥……
他們都看到了她生生在「兩夜一天」的時間內,成就了渡劫期大圓滿的超高境界!
卻並不知道——
其實並不止如此。
溫如瑾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拍榆木一樣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我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早已經今非昔比的梅蘭君沉穩地點頭,然後她忍不住深深地看了溫如瑾一眼,說:「等我報了仇,我還有一萬三千多年,可以供恩人驅使。」
「小姑娘胡咧咧些什麼?」溫如瑾失笑,伸手摸了摸她早已經不毛躁、反而變得格外柔順的頭髮,「等你報了仇,你再加把勁,就可以得道飛升了。」
梅蘭君皺了皺眉,抿著唇搖頭:「……可我沒那麼想飛升。」
溫如瑾笑,招了招手讓她更靠近一點:「可這飛升,會是你輕而易舉就得到了,那狗東西追逐萬年而不得的,這豈不是最好的報復?」
提及此事,梅蘭君心下凜然,目光都變得銳利而堅定了起來,她看著溫如瑾,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姑娘,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別有心理負擔。」
梅蘭君咧嘴一笑:「我懂的,我都懂的,如果真如前輩您所說的,那麼在他恢復前世記憶並選擇『殺死』今生的自己,殺光所有和今生的自己有關的人那一刻起……我的父親,他就死了,他已經死了!」
「他就和守靜大人說的那樣,是被奪舍了!」
梅蘭君的下顎緊繃,下巴微微抬高:「他只是比較特殊,不是被不相關的人奪舍,被不相干的野鬼附身,是被前世的『自己』奪舍和附身而已——」
「所以,我殺他,不僅是報殺母之仇、殺外祖父母之仇,還有殺父之仇!!!」
所以,怪不得她了,這根本——就算不得是「弒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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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郎高高的馬尾在腦後搖晃著,格外的活潑,若是不提前知道這貨是劍尊的話,隨便拉個人來,肯定愣是看不出這傢伙「裝嫩」的蛛絲馬跡的。
「快到了……」這是這位少年劍尊,第一次露出凝重的神色。
不過這凝重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很快就恢復了笑顏,回首問溫如瑾和和尚:「二位,我們是光明正大地走正門,還是偷偷摸摸地走後門?」
和尚懶洋洋地有一下、沒一下地像逗貓貓遛狗狗那般親自鍛煉梅蘭君的反應能力,聞言也沒有抬眸看一眼。
另一個光頭全程就沒說過什麼話,彷彿是一塊破石頭成精了。
騎在金毛犼身上已經昏昏入睡的溫如瑾,只好自己開口:「劍尊你的建議呢?」
劍尊眨了眨眼:「我知道一條後門的秘密通道。」
「那走後門。」埋臉進金毛犼背上的溫如瑾發出了含糊的聲音。
劍尊挑眉:「你們就不多問幾句?這麼信任我嗎?」
「不是你自己說的么?」溫如瑾終於施捨地抬頭瞟了他一眼,笑了,「你的仇恨,可不比我們小姑娘的少啊。」
妙法尊者終於有了反應一般,以一種複雜的、悲憫的神色看了劍尊一眼,然後「阿彌陀佛」一聲,繼續在角落中默默地念自己的經文。
劍尊也是一笑而過,道了句:「如此甚好,合作愉快。」便埋頭領路了。
溫如瑾趴在金毛犼的背上,昏昏欲睡,守靜都乖巧懂事地走著扭扭捏捏的小碎步,盡量輕手輕腳、肉墊著地,力圖讓自己平穩,讓溫如瑾睡得開心,睡得安心……
但是偏偏,和尚忽然伸出了手,揪住了溫如瑾翹起來的某一小撮呆毛——拽了拽。
溫如瑾不理他,他繼續,拽了又拽。
溫如瑾無奈,扭過頭去,半張臉隱匿在金光璀璨的毛茸茸中,半張臉幽怨如深宮怨婦地瞅著他,眼神發問——你有事?沒事你這麼搞我,我可是會忍不住爆錘你一頓的!
和尚挑了挑眉,無聲說了句什麼,是傳音入密,在場無一人能聽見,只有溫如瑾聽清楚了——
[功德血包可以讓出去給這小姑娘,但『清理門戶』,卻不可有人插手。]
520幽幽冒泡:「我也能聽得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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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有腦子的,想一想也知道現在的天機門,百分百是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就在請君入甕等著他們自投羅網呢。
可是偏偏某個知道「後門小路」的少年劍尊,領著他們順順利利地直接進入了天機門的腹地,哦不對,或許應該換個詞,叫做——禁地?
