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關於小王子的一切(五)
樗螢用【燈】牌,在黑暗裡點起小小的燈。
小小的燈緩慢飄飛在漆黑的空氣里,明亮,圓融,邊緣毛毛的,像絨球。
節省力量,她只點了五團燈,趴在桌上,看它們上下起伏,相映成趣,心裡很感謝庫洛牌,也很感謝創造了庫洛牌的人。
費里德真壞,人都不會喜歡黑暗,樗螢更不喜歡。
她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度過死寂漫長的黑夜,在看起來很遠實則很近的過去,總是有爸爸,外公外婆陪著,更小的時候,還有媽媽。
到了異世界,她有最最好的美少年。
每一個人對她都很好,沒有人會不疼愛她的。
越是如此,越需要她獨自面對的黑暗就顯得分外刻薄。
等到一切事情終了,走向死亡的時候,也要孤零零地迎來這麼刻薄可怕的黑暗吧。
樗螢戳了戳飄來的燈,伏案睡去。
又是兩天光景過去,費里德沒來過,也不曾傳話給樗螢說明脫離這樣可憐的境況須達成他什麼條件。
公館里的血族無一例外覺得費里德是在懲罰樗螢,樗螢卻很清楚並非這麼一回事。
他是要馴服她。
物質和精神的雙重荒漠的確很容易煎熬死人,尤其樗螢這麼弱的,沒有養分,用不了幾天就得趴下。
但雷奈沒想到,費里德也沒想到,已經開了這樣惡劣的條件,背地裡樗螢還是過得挺滋潤。
她說要有光,於是點起了光;血族不給消遣,藏在牆裡那張庫洛牌會陪她玩。
吃飯最難,只有清水,樗螢用【甜】牌把清水變成草莓奶昔,閑來無事,居然成功把紙巾點化成甜薄餅。
她想一想,把甜薄餅吃掉了。
支配庫洛牌耗力,累了她就睡,有神看護,醒來精神挺足,明眸生輝,粉頰水嫩。
雷奈照例給樗螢送水,抱著看見一張枯槁形容的預期打開門,迎面而來卻是少女靈動雀躍的臉。
那膠原蛋白足得,雷奈真的很懷疑給她的到底是清水還是十全補品。
「雷奈哥哥。」樗螢接了水,甜甜蜜蜜地道,「你偷偷給我一點吃的,費里德大人不會發現啦。我保證我一定不跟他說。」
雷奈淡漠地看著她,又聽她誇他就算眼下常年掛著黑眼圈也很好看。
她從門裡伸出手來,柔嫩的掌心向上,像個孩子祈求心愛的糖。
雷奈不為所動,把樗螢的手塞了回去,言簡意賅道:「沒有。」遂關上門。
這樣真打擊人,然而下一次,他再打開那扇門,樗螢還會用同樣輕快的語氣對他提同樣的要求。
她彷彿在玩一個好玩的遊戲,屢試不厭,端詳著雷奈的臉,問:「你這次有沒有心軟一點?」
雷奈起初不理她,被問的次數一多,他會沉著臉告訴她「別妄想」。
他是不會心軟,也不能心軟,每一次開門,費里德都站在不遠處聽著看著樗螢和他接觸。
第七始祖大人始終隱蔽在樗螢望不見的視覺死角,將她一切反應收歸於心。
雷奈注意到,費里德第一次聽牆角,聽得並不滿意。
他嘴角噙笑,眼睛卻冷,端著副優美的姿態一字不落聽完了樗螢的撒嬌,轉身離去。
但下一次門開,費里德還是會來。
他拿出了空閑和耐心,等著看重重包圍和極度消耗之下,樗螢是否還能再逃跑。
漸漸地,因為樗螢一直沒跑,這耐心轉移,用來接納她不厭其煩的奢望。
樗螢總在生長。關進小黑屋,也不能阻止她伸出希冀的嫩芽。
費里德是很忙的。對外他要搞人類——血族和人類勢同水火,人類集結力量組建軍隊,跟血族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大規模戰爭爆發也是遲早的事,他要參與制定作戰計劃,屆時還要去戰場上當指揮官。
