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跛腳師爺單仁之死
賈蓉說完了玩笑話,便問起周孟武城中的情況來,他道:「現城中可安穩?」
周孟武嘆了口氣,而後道:「十萬亂民,男女老幼,如何安穩的下來,現我不過用刀兵恐嚇,只讓他們三五成群,各自待在院里罷了。」
說罷,周孟武又皺起眉頭來,道:「伯爺還得考慮糧食的事,出來時,大軍帶的糧草也不多,人吃馬嚼,現又多了這些亂民,是故,斷炊就在三兩天。」
「現在我能鎮的住他們,只是有糧還有刀兵的威懾,這些人都是亂過的,若是一旦斷炊,只怕又要生變。」
賈蓉聽得這話,沉吟片刻后道:「可看了孔家府庫,以及曲阜縣城糧庫?」
他這話一出,周孟武頓時臉色奇怪起來,他道:「庫房倒是滿的,可都是些金銀玉器、諸般寶石、絲綢錦緞,貴是貴,只是吃不得。」
賈蓉聽得這消息也是啞口無言未幾,他看向身後這會還被鎖著的幾根孔家獨苗,笑道:「你家倒是富貴。」
那孔府二房的當家人聽得這話,心裡又驚又怕,一想著那般大的家業就要拱手讓人,雖心疼的滴血,卻還是諂笑著,道:「我孔家以文華傳世,見不得這般黃白之物,此皆那老畜生搜刮的民脂民膏,合該歸朝廷所有。」
賈蓉聽得這話,哈哈大笑起來,未幾,他看向於爅,道:「如此,我等走這一趟,卻是讓陛下能輕鬆上幾分。」
於爅聽得這話也是點頭,道:「國事艱難,各處都要用銀子,想來孔家這般多年積累,定然是個不小的數字,他們剝削民脂民膏,待父皇再取之,後用之用民也算是為他們恕罪。」
於爅說罷,賈蓉笑道:「陛下自然是仁善的。」
賈蓉同於爅說笑著,一旁孔府二房當家人聽著心簡直在滴血,可畢竟形勢不如人,他能否活命都在兩說之間,如此,他也只能帶著諂笑,在一旁點頭哈腰。
未幾,賈蓉說笑完,便又看向周孟武,開口道:「安排人手,把府庫、縣庫都把守好,我一會便寫摺子給魯瑕,讓他來曲阜一趟,後有他看著,查驗、清點都不會出問題,而且,這老大人最是喜歡做這種事。如此一來,他得了樂趣,也免得我們勞累。」
賈蓉說罷,又接著道:「糧食的事大舅不必憂心,且給四處府縣傳話,就說亂民破了孔府,現本伯與王爺皆在曲阜,已平定了民亂,只這一條消息傳出,他們便知道該怎麼做了。」
周孟武聽得賈蓉的話,而後點了點頭,就喚來斥候,讓其向曲阜周圍的各府縣傳話去了。
待做完這些,周孟武笑著看向賈蓉,道:「蓉兒可要去看看,那攪動山東的跛腳師爺?」
賈蓉對這人自然是有興趣,聽得周孟武這般說,便看向於爅,道:「王爺可要一同去?」
於爅搖了搖頭,道:「亂臣賊子,看他做甚,今個累了,我先去休息,蓉弟有興趣,自去便是。」
聽得這話,賈蓉點了點頭,而後,就同周孟武一道,去了曲阜縣大牢。
……
曲阜縣大牢在就縣衙一側,此時,正有百十個左掖軍守著。
不久,二人到了地方,周孟武一擺手便撤掉了守衛,而後,就領著賈蓉,進了牢房裡面。
這次民亂,雖說罪名大頭在孔府,可這些個,一開始或是被逼無奈,可終究卻是徹底走上謀逆造反路子的人,也沒什麼讓人可憐的地方。
此時,這些人都被上了枷鎖,一個個關著,只待大軍回京時候將他們帶上,而後一個個砍頭。
未幾,周孟武領著賈蓉往牢房最深處去了。
等走到到地方,賈蓉便見著個正仰頭徒勞看著牢房頂的人。
這人瘦且矮,一身衣裳也是破爛的不成樣子,不知其受了什麼罪,兩顆眼睛,又一顆竟是渾濁了,約摸是已經瞎了,除此以外,這人還有一條腿也短了一截,臉上癩癩巴巴,讓人見之生厭。
周孟武打開牢房,賈蓉便走到這人面前,待打量了一番后,他開口道:「就是你惹的山東大亂?」
這人聽見賈蓉問話,腦袋都不轉一下,只嗤笑著,似賈蓉是個不配讓他正眼相看的人。
賈蓉看著這人傲然的模樣,又想著其做的那些事,呵呵笑了聲后,擺手示意讓周孟武離開。