不僅順利進來了,還完全沒有驚動天機門的任何阿貓阿狗包括修士呢。
「你這只是知道一條暗道那麼簡單?」溫如瑾已經站起來自己走路了,金毛犼縮小了身子,正趴在他肩膀上,尾巴悄悄地繞過了他的脖子半圈。
劍尊掃了一眼這「主僕騎與被騎相調換」的奇葩場景一眼,笑道:「比『知道』的程度稍微深一點點,畢竟……我好歹準備了幾千年呀,不是嗎?」
此處是一片幽深密集的叢林之地,四處是無盡鬱鬱蔥蔥的綠植,這些放在外邊要讓修士們搶破頭的珍稀異植,在此處卻猶如野草一般地隨意賤生著。
他們一行人往著前方幽幽淡淡青色幽光靠近,近了近了,忽然聽到了一陣樹枝藤條在地上拖曳之聲,在空中凌空揮動呼呼之聲,然而這不是攻擊——
定眼一看,眼前是一株龐大的巨樹,樹身極大極大,恐有百尺之寬,密密麻麻粗壯如擎天大柱一般的樹根在地面交錯盤旋,它的龐大也高大,肉眼可見,便可知,其樹冠高及九天,其樹根深入九幽。
一株頂天立地、溝通天地之……神木!!!
一株,已經死去的,卻被以詭秘之法復活的,又或者說是,被強行剖開了層層樹皮與肌理,挖出了精純的木之心臟的,又被以天不容誅之秘法煉化的,生不算生,死不算死的神木。
它靜靜地佇立在眼前,風起,簌簌有聲,皆是凄涼悲苦之音,恍若嬰兒啼哭,萬人哭嚎。
溫如瑾的臉色是肉眼可見地變得難看,神木有多難得,萬千世界不見得能長出多少棵來,他從前也遇見過一株小氣的糟老頭子神木,但那傢伙被他允許進入東旭秘境修養后,看著可年輕了,通體神性,鬱鬱蔥蔥,哪像是眼前這一株……
肩上忽然傳來了不輕不重地輕拍,溫如瑾回神,看了過去,和尚默然地收回了眼神,看他,嘆息一聲道:「各有緣法。」
溫如瑾抿了抿唇,點頭。
和尚難得再勸他一句:「它如今已是這般……想來,回歸天地,便是它現如今最想要的了,你贈它徹底的死亡吧。」
「我知道該怎麼做……」
溫如瑾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獨木成林的巨大神木忽然有千萬枝條都動了起來,有一道清脆如泉水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陳鳳嬌,是你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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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瑾終於知道劍尊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告知自己他的姓名了,約莫是他覺得陳鳳嬌這個名字,已經與他「劍尊」的身份相去勝遠了吧?
一愣之下,溫如瑾倒是憋住了沒笑。
但是一向轉不過彎來的梅蘭君卻忍不住露出震驚臉,並湊過去尋求答案:「陳鳳嬌!?劍尊你的真名叫陳鳳嬌!?我們靈都都已經很多年不取『鳳』啊『嬌』啊的什麼什麼的名字了……」
劍尊:「……」
少年露出了一抹假笑,把這位好奇寶寶撥一邊去,心道他九千多歲的老人家了,不和這十幾歲的小姑娘計較。
「天靈珠,你還沒死呢?」劍尊倒也不是在惡毒的詛咒,他彷彿就像是在問一個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問題一樣。
而那個,被稱作為天靈珠的人,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對方在萬千枝條的操縱下,緩緩如鬼魅一般地飄近,近了近了,梅蘭君定眼一看,忍不住低叫一聲,一下子竄到了溫如瑾的身後——完全不像一個能移山填海的高階修士。
只見眼前,粗壯盤旋的枝條交錯,而半空中,有一個面容柔美的少年……的頭。
不錯,這個少年只有一顆腦袋,腦袋下邊披著一大塊空空蕩蕩的廣袖袍子,而這袍子的袖口與下擺處,全是密集的樹枝。
他已經沒有了身軀,他的身軀就是這些樹枝,又或許說,他原來的身軀都被這些樹枝吃光了,樹枝從四面八方竄入衣袍,銜接著他的頭顱。