對內,費里德還要搞同類——樗螢偷偷聽了個八卦,據說費里德跟當權者不太對付,那天克羅利也說了小心女王云云。
這麼忙,樗螢跟雷奈的對話,費里德居然一場不落地聽了下來。
雷奈總覺得費里德對樗螢的反應不滿意,猜想費里德是嫌樗螢精神太好,又隱隱覺得自己沒猜對。
第三天早晨,他打開門,樗螢坐在門后,並沒有問他心軟到什麼程度,破天荒問了一句「費里德大人好嗎」。
對,破天荒。
雷奈這才注意到,從最開始被關到現在,樗螢都沒有跟費里德告過饒、服過軟。
雖然說她好像一直挺服軟的,讓叫大人也肯叫,大部分時間都很乖。
但那根柔軟的脊樑,從來沒有真正彎下去過。
她甚至直到這一次,才提了一句費里德。
雷奈側目去看費里德,卻見費里德很乾脆地轉身離去。
樗螢在小黑屋裡沒有太苦,不過兩天過去,她也有點膩了。
那牆裡的庫洛牌只游移著逗她去抓,不肯被收服,或許怕她再激怒血族被吃掉,它沒有再讓她穿牆。
今天樗螢不再喝草莓奶昔,換了一杯芒果奶昔。
她極其想念正常的人類食物,至少是能讓人感受咀嚼快樂的那種,下定決心,今天再沒轉機,就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把死神叫來給她弄好東西吃。
樗螢就著「燈」牌喝芒果奶昔,不期然門大開,她沒來得及收回牌,被費里德捉了個正著。
費里德捏住一朵光團,光在他指尖碎去,如夢似幻,碎散的熒光縈繞在他臉畔,逐一淡化,襯得他眉目很有兩分仙氣。
但邪佞就是邪佞,他一眨眼,浸潤了血氣的瞳那麼妖,跟耳朵上綴的菱形紅寶墜子一樣,閃著灼灼的光。
「這個好玩。」費里德彎眸,迤迤然來到樗螢跟前,面對她坐下,看她因不適大片湧入的光源而努力眨眼,伸手揩去她唇邊的奶昔,「也是你的能力嗎?」
「是啊。」樗螢道。
「弱得很。」費里德道,「一點都不像能傷人的樣子。能逃出去,也是運用了相關能力的緣故?」
「我又沒有逃。」樗螢道,「我只是出去看看,還會回來的。」
「哦?」費里德道,「難道這公館里有什麼讓你留戀的東西,都不捨得逃了。」
樗螢拿掉他還擱在她唇邊的手,有點促狹,報了個虛情假意的答案給他:「費里德大人咯。」
費里德搓了搓手指。
很奇怪,她總能輕易激起他的破壞欲,他很想一指頭捏碎她,如碾碎明珠,這會讓他快慰又惋惜,引發很強的感官刺激。
破碎前,她最好再哭紅眼睛,流出絕望的眼淚。那一定很漂亮。
樗螢要是知道費里德心裡想的什麼,一定罵他變態,雖然她本來就覺得他很變態。
費里德道:「怎麼出去的,做給我看看。」
樗螢表示沒有辦法:「不是經常能做到,要看運氣。」
主要是看牌的脾氣。
費里德又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真是氣死人了,每次樗螢跟他說實話,他偏偏都不相信。
「大人,喝水好膩,我要吃飯。」樗螢道,「還要開窗,還要看書聽音樂。」
費里德用他銀白的長睫挑了樗螢一下,慢條斯理道:「是嗎。」
「我都餓瘦好多了。」樗螢道。
費里德不答,似笑非笑凝睇著她。
反正他進來只是為了逗她,這個不能給周圍人帶來一點兒價值的傢伙,可惡得要死。
樗螢站起身來,湊近他,拈住他領口蝴蝶結長長的飄帶。
