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星際篇29
阿爾伯特決定同我一起冒險,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對於瘋狂科學家而言,這並不稀奇,他們每個人都願意為「真理」而獻身。
不僅阿爾伯特如此,他選中的項目組科研人員也都是這個性子。他們將我倆安置在舒適柔軟的兩張軟床上,戴上不同的監控儀器,檢測實驗者的生理和思維狀況。
這群男女研究員來回奔走忙碌,臉上帶著興奮又幹練的笑容,好像完全沒意識到,一旦實驗出差錯,他們的首席就會立刻送命。
哦,不對,他們肯定意識到,只是不在意罷了。
那句古話怎麼說來著,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瘋狂科學家的小夥伴肯定也是瘋子。
等等,我是不是把自己也罵進去?畢竟四捨五入,我也是他瘋狂實驗計劃的同謀者。
「你沒有告訴布魯諾院長?」我躺在軟乎乎的床墊上,隨口問道,「萬一你死在這裡怎麼辦?」
阿爾伯特不以為意:「我已經準備好五套方案,他們只需要照做就行。」
「你果然一直都瞞著上面搞危險研究。」
「說得好像我是什麼喪心病狂的瘋子,」阿爾伯特一邊檢查頭盔,一邊轉頭對我說道,「我或許冒險,但並不魯莽。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毫無意義,只有真理例外。」
「而在追尋真理的路上,本來就充滿困難與危險。縱觀人類歷史,從茹毛飲血到星際遷躍,哪一次發展沒有經歷過無數鮮血洗禮?沒有犧牲就沒有進步,難道因為恐懼犯錯,就一再退縮,安安心心躲在自己的山頂洞里嗎?」
我將手臂放在小腹前,做出一臉安息的表情,嘆息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一次要付出得太多,甚至以全星際人類為代價。」
「你在暗示……我的實驗會摧毀世界,就像電影里那樣?」
阿爾伯特嗤笑一聲,探過身,將檢查好的頭盔放在我手上,認真平靜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世界上任何種族的進化過程都是押上全族性命的一場豪賭,不止人類。」
「當山頂洞人使用火焰烤熟食物時,是否有猿人害怕並擔憂火焰會摧毀整個部落聚集地呢?我相信早期人類在用火時肯定發生過很多意外,造成過極大傷亡,但原始人類並沒有放棄。」
「當古典時期人類進入工業文明,製造出各種可以毀滅族群的武器時,是否也有人害怕和擔憂過,人類終有一天會滅絕在自己手上呢?然而,他們依舊沒有放棄現代文明。」
「當帝國掌握星際遷躍能力,踏上征服宇宙的旅途時,是否有人害怕和擔憂人類會被外星高級文明狩獵?但是,帝國依舊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
「如果最終我們死在這場實驗里,或者,星際人類毀滅於這個項目,只能說我們還夠強大與謹慎,而不是我們不該進行探索與發現。我們只是方向走錯了,但並不意味著『走出去』這個主意很糟糕。」
不得不說,阿爾伯特有自己的一套思考邏輯,且理論自洽,一般人非但無法說服他,還很容易被他說服。
「道理我都懂,」我把玩手裡的頭盔,眼神尖銳道,「可說到底,你之所以不敢把這個實驗告訴布魯諾院長,並非因為覺得他迂腐,而是你很清楚自己的莽撞。」
「努力研究烈性病/毒的人是勇敢先驅,而不穿防護服進入實驗室,打算和病/毒面對面交流的是傻缺。」
我指向頭盔,又指了指我們兩個,露出一個禮貌而不失嘲諷的笑容:「看,傻缺,懂?」