天靈珠見梅蘭君的反應,歉意地笑了笑,因為他並非真心實意要嚇唬人的,這樣嚇人的模樣,顯然也非他所願。
劍尊問他怎麼還沒死,天靈珠便柔和地回答說:「我在等你來殺我。」
劍尊冷笑:「你若真想死,早就自殺了,何必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煎熬著?」
天靈珠並不生氣,只是有些難過地嘆了一口氣:「鳳嬌,你何必這般說話……」
「閉嘴!休要再喚我姓名!」
天靈珠又是難過地嘆氣,用一種格外悲傷的眼神看著劍尊:「我要是能自殺,又何必要苦苦等你來呢?」
劍尊仿若有些沉痛地閉了閉眼:「你自找的!」
少年倏地睜眼,鋒利的眉、清亮的眼,眉與眼,銳利如刀,也如劍——
「你們天機門,自找的!」他一字一頓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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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溫如瑾動的手。
因為劍尊根本就殺不死對方,或許應該換句話說,就算是半步飛升的劍尊,也殺不死這一株已經異化的神木。
天靈珠苦等著昔年夥伴過來給自己的一個解脫,倘若沒有溫如瑾的話,那就是白等。
感覺到那磅礴的生機在瘋狂地四散開去,回歸天上與地下,少年柔美的面容格外的平和,他一雙溫柔的眸子,感激至極地看著溫如瑾,嘴唇微微蠕動著……仟韆仦哾
似乎是想要說「謝謝」。
但他到底沒能說出話來,這顆漂亮的頭顱便倏地一下仿若靈爆一般「嘣」一聲,化作萬千綠色的生機光點,飄飄搖搖地飛向四海八荒。
這位天靈珠一死,就好像是觸動了什麼機關一般,龐大到遮天蔽日的神木驟然潰散,而這密林的殺機也恍若是一座塵封已久的絞肉機被重新啟動——
劍尊握緊了自己的劍:「快來了……」
和尚揮散在他眼前歡快跳躍的生機光點,接到遠處溫如瑾的眼神,他回首問劍尊,道:「也許你還有點時間能講講故事?」
「沒什麼特別的……」
感覺到那熟悉到令靈魂都在顫抖的殺機迸現,劍尊卻笑了:「不過事已至此,也不知我們今夜是成功還是成仁,我長話短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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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門的開山祖師,傳聞中他靈骨世所罕見,修為獨步天下,長相器宇軒昂,為人謙虛有禮……
說一千道一萬,只說一句這是個能窺見天機者,就足以見其非凡之處了。
只是這傢伙有大智慧,卻並無大慈悲,他的皮囊有多麼光鮮亮麗,他的皮下骨就有多麼瘋魔。
這是一個天才。
這是一條瘋狗!
當他知曉,自己得意忘形多次貿然窺探天機的後果,會是天道憎惡、飛升無望之後,他不僅不反思己過,反而變本加厲地造孽——
他天賦神通,傲然天下,便是與天道對著干,那又如何!?
於凡夫俗子而言,勝天半子是痴人說夢,於他而言,卻不過是易如反掌。
他不僅強行壓制住修為,以免飛升雷劫劈死自己,他苟住后,甚至常常以整個位面的死生存亡,天道運轉之軌跡為賭注,只為塑造自己「天神」一般的形象,無限度地吸納著這片天地的生機、靈力與眾生信仰。
每每天道到了擇選氣運之子降生,清掃位面臟污之際,他便站出來,向世人點破位面的危機,繼而提出完美地解決辦法——獻祭氣運之子。
於是乎,本該力挽狂瀾、萬人敬仰的氣運之子,被迫活祭后,以一種詭異的扭曲的變態的角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但這不是殊途同歸,天道命軌,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罪孽與禍端,在那時候就埋下了,並且越滾越深!