費里德在變態的同時還很注重打扮,血族普遍穿著主色調黑白灰的制服,他偏系一個紅得精緻又惹眼的蝴蝶領結。
另外用黑絲帶將一頭銀髮系在腦後,也是打的蝴蝶結。
不過的確是好看。樗螢也喜歡蝴蝶結。
她指尖輕輕扯一扯他的飄帶:「求求你。」
他就愛聽這個。
但是,這一次好像沒奏效。
費里德捏捏樗螢的臉,不允諾,不畫餅,轉身離去。
小黑屋的門在背後關上,雷奈迎接著費里德,請示:「是否要更苛刻些對她。」
「這個嘛。」費里德道。
他下意識搓了搓樗螢拈過的那根紅帶子,忽覺手感不對,低頭一看,帶子居然不知何時被她變成粉紅泡泡糖卷。
「啊哈哈。」費里德笑起來。
也不知這毫無殺傷力的泡泡糖卷戳了他哪根神經,一轉頭,他居然真把樗螢不喜歡的那些東西撤了,恢復光明和食物供給,還給了她音樂盒。
樗螢一點都沒有對費里德的朝令夕改感恩戴德,戳著營養補劑,對雷奈道:「我要吃飯,這不是飯。」
雷奈冷硬地:「這就是飯。」
「不要流食。」樗螢道,「你跟費里德大人說。」
「費里德大人不在。」
費里德的確不在。他又不來聽樗螢的牆角了,據說真的有很多事要忙。
雷奈雷打不動,不給樗螢其他吃的,樗螢退而求其次,跟他打聽米迦爾。
「你問他幹什麼?」雷奈道,「你在費里德大人的宅邸,不要想跟其他血族扯上關係。而且百夜米迦爾最討厭人類。」
「是嗎。」樗螢道。
她學費里德的樣子,做出一個很不相信的表情,果然把雷奈看得有點慍怒。
「人類都一個樣。」他冷冷道,「奸詐貪婪,狂妄自大。」
「你見識太少,我就很可愛啊。」樗螢道。
雷奈隱忍地閉上眼睛,懶得去理她。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費里德老不著家,樗螢又出不去,米迦爾音訊全無,她好無聊。
這天,又到了吸血鬼們睡覺的時間,樗螢跟牆裡游來游去的牌商量:「如果你暫時不想被我收服,那放我出去玩一下總可以?」
「你最厲害了。」她道,「答應我嘛。」
誰都愛聽彩虹屁,牌也不例外。
它又匯聚力量,讓樗螢出了小黑屋。
公館加強了外部防護,大概自恃內部防衛很強,裡面倒沒怎麼設置站崗。
樗螢在公館的牆與牆之間穿來穿去,進入了儲存人類食物的小庫房,救命,全是營養補劑,雷奈所言非虛。血族真不是合格的飼養者。
樗螢很失望地把手放在牆上,又穿了好幾道,忽然周圍一黯,她走進個燭光昏暗的所在。
窗帘拉得密密匝匝。地上鋪著很舒適華麗的地毯,房間正中有張柔軟的大床,床幔垂地,床邊站著個一星期不見的變態,正在換衣服。
他背對著這邊,制服半褪,袒出優美的蝴蝶骨。
一頭銀髮被黑絲帶高束著,那妖精耳上,小巧的紅寶石耳墜微微閃光。
樗螢閉上嘴,沒發出一點聲音,馬上離開。
才轉身,整個人就被從背後牢牢圈住。
「這下我倒有點信你離不開公館了。」費里德在樗螢身後,輕聲細語,細細的氣吹得人發毛,「殊途同歸,在哪裡都能捉住你。」
樗螢跟撞鬼一樣,堅決不要回頭看:「大人,我夢遊走錯,拜拜哦。」
拜拜完,當然跟從前一樣掙不開去。費里德力氣出乎尋常地大。
樗螢只聽背後窸窣兩聲,卻是費里德順手抽掉束髮的黑絲帶,駕輕就熟地綁了她一雙手。
他把她轉過來,她看見他垂散如瀑的銀髮,在朦朧的燈里雲影一樣。
那發垂到她手上。
還是好冷。跟費里德這個人一樣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