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120章
黃昏,街上下起了冷冷的小雨。
細密雨絲中姬野凌披著外套從便利店推門而出,手中拎著一袋散發熱氣的速食便當,快步走向街角對面的酒店。目不斜視的穿過嘈嘈雜雜的酒店大堂,進入隱藏在後門的電梯間。
在他經過後,坐在酒店前廳沙發上等侯排隊的兩位不起眼客人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其中一位背過身作掩護,扶住耳麥悄聲彙報道。
「1組彙報,目標已經回到酒店。」
姬野凌慢吞吞地從緊身牛仔褲口袋中摸出房卡。
拉開房門的瞬間,他臉上悠閑放鬆的神色蕩然無存,面色下意識地崩緊。但隨後又長舒一口氣,強迫自己扯出一抹笑意。
「降谷警官,沒必要搞這麼大陣仗吧,一下子來三個人,未免太興師動眾了。」
「如果你問我怎麼發現的——前台的那兩個人太刻意了。現在這種糟糕的天氣,不會有人悠哉游哉等在大廳。除非他們本意就不是來辦理住店手續。」
姬野凌將手中打包的食物放在茶几上,轉身去浴室里拿了條毛巾坐在沙發上揉擦著自己半濕的頭髮。
沙發上端坐的人面無表情的抬起了頭,眼風冷冷的掃了過來。視線像是手術刀一樣一寸寸掃過姬野凌全身上下,將他從頭到腳刨析開來。
「你這幾天倒是好興緻。」
這是相對委婉的說法。
真實情況是昨天晚上負責監視姬野凌情況的同事戰戰兢兢的拿著一摞報告連夜去找安室透彙報。
「我一開始以為他有自己的計劃,所以沒有多加干涉。」
「結果他去的地方越來越……」
來彙報的手下苦著一張臉。安室透接過報告,看到地圖上標出來的一串地點時,眉頭漸漸蹙緊。
姬野凌這幾天的行蹤完全可以叫《東京遊覽指南》
去參觀了東京塔天空樹,去銀座購物吃飯,傍晚去港口看海喂海鷗……
日復一日的生活看起來閑散而舒適,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公費度假修養。
「不是你的問題。我會去跟他聊聊。」
安室透拿捲成卷的報告拍了拍手下的肩膀。
手下頓時如釋重負。如喪考妣的臉上出現一種終於解脫了的神情。
「希望你沒忘記公安特批你暫時人身自由的前提條件。」
安室透將報告拍在了茶几上,示意姬野凌自己看。
「放心,現在的行動都在計劃之內。」
姬野凌眨了眨眼,言詞意正的為自己狡辯開托。
發現安室透沒有反駁自己,而是就此偃旗息鼓的用一種複雜的視線看來時。姬野凌疑惑的歪了歪頭。
「血。」
安室透揚了揚下巴,示意他低頭看自己衣衫上漸漸滲出的深褐色污漬。
「哦。」
姬野凌遲鈍的拿手壓了一下,摸到滿手粘膩,起身跑去浴室處理。
「都這樣了,還要硬撐著去那麼多地方?」
房間里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安室透的視線越過粗糙的毛玻璃和半闔的百葉窗,停留在浴室中模糊的人影身上。
才五天時間,他那一身舊傷疊新傷,根本不可能好。更別說,還有後來……
應該每一次肢體活動都會牽動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可姬野凌卻對這種無時無刻都存在的痛感毫無反應。剛才如果不是自己提醒,他甚至不會發現自己的傷口已經撕裂。
「因為合作完,我們的盟約就終止。再不好好多看一眼這座城市,就沒有機會了。」
姬野凌理直氣壯的聲音伴著嘩啦啦的水流聲,從浴室里隱隱約約的傳回。回答真誠的甚至讓人無法反駁。
他伸手關上水流。怕重新上好的葯粘在衣服上,於是沒有系好襯衫的紐扣,懶散的半披著衣服從浴室走了出來。
安室透聽見拖拖拉拉的腳步聲,下意識的抬眼看去,被露在外的大片冷白肌膚晃了下眼。
若隱若現的人魚線輪廓向下延伸入皮質腰帶,貼著薄薄一層腹肌再往上,凸起增生的疤痕疊著疤痕,像是依附於皮肉之上的蛛網,破壞了這具鍛煉得當軀體的美感。
最新的一道創口還沒有痊癒,細細黑色手術線在皮肉之中若隱若現。
——是實施過心臟微創手術的痕迹。
安室透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動。
儘管安室透極力反對,但警界上層的那些老傢伙在經過激烈的討論后,還是一致同意了姬野凌的提議。
既想要與虎謀皮得到利益,又害怕遭受反噬,那便拔光老虎的利齒,將他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鑒於姬野凌不肯退步的要求。控制器還是經過上層批准同意后交給了安室透。
換句話說,現在姬野凌的性命完完全全被掌握在了安室透手中。