自近萬年前至今,這傢伙已經獻祭了不曉得多少個「天之愛子」了。
甚至很多時候,他以自己一己之力試驗各類強大自我的逆行倒施之禁術惹出來的天罰,他也欺世盜名地忽悠世人,說那是天道對所有生靈的懲罰,當獻祭某些看著就得天獨厚的人。
好處他全吃了,罪孽把別人獻祭去縫縫補補苟住就行。
他越來越瘋狂,也越來越強大。
以至於,不少時候,全盛時期的他甚至抵得上半個天道,和天道掰手腕,也不過如此了。
天若有情,當恨他入骨,天道縱然不仁,他卻也是罪孽深重。
背負著太深的罪孽,實在是不太爽利的,於是乎,這位天才與瘋狗之間來回橫跳、反覆切換的天機門門主,靈機一動,就創造了天機門,令門人弟子來共同分擔他這一身粉身碎骨、生生世世為狗彘都無法抵消的罪孽與天罰。
但是這些業障罪孽像是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越滾越大,哪怕天機門門人弟子已有數千人,卻也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
更何況,哪怕是半步飛升的大乘修士,壽命也是有限的,可他不樂意飛升上去當個小小真仙,卻是真心實意地想要留在下界位面當一個永生不死、說一不二的——「神」!
於是乎,這個小機靈鬼又有了個絕妙的主意,能金蟬脫殼地洗刷一下他的罪孽,又能讓他擁有永生的辦法——
他強行撕裂的天道法則,擾亂了法則秩序,搗鼓出了輪迴轉生之法。
整個天機門,都不過是開山祖師圈養的豬狗罷了,哪怕是他精心培養的門主一脈,也同樣如是。
早些年,這位天機祖師常常投胎降生到門主一脈的新生兒中,一是懶得捨近求遠,二是門主一脈是他精挑細選的資質絕佳的血脈。
但是罪孽深重之人,又焉能有后?
很快,不過三代罷了,天機門就幾乎根本無法有新生兒降生,這位鬼才便不得不在某個軀殼不能繼續待之後,降生在其他門派……
後來嘛,有些事情超乎了他的掌控。
當初只是撕裂了一個小口的位面法則,不知怎的直接千瘡百孔了,而且命軌與天機越來越看不清晰,這個世界忽然多了一大把異世之人,擾得本來就糊裡糊塗的命軌直接像個扭曲的毛線團……
在這個情況下,哪怕天機祖師把自己的投胎轉世安排得再妥當,也不如從前那般穩妥了,偶爾會出一些小意外。
就比如說——
降生在凡人界。
失去所有記憶。
成為一個全新的人。
娶妻。
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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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靈珠就是天機門主一脈的第三代傳人,也是最後一代傳人,他註定不會有後人……」劍尊沒有說下去。
但意思已經足夠明確了,羊圈裡的羊羔不能生了,那這個羊羔就應該用作它用——比如說,給那一株生不生、死不死的神木續生機。
而這一株神木,是被那傢伙吸幹了所有的生機而亡的,畢竟天罰附身的人,日常不太舒服,而干點精純的神木生機,那就是炎熱夏天猛灌肥宅快樂水。
天機祖師,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中的戰鬥機,人生信念就是他快活就行了,管他媽的其他人其他樹其他萬萬千千的生靈呢,他連這方位面塌不塌都懶得理。
劍尊冷笑著,笑出了眼淚來:「師父早就說過了,早就說過了!那畜生圖謀不軌,可他們不信,天機門主一脈,受益於那人太多,吃開了的胃口,又怎麼能減少呢?」
後來的事情,哪裡是信與不信的問題,而是:與天機祖師反目成仇的代價,和裝聾作啞繼續跟著祖師享受無上榮光的未來,二者的選擇中,天機門主一脈,選擇了有利於自己的一條而已。
「至於我,」劍尊露出了一個森然的笑,「我師母是被獻祭的氣運之子之一,而我師父……則死在這九煞屠神陣中。」
那是一段血淚史,是不堪回首的記憶。
被活祭后神魂俱滅的師母,發瘋發狂卻死在天機門天羅地網中的師父,是他九千多年來,日日夜夜都在痛徹心扉的記憶。
梅蘭君茫然又驚恐地揪住了溫如瑾的衣袖,她緊張地看著劍尊,又看了看溫如瑾,她好像聽懂了什麼,又情願自己沒有聽懂。
原來……那人別無所愛,就真的只是,覺得身為凡人的母親和自己,配不上高高在上的他么?!