周孟武見狀,搖了搖頭,而後把牢房鑰匙給了賈蓉后,便轉身離開,去辦他的事去了。
周孟武一走,那一直仰著頭的跛腳師爺,這才轉過頭來,看向賈蓉。
未幾,他嗤笑道:「怎地,怕我一口道出你的秘密?」
賈蓉聽得這話,一挑眉,而後笑了笑道:「哦,你我素不相識,你如何得知我的秘密,何況,我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你且說來讓我聽聽。」
那跛腳師爺斜著眼覷著賈蓉,未幾,他道:「你不該是這個樣子!」
賈蓉聞言,眼睛眯起,開口道:「如此,你且說說,我應該,是個什麼模樣?」
賈蓉的語氣已經有些森然了,那跛腳師爺也不怕,頗有股傲然物外、超然生死的氣度。
他盯著賈蓉眼睛,一字一句道:「你這會,應當是頂著個好大的綠帽子,在寧國府里當縮頭烏龜,被人動輒打罵,活的像個龜公。」
這人話說的難聽,待說罷,便似完全放開了。
他強撐著站起身來,死死盯住賈蓉眼睛,用擇人慾噬的語氣,開口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你一來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國公後人,我一過來,就成了人人踏賤的跛腳殘廢!」
這人眼中閃過不甘、嫉妒,賈蓉卻是無動於衷。
未幾,他見沒有恐嚇住賈蓉,又笑了笑,眼裡閃過些詫異和懷疑來。
如此,牢房中一時間又寂靜起來,只有這人的喘息聲,似有似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人頹然一笑,而後苦澀道:「好吧,這樣我也認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命不好,我認了。」
這話一出,這人就好似被打破的罐子,瘋瘋癲癲的,說起了他的身平來。
他咒罵著,說道:「賊老天,我認命了,可後面呢!」
「我安安穩穩種地,我卻是一口飯都吃不飽,我老母餓死了,她是餓死的,我本不認她的,可她餓死的時候,那眼神,她是認我的……」
「那群畜生,縣官、衙役,沒一個好東西,欺軟怕硬,為惡的地主他們點頭哈腰,本分的農戶,他們動輒踢打,而我,一介佃戶,我卻是連條狗都不如。」
「還有孔家,我的腿,便是孔家子弟打斷的,如若不是孔家,他也不會死,他不死,我也不會受這等苦難……」
「我一開始是想好好活的,我什麼都會啊!只是,經商,我沒得本錢;種地,我沒得力氣。甚至,我連個屬於自己地都沒有,我連個康健的身子都沒有。」
……
「原來呀,總有人說,竊糧者賊,竊國者侯,我現卻是明白了。我弱,所以有人就可以把我的東西偷去。
「不,不是偷,是搶!」
「我是田間地頭的老鼠,被人踏碎了洞穴,還搶走了糧食,那糧食是我辛辛苦苦一點點尋來的,就因為我弱,所以我就變成了偷的那一個……」
這人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了,他先是罵著賈蓉,而後又罵起了縣官,罵了孔府,到最後,罵起了自己。
賈蓉靜靜聽得,面無表情。
他沒什麼可以說的,畢竟,若是他穿越過來也是這人的處境,只怕,現在比之這人還要不堪。
未幾,這人罵累了,一頭栽倒在地,嘿嘿笑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賈蓉看著這人怒,看著這人瘋,又看著這人沉默。
未幾,賈蓉淡淡開口,道:「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那人搖了搖頭,淡淡道:「你現在可以殺我了,我罵了你那麼多句,你心裡一定很難受吧。何況,我還知道你的來歷,不殺我,你心裡能安穩?」