按理來說,他應該覺得安心,應該為此覺得長舒一口氣。
可是完全沒有。這種畸形的掌控,安室透並不想要。
姬野凌與那群老傢伙進行的這項交易。不僅僅是越過了法律的黑白界限。更是越過了人權,自由,這些每個獨立個體所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
主動提出這項建議的姬野凌,精準摸准了那些上層官員的心理。竭儘可能的把自己身上的每一絲價值榨取利用到了極致。
安室透不介意利用人,人與人之間的利用,彼此之間費盡心機,耍盡手段。歸根到底,不過是心理與智力博弈的結果。
但他不認可姬野凌這種拋棄人類特質與自尊,粗暴的將自己當作趁手物件利用到極致的做法。
姬野凌不認可自己擁有人格,是因為他從小就被當作沒有人格的實驗體對待。看琴酒那副樣子,估計也從沒教過他正確積極的觀念。
但是上層那些執法者,國家安全命脈的實際負責人,也將他當作一個沒有人格的物件看待,毫不猶豫地同意這種做法實在是太過荒謬了。
姬野凌的提議實在是太便捷了,對於那群沉浸在官場染缸里多年的老傢伙們而言就好像是從天而降的拋下的一根充斥著誘惑的蛛絲。
既然能夠拽住它通過捷徑輕易達到目的。
又有誰會願意多出力氣去走那條不知道會不會成功的所謂正路呢。
姬野凌對安室透這些複雜的心理一無所知。他重新坐了下來,面含期待的打開了桌上的速食便當。
耽誤了這麼久,炒麵已經涼了,坨在一起成為分不清內容的黏糊糊一團。
他的臉上明顯滑過了一絲失望,猶豫片刻后,還是任命的拿叉子捲起面,準備往嘴裡送。
「別吃了,我給自己叫份晚飯,你要吃什麼讓他們一起送上來。」
安室透看著涼透之後毫無賣相的食物。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
姬野凌抬起頭,細細打量著他的神色。確定他沒在開玩笑以後。
「沒胃口了,給我來點酒吧,我想喝酒。」
他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點鼻音,像是在示弱。用小狗一樣濕漉漉的眼神期待的看向安室透。
姬野凌或許真的很擅長這一手。
可惜……
「收起這套,我不是hagi或者景光。」
他面對的人顯然鐵石心腸又足夠聰明,並不落進他做足姿態的圈套。
「這幾天的行程倒也不是全在玩。總得對朗姆派出來的眼線暴露一點我的行蹤,不然一個大活人,消失的無影無蹤也太可疑了。」
「接下來,就按照我們之前商量好的,你就可以……「
姬野凌看安室透已經點好了酒,立刻變臉,神情又恢復之前無所謂的懶散。但還是投桃報李的闡述自己的計劃。
姬野凌忽然止住了話音。隨即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
安室透掃了一眼手機,起身去開門。
「你的晚飯呢?」
看見安室透單手拎著一箱酒回來,姬野凌探頭飛速瞥了一眼他空著的另一隻手。
被瞪了一眼之後,姬野凌見好就收的識趣閉上了嘴。
「你要喝點什麼?」
安室透隨意拎起一瓶看了看酒標。
「……上層那些老傢伙對你可真夠討好的。」
他嗤笑道。
這裡的每一瓶名酒都價格不菲。普通警察在崗位上勤勤懇懇的奮鬥一年,工資都買不起其中的任何一瓶。
可現在他只是提了一句給姬野凌送點酒上來。他們今天下榻這家五星級酒店常年備著用來招待貴賓的名酒就全部被送到了房間中。
安室透明白上層那些老傢伙的心思。諸星登志夫落馬,警視副總監的職位到現在還是空缺的。一個兩個都等著這一次姬野凌配合他們抓捕朗姆,然後拿著這個功績升職。
「用不用再給你來點魚子醬和白麵包佐餐?」
話說出口的瞬間,安室透就後悔了。他抿了抿唇,眼中滑過一絲愧疚。
「不用,給我調杯XYZ雞尾酒就行。」
姬野凌沒有理會他話語中的夾槍帶棒,認真回答道。
安室透愣了一下,走回房間中的吧島,默默清出兩個玻璃杯,開始調酒。
姬野凌的要求並不複雜,這種簡單的調製雞尾酒,他自己也能做,沒必要讓人再多跑一趟。
片刻后安室透端著兩個玻璃杯走回去,遞給已經將位置換到飄窗軟榻上的姬野凌。
姬野凌接了過去,輕輕晃動著手腕,讓酒液混合的更加到位。冰川紋的玻璃杯里,冰塊混著清淡的酒液,碰撞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按理來說像他這樣的傷員,術后應該忌酒忌煙忌一切劇烈運動,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直至康復。但姬野凌不是這種性格的人,他暫時的監管者顯然也不是這種性格的人。