溫如瑾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心中暗嘆一聲,與和尚對視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吧,這傢伙原來真的是屑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屑得萬古唯一,屑得一騎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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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凄風苦雨,那邊廂卻驀地傳來了一聲散漫的笑聲——
「原是你這小娃娃,怎麼?幾千年龜縮不動,本尊還以為你想通了呢,原來還在心心念念著復仇呀,嘖……」
那人未曾搞什麼出場用八抬大轎,順便撒些花瓣的排場,只是負著手,怡然自得地漫步走來。
他漸漸地走近了,頎長高大的身軀,悠然閑適的姿態,如詩如畫的眉目。
溶溶月色,他是謫仙人。
劍尊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天、機、夢、生!」
九煞屠神陣,光是名字就足以唬人了,而能取這個名字的天機夢生,也顯然對這個輕易絞殺了前劍尊的獨創陣法十分自信,他施施然地靠近眾人,沒有一絲一毫地躲避。
負手輕笑,眼眸流轉,繼而定在了溫如瑾身後的人身上:「你也在……」
梅蘭君不躲了,握劍出列,明明瘦弱的身軀都忍不住有些顫抖了起來,但是她卻依然堅強地站在溫如瑾的身側,繃緊了臉部的肌肉,死死地盯著前邊那個風華絕代的人——
是他,化成了灰燼,她也能認出來!
比起帝王在聖旨中對這傢伙癲狂的描述,現在的天機夢生看起來似乎已經清醒了不少,溫如瑾倒是不覺得他「原諒」了輪迴轉世后的自己,他看起來更像是……又想到了什麼餿主意。
果不其然,天機夢生抱著胳膊,托腮笑道:「正好,你不如就和那邊個白衣袍的小娃娃喜結良緣吧,生下的孩兒也與我有血緣關係,托生於此,該是容易一些的。」
在場眾人:「……」
溫如瑾:「……」
和尚:「……」
他兩默默對視了一眼——
溫如瑾的眼神在說:看見了嗎?我的瞳孔,它地震了!
和尚的眼神在說:穩如雞,和你組隊,果然驚喜隨時敲門,能遇上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遇不上的,各種各樣的奇葩!
這狗日的東西,果然是個無法,無天,無綱常,無倫理,無道德,無下限的鬼東西!
梅蘭君聽懂了他的意思后,整個人都驚悚不已,一邊是覺得這人在打她肚皮的主意,太過可怕;一邊是覺得這人與自己是父女血緣,他居然還想要托生於她的肚子,她噁心反胃!
劍尊顯然深知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完全不為所動,甚至抖了抖手中長劍,長劍一分為二,他雙手持劍:「天機夢生,好兒子,你看這是什麼?」
天機夢生挑了挑眉,輕笑出聲:「七星龍淵,秋水伊人……怎麼,你自個兒的劍見不得人?還拿著師父師母的對劍才敢應敵么?」
劍尊懶得和他嗶嗶了,直接殺了上去,被陣法擋住。
溫如瑾輕聲道:「上吧,好姑娘,靜靜會幫你的。」
話音剛落,梅蘭君大喝一聲跟著沖了上去,金毛犼也從溫如瑾的肩上如離弦之箭直射而去……
而在這兩人一獸奮力破陣之際,這邊居然出現了內鬼。
差點被一記金剛掌拍了個正著的劍尊狼狽躲開,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人熟悉的面容:「妙法,你發什麼瘋!」
一路都恍若透明人一般的妙法尊者依然垂眸念經,抬眸瞬間,眼中卻閃過冷光:「劍尊,不是誰都像你,能甘願在大乘境界,滯留九千年的!」
「我只在此境界三千年,可我已經待不下去了!!!」
劍·陳鳳嬌·尊難以置信:「你腦子進水了吧!?你以為他能助你飛升?他要能飛,他自己怎麼不飛!!!」
一語驚醒夢中人,可你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
「他至少能幫我解了這禁制,我受夠了千百年仍是一界孩童之軀了!」妙法尊者終於露出了失控的怒相。
說到孩童的身體,身軀比對方更加稚嫩,卻沒有絲毫不適的溫如瑾,忍不住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然後望天望地。
最後,和促狹的和尚來了個對望。
溫如瑾挑眉,理直氣壯:「你看什麼看,諾,還不快去清理門戶?」
和尚輕笑一聲,飄然而去,手不輕不重地搭在了妙法尊者的肩上,唏噓又慈悲:「好孩子,千萬年都這般模樣,你實在是受苦了,就讓我,來結束你的苦海吧!」
妙法尊者彷彿被鬼摟肩膀似的,渾身一顫。
這邊,溫如瑾做足了準備,破陣的剎那,他一人杠上了所有潛伏在暗處布下重重人形殺陣的天機門人。
與此同時,他還能一心二用揚聲大喊:「就是現在!快!!!」
不遠處,正與劍尊生疏配合,圍殺天機夢生的梅蘭君聞言,大喝一聲,粗暴扯掉了身上的什麼東西:「劍尊你快躲開!」
劍尊一怔,還未來得及動作,便看見那隻金毛犼腳底抹油地一瞬跳到了千裡外,而下一刻,天際驟然凝聚起了駭人的狂暴之雷霆。
這——!?這小姑娘打算用自己大乘期的雷劫劈死天機夢生?