這人說罷,又自言自語道:「知道我為什麼不揭穿你嗎?呵,其實我一開始都不知道有你。是山東亂了以後,我才從別人嘴裡聽得你的事情。多好啊,紅樓世界,金陵十二釵!只可惜,我生來便是髒水溝里的爛泥,再如何,也得不得光彩。」
「聽說你把孔府滅了,滅的好,如此,我替你隱瞞,便算是給你的報酬。」
這人嘴裡叨叨說著,又待說了一大堆后,他見著賈蓉仍然不動,便疑惑著轉頭,道:「怎還不動手?」
賈蓉輕笑,蹲下身子,開口問道:「還不知閣下姓甚名誰?」
賈蓉問完,又自顧自的開口,道:「我怕你什麼,你縱使熬白頭髮,可能尋得萬人?縱使話傳與萬人,又有幾人會信你的話,恐怕,多是以為你失心瘋的多。」
賈蓉這話一出,那人便是一愣,未幾,他苦澀一笑,道:「實是這個道理,我為賤民,如何污衊老爺。」
說罷,這人又看向賈蓉,自嘲一笑,道:「我叫單仁,哈哈哈,我叫單仁。」
賈蓉看著這人似又要發瘋的模樣,淡淡開口,道:「可有什麼想吃的?」
「你活是活不成了,不過,山東之地,一直以來都是我心中憂患所在,現今有你這麼一遭,提前引動了災殃,卻也是解了我天大的圍。如此,我可以讓你做個飽死鬼。」
賈蓉說罷,單仁又愣了起來,未幾,他試探著開口,道:「白米飯?」
賈蓉聽得他這要求,搖了搖頭道:「只白米飯?」
單仁沉默起來,未幾他淚流滿面,道:「燒雞、豬肉、燒魚……」
賈蓉靜靜聽著,待聽罷,便轉身離開,邊走邊說道:「一會吃食便給你送來。」
……
賈蓉出了大牢,剛走了沒幾步,便見著馮紫英過來了。
如此,他喚住馮紫英,開口道:「城裡頗亂,現可能尋的到廚子?」
馮紫英聽得這話,疑惑道:「伯爺想吃些什麼?」
說罷,他又道:「這曲阜縣城裡酒樓頗多,廚子自然是不缺的,雖一開始有亂民湧入,可這會也安穩下來了,伯爺想吃什麼,我便去吩咐廚子們做,材料也是現成的。」
賈蓉聞言,淡淡點頭道:「燒雞、燒魚、豬肉、白米飯,就這四樣,且去讓人做,做完送到牢房裡,給那跛腳師爺。」
馮紫英聽得賈蓉的話,心裡雖有疑惑卻也是面上不顯,他只點了點頭,而後道:「如此倒是簡單,我這就去吩咐廚子。」
馮紫英一邊說著,一邊就朝城裡酒樓的位置去了。
賈蓉這會左右也無事,如此,他便在牢房門口站著,等著馮紫英給他送吃食過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賈蓉吹著冷風,待吹了約摸半個時辰,就見馮紫英提著一個大食盒走了過來。
不久,馮紫英走到賈蓉面前,笑著開口道:「伯爺也心疼那人?說實話,我剛來到這山東地界,就從旁人嘴裡就聽說了他,確實是個慘的,只可惜惹下這等禍事,我也幫不到他什麼。」
賈蓉聽得這話,一邊笑著,一邊接過吃食,而後道:「許是他本就一心求死,你想讓他活,人家或許還不樂意。」
賈蓉說罷,便提著食盒,又重新進了牢房。
百十步功夫,賈蓉就走到關押單仁的牢房,再等到打開房門,他便將食盒放到了單仁面前。
單仁打開食盒,而後便把裡面吃食一樣樣擺了出來。
他看著地上的各式食物,眼裡放光,而後,便忙不怠的伸手抓著吃了起來。
單仁狼吞虎咽的吃著,馮紫英提來的吃食頗多,只肉便有十斤往上。
如此,他一口接一口的塞,地上肉一塊接一塊的少,待塞到最後,只聽得一聲悶響,他身子一抖,面龐扭曲著,而後便軟倒在了地上。
賈蓉一直靜靜看著,等到單仁到地,再又過了十數個呼吸后,他這才上前摸了摸單仁的鼻息。
他摸到單仁已沒了生氣,口中便是一聲嘆息,而後,再又喚來牢中的差役,讓其把單仁收斂后,便轉頭出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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