「所以說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不用擔心。」
姬野凌接過酒杯淺淺抿了一口,繼續剛才中斷的話題。
「再說了,你手中還握著那個東西。如果哪天你判斷我不受控了,按下去不就好了。」
姬野凌向安室透的懷中,揚了揚頭暗示道。話語中輕飄飄的透露著一股哪天你看我不爽,隨時讓我死一死也沒關係的」善解人意」。
對方衣衫之下,最貼近皮肉的位置,應該放著一個控制器。當然,這是姬野凌胡亂猜測的,他也不知道安室透到底把啟動器藏在哪了。
看到姬野凌這副全然無所謂的模樣,安室透覺得自己剛才壓下去的心火蹭的一下又冒了出來。燒的愈發旺盛。從胸口一路向上,直衝大腦。
「放心,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一定按的毫不猶豫。」
安室透越生氣的時候,臉上虛偽的笑意便愈發燦爛。
「我想也是……」
姬野凌半點沒有聽出這句話中的真實情緒,低頭掩去眼中一閃而逝的落寞。
他勾唇自嘲的一笑,舉起了杯子
「乾杯,為了我們暫時的合作。」
XYZ雞尾酒,以朗姆為基酒,混入少許橘橙酒和檸檬汁。名稱取自字母表中最後三個字母,寓意為喝完這杯一切就結束了。
他在用這杯酒暗示朗姆的命運。
安室透舉起手中的杯子,和他隔空遙遙一碰。
但顯然他自己杯中無色無味的液體並不是辛辣的酒液,只是清水。降谷零一直是這種嚴苛而謹慎的人,不會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機會。
「GIN在找你。」
仰頭喝空杯中的清水后,安室透將玻璃杯拿在手中轉動把玩,狀似無意的說了起來。
我知道。」
「我還知道朗姆也在滿世界找我。」
「然後……弄死我。」
姬野凌覺得這好像是個很幽默的笑話,輕輕笑了起來,趴下身子,瘦削下巴墊在胳膊上。眼尾泛紅,貓眼一般的琥珀瞳里流光溢彩,倒映著城市天際的絢爛夜色。
白暫修長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扣著酒杯,叮叮噹噹的,像是對手中玩具產生濃厚興趣的小朋友。
安室透站在他身後,和他一起眺向窗外皎潔的月色。
雖然這一刻二人之間的距離只在咫尺之間,但他們眼中看見的,大抵並不是同一輪月亮。
身側半晌都靜悄悄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輕輕呼吸聲,姬野凌終於捨得將目光從窗外移開,轉到安室透身上。
「放出消息吧,用波本的身份跟朗姆說玫瑰的消息。」
「時間是明晚,地點在尼古拉大教堂。」
這是他為自己選定的最終地點。
「你確定朗姆會親自來找你?」
安室透皺了皺眉。
「當然。他現在最想殺的人就是我。」
「你也說了,GIN也在找我。這會加劇朗姆的急躁。他不可能讓GIN先找到我。他不會給GIN留下任何一絲翻盤的機會。」
「憑藉朗姆那種急躁卻又小心謹慎的性格,他一定會親眼來確認我的死亡。」
姬野凌勾了勾唇放下酒杯,玻璃和桌面磕碰,發出碰撞的聲音。
「你很早就考慮過這件事。」
安室透面色複雜。
在姬野凌給朗姆設下的圈套中,每一步都在環環相扣,每個人的性格特點都被揣測利用到了極致。
姬野凌自己,朗姆,GIN,甚至警視廳上層會有的反應都被他完美的考慮過後納入其中。
這個計劃絕不是臨時起意,它被人在心中推算過一遍又一遍,然後在一個最合適的時機拿了出來。
姬野凌不發一言,指尖來回摩挲著玻璃杯壁邊緣,奏出嗚嗚——的迴響,沉默片刻后,他點點頭承認。
「是。」
「為什麼?你在恨GIN?」
如果不是因為恨,為什麼會在很久以前就開始謀划這場蓄謀已久的「背叛」。
按照安室透對琴酒的了解。姬野凌這種背叛的做法,不壓於狠狠捅了那個驕傲陰鷙的男人一刀。
安室透只能將這種行為歸結於姬野凌想要報復。
「怎麼可能?」
姬野凌啞然失笑的搖了搖頭。
「不過我說是因為其他情感,你大概也不相信吧。」
姬野凌悶悶的趴了下來,將頭埋在手臂里,似乎以為這樣就能藏住臉上所有神情。
………
「我這樣子的人,不能再留在他身邊了。
「會害死他的。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失去控制。」
「所以我必須離開,但是我總要……總要為他做一點什麼。」
他說的模糊,但安室透卻聽懂了。
因為多重人格帶來的不穩定性。所以姬野凌不能讓自己留在琴酒的身邊。
他對組織並沒有任何感情,也不介意借著警視廳的力量除掉朗姆。
而除此之外,安室透還分析出了一些額外的,藏在話語之下的內容。
比如——琴酒並不知道姬野凌有人格障礙。
再比如……….