可是,不!不對!這真的是大乘期的雷劫嗎!?
這當然不是大乘期的雷劫,這是溫如瑾和渾渾噩噩在沉睡的位面意識溝通過後,借著大乘期雷劫的機會,而要降下的、精準的——蒼天罪罰!
「該死!」天機夢生終於明白這群人打著什麼注意,但為時已晚。
他眼瞳緊縮,拉過周遭所有能拽住的人抵擋在眼前,可氣勢恢宏、洶湧駭人的天雷卻沒有絲毫的留情,它轟轟烈烈地,不斷追擊這這個煩擾了它近萬年的蒼蠅,不惜用上了最大號最強力的電蚊拍!
和尚一掌將妙法尊者拍飛,就見溫如瑾已經隨手撿劍,一劍破萬法地盪開了所有天機門人,而遠處——
三把利劍,同時穿透了一個被天雷包裹,已經外焦里嫩,電流卻還在滋滋不停的身體。
天機夢生怒目圓睜,卻終究沒能抵擋住這一死劫。
一代天驕,死的時候,也不見如何超凡脫俗,比凡夫俗子,還要更加醜陋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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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萬年、高高在上的天機門,一夜被清剿了個乾乾淨淨。
這個奇怪的隊伍本來就是因為天機門而彙集,如今天機門不在了,他們也到了分離的時候。
溫如瑾和劍尊說:「天道漏洞極多,可謂已成馬蜂窩了,爾等要彌補天道法則,還需要些時日。」
劍尊表示自己清楚這一切,劍宗已經在多年前就已經在籌備這些了,如今天機門已經蕩然無存,那他便可集天下之力,與這方位面所有生靈一起,補天裂!
親自挽救生養自己的位面。
想來那應該是挺漫長的過程……
梅蘭君想了想,把自己十分之九的修為凝聚在了自己的秀女劍中,然後把劍給了劍尊。
對上劍尊驚訝的眼神,她擺了擺手,說:「我本就沒有想要飛升上界的想法,更何況這種情況,身為萬千生靈之一的我,也應該盡一份力。」
退一萬步說,只要她想,她還有一萬三千多年可以去重新修鍊,端看她想不想罷了。
金毛犼望了望這個,又望了望那個,它撓了撓頭,最後拽了幾把自己的金毛,一臉慎重地交給了劍尊。
劍尊哭笑不得地接過那金光閃閃的神獸毛髮。
和尚看著天機門被天罰過後,地面直接塌陷入千尺的荒廢恐怖之景,嘆息了一聲,取下了手腕上的佛珠。
溫如瑾眼尖地看見他將末端那兩顆晶體模樣的珠子取走,這才將佛珠交給了劍尊,還說了句:「來此方位面作客的見面禮。」
剩下掏不出任何東西的溫如瑾:「……」
他自信地掏出了一塊從自在門佛蓮之子素白袈裟上割下的破布,盤腿坐下,對劍尊說:「你稍等,我現在給你推演幾個補天裂的神級陣法。」
溫如瑾一邊推演,一邊樂觀且貧窮地想:這就是,知識的力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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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溫如瑾、和尚、金毛犼,以及怎麼勸都勸不動的梅蘭君,他們花了十來年,遊走在修真界的所有角角落落,把異端清理了個乾淨。
最後,溫如瑾將這小姑娘送回了凡人界。
比起修真界,她更樂意待在親人所在的國度,哪怕凡人界在壓制著大乘期的她。
他們受到了靈渠國的熱情招待,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正如眼巴巴看著他們離開的梅蘭君,也正如溫如瑾與和尚。
夕陽西下,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你接下來要做什麼?」和尚問。
「再苟過三個位面,」溫如瑾伸了把懶腰,抱著自家毛孩子,笑道,「我就能退休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