阿爾伯特的臉色有些陰沉,於是放棄在實驗前繼續與我交流。
這個實驗雖然危險,但是操作卻很簡單。
無非是我們兩個作死地把頭盔戴上,周圍科研人員啟動機器,分離多重能量粒子,播放儲存在其中的畫面。
戴上頭盔的那一刻,世界重新變得黑暗。
剝離雙重能量粒子時,我感到熟悉的劇烈頭痛。
我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帶著克制、隱忍與痛苦,彷彿整個世界只留下我一個人,與其這樣孤單地做一個文明廢墟的守墓人,不如和他們一起離開。
突然,世界再次明亮起來——
眼前宛如幻燈片般一幕幕閃過,有些畫面極為熟悉,有些畫面卻恍如隔世。
我被吸入其中一塊碎片,差點沒撞到旁邊阿爾伯特身上。
光芒四散開來,腳下是光可鑒人的金屬地板,眼前是熟悉的機器人哈里三號,甚至連另一個「我」身後的憨憨手下都是曾經的面容。
中心控制塔依舊空無一人,只是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窺探感消失不見。
「薩寧大人,總部回信。」手下走到「我」身後,輕聲道,「總部讓我們儘快離開聖布塔星球。」
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我還沒開口說什麼,就聽到阿爾伯特輕聲問道:「你是為了亞空間研究而前往貝塔-289星系的?總部……看這群人的樣子,你是玫瑰軍團的人?」
我的嘴角輕輕抽動,回應道:「現在再說這件事有意義嗎?」
「有意義,你大概什麼時候前往聖布塔?」
我報了一個日期,阿爾伯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點頭道:「我記得那段時間的研究出了岔子,亞空間能量外溢,導致周圍好幾個礦星發生詭異事件,科學院後來不得不封掉所有出事的地區。」
「當時我正在研究發現的能量體,它們的思維狀態很穩定,始終處於沉睡。於是,我們判定它們並未蘇醒,僅僅是能量餘波造成的影響。」
這就是兩次輪迴的第一個不同。
一周目的時候,陌生邪神並沒有醒來;但二周目時,不知道對方受到什麼刺激,非但提前蘇醒,還死死盯住我,強行扣住一半靈魂。
隨著我乘坐黑曜石號離開,第一枚能量粒子耗盡,我們再次回到漆黑的記憶長河中,第二枚碎片隨即亮起。
這次,我們回到昨日號的底部船艙。
「我」身邊散落著凌亂的資料文件,眼神通紅銳利,像個瘋子似的對半空中不知名存在怒吼:「這不可能!不,不,我不會幫你。」
「背叛,什麼叫背叛,和你一樣發瘋才叫對文明的忠誠嗎?」
「哈,哈哈哈哈?為什麼不說因為你的愚蠢,才會讓星際帝國掠走所有科技資料?並摧毀掉所有火種?即便我還活著,只有一顆火種坐標又有什麼用?這樣定位根本不會精準!你會害死兩個世界的所有人!」
哇哦,原來我之前性子那麼猛的嗎?竟然敢各種嘲諷激怒迦樓羅?
我不由戰術後仰,對一周目的頭鐵自己產生深深的敬仰。
阿爾伯特的表情有片刻茫然,這倒是頭一回,可能因為一時間吸收到的信息量太大。
他看向我,我回望過去。
「你的許可權足夠高,亨廷頓首席,您應該很清楚,帝國是如何衝出地球,走向星際時代的?」我的語氣中帶著點嘲諷,「古典地球在短短几十年間,科技達到不可思議的飛躍,直接掌握遷躍能力。」
「當年那群人利用欺騙迦樓羅,摧毀另一個平行世界活下去的希望,你不會沒見過那些資料吧?」
阿爾伯特沉默片刻,再次恢復正常,聲音平靜道:「嗯,我知道,但我並不覺得祖先做錯什麼。不是你們,就是我們,文明爭奪生存權本就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更何況,讓高科技平行世界的人類來到這裡,難道你們真會與我們友善相處?別開玩笑了,根據宇宙能量守恆定理,你們會徹底替代我們。哪怕掌握和借用亞空間能量,雙方能同時留下,也會被你們殖/民。」