雖然不知道姬野凌身上具體存在幾個人格,但至少其中有一個人格是對組織懷揣著恨意的。
「你現在是誰,姬野凌嗎?」
安室透試探著輕聲問道。
「你懷疑我有多重人格?」
姬野凌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漏嘴的失誤。猛地抬起頭,直白的反問回去
「不是嗎?你剛才說怕自己失去控制,而你將有關組織的那份文件交給了赤井秀一。這明顯和你卧底的行為互相矛盾……」
安室透拋出最無法被反駁的證據。
「我看他順眼不行嗎?你不覺得他眸子也是冷綠色的,可以當我寂寞時候的代餐嗎?」
姬野凌哼哼唧唧的答非所問,胡攪蠻纏。總之就是一副打死都不肯承認的態度。
「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你不承認自己有多重人格障礙等精神疾病,等待你的結果是什麼。」
安室透耐下心思,開始勸導他。
如果姬野凌承認自己有多重人格。他們就可以通過心理專家或者其他途徑與另一個人格取得聯繫,進行溝通。
彼此之間展開更深一步的合作,不僅僅局限於朗姆,甚至可以是GIN,又或者是整個組織。
組織覆滅以後,姬野凌可以憑藉自己的貢獻獲得相對減刑。
而如果姬野凌不承認自己有多重人格。他就無法以患有重大精神障礙為由免去刑事審判。他會為自己迄今為止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按照姬野凌的涉案範圍之廣,每一樁案件刑事程度的嚴重性,以及對社會層面的影響。他一輩子都會被關在公安下屬那個陰暗潮濕的島上看守所里。
「無所謂。」
姬野凌聳了聳肩,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油鹽不進模樣。
「反正我想乾的事情都幹完了……啊不對,還要最後拜託你們一件事……」
他的眼神中忽然帶上了一些柔軟與遲疑。
「……赤司還在國外嗎?」
「是啊,托你的福。估計這一年都會留在英國,不會回到日本。」
安室透瞥了他一眼。
「他知不知道……」
姬野凌垂下了頭,放低聲音問道。剛才還一身叛骨的人,這會看上去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一樣小心翼翼。
「暫時還不知道你的消息。」
考慮到公布姬野凌事件的真相,會影響到國民對於警察信賴度的問題。動搖對於警察的信心。所以警界上層商討決定,隱瞞下這個信息。
「那你能幫我轉交這個東西給他嗎?我知道現在我所有向外傳遞的東西都要經過你們的審批。」
姬野凌從衣襟內側的口袋裡拿出一張明信片遞了過去。
安室透掃了一眼就認出來明信片上的高塔是東京晴空塔。東京都市民引以為豪的最高地標性建築。
看起來是姬野凌這幾天去參觀的時候順手買的明信片。樣式很普通,屬於天空樹下擺攤小販都會賣來賺冤大頭遊客錢的廉價明信片。
但安室透為了以防萬一,還是仔細將它翻面檢查,用手指反覆摩挲感受它的厚度。
「裡面沒有藏東西。我給他的東西裡面不會藏東西。」
姬野凌輕聲說道。
「這個地點有什麼特殊嗎?相信你的代價可太大了?」
安室透指節輕彈了下明信片。
「天空樹竣工開幕的那一天。赤司弄到了門票,我們一起去了現場……」
「從450米的高空迴廊望下去,東京真大啊,一眼都望不到邊際。」
「那個時候我想總有一天……」
姬野凌的話語戛然而止。看來酒精終究麻痹了他的大腦。直到這時他才恍然反應過來,這些過往統統都不應該和安室透說。
「再就沒有什麼事了。」
姬野凌輕聲說道。
「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我還想再看一會夜景就去睡了。」
他移開了視線,看向窗外的眼睛亮晶晶的。
夜晚的城市籠罩在霓虹的彩燈里。五光十色,絢麗無比。
讓他想起很多年前,有人帶他初來東京的時候。
高速路上車流川流不息,凌晨的城市燈火璀璨。
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原來還有這麼繁華而漂亮的城市。
那時候他們都信心滿滿,覺得這座城市會是嶄新生活的起點。
然後就一晃就這麼多年過去了。
所有人都在變,只有這座繁華的不夜城至始至終停留在原地。
現在他不是多年前那個小孩子了。
世界很大,他看過了。
然後他累了,筋疲力盡。
看到姬野凌表現出拒絕再交談的意思。清楚今晚談話就到此為止了。
安室透起身朝門口走去,離開房間的時候,略微遲疑了一下輕聲說道。
「晚安。好好休息。」
沒有人回應他。
關上門的那一剎那,安室透隱約聽到姬野凌低聲自言自語。
「真漂亮啊。」
這句輕聲的感慨像是說給某個不在這裡的人聽。
*
「組長——」
走廊上推著清潔車,偽裝成勤務人員的警察沖走向電梯的安室透遙遙一點頭。
門廳前台的公安確實是放在明面上用來監視姬野凌行動的。
但姬野凌不會想到的是,隱藏在暗處的人手還有另外一組。不屬於公安,而是安室透向上打報告從SP借來的人。他們對於姬野凌的真實身份一無所知。
不是為了監視,而是為了保護。
畢竟姬野凌價值1000萬美金的通緝,現在還掛在懸賞名單上,沒有被撤下來。現在的他,即是罪犯,同時也是公安的保護目標。
而在保護這一方面,SP比起公安會更專業。畢竟選拔SP時候的標準就是培養他們在關鍵時刻,有能夠為保護對象犧牲的決心。
「準備一下車,去一趟天空樹。」
安室透一邊沖這名同僚匆匆點頭示意。一邊協調溝通通訊頻道里的其他公安成員。
「姬野凌在天空樹藏了一件東西,想要交給赤司,我需要去確認一下。」
*
姬野凌居高臨下的坐在落地窗前,看著樓下停車場里的幾輛不起眼日系家用車,不約而同的同時啟動點火離開。勾起唇角笑了笑。
房門傳來吱呀一聲輕響,姬野凌沒有回頭,面對著窗外寥落的月色舉起了桌子上的玻璃杯。
「喝酒嗎?我叫了酒,還幫你調開了公安。」
彷彿做了正確的事,等待誇讚撫摸的小狗。
玻璃酒杯反射的倒影中。陰狠冷厲的墨綠色眸子一閃而過,冰冷堅硬的槍管隔空虛指在了姬野凌的後腦上。
「解釋。」
低沉沙啞的嗓音不帶感情劃破寂靜的氛圍。來者高大的身影隱沒在窗外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中。
姬野凌是今天選擇的這家酒店下榻。而琴酒在三天之前就已經提前抵達。
在這個幾千萬人口的大城市內尋找姬野凌的蹤跡對琴酒來說並不算困難。在他回到東京的第一天就鎖定了姬野凌的行蹤。
他很聰明,手段見長。完美的將朗姆的眼線和所有想要從他的懸賞中分一杯羹的人耍的團團轉。
但是姬野凌所有的隱覓和藏匿的技巧。抹去行蹤的手段,都是琴酒親手一點點教會他的。
學生怎麼能躲得過他的老師呢?雖然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避開琴酒就是了。
在看過姬野凌前兩天的行動路線之後,琴酒就提前來到這家酒店。
只要把姬野凌這幾天的路線串聯起來,從每一天之中抽選出一個地點,再重新組合到一起。
就是多年前,他們初至東京那一天經過的所有地標建築。
但沒有任何人會想到這一點。
這是跨越時間與空間的約定。它沒有任何暗號標記,邏輯可循的規律。只是單純重複刻在記憶里的舊日痕迹。
是只屬於兩個人共享過的時間中的記憶。所以自始至終監視姬野凌的公安根本不會發現異常。
即使沒有交流,不用言語。
可琴酒也明白姬野凌的意思。
這是一個無聲的邀請。
現在他來赴約。