「呵,」我輕笑一聲,搖頭道,「沒錯,火種計劃就是這樣打算的,而伽羅樓也正想那麼做。」
「你為什麼不同意幫祂?某種意義上,你確實算一個叛徒。」
我扯動嘴角,無奈道:「你沒聽到『我』剛才說的嗎?我不會相信宇宙暗面這種瘋子,更何況,火種坐標太少,一旦定位不夠精準,會同時摧毀兩個世界。」
「而且,」我望向那個渾身是傷,彷彿落下血淚的自己,輕輕道,「以我曾經的天真和愚蠢,很可能想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而不是那麼極端。」
「確實愚蠢。」
「呵呵。」
宇宙暗面被「我」徹底激怒,淡淡灰黑色的觸角就像撕爛一層薄薄的紙張般,將整個昨日號纏繞、包裹、碾壓,撕碎。如果能從宇宙角度望去,必然能看到有無數黑線凝固而成的黑女巫雕像。
「我」的眼神逐漸空洞,彷彿被控制,又彷彿做出某種妥協,最終在昨日號被徹底摧毀前,直接昏迷過去。
第二塊能量碎片湮滅,阿爾伯特毫不猶豫指向第三塊。
歌頌新生河的狂歡典禮,來到這裡度假的情侶和家庭,被無數煙花般絢爛的炮火覆蓋。歡笑變成慘叫,河邊美食染上濃重血跡與腦/漿,冰冷洶湧的新生河中沉入一具又一具枉死的屍體。
人間地獄,莫不如是。
那時的「我」已經是薩丁拉克五年級學生,在順利潛入白玫瑰將軍的母艦時,阿爾伯特輕輕「嘖」了一聲。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亨廷頓首席,但請你閉嘴。」我毫不客氣地冰冷說道。
「我只是想問,你是自願的,還是被控制的?」
「……或許都有。誰知道呢,我又不是他。」
一周目的薩寧和小夥伴齊心協力殺死發動偷襲的洛倫佐將軍,接著,他將武器對準自己最親密的戰友,就像曾經的路易·霍布森。
即便知道是過去的時間線,克萊夫等人的眼神依舊深深刺傷我的心。但我看得出,「我」並沒有下死手,看似殺人滅口,實則還是想保下自己的朋友。
但又有什麼用呢?背叛就是背叛,造成的傷害也無法再癒合。
「我」達成目標離去,卻沒有看見一男一女突兀般出現在洛倫佐的辦公室里。男人輕輕蹲下,彷彿傾聽斯凱路重傷時的呢喃,然後露出惡意的笑容,將某一個光團放在他的體內。
阿爾伯特的呼吸一頓,輕聲道:「亞空間能量體?他們已經跑出來了?」
我沉默幾秒,慢慢問道:「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畢竟這對男女從外表上來看,只是長相驚艷的俊男美女,根本看不出非人類身份。
我深深看向阿爾伯特,再次一字一頓問道:「亨廷頓首席,事已至此,我們彼此之間沒有必要隱瞞對方。請你告訴我,你在貝塔-289星繫上的實驗,已經進行到哪一步?」
千萬別告訴我,你已經把那群邪神放出來了……
看著阿爾伯特有幾分尷尬的表情,我只覺得一股氣血上涌,很想脫掉頭盔,直接把對方弄死算球!
「你特么——」
「還沒有!」阿爾伯特喊起來,「只是它們有部分開始蘇醒,思維能量變得活躍,我嘗試與它們進行溝通,然後見到他們在全息屏幕上模擬出來的人類外形。」
「你瘋了嗎?上次你只是聽到幾句囈語,就廢掉一雙耳朵。現在祂們已經逐漸蘇醒,你還指望能關住祂們?」
「全息模擬?你確定真的是全息模擬,而不是祂們偽裝出來的假象?」
阿爾伯特哭笑不得:「最高科學院也沒有那麼廢物,目前它們都處於控制中。」
我面無表情。
呵,都處於控制中……個屁!
至少我就知道有一個已經逃出來,並且在全宇宙到處亂跑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